阿叶先是问了冯乐真去不去,确定要去后便赶紧开始准备行头——
不管是在京都还是在营关,她都热衷于打扮自家殿下,力争每次宴会都是风头最盛的那个。
小年转眼就到,才刚酉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祁景仁没有像去年一样躲在军营不回来,而是跟着祁镇夫妇一起在门口迎客。这段时间她大概是找到了跟父母的相处之道,眉宇间少了几分凝重与怨气,待人接物都比从前更要成熟。
“咱们这个大小姐,如今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侯爷可真是教女有方。”有人笑呵呵夸奖。
祁镇颇为骄傲地看了祁景仁一眼,嘴上却是打压:“她啊,什么都不懂,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祁景仁扯了一下唇角,抬眸便看到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她顿了一顿,低头跟祁镇道:“父亲,长公主到了。”
祁镇皱了皱眉,但还是跟宋莲一起上前迎接,门口众人瞧见长公主府的马车,也纷纷路边驻足行礼。
“参见长公主殿下。”
冯乐真出来时,便看到众人朝拜,她温和一笑,抬手示意大家平身:“今日是侯府家宴,各位不必拘礼。”
“说得好像侯府是她的一样。”祁镇小声嘟囔一句,却还是挤出一点微笑迎了上去。没办法,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今年军中资费充足、兵士伙食改善都是托了她的福。
客气寒暄之后,宋莲示意祁景仁带冯乐真进去,祁景仁乐得答应,当即便点头了。
“军中风气肃清,不少老人下马,如今多了不少空缺,我打算提一些自己人上来。”两人一进院,祁景仁便压低声音问。
冯乐真面色不改:“过犹不及。”
祁景仁一顿,叹气:“是。”
“如今是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些空缺,先上去的人未必就能安稳坐到最后。”冯乐真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
祁景仁皱了皱眉:“懂了。”
难得见面,她又问了几件事,冯乐真一一解释了,两人说着话往前走,宋莲无意间回头,看到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夫人,夫人?”
祁镇叫了两声,宋莲才猛然回神:“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发什么呆啊?”祁镇皱眉。
“……没事。”宋莲勉强笑笑,总觉得有些不安。
今日的宴会依然设在厅内,冯乐真去了主宾的位置坐下,没过多久祁镇夫妇便来了,等他们跟所有人再寒暄一遍,便直接开宴了。
祁景清没有来。
冯乐真蹙眉看向祁景仁,祁景仁扯了一下唇角,表示祁景清没病,只是在躲清静。两人的动作都不太明显,宋莲却注意到了,只是没来得及深想,便有人上前敬酒了。
一顿饭吃得冯乐真没滋没味,干脆找个借口出去透气。
侯府的人早已经习惯她四处走动了,瞧见她也只是行一行礼,然后各自做各自的事。冯乐真乐得自在,只管慢悠悠地散步,结果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祁景清。
月光下,他拄着双拐笑盈盈看着她,像是九天上刚下凡的仙子。
冯乐真被他的美貌恍了一下神,随即笑着问:“在等本宫?”
“是。”
“你怎么知道本宫会来?”冯乐真扬眉。
“宴席上没我,无聊,殿下一定会出来透气。”而这里是去后花园的必经之路。
冯乐真笑了:“你倒是自信。”
“走吧,我也跟殿下一起散散步,”他说,“只是我腿脚不便,殿下可能要等等我。”
冯乐真笑着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朝他走去。
两人在月色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冯乐真时不时看一眼祁景清的脸色,确定他状态还不错后便继续走。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院落深处,这里没有点灯,唯有雪地和月光可以照明。
祁景清看一眼过于安静的四周,道:“回去吗?”
“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冯乐真看着他鼻尖上的汗道。
祁景清抿了抿唇想说他不累,冯乐真却已经扶住了他。
突然贴近的体温和重量让他微微一怔,下一瞬便听到她说:“前面有个凉亭,去那儿坐坐?”
祁景清勉强低头:“嗯。”
冯乐真扶着他往凉亭走,天地间苍茫茫的白,唯有他们两点人影是黑色的。
凉亭不远,可两人走得实在太慢,好一会儿才勉强到亭下,冯乐真正要带他上楼梯,不远处的墙角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两人都是出身不凡,很小时便养成了对未知环境的警惕性,虽然只是一点轻微的响动,但两人还是同时噤声望去——
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交吻。
冯乐真:“……”她怎么总是和他一起遇到这种事。
祁景清皱了皱眉,迟疑地问:“他们……在干什么?”
他虽刻意减轻了声音,但过于安静的环境里,还是轻易叫人听到了,那边两人惊呼一声,没来得及看这边的人是谁,便赶紧手拉着手跑了。
“他们在干什么?”祁景清这回音量正常了。
冯乐真:“你不知道?”不是夜里已经那什么过了么,却不知道这个?
“我该知道?”祁景清反问完,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就好像他上次……
想起那个梦,他脸上升腾起些许热意,半晌才低声回答:“父亲跟我说了一些,还拿了几本画册给我看,但上面没有提到这个。”
……倒也不必解释得如此详细。冯乐真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说话时,视线突然落在了他的唇上。
祁景清眼眸微动,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天地突然寂静无声。
第73章
不像角落里那两人啃的一般激烈,祁景清如蜻蜓点水稍触即离,冯乐真却愣神许久,直到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才缓过劲来:“你……”
“殿下一直盯着我的唇,是想像他们那样吧,”祁景清先她一步开口,“举手之劳,不必道谢。”
冯乐真:“……”
短暂的沉默后,冯乐真气笑了:“谁要同你道谢?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登徒子的混账事,本宫就算现在砍了你,也无人敢为你说一句话。”
祁景清顿了顿:“此事……是死罪?”
冯乐真:“……”
“难怪刚才那两人如此惊慌。”祁景清颔首。
冯乐真:“……祁景清,你跟本宫装糊涂呢?”
祁景清笑了:“殿下莫怪,我知道错了。”
“哪错了?”冯乐真抱臂。
祁景清:“不该对殿下无礼。”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真知道错了。”祁景清放下身段,揪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他眼眸干净,不沾半分世间的俗情,仿佛刚才的轻轻一碰,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在捉弄她。冯乐真无言许久,最后说了句:“确实该让侯爷和夫人给你寻门亲事了。”
祁景清唇角的笑意突然淡了些,只是定定看着她。
他模样实在漂亮,一双眼睛更是如星辰一般,只是这样盯着她,都能让她心软。
“记住了,这样的事只能对心上人做,今日也就是本宫,换了别人,只怕这会儿非与你拼命不可。”虽然心软了,但该教的还是要教。
祁景清默默站直了身子:“……知道了。”
冯乐真斜睨他一眼,突然没忍住笑了,祁景清本来因为她此刻的严肃生出些小失落,一看到她笑,心情又好了起来。
两人又在亭中闲聊片刻,等祁景清恢复力气后,冯乐真也就回了厅堂。
才短短小半个时辰没回来,祁镇便已经喝醉了,宋莲无奈只好先带他离开,将送客的事交给了祁景仁。冯乐真一脸淡定地到主位上坐下,看着祁景仁落落大方地送别客人,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将一身劲装换成了女子的衣裙。
宾客陆陆续续离开,很快便只剩冯乐真一人了,祁景仁亲自陪同往外走。
“怎么突然换衣裳了?”冯乐真问。
祁景仁:“方才宴席上不小心弄脏了衣裳,便回去换了一身。”
“你知道本宫问的不是这个。”冯乐真浅笑。
祁景仁顿了顿,也笑了:“从前总想证明自己不比男子差,便总是穿着铠甲,如今……倒是不需要了。”
这半年来她做成那么多事,在军中声望扶摇直上,早已经过了用外物证明自己的阶段。
冯乐真点了点头:“挺好。”
“可惜的是,卑职的军功还是太少。”祁景仁叹气。身在军营,说到底,争权夺势始终不是最重要的事。
冯乐真扶着阿叶的手上了马车,又从车窗里看向她:“漠里这段时间一直不安生,你时刻保持警惕,说不定军功就来了。”
说罢,她笑了一声,“本宫倒不希望你的军功来得太早,一来有军功可夺,意味着有仗要打,而有仗要打,势必有人牺牲,二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卑职若是怕,就不会一路走到今日了。”祁景仁抬眸,野心不再遮掩。
冯乐真唇角翘起一点弧度,不再多言语。
马车缓慢起步,祁景仁后退两步,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府。
所有宾客皆已离开,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祁景仁长舒一口气,正要回屋休息时,却突然被叫住——
“景仁。”
祁景仁回头,对上了宋莲的视线。
“母亲,怎么还没睡?”她问。
宋莲:“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祁景仁不解。
宋莲:“你与殿下……何时这么熟了?”
祁景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什么意思?”
“别想糊弄我,方才我都瞧见了,你亲自将她送出门,还与她聊了许久,”宋莲朝她走去,“你们都聊什么了?”
“还能聊什么,无非就是一些废话寒暄,母亲你也知道,她自从来了营关做了多少实事,如今兵士也好百姓也罢,都打心底念着她的情,您和父亲不肯虚与委蛇,我这个做女儿的总不好再摆冷脸吧?”祁景仁面色镇定道。
宋莲盯着她看了许久,却没看出半点破绽,不由得叹了声气:“只是如此?”
“不然呢?”祁景仁反问。
宋莲沉默一瞬,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离她远一点,毕竟……”
“毕竟她害得我哥一辈子缠绵病榻,没办法做个正常人,”祁景仁接话,眼底闪过一丝讽刺,“我知道的,您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想忘也难。”
宋莲放缓了语调:“行了,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要因为一个外人置气了,天寒地冻的,你穿的未免也太单薄……”
说着话,便去握祁景仁的手,祁景仁却下意识躲开了。
宋莲愣了愣,下一瞬便看到祁景仁笑了:“母亲若不提,女儿都快忘了天气寒凉自己衣裳单薄了,幸好此刻站在这里同母亲说话的不是哥哥,否则身子肯定受不了……话说回来,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哥哥,母亲应该也舍不得一直问询吧。”
“景仁……”
“时候不早了,母亲赶紧去歇着吧。”祁景仁笑着福了福身,转身的刹那却笑意全无。
不该争辩的,如殿下所说,他们已经胜过诸多父母,也愿意将大权交付,她不该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般总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不该……祁景仁深吸一口气,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宋莲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婢女来请,才猛然回过神来。
小年一过,便是除夕,陈尽安终于如愿和侍卫哥哥们一起去做了冰灯,玩了一个通宵还不忘给冯乐真带回一个小的,冯乐真很是喜欢,在屋外放了两个月,直到天气暖和才化掉,她还十分惋惜来着。
“若是能长久保存就好了。”她叹息道。
陈尽安没有回话,却记在了心里,于是半个月后,冯乐真便收到了一盏晶莹剔透的水精灯笼。
看着只有巴掌大的灯笼,她很是惊喜:“从哪得来的?”
“卑职找人定做的,”陈尽安看到她眼底的笑意,也跟着扬起唇角,“送给殿下。”
“花费不少吧,哪来的银子?”冯乐真问。
陈尽安:“不贵……”
“你听他瞎说,”阿叶端着水盆进来,拧了抹布开始擦桌子,“他将这些年攒的钱全拿出来了,还跟范公公预支了一年的工钱,这才买得起这个小小的灯笼讨殿下欢心。”
“真的不贵,与殿下平日所用的东西差远了。”陈尽安忙道。
冯乐真失笑:“不贵,却还要用你那么多积蓄……你的意思是,本宫平日给你的工钱太少了?”
陈尽安忙否认:“卑职没有……”
“就是嫌钱少呢。”阿叶添油加醋。
冯乐真:“那涨点工钱吧,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一点钱都没有。”
“多给点吧,奴婢也资助他几两银子。”阿叶附和。
陈尽安被两人一唱一和闹个脸红,最后无奈地看向冯乐真。
冯乐真噗嗤一声笑了,从头上摘了根镶珍珠的发钗给他。
“殿下……”
“这个是回礼。”冯乐真说。
陈尽安顿了顿,正犹豫要不要接,阿叶突然清了清嗓子,学着冯乐真的语气问:“陈尽安,殿下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
主子赐,不可辞。
陈尽安抿着唇接过,泛凉的钗身握在掌心,很快被他的掌心的温度浸透。
“这个应该能卖不少钱,正好给你买几身衣裳穿。”冯乐真提醒。
陈尽安:“……多谢殿下。”
他拿着发钗出门,冯乐真低着头,继续把玩小巧漂亮的水精灯笼。
阿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确定陈尽安真的离开后立刻道:“殿下,他肯定不会卖的。”
“嗯?”冯乐真抬头。
阿叶:“发钗呀,他肯定不会卖,那是殿下赏赐,他估计都恨不得供起来了,又哪里会舍得卖掉。”
“不卖就不卖吧,既然赏给他了,就是他的东西,随他要去做什么。”冯乐真随口道。
阿叶摸摸鼻子,没再接话。
营关转眼入夏,又刹那入冬,等再次踏入腊月,冯乐真便来营关两年整了。
说也是怪,第一年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陪沈随风,等沈随风走了,她反倒又清闲下来,平日里除了偶尔去府衙转转,便是给祁景仁出主意,其他时候便整日坐在窗前出神,有时候一发呆便是一下午。
眼看着年关将至,她还是整日懒洋洋的,阿叶实在看不过去,想到只有祁景清来找她玩的时候,她才有点精神气儿,斟酌片刻后给侯府去了信。
当天晚上,祁景清便冒雪前来。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冯乐真惊讶。
祁景清失笑:“莫非我每次夜间前来,你都要说这句话?”
冯乐真顿了顿,无奈:“上次这般说,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他还在受催婚的困扰,大半夜来找她指点迷津。
“所以今日又被催婚了?”冯乐真扬眉。
“那倒不是,”祁景清说着,让开一条路,“想邀殿下夜游营关,不知殿下是否赏脸。”
“现在?”冯乐真看向外头翻飞的大雪。
祁景清:“走吧,虽然大雪,但集市上也热闹得很呢。”
冯乐真不信,但见他今日是拄拐出行,便知道他是想出去玩的,自己若是拒绝就未免扫兴。
为了不做那个扫兴的人,她笑着点了点头,祁景清如释重负,当即在前头给她带路。
冯乐真已经许久没有出门,这次一来集市,顿时有些惊讶——
往年要到除夕那会儿才清扫的街道上,此刻干净整洁,大雪中仍有人在打扫,明明天色已晚,路两边的小贩却还没收拾东西回家,蒸包子的、卖馄饨的,哪一家都挤满了人,还有往来叫卖糖葫芦和糖糕的,后面跟了一连串的小孩。
“可真热闹。”她笑道。
祁景清的唇角也翘了起来:“这两年托殿下的福,百姓日子好过,府衙也有钱雇人清雪了,今年冬天大家也会像暖和时那样出来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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