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看来,就见一位女中豪杰,王母娘娘似的把手搭在一旁男子胳膊上,气势汹汹挤上前来。
托莫聆风的福,这些平日里见了女子就要高人一等的男子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程家大姐杀上前来,口吐芬芳,给他们上了一场酷刑。
刚送完一百多件礼器进神库的程泰山隔老远就听到了爱女的咆哮,连忙走上前来,解救众人于水火中。
程家大姐急赤白脸跟着父亲往里走,同时吩咐夫君盯着下人,将莫聆风的衣物箱笼护送至中帐,并且放下狠话“刮一根丝,揭了你们的皮”。
下人们战战兢兢走了。
程家其余人夹起尾巴跟在后头,程廷瘪嘴,小声道:“娘要是来,她还敢这样?”
程家大哥冷笑一声:“娘连爹的面子都不给,更收不了场。”
其余人见是程泰山家眷,不得不忍气吞声,又不约而同地想:“真是天道变了,女子如此凶悍。”
一众人等,悄然入内,等到午时,除去值守的官员,其余大小官员一律到达馆驿,在未时开始面见程泰山、黄韫书,熟悉祭天章程,排列位置。
四月二十五日辰时,官员们要前往神库亲手整理祭器,谈笑风生的走出馆驿大门,见浓荫砸地,初蝉有声,风曳铜铃,虫鸣鸟叫,此起彼伏,远处山峦,岚烟如雾,极其清朗。
今明两日,都是大好天气。
黄韫书赞道:“好日子。”
正说话间,官道上马蹄声不住,大家便把话咽回去,一同看向来处。
很快,一匹白马,翻蹄亮掌,冲破绿障,疾驰而来,马上将军系银灰色披风,内里一身月白色窄袖长衫,腰间挂着短剑,胸襟上压着金项圈,身后紧紧跟随数十骑侍卫。
“莫将军!”
“快、快……”
他们也不知要快什么,只是急急忙忙让到道路两侧,整理衣冠,又将程泰山从后面掏出来,恭迎大驾。
莫聆风在门前勒马,白马迎风昂首,一声嘶鸣,喷出一道热气,前蹄稳稳落地。
她挽住辔头,举目四顾,记住这些面孔,随后翻身下马,折起马鞭,交给身后殷北。
程泰山迎上前来,拱手道:“将军。”
祭天之后,他们方称陛下,此时仍旧是称将军。
“你们去哪里?”
“要去神库整理祭品,将军可同去视豆视牲?”
莫聆风摆手,看向侯赋中,冷声道:“侯赋中,你何故做这般脸色?”
侯赋中吓得一个哆嗦,见殷北手按在刀鞘上,越发笑不出来,苦着脸道:“我、下官……臣……”
他答不出话,冷汗直流,其他人见状,连忙强颜欢笑,把嘴里几颗牙晾在晨风里。
程泰山正要上前打圆场,官道上再次传来马蹄声,不过片刻,就见邬瑾骑着一匹黄花马,带四个护卫,疾驰而来。
邬瑾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穿着淡雅,翻身下马,将马鞭交给身后护卫,面带笑意,举止从容,一望便是温和有礼之人,走到莫聆风身后一步之地,和程泰山拱手见礼。
他一到,莫聆风就扭头道:“你输了。”
邬瑾笑道:“是,我骑术不如将军良多。”
谈笑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散,众人大松一口气。
邬瑾再谈几句,就不着痕迹的往回走:“将军,军中事务繁忙,不如先去部署。”
莫聆风点头,回身上马,邬瑾也挽住辔头,和莫聆风一同离去,晨光之下,两人面有华光,正是一对璧人。
第424章 祭天
四月二十六日寅时,望州东城门悄然打开,数支队伍打马出城,沿途清理掉大昭国派遣出来的斥候,分头围住平州南、北、东三城门外要道。
另有两万将士,在平州前往扶风山必经之处插旗列阵,准备迎战。
寅时末刻,官员出城。
天未亮,云雾未散,人行其中,眉目皆虚,两侧有侍卫打着灯笼,火光照着脚下蒙茸碧草,上百官员,每一步都踩在露珠上,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越靠近扶风山,他们的脚步越拖沓沉重,风里仿佛已经有了生铁、火药、鲜血的气味。
消息如风,无孔不入,总能找到地方传出去,一旦祭天完成,莫聆风便是“代天巡狩”,开国建朝成为不可抹灭的事实,大昭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断祭天。
战事不可避免。
队伍很快靠近扶风山,扶风山下,刀枪如林,士兵无处不在,官员上山时,士兵就立在石阶两侧,他们甚至能看清楚刀鞘上花纹。
周遭静的吓人,只有山在响,远处的声音越发听的清清楚楚。
程廷虽无官职,但脸皮厚,缀在队伍末尾,压着声音问一旁的大姐夫:“你怎么又挨揍了?”
大姐夫苦着脸,低声道:“你大姐吐的走不动路,说我是始作俑者……”
他垫着脚看一眼前方领路的程泰山,把嘴凑到程廷耳边:“你大姐这么凶悍,莫将军还任命她为女官,还不如用你二姐。”
程廷瘪嘴,含糊道:“二姐……都说二姐不祥嘛……”
大姐夫恍然大悟:“也是,你二姐夫家里死的死,病的病,他们讲究这个。”
他叹了口气,伸手一摸自己脸上的巴掌印,险些流泪。
走在前面的程家大哥听到两人喁喁不停,回头狠狠瞪他们一眼,又悄悄用手一指前方的程泰山,示意二人闭嘴。
程廷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脸,闭紧嘴巴,扭头看一眼身后——莫聆风什么时候来?
莫聆风比他晚半个时辰出发。
她依例衮冕金饰,脚踏黄缎青底朝靴,左右是殷北与游牧卿护卫,身后一步是邬瑾,再往后,是身着软甲的娘子军。
一步步登上石阶,两侧士兵纷纷垂手躬身,到达祭坛后,邬瑾停下脚步,站到文官之首,不再上前。
莫聆风孤身一人,顶天立地,一脚迈上祭坛第一层。
第一层两侧,摆放莫家四代皇祖牌位,未拉神幄,牌位上姓名看的清清楚楚,莫千澜亦在其中。
莫家这一座陈旧腐朽的巨大坟墓,将无数后人生吞活剥,今时今日,在这高崖上,也黑沉沉,黏腻腻,似成山中鬼魅,要攀在莫聆风双肩上,压垮她的肩膀,拖累她的脚步,让她成为孤孤单单的守墓人。
莫聆风脚步一滞,忽然山风浩荡,林木“哗啦”作响,千澜万波,此起彼伏,吹动莫聆风冕冠上旒紞,皂色广袖灌满山风,高高扬起,十二章花纹随之欲飞,日光下金线耀目,闪成一片。
风也成了一只手,托着莫聆风往上一步。
莫聆风以余光看了一眼莫千澜的牌位,心里喊了一声:“哥哥。”
第二层为从位,搭的是天地三星神牌。
她才踏上去,就有杀喊声在山峰间骤然回响。
百官恍惚间,甚至认为风里有血腥味。
纵然他们装的镇定自若,拳头紧攥时发出的衣料摩挲声、相互交换的惊疑目光、自鬓角流下的冷汗,都在出卖他们心中慌张,打破祭天肃穆沉静,让扶风山变得躁动。
程泰山眉头一皱,微微侧目,怒目而视,然而恐慌如涟漪,竟是一圈接着一圈,四面八方弥漫,难以静止。
殷北下意识看向邬瑾。
邬瑾面不改色,八风不动,察觉到游牧卿目光,两手并在一起,做了个拔刀的动作。
殷北二话不说,“唰”地拔出长刀,刀锋在日光下闪烁银光,游牧卿被光芒一照,也跟着拔刀出鞘。
随后是整整齐齐的拔刀声响,内心聒噪的百官在瞬间噤若寒蝉,只有冷汗淋漓。
与此同时,莫聆风已经跨上最后一级石阶。
六方神位,赫然在目。
最左侧一方是九天玄女,剩余五方是东方天帝太昊伏羲氏、南方天帝炎帝神农氏、中央天帝黄帝轩辕氏、西方天帝少昊金天氏、北方天帝颛顼高阳氏,外搭天青色神幄。
神位前摆列玉、帛、礼器、整牛、整羊、整豕、酒、果、菜肴,琳琅满目。
莫聆风在遥遥的杀喊声中,焚香敬酒,金凤颁诏。
“大昭百姓困穷,天动于上,水患四起,地震于下,蝗害蔽天,推及术数,查其经纬,论断乾坤,乃帝王无德,戕害忠诚,贪官无度,劫数已至,国运衰弱,有终之日。
臣镇守边关,出兵讨之,不得已也,纳宽州,收济州,破望州,皆为天助,盖因生民之主不可久旷,神器之主不可空虚,莫家受天命之符,神女赐英贤豪杰为臣之辅,推臣帝号。
臣敬畏天命,不敢相辞,今日四月二十六日于扶风山之阳设坛上告天地神祗,定天下之号曰大岐,社稷永昌,定年号曰坤圣,加尊号曰永澜。”
诏书宣读完毕,她转身面向大臣,高高在上,丹凤眼横扫乾坤,两袖生风,高高扬起。
她从溺爱下的孩童,到骄矜的少女,再到如今万人之上,历经磨难,两手血腥,终有如今天子威严,重重压下。
她是皇帝,是天子,是猛虎,利刃在手,不知会砍在谁身上。
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令人胆战心寒。
邬瑾两手提起衣摆,双膝触地,行君臣大礼,在他带领下,其余人也纷纷跪倒。
莫聆风面对群臣,颁布恩诏。
“封邬瑾为本国执宰,标榜士子,表率群臣,将士奉天征讨,披坚执锐,英勇忠义,无所不至,无战不胜,有功于国,论功行赏。
国中百姓,自本日前有犯,除杀人、奸恶者不赦,其余罪无大小,大赦除之,不再相告。
鳏寡孤独,依例存恤,毋令失所,蠲免三饷,轻徭薄赋,劝课农桑,耕地渐复。”
朝臣领了恩旨,莫聆风从神坛前方拿起两卷诏书:“邬相,取诏书告万民。”
“是。”邬瑾立刻起身,走上祭坛,站在第二阶上,躬身垂手,伸出双手接过诏书。
两人一上一下,手指短暂相碰。
莫聆风身上流淌的都是冷气,唯有手指触碰到邬瑾的部分,洋溢着一点暖意。
她爱他,但莫千澜在她心底呢喃细语:“阿尨,管好你的心。”
第425章 围困平州
祭天结束,没有朝贺,没有庆功,一众官员避回望州,莫聆风没回望州,直接在马车中换上甲胄,前往战场。
天子亲临,士气振奋,莫家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杀的平州军连连后退,落荒而逃,直入平州,关闭城门——留下来断后的两千士兵,身首异处,曝尸荒野。
莫家军兵临平州西城门外。
平州知州魏罡,坐在知州衙门二堂太师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折扇,两只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感觉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很锋利,刺的他头痛耳鸣。
站在下方的将士——一位副都统,头颅低垂,目光看向地面,每一个字也说的艰难。
大军都统制战死,士兵多年未曾上过战场,平日也疏于演练,竟被一举击溃。
更为可怕的是,莫家军早有谋划,平州四面被围,短短半日,平州成为一座孤岛。
而城中粮草,最多能支撑半个月——士兵打仗无力,撤退却是迅速,四万多士兵撤回城内,全都等着大嚼。
魏罡听到最后,把手中折扇“啪”地丢到桌上,两手捂住耳朵,往后一靠,仰头望着头顶藻井。
现在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逃出生天?
莫聆风这女流,当真不可小觑!
知府坐在他下首,惊惧欲死,半个时辰不到,去了三趟官房,最后试试探探道:“听闻莫逆厚待州官,要不我们……降?”
捂着耳朵的魏罡猛地坐直,拿起折扇狠狠掷到知府头上:“谁敢再说一个降字,立刻军法处置,你——”
他伸手一指那位将领:“取甲胄来,所有官员都上城楼上守城!”
他站起来,怒道:“君子死节,赤子死国!宁死不降!”
其余人脸色“唰”的白了,将领匆匆离去,很快带着士兵送来甲胄。
魏罡瘦削,再小的甲胄穿在身上也显大,他不在乎大,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走出十步,“砰”一声跪倒在地。
甲胄太重,最轻的也有四十斤。
知府等人无心笑话他,因为自己也走的气喘吁吁,而魏罡扭头看一眼龟行的同僚,扶着墙壁站起来,几乎要发疯——这情形,实在是惨不忍睹。
一行人蠕动到城楼上,放眼望向城门外。
莫家军不动刀兵,而是安营扎寨,修建攻城器,搭建高过城墙的巢车。
魏罡抬手擦汗,心知莫家军要围死平州,吩咐副都统:“准备守城。”
为今之计,只能死守。
城头上,开始准备守城,脂膏大桶大桶搬上城楼,大锅、干柴、滚木礌石、箭矢、火把全都云集而来,唯有粮草不能凭空出现。
平州城不靠河海,不临金虏,城内历来只有一个社仓,吃光社仓后的情形,魏罡想都不敢想。
但要守住,守到国朝救援到来。
他绝不屈服于逆贼,如果守不住,也要将热血洒在城头上。
守城准备的热火朝天,莫家军除了在巢车上观望外,却一直没有攻城。
五月二日,在平州被围的第七天,大昭第一波援军两万人马到达,试图从围兵较少的南城门突围。
莫家军斥候先人一步,等援军到达南城门时,强弓硬弩已经准备,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压向援军。
援军被锐利攻势压的无法前行半分,如此凶猛狂攻后,弓箭手撤至投石车后方。
投石车上装满火药蒺藜,种韬一声令下,火药腾空而起,砸向援军。
“轰隆”之声不断,落在盾牌、地面、甲胄上,登时烈焰腾飞,火光四起。
火光中,铁蒺藜急速四散,锋利的尖刺见缝就钻,在瞬间刺破皮肉。
大昭国士兵翻滚惨叫声不断,魏罡在城楼上望见这等惨状,也是心急如焚。
城中算上士兵,还有近八万人,按每人每天两升算,加上战马,一天就是两千石。
粮草不足,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他甚至开始期望莫家军的刀锋能够对准平州城,用同仇敌忾来振奋士气,安抚城中百姓。
可莫聆风仿佛能够看穿他心中所想,硬是不动城楼一块砖石。
五月初五日,平州被围第十天。
这十天都是晴好,不见一滴雨水,城外要道上夯实的泥土,已经被一层层鲜血浸的改换了颜色,在日光下黏腻发亮,野草林木焚毁,随处可见没有收敛的残肢,道旁大石,如同刷了一层朱漆。
这一日夜里,济州码头送来大昭各类小报。
小报上大半在谈论平州之战。
平州粮草不足,魏罡能够临危不惧,规整城郭,安抚百姓,十日未降,小报上都赞颂他是忠烈之士,志节昭灼,为人臣之表。
就连邸报上都是满篇赞颂。
莫聆风看的冷笑连连。
不过十日光景,还不到生死攸关时刻,赵湛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在国朝动荡时,推举出一个魏罡这般忠臣,令士人效仿。
她岂能如赵湛的意。
她将小报抛入火中,火苗“忽”的腾起来,火焰中仿佛有鸦雀无声的城池,和一个修罗地狱。
“游牧卿。”
“臣在。”
“今夜子时不攻城,”莫聆风轻描淡写修改平州城内十万人命运,“种韬带两千人马,捣毁宝湖码头。”
大昭已弱,国帑不继,她有足够的时间让天下人知道,士子文人之心,也改变不了这个王朝的腐朽。
“是。”游牧卿猜测莫聆风是要在此长驻了。
宝湖码头是离平州最大最近的码头,没了码头,援兵粮草难以送到,自带粮草,会拖慢行军速度,免去他们东奔西跑对敌。
五月十五日,平州被围第二十天。
外界的救援赞颂,对平州城内百姓而言,全是子虚乌有之物,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只有饥饿。
如瘟疫般开始蔓延的饥饿。
百姓家资不丰,囤粮往往不超过十日,有的甚至是三日一买,他们已经蔬糠皆竭。
社仓中粮食尽归军队,粮行中粮食也都被衙门拉走,城中凡是富户,都需交粮至衙门,也是自身难保。
五月二十五日,平州被围一个月。
平州城头上士兵满脸菜色,有气无力,馋的眼冒绿光,魏罡瘦的脸颊凹陷下去,甲胄早已丢弃,穿着单衫在城楼上行走。
今日阴云,天色在此时已经是一片铁青颜色,笔直压在城楼上,阴影大片大片包裹住虚弱的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的骨头会被压折。
第426章 民怨
莫家军军营就在魏罡眼前,井然有序,炊烟袅袅,他们的君主身在其中——在莫家军演武时他看到过一次,她就站在高台上,侧对着他,长刀拄地,两手手掌很随意的搭放在剑鞘上,一看就是常上战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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