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在吧台前坐了一会儿,去浴室洗澡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很少在贝克街公寓里待着。
这次生病,华生从里昂接他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他一起去乡下度假养病,几乎也没在贝克街公寓住两天。
大概是考虑到他生病初愈,哈德森太太趁着他下午出去的功夫,将公寓沙发的套子和抱枕都换了新的,只有阿加莎喜欢的那个捕梦网抱枕还留在沙发上。
福尔摩斯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他靠着椅背,公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
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室内灯一关,也会跟着陷入无边的夜色里。
福尔摩斯的心底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觉得公寓里少了些什么。
大概是哈德森太太新换的沙发罩和抱枕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些奇怪,他一时无法适应,竟然觉得这气味十分陌生。
福尔摩斯干脆背靠着扶手椅,慢悠悠地开始晃,晃着晃着,越来越觉得公寓里的气味真的太奇怪了。
他猛地坐起来,晃着的扶手椅停下。
福尔摩斯站起来大步走向吧台,他将吧台上的小礼盒拆开,取出里面的雪松香点燃。
片刻之后,屋里都是雪松的味道。
果然是味道太过奇怪他心底才会觉得公寓很陌生,点上阿加莎给的雪松香就好多了。
福尔摩斯闻着满室的雪松香,重新坐在扶手椅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74章
牛津街公寓,阿加莎做完体能训练后去浴室洗澡,换上居家的连衣裙就窝在沙发上放空思绪。
明天霍格博士不在伦敦,她可以不去摄政街,但要去费尔班克别墅看霍尔德太太。
从费尔班克别墅花园外发现的烟头没什么大的用处,阿加莎也并不觉得气馁。
很多事情都是从一些小细节开始暴露的,花园连接小道的那片草地,明显被踩出了一条小径,时间应该不长。
霍尔德太太产生的“幻觉”里,至少有一个人不是幻觉,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霍尔德太太。
阿加莎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跟阿瑟·霍尔德说一下。
翌日,阿加莎起得比平时的周末要早一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霍格博士将霍尔德太太交给她,她得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阿加莎吃过早餐,换好出门的衣服走到楼下,在门警处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格雷戈里先生?”
一表人材的年轻警探今天穿得休闲帅气,在不远处还停着一辆两轮马车。
他见了阿加莎,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阿加莎!”
阿加莎:“你来这儿做什么?”
格雷戈里先生:“来找你啊。今天周末,我带你出去玩。”
阿加莎怔住,想起那天在迪文卡什广场的时候,格雷戈里先生提了句趁着他刚到伦敦警察厅,工作还不是太忙的时候,周末可以一起去玩,踏青也好去博物馆参观也行。
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没搭腔。
阿加莎有些无奈地看向格雷戈里先生,“我记得我并没有答应你。”
格雷戈里先生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钻空子,“可你当时也没拒绝,美丽的杜兰小姐。”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
阿加莎有些懊恼当时心不在焉,没把格雷戈里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她对朋友感到抱歉。
“格雷戈里先生,我今天可能要失约了。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格雷戈里先生愣了下,对阿加莎可能要失约的事情毫不在意,“没关系,你现在要去摄政街吗?我反正没事,送你过去。”
“不去摄政街,格雷戈里先生,我要去费尔班克别墅。”
“费尔班克别墅?”格雷戈里先生有些惊奇,“那是阿瑟·霍尔德的家,你去那里做什么?”
阿加莎也感到惊奇,“你知道阿瑟·霍尔德?”
阿加莎惊讶的神情落在格雷戈里先生眼里,他被年轻女孩的反应逗乐,笑着说:“嗯,我知道。事实上,我跟阿瑟还挺熟的。”
阿加莎感觉更惊奇了。
世界原来可以是这么小的吗?
格雷戈里先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他带着阿加莎走向两轮马车,“我送你去费尔班克别墅,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格雷戈里先生是在伦敦上学的
时候,认识阿瑟·霍尔德的。都是富二代的圈子,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也去俱乐部消磨时间。
“阿瑟从小就没有母亲,他的父亲对他很好,但凡能做到,不管要求是否合理,都会尽量满足他。他对继承父亲的事业没什么兴趣,上学的时候成绩一般,但是因为他的妹妹希望他能好好上学,因此他勉强将把学上完。上完学之后他也不工作,终日在俱乐部混迹,认识了圈子里有名的一个爵士。”
那位爵士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是当时他们社交圈里有名的赌徒。好像那些出名的赌徒,看上去总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
伯恩韦尔爵士言行举止都很优雅,谈吐风趣,虽然他骨子里是一个恶棍,可是将自己包装得仿若品德多么好的绅士似的。
“阿瑟有段时间跟伯恩韦尔爵士玩得很近,我们都生怕他会变成像伯恩韦尔爵士那样的赌徒。但他的父亲意识到他不务正业之后,限制了他每个月的花销,他跟父亲的关系开始变得恶劣。他烦闷的时候,经常找我喝酒。不过在我快要离开伦敦前的那个冬天,他忽然被莱斯特雷德先生逮到警察厅了,据说指控他的还是他的父亲。后来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他在警察厅待了几天之后,又出来了。从此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少跟我们玩。后来我离开伦敦,就很少联系了。”
乔治·伯恩韦尔爵士,阿加莎知道,那是霍尔德太太曾经喜欢过的人。
两轮马车往费尔班克别墅的方向驶去,春天的风微凉,夹杂着花香拂来。
阿加莎听着格雷戈里先生说起读书时的旧事,嘴角忍不住扬起,语气揶揄,“格雷戈里先生,你在伦敦的生活也相当精彩啊。”
格雷戈里先生对此并不避讳,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在埃克塞特警察厅老老实实当一个警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阿加莎喜欢格雷戈里先生的坦诚,“你刚才说阿瑟并不想上学,可是他的妹妹希望他能完成学业?”
格雷戈里先生点头,“对。那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听说是他父亲好朋友的女儿,因为好朋友去世,他父亲将对方的女儿收养了。阿瑟深爱他的妹妹,但我觉得他妹妹对他没什么想法。不过这些事情,旁观者未必能看得清,我听说阿瑟后来还是跟他妹妹结婚了。”
上了马车之后,一直在听格雷戈里先生说他在伦敦上学时的事情,她似乎还没告诉他,她去费尔班克别墅的原因。
趁着格雷戈里先生把话说完,安静着的时候,阿加莎说:“你知道我去费尔班克别墅是做什么吗?”
“不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吗?”
“霍尔德太太是霍格博士的病人。”
格雷戈里先生嘴巴微张着,被刚得知的事情弄得有些错愕,“……没听阿瑟说过他的妹妹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经历过杰克·布鲁塞尔的事情之后,格雷戈里先生对精神病人都有些发怵。
平时看上去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变得跟平时不一样,残忍无人性。虽然阿加莎一再跟他说,并不是所有的精舍病人都那样,但格雷戈里先生还是觉得精神病人都神神叨叨的,少招惹为妙。
格雷戈里先生忍不住咕哝没想到阿瑟是个情种。
阿加莎闻言,不由得莞尔,“霍尔德太太是去年才确诊的,以前都很正常。没人愿意自己是个精神病人,格雷戈里先生,你谈到精神病人就犯怵,怎么还跟我交朋友?”
“那怎么一样。”
格雷戈里先生急吼吼地反驳,“像杰克那样的精神病人,谁接触了不犯怵可是你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就很冷静从容。每次陪你在埃克塞特警察厅见杰克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迷人极了。”
阿加莎“……”
格雷戈里先生的神情不像说笑,很认真,“你认真工作的时候,表现得勇敢美丽,令人移不开眼。”
大概只有像福尔摩斯那样的怪胎,才能无视阿加莎的魅力。
格雷戈里先生心里默默吐槽,但他同时又觉得很庆幸,因为福尔摩斯不懂得阿加莎的好,两人解除了婚约,他今天才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追求阿加莎。
阿加莎被他夸得有些发窘,“没那么夸张,别说了。”
格雷戈里先生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驶出主路,往费尔班克别墅大门的方向去。
阿加莎下了马车,笑着说道“我要进去了,你怎么办?”
格雷戈里先生双手插在兜里,很淡定,“虽然唐突,但我想别墅的仆人并不介意为我向阿瑟通报有一位来自达特穆尔庄园的客人来访。”
阿加莎忍不住轻笑,“你的马车怎么办?”
格雷戈里先生想了想,跟车夫说“你在附近逛一会儿。”
车夫驾着马车往左侧的小道上走,忽然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阿加莎和格雷戈里先生对视了一眼,看过去。
一个工人装扮的年轻人倒在地上,不耐烦地骂出一串脏话。
阿加莎走过去,“先生没事吧?”
年轻人没事,可是他耍赖似的坐在地上,指着车夫说他被车撞了,要赔钱。
车夫很生气,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我根本没撞你啊,马还没走近你就一屁股坐下去了,你讹诈。”
这是一起碰瓷事件。
阿加莎心想,可是目光却不经意被落在地上的雪茄盒吸引。她想起昨天艾玛说这条路平时人迹罕见,通往马厮,虽然是公用道路,其实一般人都不会走的。
阿加莎走过去将雪茄盒捡起来。
而格雷戈里先生也过去,年轻的警探眉头一皱,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我刚才都看见了,马车并没有撞上你。你最好识相一点,否则我报警,你将会面临恶意勒索他人财物的指控,到时我们法庭上见真章。”
年轻人“……”
阿加莎手里掂着雪茄盒,明眸含笑,“别怕,他吓唬你的。你看上去好面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赏脸到别墅里喝杯茶吗?”
年轻人“……”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不按套路出牌,年轻人又咕哝着咒骂一声,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格雷戈里先生看看年轻人的背影,又看向车夫。
车夫连忙说道“真的没撞上他格雷戈里先生,我的驾车技术您还不清楚嘛。”
这个车夫是格雷戈里在达特穆尔庄园带到伦敦来的,是他家的仆人。
格雷戈里先生于是没再计较。
倒是阿加莎将手里的雪茄盒打开,她拿出一根雪茄放至鼻子前轻嗅了下,雪茄既没有图案也没有标识,她没福尔摩斯的本事能把这根雪茄认出来,于是递给格雷戈里先生,问道“这是什么雪茄?”
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拿过雪茄,打量了一番,他倒是很想在阿加莎面前显示一下真本领,但他抽的雪茄很单一,都是荷兰人进口的雪茄。
格雷戈里先生叹气,“不知道。”
看向车夫,车夫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我不抽雪茄。”
阿加莎莞尔,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才到她跟霍尔德太太约定的时间,干脆顺着小道往前走。
她走到昨天发现烟头的地方,弯腰查看,发现湿软的草地上多了几个足印。
格雷戈里先生想走进草地,却被她制止了。
格雷戈里先生:???
阿加莎问道“格雷戈里先生,可以麻烦车夫去贝克街走一趟吗”
当然可以。
但为什么要让车夫去贝克街呢
格雷戈里先生觉得疑惑。
阿加莎微笑着跟他说“我想让夏洛克来认一下这个足印,看足印的主人多高多重。”
格雷戈里先生让车夫去贝克街请福尔摩斯,自己则和阿加莎到了费尔班克别墅。
阿瑟还记得求学时的朋友,见到格雷戈里先生十分高兴,两位男士移步书房去喝茶聊天。
阿加莎陪霍尔德太太在花园里坐着,顺便陪她聊天。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倾听患者的心声是很重要的一环。霍尔德太太说昨天自从阿加莎离开之后,她过得很平静,并没有看到什么幻觉。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受骗上当的那段时间,生不如死。
“那时每天都在想阿瑟和父亲,可是我根本不敢回来找他们。克莉丝汀一直在哭,哭得我很烦很生气,在梦里,我看到自己把小小的克莉丝汀举起来扔在地上。”
霍尔德太太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些疲惫,她今天的情绪波动不像昨天那么大。
霍尔德太太:“或许我的内心就是一个恶毒不值得同情的女人,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怎么会呢?霍尔德太太,没人能控制我们的梦境。克莉丝汀是你和霍尔德先生的女儿吗?我想她一定像极了你这样美丽可爱。”
阿加莎坐在藤椅上,藤椅旁边一枝蔷薇伸出来,她忍不住伸手摩挲粉色的花瓣。
“在梦里,克莉丝汀一定很小,是刚出生的时候吧?霍尔德太太,不需要因为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些不良情绪而内疚,女人在怀孕生孩子的时候,本就深受激素剧变的影响,每一个经历过生产还能安然无恙的母亲,都值得敬佩。”
霍尔德太太有些惊讶地看向阿加莎,正想说些什么。
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妈妈!妈妈!”
然后,阿加莎看到了一个漂亮得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她像极了母亲,雪白的肌肤,一双黑色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神色天真无邪。
她一把飞奔过来,扑进母亲的怀里。
“妈妈,你怎么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又生气了吗?”
小女孩扑进霍尔德太太的怀里,姿态亲昵,可是霍尔德太太却皱了皱眉,轻斥尾随而来的侍女,“怎么让她跑来找我了?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侍女神色惶恐,连忙低头认错。
霍尔德太太却没搭理侍女,她将怀里的小女孩拉开两步,抿着唇看她,“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小女孩神色委屈,“为什么不应该来?爸爸说费尔班克别墅是我的,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小女孩的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打破了霍尔德太太的平静。
阿加莎看到霍尔德太太的脸色陡变,厉声说道:“你不可以!我说过很多次,不容许你到后花园来!”
克莉丝汀委屈地扁嘴,黑溜溜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我最讨厌妈妈了!”
小女孩带着哭腔控诉母亲,转身就跑。
霍尔德太太:“……”
阿加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说话。
她极少听阿瑟和霍尔德太太说起克莉丝汀,之前来过几次,也并没有遇见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娃娃。
阿加莎根据阿瑟和霍尔德太太结婚的时间,和不久前格雷戈里先生透露的事情,猜测克莉丝汀应该是霍尔德太太在跟伯恩韦尔爵士私奔期间生下的孩子。
两人安静了片刻,阿加莎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让她来后花园呢?”
霍尔德太太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很戒备地看向阿加莎。
“别紧张,霍尔德太太。”阿加莎微笑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霍尔德太太握着杯子的手,因为太用力的原因,手背的血管鼓起,手指关节泛白。
阿加莎柔声安抚,“相信我,霍尔德太太,我是来帮助你的。放松一点,杯子要被你握碎了。”
霍尔德太太依然没有放松。
阿加莎轻轻叹息,跟霍尔德太太说:“你不让克莉丝汀到后花园来,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有人在后花园里悄悄看你们?”
霍尔德太太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神色凝重,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尔德太太,问道:“你的病情真的恶化了吗?”
霍尔德太太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
在阿加莎以为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她又忽然恢复平静。
“杜兰小姐,如你所见,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
她知道阿加莎忽然那么说,一定是发现了些什么事情。霍尔德太太还在少女时期,就接触过福尔摩斯,知道名满欧洲的侦探多么聪明绝顶,能从一个脚印开始,将一桩令警方都束手无策的绿宝石王冠失踪案解开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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