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
鹅黄色长裙的女玩家又搬了一下她和阮莹的聊天记录,那上面留存着的整整齐齐都是她这边发出去的消息,足足有十几条,而对面一直悄无声息。
[你也遇到危险了吗?]
她不由得有些担心,心中的忧惧更甚了。
假如阮莹也遭遇到了危险,那么还有谁能从这个副本里活着走出去?
[那个蓝色外套的玩家企图混入我们当中。当然,我们都接到了你的提醒,所以一直对他保持距离。]
[可是现在发生了一点意外……]
[其他玩家们都被他说服了。]
[因为在此期间你一直都没有回过他们任何消息,他们便默认这是你心虚的表现,于是开始破口大骂,纷纷检讨自己为什么会陷入你的圈套。]
鹅黄色长裙的女生物质飞快地打着字,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她一颗心慢慢的沉落了下去。
尽管她还在挣扎着向阮莹传递信息并求救,但是她心中已然明白,阮莹是不会回她的了。
难道她真的看错了人?
鹅黄色女生干涩的眼眶中便要沁出泪水来。
但是这不可能。她的本命道具是不会欺骗她的。
只是她自己也知道,阮莹得心灵是纯白色的,这实在太罕见了,近乎于不可能存在于世间。除非她不是拥有七情六欲的人类,而是神仙。
她最终还是决定再相信阮莹一次。
[现在其他玩家们都在按照蓝色外套玩家给的思路办事,我怕出现什么问题。]
[他们现在已经去学校门口围堵小孩子了,想要把孩子的人带到无人监管的区域来行使霸凌,他们已经打探到有一个孩子因为家境不好,长得又瘦弱,经常遭到其他孩子们的孤立,这就是霸凌受害者的最佳人选。但是我总觉得心慌……]
她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表达清楚。
时间无情的流逝着,电子腕表那边依旧毫无动静,鹅黄色长裙的女玩家渐渐感到了绝望。
又过了一会儿,连先前去校门口围堵孩子们的玩家也都回来了。
“搞定!”
走在前面的寸头男生得意地吹了一个口哨。
“胆小鬼,怎么就你不去?”他走到鹅黄色长裙的女玩家面前,得意忘形的挑了挑眉毛,“到时候在戏剧舞台上,你没有足够的能量就要被杀死啦。”
然而随着他走近,鹅黄色长裙的女生看到了什么东西,瞳孔骤然放大,脸上顿时露出无比惊惧的神色。
“别过来!”
与此同时。
“砰!”
黑烟冒起,直冲云霄,大地似乎也在为之颤动。
“砰砰!哐当,轰……”
滚滚的黑烟里,两旁的树木轰然倒地,外面的栅栏在强大的气流的冲击下不堪重负的被拦腰斩断,成为了一堆废铜烂铁。
这美好安宁的街道顿时成了一片废墟。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阮莹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惊天动地的响动让她立刻跑到了窗前。
从黑烟冒出的方向来看,爆炸似乎发生在小镇的西南角。
炸弹?她当即联想起了刚进游戏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他是受到霸凌的人,而他身上时常携带着魔术师给他的用以反击的炸弹。
阮莹低头看向电子腕表,然而眼前的数字却让她不由得心惊。
[存活人数:5/10]
怎么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她立即点开电子腕表,确认了一遍。在此期间的确没有任何一个队友给她发来任何消息。
[阮莹:有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她于是主动在群里问道,又依次给队友们发送私信。
然而,等了好几分钟,却没有收到任何一条回复。
阮莹心里一跳。
这是怎么了?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还留在糖果小屋里,其他玩家都分散在小镇上,而她又无法和他们相互通信,就像是一下子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一样。
她直觉上认为这有些奇怪,然而却又找不到原因。
会不会是……
阮莹飞速的点开和裴陌的聊天窗口,然后随便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下一秒。
[裴陌:?]
见到这久违的弹窗消息,阮莹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她没有收到回信可能单纯只是因为她的队友们现在比较忙,没有功夫回消息。
想来也是,游戏里的通讯又不靠网络,怎么会存在消息无法传达的情况呢?
[裴陌: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和我说说情况,或许我能帮你解决。]
看到这里,阮莹就知道自己回复什么“没事了”“手滑发错了”之类的话,他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他了解她。
[阮莹:你现在有空吗?]
[裴陌:嗯,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看来他在决赛副本里的处境不错。这想来也正常,他就是这样的,到哪里都可以成为金字塔顶尖上的人。
想到这里,阮莹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甜蜜与自豪,唇角边也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当她刚刚找到按钮,想拨电话的时候,却发现界面上已然出现了一个小话筒。
裴陌先拨来电话了。
“你那边怎么样?”
腕表里传来的声音清冽好听,带着几分动人的温柔与关切,宛如冬日里的阳光流过山间的溪雪。
“这个副本倒是挺正常的,就是刚刚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很奇怪的事情。”
于是阮莹就把爆炸的事情简略的和他说了说。
“但愿是我想多了。”
“他们一直不回你消息,这确实有点奇怪。”裴陌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这个副本过去多久了?”
“快到一半了。”
这个副本一共三天三夜,而今天晚上就是第二个晚上了。
“那可能就是游戏为了平衡副本难度做了一点手脚,比如给予剧情一些刺激性的推动,或者给玩家设置戏剧性的阻碍,具体的手段我也说不准,但最终结果都是为了快速淘汰一些玩家,保证游戏的通关率不超过70%。”
阮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之前曾经在游戏论坛中看到过类似的消息,说的就是逃生游戏中难度最低的副本通关了也被设置在70%以下,正常难度的副本都是60%,难度更往上的副本的通关率则没有下限。
但是这些数据只是一个初始值,在游戏中不可能百分百的得到实现,例外还是会时常发生。
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游戏系统才会在发现结果可能偏离预计值的时候及时出手吧。
“在自由匹配的副本中,游戏会设定一下平均每天要淘汰几个玩家。”
“因为你的存在,你现在所处的游戏副本时间过半了,却没有一个玩家死亡。这种特殊情况就很容易引起游戏系统的关注。”
“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嗯,我明白了。”
阮莹乖乖巧巧的答应了一声。
不过,她心里却依然有些难过。毕竟这次的爆炸发生的太突然了,而且还是在她告诉过他们注意事项的情况下发生的。
本来,她和其他玩家们团结协作,帮助他们一起破解游戏剧情,一切都收获了正向的反馈,让她以为这个副本真的有可能最终达成全员通关的结局。
但是这一场爆炸却将这种可能性彻底终结了。
这就像是在告诉她,人的努力是多么无力,随便一阵风浪就可以将之彻底颠覆。哪怕她已经尽可能地帮助了其他队友,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淘汰。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无力感。
“没关系的,你完全可以放松心情。”
裴陌似乎是听出了她那温顺话语背后隐藏着的失落,于是放柔了声音安慰她。
“你不用害怕遇到什么危险,毕竟现在我们的游戏仓库是共用的,在进入副本之前,我回到虚拟空间里调整了一下设置,现在你可以随时随地可以拿走我仓库里的保命道具,不需要得到我的同意。所以,就算你触发了NPC的死亡条件,你也可以自保。”
阮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的微微抿唇,觉得心里顿时涌起各种复杂的情绪,酸涩又甜蜜,就好像这种感动到达了某个极值点,让她不想笑反而想哭。
假如他现在在她的话,她或许会想抱住他。
以朋友的身份也好,以家人的身份也罢,抱住这个全世界和她最亲近的人。
她自然是明白裴陌的游戏仓库里的那些东西都代表着什么的。那么多R级以上的道具……假如换成现实生活中的人民币,少说也能买下一个岛屿。
而它们的意义不止如此。它们是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的道具,这也就意味着,裴陌愿意将自己得到救助的机会让给她。
“所以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含着笑,是那样低沉好听,直入她心底。
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裴陌的声音很坚定,明明没有刻意强调过什么,却能给人以很大的安全感。
在这样的承诺之下,阮莹似乎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任何事,而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果。天塌下来了,他也完全应付得了——毕竟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事情面前慌过神。
除了在她面前。
这样一回忆,阮莹才发现,裴陌少有的几次失态都是因为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就已经和对别人有点不一样了。
阮莹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异样的悸动,像是小孩子偷偷用舌尖舔了一口山楂外裹着的糖霜一样,唇齿间留下星星点点的甜意。
“我知道啦。”
她的语气不自觉的软糯了几分,而她的声音本就温柔甜美,此刻听上去就像是在撒娇。
“还有,照顾好自己就好,其他的人和你没有关系。”
经历过了那么多个日夜,裴陌已然十分了解阮莹的性格了。他可以推测出她会因为什么而难过。
她天性纯善,也许是不忍心见到其他人被淘汰的,总会想着伸手帮助一下——尤其是这些被淘汰的玩家都是没有什么恶意的新人,和她的关系也还不错。
对于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像她这样善良而乐于助人的人就像天使一样,是多么的可爱啊。凭心而论,谁会不喜欢一个温柔友好,还会主动向他人伸出援手的人呢?裴陌自然也喜欢。
只是,当他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之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这对其他人来说宛如天使般的品格,对于她本人来说,却很有可能成为一种潜在的负担。
因为善良,她有可能会把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责任背在身上,虽然这毋庸置疑是伟大的,但是也很累人。
他可不想这样。他会心疼。
“他们被淘汰是因为他们自己实力不济,和你没有关系,你帮助他们是你人好,不帮助他们是正常,你没有义务管他们。”
于是,裴陌又补充了一句,将自己的论点展开的很充分。
“嗯,我明白的!”
阮莹自然听的出他话中的关切与一丝担忧,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与她毫不相干的陌路者。而能被她放在心上的,被她认定了是“自己的义务”的,最多不过寥寥几个……
或许,电话对面的就是其中一个。
“我也知道这些道理的……”
“其实我没有奢望过能够帮助多少人,改善多少人的生活,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与怨念太多了,以我个人的微薄之力根本不足以引起任何改变,更何况,很多事情都是近乎于无解的。”
“所以我不贪多,只是想将目光放在眼前。就像一群人落水了,而我站在岸上,想试图伸手拉起自己身边最近的那一个。”
“只是这个世界还是很残酷的,我固然没有能力救一群人,但是就连身边的少数人,我也救不了。”
裴陌安安静静地听她诉说,包容着她略显失落的情绪。
“但是你说的对,其实这些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何况,在我能提供帮助的时候,我已经尽力了。”
阮莹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说道。
“他们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没有办法为他们付出更多——那些付出是属于……其他人的,我总要将他们区别开来。”
她本来想说“那些付出是属于我爱的人的”,只是话到口边,她却忽然觉得有些羞涩,于是便收回去了。
“你说的很对。”
裴陌清冷的声音从电子腕表的头传到她耳中,宛如迎着高山阳光绽放的雪莲,冷暖交融,显得尤为动人。
他认可她的话。
阮莹不由得有些雀跃,在有关这件事的讨论上,她很少得到谁的认同。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她并没有和很多人讨论过,除了裴陌以外,就是她的养父母。
他们几乎是从小开始就给她灌输各种各样的观念了。
“以前我的养父母会要求我主动揽下每一件我所见到的事情,例如教室里的大扫除,家里的家务,老师布置的黑板报,哪怕这些事在一开始是由小组承担的,他们说这样能够培养我乐于助人的精神。他们还会要求我每次都考班级第一,因为这样他们走出去就能有面子。他们说为他们争面子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没有做到,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裴陌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
“啊?”阮莹忽然听到他似乎生气了,不由得微微一怔。
“没事,你继续说吧。”
裴陌立刻意识到阮莹的养父母从小到大在给她洗脑这种观念,让她已经对此习惯成自然了。
所以他压下了怒气,暂时默不做声。他想知道,她的养父母到底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其他也就没什么了,只是他们一直要求我帮助所有人,假如哪次我见到了一个同学在做值日,却不主动上去帮他扫地的话,他们知道了以后就会惩罚我。”
“后来等到有一个同学的家长去和学校汇报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养父母私下遇见其他同学的时候都和颜悦色的让他们……”
说到这里她脑海中一片白光闪过,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笔钱,习以为常,测试……
零碎的关键词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阮莹茫然地看着电子腕表上亮起的屏幕,心里有些发虚。裴陌会不会觉得奇怪?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下去了,她该怎么回答?
说她忘记了吗?
尽管这是事实,可是哪个正常人会说的好好的,但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在,裴陌似乎对之后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兴趣了。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算是什么父母?”
“真正爱你的人,怎么可能打着培养你善良人格的旗号,让你承受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爱你的人只会想尽办法帮你减负,让你活得轻松自在。”
“活得轻松自在”这是一个多么甜蜜诱人的承诺啊。
可能是因为活着的17年都无牵无挂,没有什么人可以拿来举例,阮莹便想起自己与他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呢。
“嗯……但是我记得,他们也会帮我减负。”
“比如他们在我考砸了之后,他们会来安慰我,说分数没有关系,他们对我的爱不会因为我的成绩而改变,让我不要有压力。”
“又比如有一段时间,其他同学都习惯了我帮他们占位子,打水之类的,就理所当然的命令我为他们做事,那时候我很难过,他们也会安慰我说……”
等一下。
阮莹忽然愣住了。
我为什么能说出这种相互矛盾的话?
养父母不是因为面子而强迫我考班级第一吗,怎么又说不在乎我的分数了?
但是这两件事都确切地存在于她的记忆中,无比清晰。
难道我的养父母是人格分裂吗?
那她刚刚说出了那番话……裴陌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骗取他的同情,所以最开始撒了谎,现在又无意识的露陷了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阮莹便觉得心脏闷闷的。
人果然不应该得意忘形吗?
不应该在找到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包容自己的人以后就肆意的依赖他,对他敞开心扉。
“不用管那些了。”
他的声音温柔下来。
“成年以后,就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强行嵌入你的世界了,你也不再依赖于其他任何人的陪伴。”
“至于从现在到你十八岁那天的大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