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至少你很坦诚。”图书馆管理员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放空，“而有些人就贪婪的多了，所有的行动都只为他的个人利益出发，却还理所当然的渴望人际关系上的温暖。”
“那么你先去吧，祝你和你的队友一路顺利。”
“谢谢，那么以后再见。”
阮莹低头看了一下电子腕表，时间确实不早了，于是便礼貌地挥手道别。
“再见。”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图书馆管理员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她的性格很罕见，几乎没有任何物质上的欲望……
或许，也只有如此独特的性格，才能支持着她顺从本心做出一系列的事情，无意中积攒了很多功德，这些功德的能量高到能将他唤醒，并保持如此之久的实体。
可是，这样性格的人虽然如同救世明珠，但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活不下来，在这游戏中犹如昙花一现。
也不知眼前这位姑娘还能支撑多久。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阮莹抱着那三本书从门口一出来，便看到了裴陌的身影。
她伸手将怀里的书拢了拢，然后弄整齐地给他。
“谢谢。”
裴陌伸手接过了，只是眼神却仅在封面上一扫而过，随其落在了她的脸上。
“你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事吗？”
他眉头微蹙，神色间隐隐有些担忧。
“我看到之前有个玩家忽然跑了出来，然后跑到一半就身上烧着了。”
“如果你再过两分钟还没有出来，我就要进去找你了。”
阮莹微微一怔，心中有种异样的感情划过，酥酥麻麻的。
裴陌不是文史哲专业的学生，是没有办法通过正规途径走进图书馆的，他想要进去的话就只能消耗道具或者硬闯。
“不用的。”
她微微眼眸，轻声说道，但声音却十分坚定，更像是一种承诺。
“我不会让你来找我的。”
从此以后，我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她在心里这样想道。
心脏跳得有些快，她隐隐已然察觉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从前她因为害怕受伤，而故意抵触他，远离他，也故意做过许多让他为难的事……而现在她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自我保护，将一颗心慢慢的放进他的手心里——不是她想这样，而是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
也许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她用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掩饰住了她其实也没有能力不顺其自然的事实。
人的感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一旦产生了，似乎就会不受理性控制地生长。
“嗯。”裴陌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轻松的笑意，似乎是在宽慰她，“我相信你有能力在约定的时间里解决麻烦。”
“谢谢信任啊。”
阮莹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只是心里却有点无奈。
两个人其实根本没有在一个平面上沟通这件事啊。不过，一旦想到裴陌会问她“这么为我着想啊，不让我担心，也不让我冒着危险去找你，”之类的话，她就觉得还是这样好。
至少，她不用脸红了。
“所以你在里面真的遇到了什么事吗？”裴陌忍不住关心道。
“是的，不过别担心，我还好啦。”
两人于是边走边说，阮莹将她在里面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裴陌听后沉默了片刻，随后竟然轻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调侃。
“这样疯疯癫癫的怪人啊……”
“确实，我也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他对我的态度可就没有对你这么好了。”
“其实我觉得他本人也没有很疯癫？可能只是写的书比较奇怪。”
阮莹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位图书管理员的样子，普通且正常，没有任何记忆点。
“那是因为他在这个副本里不是原住NPC，而是被你的功德值召唤过来的，所以他就比较自由，可以显示出正常的面貌。”
“但是我遇到他的那一次……”
阮莹不由得抬头望向他，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
“那是在一个寺庙副本里，他是一个落魄道士，披头散发，说话颠三倒四。在寻找道具和线索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他的经书，可能也就是那本小册子吧。”
“然后呢？”
听到这里，阮莹不由得有些紧张。
“然后他就忽然被触发死亡条件了，追过来想要杀死我。但是在那之前，我已经杀死了那个副本中的boss，抢走了boss手里的道具，所以我就直接用那个道具暂时镇压住了他。”
“可能是因为我的功德值不够高，他对我的态度才这么恶劣吧。”
“你还记得那经书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裴陌微微蹙眉，迅速调动脑海中的回忆。
“总觉得像是在……倒苦水。对我而言，这种话和废话也没差多少，反正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阮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苦水这种描述，听上去实在是又真实又好笑。
不过她也算从中听出来了，首先裴陌看到的文字并不算多，毕竟他刚看没多久就被追杀了，其次裴陌本人对于这些文字并没有什么比较深的体会。
这样的话，她打算梳理一下思路，然后分享给他。
“我感觉那位图书馆管理员写出的意思大约就是：首先，天道最初的不公平分配和人性的恶劣造成了怨气的产生。其次，为了镇压怨气，天道想出了某种方法，让怨气内部相互厮杀……用一种暴政来解决混乱。”
“那么这种暴政是什么呢？”
“你是说，天道利用逃生游戏来解决怨气问题？”
裴陌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
只是，阮莹心头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决。
“所以……进入逃生游戏里的玩家都是有怨气的人吗？不然怎么能被天道用来让怨气之间自相残杀呢？”
她猛然间回忆起了在第一个副本中听到其他玩家的自我介绍。有和她一样车祸死的，也有飞机失事或者癌症去世的。
但是意外死亡就一定会让人产生怨气吗？这个问题很难从正向得到答案，所以她决定利用它的补集：天道要解决的是所有的怨气，所以会把所有怨气产生体都纳入到这个游戏里来，假设意外死亡一定会让人产生怨气，那么——
“是所有意外死亡的人都会进入到这个游戏里吗？”
“当然不是，不然游戏里的玩家要比现在多十倍了。”
裴陌在逃生游戏里待的久了，显然对这边的情况十分熟悉。
“一般能进来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他们生前遭遇了太多的不幸，有很强烈的怨恨，第二种就是他们生前生活的太幸福了，以至于意外死亡使他们无法接受，他们对继续享受生活的执念会导致他们死后产生怨气。”
阮莹听完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些许疑窦。
“是这样吗？”
可是，她自己呢？
她很确定她意外去世进入游戏的时候，对生活没有半分执念，而她的经历虽然绝不能说幸福，但也不至于悲惨到能产生怨气的地步——至少她在心理上并没有对她是孤儿，别人对她不好之类的事情太过耿耿于怀。
她不属于那两种中的任何一种……难道是裴陌的分类出了纰漏吗？
“那么，你属于哪一种？”
“我两种都不属于。”
这个答案倒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了。阮莹原本以为裴陌会属于后者的，因为他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层面来看，都很健康富裕。
“总还是有些例外的，只不过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裴陌淡淡地说道。
阮莹于是就释然了。自己肯定也属于例外情况，至于是哪种例外，就留到以后慢慢探索吧。
到了第三教学楼门口的时候，两人就被迫分道扬镳了。
裴陌在一楼上阿拉伯语相关的课程，而阮莹要去三楼上大学生英语课。
“那我先上去了？”阮莹左手扶上了楼梯台阶，正欲往上走，动作却微微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头对他说道。
“嗯，明天见。”他向她招了招手，只是却没有先她一步离开的意思。
诶？明天见么？
其实这节课下课之后，还有大半天呢。虽然说之后他们的课也都是错开的，但如果想见面的话……比如约个晚饭自习之类的，其实也完全可以。
好吧，看上去裴陌完全没有这种意思呢。
明天见就明天见。
于是她也招了招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上楼去了。脚下踩过一级一级楼梯，跺出一串轻微而清脆的响声，就像是带了点赌气。
裴陌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他视野里，然后才放心的离开。
他总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快极了，似乎一晃眼间就匆匆而去，让人想要留住些什么。
但是想到下次相见是在明天的心理课堂上，他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你也回来了？”
柳思思见到推开寝室的门的是阮莹，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真的被吓怕了，现在一听到开门声就觉得ptsd。”
“你冷静一点。”柳絮絮嫌弃的瞟了她一眼，“之前我们经历过的副本不都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吗？怎么的，这个副本之前太安逸了，把你养刁了是吗？”
“别骂了，别骂了。”柳思思哭丧着脸，连回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也在课堂上遇到了NPC鬼怪吗？”
“是啊。真的无语了，我今天一共上了四节课，三节都遇见了鬼怪。”
看来大家都差不多。
阮莹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的经历，早上的近代史纲要，下午的婚姻法和莎士比亚作品撷英，在这三节课上她都遇见了NPC鬼怪。
后面两次和之前一次大同小异， NPC鬼怪也是在被触发死亡条件之后忽然发难，追杀那些触犯了他们或是离他们最近的玩家。
然而，玩家们虽然明知危险，却依然不得不去上课。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课上缺勤之后，会对绩点造成怎样的影响。
“你也遇到了是吗？那你们那里是怎么解决的？”柳絮絮忍不住蹙起眉头，这事情对大家来说都十分棘手，毕竟谁也受不了每去上一次课，便要遭受一趟生命的威胁。
阮莹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反正我先逃出来了。”
第一次确实如此，而第二第三次因为课程是小班，里面都只有一个鬼怪，所以她就可以即使利用言语沟通解决问题了。
不过这个方法她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因为这似乎不是适用于所有人的方法，对其他人来说，甚至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损兵。她不能将只适用于自己的方法当做成功案例说出来误人子弟。
“我本来还以为这个副本只是坑人一点，没有之前经历过的那么恐怖，没想到我还是太天真了，鬼怪在后面等着我呢……”
柳思思哭丧着脸抱怨。
“真的活不下去了！物价这么贵，现在还出现了攻击型的NPC！”
“还好他们更加恨学校老师，还好啊！”
更加恨老师？
阮莹不由的想起了，在中国近代史纲要上老师和助教魂不知鬼不觉地逃之夭夭。那就说明他们至少是知道鬼怪是仇恨自己的。
可惜的是在后两节课上，鬼怪都被她安抚住了，她也没有机会确认在玩家和老师同时存在的状态下，鬼怪是否会优先攻击老师。
既然柳思思这样讲了，她觉得这种假设应该成立。
“怎么会一夜之间涌出那么多鬼怪？”柳絮絮自言自语道，神色间颇为苦恼。
恰在此时，寝室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了。
来人竟然是苏云逸。
三个人都是微微一愣，毕竟她们从来没有在八点前见到苏云逸回来过，这还是头一次。
进门之后，她先是悠悠地瞪了阮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阮莹：“……？”
简直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她不高兴。
不过，看她这么不高兴，不知道为何，她竟然就高兴起来了。
这样不好，不可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哪怕那个是她不太喜欢的人。
她在心里劝说自己。
忽然间，阮莹感到电子腕表震动了一下。
［肖宜川：她回寝室了吗？没有找你麻烦吧？］
能惹到苏云逸生气的头号目标就是肖宜川，所以看到这条消息，阮莹也没有太过惊讶。
［阮莹：暂时没有。］
［肖宜川：以后应该也不会有的。］
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莫非他和苏云逸达成了什么共识？
果然——
［肖宜川：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如果再对你动手的话，我会直接让月下和朝盛开战。苏云逸虽然高傲冲动，气得很了会任性妄为，但脑子里也是有个算盘的，成本太高的事情她不敢做。］
［阮莹：但是你们两个公会不是势均力敌的吗？］
她这话说的还稍微婉转了一些，事实上从综合实力来看，月下公会是不如朝盛的。因此，苏云逸也没有道理如此害怕他。
［肖宜川：是啊，但是这里是海选副本。］
［肖宜川：在海选副本里，每个公会追求的都是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让更多的公会成员通关副本。如果我们两个公会打起来，就会两败俱伤，到时候晋级了谁都没有剩下几个人。她承受不了这个代价的。］
［阮莹：啊……那这样的话，月下能承受得起吗？］
事实上，苏云逸肯定也知道打仗对于月下公会来说是稳赔不赚的，她又怎么会相信肖宜川的威胁呢。
［肖宜川：放心，我和她订下了电子合同，但凡她对你出手，那么开战的事情我说到做到，并不是口头威胁。］
他像是可以预料到她在想什么似的，非常完美的解释了他心中的疑虑。
可是……
［阮莹：为了保护我一个人，就用你的公会作为筹码，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肖宜川：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没有什么不值得的。］
阮莹忽然无话可说了。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非常感动，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她自认为和肖宜川只是普通玩家之间的关系，甚至因为知道对方目的不纯，而在心里逐渐的把他踢除朋友的范围。
现在他忽然说出这种话……反正她是怎么都不会完全相信的。
直觉上，她推测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比如月下公会不畏惧开战的真正原因。
那么她需要去问吗？
如果她去问的话，肖宜川很有可能不想说。他一旦试图拒绝回答或是欺骗她并且成功了的话，就可以立即发现他们所签下的游戏组队合同是被削弱了50%属性的，从而对她产生疑心。
这样的话，她得不偿失。
反正她没有加什么公会，这种公会间的战争对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而目前来看，肖宜川是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图的。
只是……阮莹还是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既然肖宜川已经定下了合同，确认了苏云逸不会对她产生威胁，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问她有没有受到苏云逸的刁难呢？很明显，她碍于合同的效应，没有办法对她做出什么呀。
阮莹立刻意识到肖宜川发来那句话，或许并不是想关心她，而是别有一种很刻意的目的在。
［肖宜川：自从那天晚宴之后，我猜到她可能会因为心里愤愤不平而对你下手，所以我就加强了人手盯着她那边。］
［肖宜川：反正我们是队友，我花点心思帮你，用我的公会来辅助你，也是应该的。］
在看到后面一句话的时候，阮莹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事情的走向与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肖宜川今天晚上给她发消息，就是来邀功的，或者说，来让她感谢他的恩情。
那么恩情的背后也许就隐藏着——索求回报。
电子腕表微微一震。
［肖宜川：对了，我还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
他果然是有求于她的。
而且看样子这不是一件小事。阮莹于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斟酌着问他。
［阮莹：具体是什么事情呀？］
［肖宜川：你可不可以替我去和玩家03号商量一下，让他不要再搞垄断了。］
阮莹微微一怔，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打算。
［肖宜川：一来是现在垄断的太厉害了，我的公会成员基本上都买不起特殊物品，在绩点竞争中处于劣势，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二来是现在校园中的鬼怪纷纷复活，这里的治安越来越差了，说不定之后鬼怪就会进入超市抢劫之类的。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力有限，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垄断，不如就此收手，把市场移交给我。事情做成之后，我把所有的收益分给你一半，说到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