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应声“好”,这回没忍住,打了个更大的哈欠。
“那晚安,小悟。”
敷衍说完,都没注意到他一愣的神色,迷迷糊糊就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鬼魂一样走一段,我忽然察觉到不对。
看到了眼熟的池塘,记得自从换了身体后就再没再见过。
路线错了。
我现在准备回的是之前那具身体的房,现在的住所不是这条路。
不过,来都来了……
抱持这样的念头,我接近记忆中游曳着锦鲤的水塘,靠近了,探头看。
意外的是,里边的水全部被抽空,现在俨然只是一处单纯的深坑。
我没在意,揪住叶子继续深入走,突然想去之前住的地方看一看。
障子门不带锁,推开就能进。
我很轻松进入,拉门后,出乎意料发现里边挺干净,没有想象中全是灰。
就好像天天有人过来打扫一样。
将防止呛鼻而捂上的袖口撤下来,室内四下望一眼,更讶然。
摆设也和我住那时没两样,各处物件基本没动过。
又逛了圈,抬指挨个摸一遍,不见一点灰,完全不像六年没人住,甚至床被都齐全。
难道说……
我走后其实是有其他佣人在这住?
忽而考虑到这种情况,立马觉得冒然进入的自己很冒犯。
也真是困迷糊了,竟然突发奇想要到这里看
避免招惹到麻烦,我不再瞎逛,想要趁着被人发现以前赶紧溜。
不凑巧,这时看到门外恰好有人影。
我一惊,愕然于对方连个脚步都没有。
悄无声息有些瘆,下意识就往后退。
“铛”一声,手肘一痛,一面架子上摆放的箱子被我撞下来。
掉落出来的纸页散了一地。
“你在这边做什么?”
声音传进来。
我朝门口定睛看。
随手被合上的门已拉开,白发和服的淡色身影站那里,脸上带着一种我形容不大来的复杂表情。
既不像是在生气,也不像没生气。
苍蓝色的瞳孔像玻璃,倒映进我也打量着我。
有种仔细探究的意味。
“抱歉,”我说,“有点困迷糊,走错了。”
“……”
五条悟没再问,最终只是叫我先离开。
也不追究我弄乱房间的责任,只自己一人默默蹲下来,耐心捡起收拾好那些用过的纸页。
走之前,我在意扫一眼。
稚嫩笔触的猫、狗、鱼、鸟,歪歪扭扭的混杂着汉字和平假名的字迹。
有的甚至在我记忆中是前不久和他一起画的,现在却都已泛了黄,边缘脆脆的,仿佛一碰就剥落。
饶是这时我才真正有实感地体会到,原来距离那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实在太困,上下眼皮都好像有胶水黏住。
回去后,躺床上一碰枕头就睡着,昏天黑地睡了一下午。
到晚上,是被饿醒的。
但是精神显然恢复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时也感到有什么东西重新充盈满我身体,困恹恹的状态也解除。
“……你在吗?”
我尝试问寄居在体内的“物质”。
【在。】
听到了久违的回应。
最困的时候,之前一度都消失。
用着上一具身体时,联系也是时断时续,但是这回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的祂——那些“虫”的聚集体的存在。
对方现在填充满我的体内,也就意味着这具身体咒力储量的巅峰。
最近一段时间不需要再考虑节约使用术式的问题了。
“千鲤小姐,您醒了吗?”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声,“我可以进来吗?”
我回神,答复一声“进”。
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便应声拉门,走近了,食物的香气飘过来。
我一瞬感到饥肠辘辘。
“是悟少……是厨房那边叫人送来的,您一定饿了吧?”
“谢谢。”
也不顾形象,从床上掀坐起,凑到侍女前,随手拿块曲奇塞嘴里。
“悟少爷回来了?”
尝到记忆里某家老字号店手作海盐饼干的熟悉味道,我才意识到侍女吞下的那句话是什么,含糊问。
记得睡觉前好像听他说要出门,饼干也是在外买的吧。
“呃……是,”侍女不知为何表现得有点勉强笑着说。
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小下,又开口:“不过少爷他……”
“怎么了?”
觉察到语气里的不对劲,我“咔吧”一口啃掉手里剩下的,伸手又一连拿了好几块,一只脚伸出挨下床。
“看起来不太好,”侍女担忧道,“把这些吩咐让我给您后就一人回房了,看起来没有让任何佣人去服侍。”
我听着,飞快咀嚼又吞咽下嘴里的饼干,最后又拿了其它好几样稍微能顶饿的点心跳下床。
“我去看看。”
结果是,我才刚一到五条悟住的那庭院,便撞上拎着药箱刚出来的医师。
不认识,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
但也还是拦下,简单问状况。
“毒,”他说,“诅咒祓除后,最后爆开的血里扩散出来的,悟少爷没注意,稍微吸入了一些。”
打量我一眼,又安慰:“不过没大碍,少爷是我见过抗毒性最好的,小姐不用太担心。”
我谢过他,三两步进到五条悟房间。
看守的侍从没拦我,将拉门合上,我一眼便扫到屋内躺床上睡着的对方。
睡得沉,接近了也没动静。
等了会儿,见人真没要醒的架势,我这才伸过手,拿手背碰触、贴上他脸侧。
知道总有一天会作用在五条悟身上,不能马虎。
为了彻底弄清楚“虫”被用作治愈时的施展技巧,我已经事先演练无数遍。
不论是擦伤、划伤、割喉、挖眼、砍、砸、烧、毒,还是接近致命的贯穿伤,内脏破裂、心脏受损的情况,我都亲自拿那颗烂橘子尝试过、治愈过。
且随着不断的重复流程愈来愈熟练。
于是,不花一分钟,我便让“虫”吞噬掉五条悟体内残余的毒,修复完被污染的脏器,收回手要走。
只是这时,床上人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垂到床底下,腾空晃荡。
我停下。
考虑到手这么一直坠着会麻掉,便又走回去,捞住胳膊将它重塞好。
肌肉记忆掖了掖被子,确认睡老实,我第二次扭头,不作停留准备走。
“鲤。”
这一次根本没抬步,背后就传来很轻的声音。
非常轻,似乎一阵微风吹过就能给吹没,叫人怀疑是不是梦呓的程度。
还是回了头。
我看见床上的人仍维持躺姿,眼睛却已睁开,侧过的脸下半部分埋到被褥里。
露在外的两只苍蓝瞳孔如满月,略暗环境下依旧亮得分明,似猫般一瞬不瞬盯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喜悦或是悲伤的情绪全都没有。
但我对上那对通透的眼睛,眨了眨,忽而轻声问:
“……是什么时候认出的?”
五条悟的视线终于挪开向一侧,睫毛微微垂下。
“澈,”他说,“你和他一起时,我正好到附近。”
我歪一下头。
表示自己没懂。
“以前,”他声音更小,“你也像那样陪我……”
最后一个“玩”字几乎听不到。
似乎说出那些话让他感到有些害臊。
“这你都记得?”我讶异。
那时他才多大。
两岁嗳。
“记得。”五条悟重又看向我。
“你……记性真好?”我干巴巴夸。
“与那个无关。”他淡淡地说。
“……”
“……”
之后就是两阵沉默。
他好像有点无口。
而我除去心理活动,其实也挺无口。
于是两人凑一起,就一块没声。
“……”
又默了半晌,我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还是率先打破沉寂。
“那个?”我举手。
他蓝眼睛于是又转向我。
“就只是因为这个吗?”我问,“单凭……”
哄小孩子的手段?
“……有很多。”他说,顿了顿,之后话总算多了点,“那天后我去过花开院家,查书库知道了你的术式。”
“喔,”我想了想,“未来未婚妻的术式,你以前没了解过么?”
“不感兴趣。”五条悟坦诚。
之后像打碎杯做错事的猫咪一样,偷瞄我一眼,眼转开。
“抱歉。”他小声。
我一愣。
迅速摆摆手。
“不是,没有责问你的意思……”
而且我口中的“未婚妻”,只是个代指。
我刚才奇怪的是,就算是家族安排的联姻,这么多年,也经常去,至少也会因为单纯的好奇稍微了解一下?
如果不是异常冷漠的性子的话……
脑海掠过这个词,我望一眼站面前,面上没多少情绪波动的白发男孩。
“小悟……?”
我试探用以前两个人独处时的称呼。
扫见他发丝底下的耳朵小幅度动了动,有反应,于是走过去,接近他一些。
“抱你一下,好吗?”
停在面前一点点的时候,我问。
蓝色瞳孔外的眼眶猛然扩大了。
惊讶只在他眸子里存在一秒,之后便重新恢复平静。
五条悟雪色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鼻腔轻微发出的“嗯”代替了他的回答。
“可能会久一点,”我说,缩减掉最后一些距离,张开手,轻轻拥住他,“要是不愿意了就推开。”
刚一贴触上,温暖的体温就传导到我这里,鼻尖也缠绕上熟悉的糖霜味道。
在调动术式以前,感受到面前的胸腔因发声而微微震动。
我听到将脸试探性蹭到我肩膀的五条悟,似乎很小声咕哝了一句:
“……才不要。”
我其实很好奇五条悟过去六年的经历。
他变化挺大的,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但以他现在的个性,感觉不会说。
就算会说应该也不会说全,索性决定自己看。
早在我用着上一具身体,尚且只掌握一部分的术式那时,就能通过“虫”看到某人某物的过去。
需要达成的条件就是较长久些的接触。
而此刻,对于五条悟过去的探索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如同播放电影,我看到一些画面,也听到一些声音。
——事情和我猜想得大差不差。
当年,为了培育尚且年幼的六眼,激进派的老家伙们采取了某些特殊的手段。
他们会满足五条悟的任何要求,给予他任何想要的东西。
而同时,也会从他手上不断夺走些什么。
像那些无故消失的宠物。
他们让动物们生病、死亡,观察他的反应,让他逐渐习惯生命从他身边离开。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替换掉他身边的侍从,杜绝他对任何人产生长久的依赖。
他们在他状态比较稳定时在他食用的食物定期添加毒,原因是因为他曾在襁褓时期险些被照顾他的佣人用毒杀死在摇篮。
为了再度避免此类状况,他们必须增加他的抗毒性。
当然了,那些毒或许会让他短时间不太好受,但绝对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就算无法坚持,他们也有备用的解药。
舍弃的动物和侍从,都是他们最好的、研制出那些万无一失解药的试验品。
一开始,五条悟并不知道这些。
他太过年幼,当然不明白为什么喜爱的宠物总是死掉,身边的侍从总是连面容都没记下就清换掉一波。
直到他成长到某天,终于弄清,得知了肮脏大人们的所作所为。
可那又能如何,他依旧年幼,难道要违抗、杀光那些人?
“悟少爷,我们这也是为了您好……”
“您的身边,不需要任何拖累您的累赘。”
“您绝对会成为史上最强的咒术师,我可以预见那样的未来——”
“那个侍女…?对,我有印象,她是自己跑掉的。”
“您知道,她本来就是捡来的,或许早就想去找她的家人,不见得对您有多忠诚。”
于是,他逐渐习惯那些谎言,厌倦家族给予的所谓的爱。
但那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长大,等待羽翼丰满。
…………
再后来。
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六眼:冰冷、淡漠。
拥有同龄术师无法比拟的天赋与心智。
对周遭一切兴致缺缺,似乎少有情绪。
而人们觉得那些恰恰是神性的体现,并坚定地认为他从出生起便一直如此。
也于是,五条悟有了一个贴合的称谓:
——“神子”。
我将五条悟从怀里松开,退后些,看看他。
没有意识到我刚才做了什么,他眨眨眼,蓝眼睛平淡地望过来,也看看我。
果然冷冰冰。
像冰雕。
确实顺了那些人的愿。
但想到他这六年一定不高兴,就又想抱抱他。
这次不用术式,单纯地抱。
没等五条悟反应,就又重新搂过去。
脸颊贴脸颊,蹭蹭他的脸,企图焐热一点点。
我覆上他后脑勺,揉了揉那一片的毛绒绒,轻轻拍。
以前妈妈经常对我这么做,我学来用在过年幼的他身上,是惯常的安慰动作,五条自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但可能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场合要安慰,只觉得突然。
或许太久没被这样做,还有些羞赧。
“怎么了?”
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后,他一手抬起来。
但只僵僵地抬在半空中。
看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回抱住、将手搭在我背上。
“小悟,”我已经很顺畅地又叫回他名字,问,“喜欢现在的烂橘子吗?”
“……橘子?”
“那个老爷爷,”我改口说,“讨厌吗?”
“……”他似乎想了想,才平淡道,“不算讨厌。”
“讨厌也没关系。”
我放开他,面对面捧住他脸颊。
对视住眼睛确认没有在说谎,动手搓了搓。
“你不喜欢的话……”
就让他也永远消失。
五条悟讨厌的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伤害五条悟的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管是过去时、进行时还是将来时……
就算是高层的所有人,现在就全部杀掉也没有关系。
如果有需要,我会动手的。
绝不犹豫。
“那个…”
有些含糊的声音。
我回神,抬眼。
“有点疼。”
被我双手箍住,脸蛋往中间推挤成包子的五条悟面无表情提醒我。
“抱歉,”我撤开手,及时调整好情绪,掩饰道,“被认出来,我太高兴了。”
闻言,五条悟立刻猫一样,咻一下抬头望过来。
“……真的?”
我心虚:“嗯……”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但见他难得眼睛睁很圆、有些眼巴巴,似乎想让我这么说的意思,还是点点头。
“很开心,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说说话。”
“像以前那样。”
听到这好话,他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柔软的发丝也因双耳微微动弹被带动得晃了晃。
“我也——”
五条悟手伸来,一下子轻拽住我袖摆。
顿了会,他将头略偏向一侧,小半张脸没入阴影中,声音忽然轻下来。
“我查阅过很多,之前想过诅咒你,就算回来的,变成了其它东西也没所谓,只要能够留下来……”
说着,就渐自有些混乱,最后倒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直在找你的尸体,他们不愿意告诉我,但其实我看到过,那时我太小了,还不知道,那个时候,就算哪怕拿走一根手指或者一块碎肉……没有那个的话,就没办法——没办法让你——”
那对湛蓝瞳中有一瞬划过异样的亮光,即使被垂下的睫毛敛住、额前垂落的碎发遮挡去,也依旧明晰可见。
清醒又疯狂。
“咕——”
只是,我肚子的抗议终究还是让五条悟牵扯回神。
他脱离了刚才那短暂的古怪状态,转过头,有些无奈看我。
“你很饿?”
“有一点,”我举手,“饼干不够吃。”
他抿住唇,掩饰一般侧开脸:“走吧。”
“去哪?”
“厨房。”
“这个点厨子不在。”
“我做。”
五条悟在给我做饭。
我推居然在给我做饭。
因为他之前太小了,叫我都有些忘记对方是我推这件事。
直到无聊地在旁边等,看着他举锅炒,我思想开小差。
开着开着猛回神,瞳孔地震。
我:“……!”
这里是天堂吗?
冷静下来后,我又盯了会儿,举手。
“什么?”
“这饭能不用来吃吗?”
“想裱起来。”
“你真幽默。”
开个玩笑。
当然还是肚子要紧。
我继续在旁边看,发现他掌勺竟挺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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