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你可别为她算姻缘签,她如今的姻缘可好着呢。”
“就是就是,她啊,可是自己都会算卦的。”
清池也来了兴趣,若说这盛京里的道士哪一个不认识她,那就是在是笑话了。眼前这名女冠她虽然从未见过,不过此刻却从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当中看出了一些暗示。
清池心一跳,在沈冰心她们还在七嘴八舌接话的时候,就笑着道:“女冠,你要为我算卦,好啊。”
这下不止是沈冰心了,就是一向和清池交好的宋纯思也惊讶和意外。
“清池,你这是……”
“你没糊涂吧。”说得直接的,当然是沈冰心了。
清池笑得若无其事,借口也妥当,“道家讲究有缘,我和女冠竟然有缘,那今天这一卦自然得算,天命归处,自然也是我之归处。”
女冠也是点头,“李小姐,请吧。”
这下,是沈冰心和宋纯思也琢磨出了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没发现,直到清池和那女冠走向浓荫小径的大庙侧殿里。
一向脑子不灵活的沈冰心都脱口而出:“她不是不认识清池吗?如何知道她姓李的。”
宋纯思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然后随口为清池掩盖过去,“这位女冠既然能算卦,自然也能算得出来。”
其他将信将疑的贵女们也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再说清池这边,她自然是猜到了这女冠是宁司君这边安排的人,才会和女冠一起过来。
女冠领着她到了大庙侧殿,拂在右手臂弯处的拂尘轻轻一挥,转身低了一头对她道:“月魄师叔,道君在四御殿里候着您。”
清池颔首,一点也不意外。
女冠倒也没等她答复,就已经轻轻退下。
清池微哂,他们这些人倒是对宁司君很是信奉,连她这样的未婚女子独自会他,也不觉得奇怪吗?
四御殿门户微阖,清池轻轻推了一下,里面香纸蜡烛燃烧末了的浓郁之香,她倒是在玄清洞中闻习惯了。嘎吱声震动光线纤尘,天光大开大阖,就连她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似乎都能撼动那飘动的细尘。
殿前,狰狞天尊宝像巨大,香花供奉,金碧辉煌。
仿佛藐视人的渺小,又像是在怜悯世人的圣洁。
交织在一块儿,让走进来的人,也生出了一种不由想要跪拜的想法。
当然,清池从未觉得,这些木偶石像是能够拯救人的存在。她的视线落在了站在殿中的青衣道袍男子。
这才是让她真正感觉到了压力的存在。
简素青衣,长身玉立,明明就是背对她而站着,就如巍巍玉山,仙姿浩渺,一瞬之间,仿佛她来到了高山晶莹冷雪之处,见到了一位纤尘不染空灵轻逸的仙人。
可惜,这位仙姿是有,只是这气度容貌自然也是仙子,不过确实裹着白皮的黑馅儿。
他也不回头,视线落在那尊像当中,仿佛就没有听到她的一丝动静。
清池好歹也是和他相处过近三年的,那些个小脾性早就摸清楚了。
清池低声道:“清池见过道君。”
然后没理会。
青衣人莲冠落着些天光,侧脸光洁鼻翼高挺,俊逸非凡,就连那神情也是淡漠而悲悯的。
清池再次低头,雪白双袖微微对眉齐高,清声道:“月魄见过道君。”
她的声量有点儿高,也响亮极了。
便是在这时,她虽没有收起手,却也听到了衣料摩挲而过的声音,他转身了,一道居高临下而冰冷的声音在这大殿当中响起。
“本君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个名讳了。”
“月魄,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永远都不要忘记了,你的根在哪儿。”
清池听得出来他在警告自己,这样的警告她也听多了,但是还从未听到眼前这个人用这般淡漠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她真的是有些不惯。
不过他这最后一句话,还是叫她有些好笑。
她没克制住笑场了,也没笑出声来,只是那齐眉摆着的袖子摇啊摇啊,在宁司君这样的轻易洞察人的人眼中,自然就看了出来。
“袖子放下来。”宁司君语气淡淡,倒是没有了方才那种冷漠,却含着些许的无奈。
清池放下袖子,无辜地瞧着她,只是那张芙蓉面上使劲压平嘴角的笑意,却难以做到。
“我说得这句话有让你这么好笑吗?”宁司君气势凌然,凛然一派之君的贵重,也如雷霆般压人。
不然身为道君的他又如何压过下面无数比他年长的各派长辈。
但是清池还真的是不怕他。
“道君,是我错了,您啊,就别生气了。”清池软声道。
宁司君忽而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中尽是无奈,“月魄,你啊,还真是不省心。”
气氛没有之前那般凝重了,清池在心底都是叹了一口气,至于宁司君想要教训她,那就让他教训她好了。左不过是言语,她怕的也不是这个。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宁司君忽而凝视着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再如过去一般的隐晦说教,而是直接就着她婚约一事开口了。
“你说你下山渡红尘劫,你和顾文知的婚约也是其中的一环?”
这就是一个陷阱。
她就知道宁司君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宁司君就连隐晦也不隐晦一下了,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可想而知,的确是生气了。这气还不小, 一时半会消不了的那种。
“为何不答?”他又问。
眉眼淡然慈悲,唯独在注视着她的时候, 那双眼睛如深渊般深而不见底, 叫人不由地畏惧如神明。
“道君, 若我说是呢。”清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往前行了一步, 直面着他,那双明艳的眸子, 似枝头绽放的桃花,里面没有畏惧, 也没有敬畏。
宁司君道:“如此说来, 你一定要嫁?”
“是。”
宁司君脸上那淡然如仙的面具也在那一霎那破碎开来, 全都化作了冰冷的风霜。
“月魄,你的勇气可嘉, 好啊, 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你是如何渡了这红尘劫的!”
“我等你三年。”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又罩上了一层似笑非笑的面具,那打量的视线也叫她觉得有些不妙。
“三年之后,无论如何, 你必须回到玄清洞。”他从她的身边走过时, 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也叫清池愈发地看不懂他了。
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清池觉得自己倒现在都没有看懂他。
“道君!”在他出门那一刻, 清池不知为何地出声唤住了他,就连她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那青衣人转身, 那一双凛然如风雪的眸子落在她的眼底,那种克制隐忍,是她不曾在他的身上看见过的。
原本优雅贵重的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走入了人间红尘当中,多了一抹真实。
可是,这也是只是她的一晃眼间,那一丝情绪已经消逝。
“你的婚事,届时会送上合适的礼物。”他平静地说着,甚至听不出一丝的讥诮。
“我说的不是这个。”清池一时间,也放弃了。
宁司君又怎能察觉不到她的那一丝情绪变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若是他欺负了你,可到国师府找我。”
清池怔了一下,不由地叹了一声。
“年岁小,忧愁不少。”忽而,他道。
“我以为道君会责罚我呢。”清池轻轻地说着,但是没有想到,宁司君竟然这么轻松地就放过了她,他到底是知道什么。
“这是你人生的路,我拦不住你下山,难不成还能拦住你嫁人。”宁司君的嗓音温和似那三月春风,料峭般似冷未冷。
这说得她该如何反驳。
当然是反驳不了。
“道君为何就笃定我这桩婚约在三年后就忘了,俗话不是说得好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清池这就杠精上来了,要不宁司君怎么会说她胆子大呢。
她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能忍,果然宁司君那淡定的脸上也快出现了阴影,井字符号都要冒出来了。
“你自从下山,倒是愈发无所畏惧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清池嘻嘻一笑,跟在他身边,“道君,我只是实话实说嘛。若是我嫁了人,应当不是玄清洞的女冠了吧。”
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可宁司君还是不咸不淡地回复了她:“你唤我一声道君,是不是,自然也是由我来决定。”
他这句话说得挺咄咄逼人的,清池怔了一下,一瞬之间,竟然脚下都没注意,平地崴脚了。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身,以免她和地面轻吻,淡淡的篱落香融合了殿中的纸烛浓香,扑面而来。清池怔了一下,只是宁司君在她站住了以后,便撤走了自己的手。
他的温度短暂地停留在腰上。
然后是男人轻声教诲,他微蹙眉,“既然都是要嫁人的年龄了,也该稳重些。”
清池认栽,老老实实地答应:“月魄下次一定改掉。”
“近来我有事忙,若你真的遇上了什么事,便递信到瑾澄哪儿。”末了,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清池眼睛都亮了一下,“月魄晓得了。”
清池回到了贵女圈中,说说笑笑,至于沈冰心她们问起女冠卜卦一事,也被她忽悠而过。
唯有宋纯思于无人处,暗暗问她,还以为她这是去会了情郎呢。
清池哭笑不得,若是她知道这位“情郎”还是盛京人人尊崇的琼霄道君,岂不是要被吓死。
婚期渐近,清池自然也不再用时间离开安定伯府。不过用玄冥在,以他和应九郎牵线,倒也无事。自然,在离开安定伯府前,清池也把手上的店铺,不分明暗全部都处理了一遍。顺理带到顾府。
她嫁给顾文知,是一种新的选择,也许更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避开了所有的坑,换了一个地方,希望这个新的地方不会叫她失望。
“般般,你觉得如何?”清池几世来,第一次穿上了嫁衣,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衣袖,腰身窈窕妩媚,那华美的鸾凤锦绣图案在光线下,美得惊心,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芙蓉面明艳至极,不点胭脂,衬得这一袭美艳的嫁衣,浅浅含笑之间,叫人骨酥。
般般一边为清池抚平着微些褶皱之处,一边笑着道:“不亏是苏杭的绣娘,这一身衣裳可做得真好。”
又瞧了一眼,就直点头,“不过也只有我家小姐您,才能把这件嫁衣穿得这般的美丽。”
说到这儿,她忽而有些情绪转变,暗暗侧过脸。
“般般……”
清池见她如此,偏过头瞧着她,这才发觉她在暗暗抹眼泪,那副样子又像是喜极而泣。
“小姐,莫要见怪。奴婢只是……有感而发。”
清池道:“我和你一样……以为我这一世都不会嫁人。”
般般却道:“不管小姐嫁不嫁人,是去顾府,还是回到玄清洞,般般永远都会陪着您。”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清池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浅浅的笑。
“好。”
清池自然是信她的,般般和小薇,无论是那一世都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近来婚期就要到了,身为她身边的大丫鬟,般般自然也是里里外外地忙碌,看着清池试了嫁衣后,就离开内院了。
清池正要换下嫁衣,忽而听到窗户被敲响了三声,这是她和玄冥的约定。
“进来吧。”
玄冥最近都在联系藏在民间的大院的人,最近也很少出现在清池的面前,不过清池也觉得最近的他有些奇怪。
玄冥如同一抹魅影般出现在屋里,只不过无论来过了多少次,他还是无法习惯这个香闺,觉得拘束,就连这熟悉得让他魂牵梦绕的香气都让他紧绷起来。
他甚至不敢抬头见眼前这个人。
“玄冥见过小姐。”
清池一袭嫁衣翩跹地从鱼戏莲屏风走出来时,玄冥正抬头瞧见了这一幕。
他怔住了,一方面自然是天然地被吸引了,另外一方面也是这种美太过于刺眼了。
让他想要避开这种绽放。
“小姐,这是应先生让属下给您带的信。”
他双手奉上信。
那一抹凝脂般的滑嫩浅浅地落在他粗糙的手掌之时,从接过那信,不过一眨眼,他的手却忍不住都颤栗了一下。
清池拆信看了,然后随即眸子都紧紧地缩了起来。
只因为在这封信中,应九郎给她捎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清池的脸色变化,自然也落在了玄冥的眼底,“小姐……”
清池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若无其事了,她把信阖上折起,“玄冥,应先生交给你后,再也没有别人碰过吧。”
玄冥在听到她这话后,马上跪在地上道:“应先生交代过玄冥,若是这封信交不到小姐手里,玄冥也不必回来了。玄冥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自然也不敢让其他人看到这封信。”
“快起来。”清池温和地道:“你莫要误会,这是这封信里的内容实在太过惊骇,除了我和应先生,不能再让别的人知道。”
玄冥的视线落在清池手中的信,眸光晦暗。他起身作揖道:“不管是何事,只要是小姐交代的,玄冥都不会让旁的人知晓。”
他的身上忽然冒出了些许的杀气。
只是这危险的杀气倒不是对她的,所以清池反而感觉到了一种安心之感。
“大院里的人,如今可都有落脚之处了?现在盛京中恐不大太平,万事不要惹眼,若有我用得上他们时,自然也会知会你。”
玄冥的视线落在了她那一身美得惊艳的红色嫁衣上,终而还是盖着了眸中的情绪。
“小姐放心,他们一切都很好。”
清池绕进了屏风里边,以为他既然汇报完了,也应该是要离开了,却不见他出去。
“怎么了?”她以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呢。
却忽而听到玄冥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小姐,您真的要嫁给顾文知。”
清池最近真的都听厌倦的这句话了,不过竟然最不会问出这句话的人都问了出来,她当然也得浅浅地回一下。
“嗯。这是父母之命,也是媒妁之言。”
“小姐,您大可……”
清池含笑望着他,玄冥自知失言了。
她手指紧紧地攥着了手里的信。
这个秘密,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残酷。
没错, 应九郎查到的,正是李叹的秘密。
李叹和明清玉, 同为前朝大燕皇室后裔, 还是兄弟。
当然, 应九郎在查到这个消息后,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查下去了, 毕竟也太危险了。清池也不许他再查下去,而是让他赶紧离开盛京, 可惜迟了一步。
大婚前日,清池忽而有一种心绪不宁之感。
近日为了她的嫁期, 芷梨院中安定伯夫人进进出出, 女眷嬷嬷们也不少, 玄冥自然也不便再藏身。清池让他向和大院里玉衡他们联系上,等婚期过去, 再在顾府中会面。
自然, 也得她先把顾府那边混清楚了以后, 他再过来比较好。顾文知身边的蓝沅是个高手,玄冥想要进来,还得换一个身份呢。
眼下玄冥不在, 按理来说, 近在婚期,除了应九郎那儿有点趟雷, 别的地方也还好。
送走了安定伯夫人和礼教嬷嬷,清池脸上甜美的笑容就消失了个干净, 她有些疲倦地在美人榻上做下来了,旁边体贴的小丫鬟也适时地送上了她喜欢的六安瓜片,一些平日里吃惯了的糕点。
清池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小丫鬟手里拿着托盘,乖巧地离开了。
内室各处都搁置着各种喜气洋洋的物件,毕竟明日就是婚礼了,这个下午也是她最近能够喘息下来里最大一片时间,到了顾府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喝着茶,她的那种不安却越发浓了起来。
这会儿内院里的动静也随着夕阳落下而变得安静了起来。也不知道小薇般般她们忙完了没有,正这样想着的翩翩忽而听到了一阵响起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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