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和紫苏与她同坐,另外……
还多了一副碗筷。
容厌视线落上石桌明显还留了一人的空位。
晚晚直起身子,叹一口气,“过着节呢,你不会先让她们起来呀。”
她令那些见到他行礼一直跪在地上的宫人起来,继续回桌上赏月吃月饼,而后看着他,无奈道:“不是不想去叫你,是椒房宫中一个人都出不去,只能等你自己来了。”
容厌愣了一下。
她对他的态度,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见到他便会愤怒而尖锐,昨夜的争吵,那些绝情相逼的话,似乎全被抹去了。
他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到晚晚身边。
白术不再抱怨,捏着两半的豆沙馅月饼,低着头默默啃着,紫苏垂下眼眸,同样坐立难安。
晚晚主动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到她旁边的位置,而后将那副碗筷推到他面前。
“你的。”
容厌怔了怔。
晚晚瞧着他的神色,眼中笑意更明显了些,瞧出白术和紫苏实在不自然的模样,道:“叫上人,你们去后面的小花园好了,我和陛下这边无需人伺候。”
二人神色一松,而后立刻离开石桌,叫上不远处的宫人,浩浩荡荡许多人一同往殿后而去。
晚晚瞧着盘子中剩下的月饼。
今日做的,都是规规矩矩的馅料,没有什么味道奇怪的。
她遗憾了下,随便挑了一个,而后递到他唇边。
“尝一尝,看这是什么味道的?”
容厌看着这块月饼。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
晚晚又凑近了些,“尝一口嘛,今日可是中秋,一年只吃这一回的,我没往这里面加什么毒药的,放心。”
容厌没说什么,垂下眼眸,启唇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
他不担心她会在里面加什么,她若是想对他下毒,完全可以用更为不知不觉的方式。
他慢慢咀嚼,细细尝着味道。
其实味道不如御膳房做出来的口感细腻,甜味也重了些,却好像还是比御膳房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
晚晚瞧了一眼,是莲蓉馅的。
她小小失望了一声,“是我喜欢的味道,今晚还没吃到呢。”
容厌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月饼只看表面完全分辨不出来什么内馅。
晚晚瞧了瞧盘中的月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容厌尝过一口的莲蓉馅,而后没有客气地在旁边又大口咬下一块。
她眨了眨眼睛,口齿不清道:“陛下不计较吧。”
容厌看着她两腮被撑地鼓鼓囊囊,唇角稍微扬起了些。
晚晚看到他居然笑了,不紧不慢将口中这口月饼咽下,又饮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她正过身子面对着他,认真地看着他此时的模样。
他颈上的伤痕肿着,已经青紫起来,被领口挡着大半,唇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晚晚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脖颈。
容厌看着她,她指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按着他颈上伤痕。
“陛下,昨晚,你是不是很不好受?”
容厌没有说话,唇角的弧度慢慢落下。
他什么感受,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他让她出去,她反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疼得昏过去。
晚晚手指往上,沿着他下颌,指尖一直上移到他唇角,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他唇瓣上的伤痕。
她站起身,往前半步,便能站到他面前,微微低下头。
淡淡的香甜气息蔓延过来。
容厌抬起眼眸。
她忽然靠地更近了些,这股甜香扑面。
她轻轻亲吻了一下他唇角。
清浅而留恋地轻轻贴了一下,又很快分离,远不如往日唇舌交缠几乎将呼吸都吞下的热烈。
可她却清晰地看到,他长睫颤了一下。
远不如他表现出地这么平静。
容厌手指慢慢收紧。
许是莲蓉的淡淡甜味还在,这样轻轻的触碰,竟然能尝出一丝甜味。
她没有等他说什么,便轻轻叹息道:“昨晚是第二次了,我没给你解药,你会怪我吗?”
她顺势坐到他腿上,亲密无间。
晚晚环着他的脖颈,额头相抵,呼吸可闻。
容厌几乎是本能一般抬手握住她腰身,将她按地更紧密了些。
昨晚的她和他,此刻却又一一浮上脑海。
她从来不是蠢笨的人,相反,她有时候比他还要清醒无情。
只要他还囚禁着她,只要她不解了这毒,那昨晚,就不会是最后一次。
即便这样,此刻,她还能对她那么厌恶的他,这般亲近缠绵,全无芥蒂。
容厌没有喜爱受苦的癖好。他不会因为他一厢情愿而后她对他做出的事情来责怪她,可他自己也不确定,如果在她这里,他只能得到羞辱和折磨,他对她的感情还能持续多久。
但是,她只要一碰他,将要熄灭的野火又要燃烧成燎原之势。
可是,他推得开她吗。
第48章 乌夜啼(三)
容厌给出的回答, 是轻轻抱住她,她坐在他腿上,下颌压着他的肩, 耳鬓厮磨, 是完全契合的拥抱。
第一次下毒让他被折磨了一夜之后, 她也是这样问他, 他认真答了,不会怪她。
这次也不会。
只是……
容厌长睫垂下,看着月光投在地上, 光影微晃,通明灵动如积水。
上次, 他还能用她吻了他来解释她对他做的事, 这次, 她是明摆着,就是折磨他羞辱他。
他从没在一个人身上那么犹豫过。
过去,伤害他的,他总是会找了机会先折磨一番, 而后杀了、剐了,都可以。
可对着叶晚晚,他千百般思绪,却连不成线, 他一点也不想那样对她。
第一次中毒, 过去便过去了。如今有了第二次毒发,日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
第一次, 毒性散去后, 疼痛也彻底消失了,第二次, 他已经记住那痛,还有连力气都被消解下去的被动和虚弱。若今后还有,这疼痛早晚会让他形成应激,就像狗会害怕总是打它的主人,痛得多了,她总会在他身上刻下抹不去的痕迹。
容厌抱紧她,用力将她死死扣在怀中。
他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她,他也难以再轻易换人喜欢。
可她是那么虚情假意的一个人,用轻浮又假惺惺的爱意,居然就让他动了真心。
她对他的温柔,对他的殷切,对他的需要和在意,都是假的,都是她用来引他上钩的毒。
他明明都知道。
哪怕现在,她对他笑意盈盈,甚至抱着他还亲了他,他也猜得到,她还是没有半分真心。
即便知道她浑身上下都有毒,容厌还是想要尝一尝。
不管她又想做什么……来吧。
他再试一次,再往前一步,他已经接受,就是他爱她更多,还是他一厢情愿。
他会认认真真地与她相处,学着如何待一个人再好一点,让她愉悦起来,从头开始也无妨。他对她永远都是既往不咎,不管她对他会不会有真心,只要今后能好好在一起,过去所有事他都不会再提。
容厌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眼中眸光微微晦暗。
可若是她还要持续不断地折磨他,他的确还是舍不得碰她一下,可是,失望多了,终有一日,他会被疼痛消磨掉这刚生出来没多久的情意,就算他还是不能完全舍去这份喜欢,可一旦逼他生了恨意。
他也想不到他会做些什么。
这回,他还是愿意赌。
晚晚每次都是拿着她的性命、她的全部,放到他面前,这一次,他的代价……也可以是他的所有。
晚晚静静地靠在他怀中。
被他抱着其实很舒服。他体型比她大很多,他抱着她时,她整个人都能被他圈在怀中,鼻息间是他身上混着药香的清冽香气,有种想让人一直窝在他怀里不出来的倦怠感。
可她忽略不了他的侵略意味。
他在体型、力量、身高上都轻轻松松压制她,她能摸到他衣衫下的肌肉线条和坚硬的手感,环着她的手也是牢牢的禁锢。
她生性难以顺从,这个怀抱再舒服,她也喜欢不起来。
晚晚轻声问:“陛下,我日后是不是都离不了皇宫了?”
容厌默了片刻,反问道:“做皇后,不好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想要的,除了自由,他都能给。
晚晚没有说话,收紧了环在他颈上的手臂,侧着脸颊躺在他肩上看月亮。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今日是圆圆的一轮,清辉如轻柔的纱缎,笼罩在天地之间,让景色显得绰约而朦胧。
在院落中拥抱到晚风都带了一丝寒意,容厌抱着晚晚回了寝殿。
寝殿中,窗棂上悬挂着弯月形的碧玉。
容厌看了一眼,而后垂眸动作很轻地取下她挽起的云鬓上的钗环配饰,最后将她的鬓发散开,手指穿插在她发间,指腹按在她头皮上。
他手掌大,手指也长,为她按着头顶的穴位时,酥麻的战栗感从头皮,一直往下,到脊柱,到四肢。
晚晚抱着他的腰,手臂有些酸软。
这段时间,他瘦了些,腰身原本就窄,如今抱起来更是又细又硬地硌人。
晚晚摸了摸他腹部,紧实的肌肉隔着几层衣物也能触摸地到。
按在她头顶的手指顿了一下,容厌垂眸看了看她。
深更半夜,这个动作亲密地并不单纯。
晚晚也想到了这一点,却若无其事地又将手绕到他腰后,闭上眼睛继续抱着。
容厌没再按几下,便轻轻拉开她的手,道:“我先去沐浴。”
晚晚应了一声,看他去了外面偏殿之中,寝殿里的盥室还是留给她用。
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又看了一会儿窗边挂着的月牙,最终去盥室中独自沐浴,出来后,容厌也已经回来。
她坐在妆台的铜镜前,容厌用棉巾为她擦着发上的水。
晚晚道:“我去叫紫苏来吧。”
容厌问:“弄疼你了?”
晚晚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同,皱了皱眉,才轻笑了声,道:“陛下,你亲自服侍我,这谁能消受得了啊。”
容厌低笑了一声。
她对他都多大胆了,打过他,下过毒,甚至也往死里掐过他,她说这话,也不嫌脸疼,她什么消受不起?
容厌道:“我乐意。”
晚晚索性也不再多说,等他擦净她发上的水,甚至用不着她走回床榻上,他直接抱起她,而后放到床榻的里侧,灯灭之后,一具微凉的身体从她身后将她抱在身前。
仅仅是抱着她,容厌心中居然就平静下来了。
晚晚眼前昏暗,仅仅能靠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勉强视物。
她问了一句,“陛下不是不喜欢暗室吗,怎么直接把灯都熄灭了?”
往常,他都是留一两盏灯,顶多再拿灯罩将烛台罩上,让烛光再昏暗一些,可室内还是有着不弱的光线。
如今他每回来到她这里,就寝时,也总会将灯台全部熄灭。
容厌闭着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东西的这双眼,只要抱着她,他的情绪也不会失控。
他嗓音平和,“你不是喜欢熄了灯、暗一些,才睡得舒服一些吗?”
晚晚不再说话。
他真的只是抱着她,没去做床上那些事。
晚晚索性真的去睡了。
许久没有再同前世的她说过话,这一回,她终于又梦到了前世。
晚晚试着同梦境中的自己交谈。
“容厌的痛苦,你看到了吗?”
“你还想要多少?”
没有声音回应。
前世,皇宫的红色宫墙,是多少鲜血染就,同一个人,明明都是喜欢的,对她怎么就能天差地别。
梦境里,她看着自己在深宫和朝堂之间浮沉。
她哪里是喜欢这些政斗的人。多少次被容厌为难到失眠、发怒、失态,那么丑陋无助,最后抱着膝在床头啜泣。第二日,她凤袍加身,还得是那个一如朝堂便势如破竹、尽在掌握之中的皇后娘娘。
深宫承载着多少压抑,床榻上,他与她缠绵时,就好像两个下一刻就会死去的人,拼命地要在对方身上发泄出所有欲念。
他与她除了在床上,太久没有和颜悦色过,就算在床上,就算痛快至极,他也会让她讨厌。
她不喜欢他捏肿她的手腕,不喜欢他在那时问她舒不舒服,不喜欢让他吻她。
他和她只是那么卑劣地权与色的交换,做就是了,不需要那么多环节。
前世的她事后又累又厌弃,一根手指都懒得挪动一下,却还是会挤出力气扭过头,不想看他一眼。
前世的自己,终于消失了吗?
晚晚惊醒。
她呼吸猛地剧烈起来,睁开了眼睛。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擦拭着她额上的冷汗,将她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开。
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轻轻抚过她额头、脸颊。
容厌的声音带着刚刚醒来的低哑,一声声撩拨。
“做噩梦了?”
晚晚明显感觉到他对她的不同,那么温柔,那么照顾。深更半夜,她惊醒,他也跟着醒来,没有一点脾气地询问她。
他今日主动拥抱她,又是对之前的事不再计较,她好像怎么做,他都能包容。
这是他的喜欢。
晚晚轻声答,嗓音微哑:“只是醒过来了。”
容厌“嗯”了一声,“还想睡吗?”
晚晚道:“如果我说不呢?”
容厌睁开眼睛,即便睁开了,他其实也看不清东西。
他的手抚在她脸颊上,“睡不着,想做些什么?”
晚晚:“陛下都陪着我吗?”
容厌应了一声,“都陪着你。”
晚晚沉默了片刻。
他是想要对她好,他能那么温柔,那么耐心。
可到了如今,他和她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从最开始她还没那么讨厌他时,他不喜欢她、玩弄她,到如今他喜欢她,对她好……她也已经生不出半分动容了。
晚晚本懒得去想,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在心里答了一句,他和她早就错过了,早在她遇到师兄那时,他对她的意义,只能是,极为勉强才能找出一点点相似之处的,赝品。
互相索取好了。
只要他愿意放过她,放开手,她绝对会停手,该解的毒,都会给他解了,不会再对他怎样。
晚晚还是背对着他,闭上眼睛,道:“继续睡吧。”
就好像他和她换了位置一样,晚晚明显地感觉到,他在改变,用各种方式,试着去得到她的喜欢。
除了还是囚禁着她。
椒房宫中添置了许多东西,外邦进贡来的血珊瑚,江南最有名的绣娘绣出来的双面绣锦屏……让人眼花缭乱的宝物,随随便便堆满了椒房宫的库房,就连最好的御厨,也直接搬到了椒房宫中。
晚晚也耐心与他相处。
会在月下亲吻,牵着手在宫中漫步。
她有时候在宫中炮制药材,他来了她也不想分神,容厌便在一旁看着,目不转睛,她随便做些什么,一回头,便都能看到他眼里的笑容,还有一日胜过一日的情意。
日出日落,天晴阴雨,一日三餐。
晚晚也会回以又甜又温柔的笑意,就好像真正的夫妻,那么和谐而平静。
可是再看头顶被框住的天,心情依旧是阴翳而无趣。
她看着容厌添置在院中的一个琉璃鱼缸,据说是南面的附属国最近献上来的,那是比江南还要往南的地方,里面极为绚丽的鱼儿尾鳍散开地极为漂亮。
晚晚没让别人照顾,自己每日都会亲自来给这些鱼喂食,几粒鱼食撒进去,有时候多一些,有时候少一些。
琉璃鱼缸里面布置地也是极为漂亮,透明的琉璃,圈出不小的一处空间,给这些漂亮的鱼儿游动,每日都有最好的鱼食。
它会知道自己生活在别人的施舍和控制之下吗?她愿意,就能多给几粒鱼食,她疏懒,鱼食也会少一些。
晚晚今日往水里滴了几滴药。
她看着里面的鱼游动渐渐缓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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