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沈云梦正在课舍里听讲, 还是休息时才发现玉简上的消息,随意扫了一眼后,忽然顿住,瞳孔不自觉的放大。
她猛地站起, 以至于动作太大不小心掀翻了课桌, 发出“哐”的一声。
这声音瞬间吸引了其他弟子的目光, 但她现在顾不上许多,立即向讲课的先生告假,匆匆离开。
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纳罕:什么事, 才能让一贯冷静的沈师姐如此失态。
沈云梦出了课舍,马上唤出逐日。
这个时间点, 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在上课,唯有她御剑而行,一道如鲜血般的虹光, 在湛蓝的天空划过,格外显眼。
今日坐镇督学的元丰在一堆玉简中抬起头, 神识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心道:那是剑阁的方向, 小师妹去哪干什么?
沈云梦一路疾驰, 还未踏入剑阁范围, 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剑气, 这股剑气不是某一个人的, 而是由许多人的气息聚在一起而形成。
进入剑阁范围, 她御剑而下, 收起逐日后,沿着盘旋而上, 一眼看不到头的云梯,一步一步走上去。
不是她不想御剑直接到达剑阁的大门,而是书院有规矩,除非十万火急,不然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御剑与各个阁、院之上。
所以哪怕山长传召,她依旧不能御剑上去。
走过九百九十九层云梯,沈云梦便看见剑阁大门。
这个时间点,所有的剑阁弟子都在晨练,他们练的剑法也不是别的,正是书院的基础剑法《天阳九剑》。
新入门的弟子年纪小,剑法还是一板一眼的练习;年长的弟子则几人为一组,练习以《天阳九剑》为基础的剑阵。
不管年纪大小,这些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远远望去,恍若一体。
沈云梦放慢脚步,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画面。
“小师妹,你来了。”叶钰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今日的他穿着书院的弟子服,腰板挺直,和之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沈云梦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六师兄,是这一届剑阁的大师兄,他穿这身衣服,应当是为了监督下面的弟子。
“小师妹,小师妹……”叶钰喊了几声,见沈云梦回过神来,半开玩笑道,“怎么,小师妹是被我迷住了?”
“迷住到不至于。”沈云梦诚实地摇头,“就是不太习惯。”
她见惯了恣意的叶钰,如今他忽然这般正经,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唉。”叶钰长叹一声,无奈道,“岂止是你不习惯,今日见着我的都和你一个反应,就连我自己都一样。”
说着,他摊了摊手,感慨道:“没办法,师父回来了,他见不得我那没正形的样子。”
沈云梦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不说了,不说了。”叶钰正色道,“师父和师伯在后院,让我来接你。”
“多谢师兄。”
“你我师兄妹,客气什么。”
沈云梦跟在叶钰后面,走过弟子晨练的广场,进入到剑阁后方,停在一个古朴的屋子前。
叶钰走上前,还未敲门,门便打开了,一个沉稳的声音说了个字,“进。”
“是,师父。”叶钰恭敬回道,而后侧身对沈云梦说道,“小师妹,请进。”
此时的叶钰一举一动像极了大师兄元丰,沈云梦难得见他这般正经,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屋内,李青山和一位头发全白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他们面前摆着一张未下完的棋盘。
听到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棋子,喊道:“不下了,不下了,再下下去,我就要输了,我还想留着好心情见见那孩子。”
“这么多年,师兄你还是没变。”李青山一挥手,桌上的棋盘如烟雾一般消散,“下不过,就会找借口。”
“我是下不过你,可你也打不过我。”司徒元笑道。
李青山失笑摇头,刚想说什么,就见叶钰从外而入,行礼道:“弟子叶钰,见过师父、师叔。”
又道:“师父、师叔,小师妹来了。”
李青山向站在门口的沈云梦招了招手,“云梦进来,见见你师祖。”
“弟子沈云梦见过师祖、师伯。”沈云梦走进去,行了一个弟子礼。
“叶钰,你先退下。”李青山对叶钰道。
叶钰明白他们这是有话说,行礼后立即退了出去。
叶钰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三人,自从沈云梦进来,司徒元就一直看着她。
他忽然起身走近沈云梦,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露出怀念的神色。
沈凌霄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他不像他大哥拥有天生剑骨这种绝世天赋,但他足够刻苦,一点小天赋加上刻苦,那孩子定能在剑道一途占据一席之地。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教导,寒来暑往,他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从一个年幼稚童,长成沉稳的大人。
那么多年的相处,他在心里早就把沈凌霄当成自家孩子,如果不出意外,他才是下一任剑阁嫡传。
可命运弄人,凌霄不过是像往常那样去历练,可那次去后,再也没回来。
得知凌霄
失联,魂灯几度黯淡,他忧虑不已,竟然一夜之间白发满头。
弟子生死不知,他又看不惯沈家某些人,便一直不曾去过。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寻找凌霄的踪迹,到忘了他还有一个孩子在沈家,因为他的疏忽,导致这孩子在沈家被苛责。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父亲。”司徒元心中长叹,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储物戒,塞到沈云梦手中,“拿着,这是师祖给你的见面礼。对不起,师祖来晚了,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沈云梦摇摇头,“多谢师祖,师祖来得不晚,我在书院很好,师父师伯,还有师兄师姐,他们都很照顾我。”
“好孩子,好孩子。”司徒元连连道,“你放心,如今师祖回来,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受的委屈,师祖也会帮你讨回来。”
早年凌霄还在,他就算看沈家不顺眼,还得顾及一下凌霄的感受。
如今凌霄生死未知,沈家那群人竟然敢薄待凌霄独女,这口恶气叫他如何能忍得下去。
“多谢师祖,不过师祖不用担心,沈家的仇我自己报。”沈云梦坚定道,她能感觉得出来,面前这位前辈是真的觉得对她有亏欠。
但她并不这么认为,哪怕父亲是师祖最得意的弟子,也不意味着师祖要帮他奶孩子。
重来一次,她能来到白鹿书院,遇见师伯师父,还有师兄师姐,已经很幸运了。
“师祖,我现在过的很好。”沈云梦再一次郑重道。
司徒元看见她坚毅的眼神,点点头,“你过得好就好,师祖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好了。”李青山上前拍着司徒元的肩膀,“如今人你也见到了,我们一起去见见凌霄的魂灯,这孩子可是惦记她父亲的魂灯好久了。”
听见李青山这样说,司徒元再一次对这个小姑娘充满怜惜。
“好。”司徒元立马点头应道。
只见他走到一堵墙面前,一只手轻轻触碰上去,瞬间一张复杂的阵法,浮现在石墙上面。
司徒元双手结阵,十根手指不停变化,石墙上的阵法,跟随着他的手指,逐渐变得简单,最后变成一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门。
“走吧。”司徒元对沈云梦道,“你父亲的魂灯,就在这后面。”
“是,师祖。”沈云梦深呼一口气,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然后跟在李青山和司徒元的身后,走进那扇大门。
门后是一个充满古朴气息的房间,房间大而空荡,里面从前到后,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一盏盏魂灯,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魂灯里的光芒,有的强有的弱,强的好似一团火光,耀眼无比;弱的则则似一根细线,随时能被风吹断。
沈云梦静静的看着这些魂灯,心道:这么多盏魂灯,哪一盏才是父亲的?
“剑阁弟子——沈凌霄。”司徒元上前一步,他的手势伴随着他的声音而起。
话音刚刚结束,在那万千明暗的魂灯里,有一盏悬浮于空,一点一点向前方飘来,最后落在司徒元的手中。
“这就是你父亲的魂灯。”司徒元将手中散发着正常光芒的魂灯递给沈云梦,“这灯火光明亮,看来他并未有生命危险。”
沈云梦小心翼翼的捧着父亲的魂灯,仔细注视着那团温暖的光。
温暖的灯光从掌心,传到她的心底。这一刻,她忽然平静下来,一直以来对父亲的担忧,也被这盏魂灯抚平。
她知道父亲现在很安全,因为父亲的魂灯温暖而有力。
这意味着他并没有遇到危险,或许父亲只是被困在哪个地方,无法出来。
司徒元和李青山对视一眼,然后悄悄的离去,将这地方留给他们父女。
沈云梦从里面走出来时,已经收拾好心情,藏起自己的软肋。
同时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这次大比,她一定要进入决赛,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她才能去寻找父亲。
剑阁之行后,沈云梦的变化是巨大的。
首先她去了藏书阁,学了一本心诀,从此开始一心二用。
原本她就刻苦,能够一心二用后,进步是越发的明显,最显眼的是她的修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从筑基二层到达筑基三层。
如此压迫自己,叫剑痴又爱又恨,爱的是自家徒弟有天赋又努力,恨的是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怕会伤害根基。
劝又不好劝,说又不好说,剑痴只能一边生闷气,一边为小徒弟准备药浴。
有时候气急了,就去找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好好交流。
沈云梦的刻苦和努力,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不少先生经常在讲课时提起她,对她是夸了又夸。
一位嫡传弟子都这般努力刻苦,其他弟子又怎么好意思休息,既然不好意思,那就只能加入。
碧蓝如洗的天幕上, 一艘巨大的飞舟缓缓前进。
随着日轮下沉,橘红色的夕阳给这艘古朴的飞舟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一位身量修长挺拔的红衣女子站在船首,她身后乌发飞扬,与红色的轻纱互相缠绕。
“这位师姐。”身侧有人喊道。
女子微微侧头, 橘红色的光打在她脸上, 给那一贯冷淡的脸庞增添几分暖意。
被这剔透的眼眸注视, 刚刚说话的男子不知怎的就卡了壳,脸上忽然爆红,结巴道:“我,我没事, 不,不打扰师姐。”
说罢, 人就跑了。
女子眨眨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再次看着前方。
这趟飞舟从南域出发前往西岭, 飞舟上的人也不是别人,大多是白鹿书院的弟子。
船首站立的, 是在书院刻苦修炼七年的沈云梦。
如今的她已经褪去少年时的青涩, 眉眼变得坚毅, 修长的剑眉和不带半点情绪的凤眼, 哪怕是雷灵根, 也遮掩不住她偏冷的气质。
一年前, 她的修为到达筑基大圆满, 但她不急着突破, 用一年的时间打磨根基, 将内海的灵气一压再压。
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压,师父师伯和师祖一致决定让她出去历练。
这次她出来目的地正是西岭, 一方面是为了参加两年后在西岭举办的沧澜大比;另一方面则为了历练以及寻找突破的契机。
日轮落下,沈云梦回到船舱,刚刚走进去,一只纤细的手臂就从一旁伸了过来,揽住她的肩膀。
“啧啧啧,这是第几个了,我们的沈师姐还是这么不近人情。”一个看好戏的声音传入沈云梦的耳朵里。
“我怎么不近人情了。”沈云梦撇了一眼凑过来的脑袋,伸手将她推开,“正经点,洛芊芊。”
“你说你怎么不近人情。”洛芊芊收回手臂,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堆东西放在桌子上,“喏,这是外面那些师弟们托我送来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也没比你差到哪去,怎么那些师弟就看中你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你不会收,还眼巴巴送过来。”
看着桌子上的那堆东西,沈云梦微微蹙眉,嘴里说出来的话格外冷酷,“沧澜大比即将到来,这些家伙还有心思风花雪月,看来还是功课不够多。”
这话一出,洛芊芊立即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趴在桌子上,可怜兮兮道:“别呀,梦梦。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修炼,好不容易出来,我还想休息休息呢。”
她这次和梦梦一起,也是赶巧了,正好她爷爷今年过寿,她和莹莹便借此理由,从书院请假归家。
好不容易从书院那卷生卷死的情况脱离出来,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学习。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把这些东西弄到我眼前。”沈云梦正色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好啦好啦,我明白。”洛芊芊撑着脑袋,看着沈云梦一脸忧虑,“梦梦,我真为你担心,你这样日后该怎么办?”
梦梦天赋好,日后定然能在修炼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可越远就会越孤独。
梦梦性子独,若她们消失了,她一个人,该怎么渡过漫长的孤寂?
呸呸呸,洛芊芊立即摇头,才不会这样,她这么年轻,才不会死呢。
“吱”的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一身淡绿色衣袍的周莹从外面走进来。
她唇色苍白,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脚步轻移,药香浮动。
“莹莹,你来啦。”洛芊芊赶紧上前,伸手扶住周莹,将她往自己坐的地方带,而她则坐在周莹身侧,给她倒了杯水。
周莹坐下,喝了口温水润润嗓子,然后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堆用各色瓶子装的丹药,“这是我这段时间炼制出来的,分吧。”
一看她拿出这么多瓶子,洛芊芊心疼坏了,“莹莹,丹药那有你的身体重要,就算再怎么喜欢炼丹,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别担心。”周莹笑道,“我喜欢炼丹。”
“我才不信。”洛芊芊给周莹续了一杯水,“反正下次你这样,我就和梦梦不给你炼丹的灵植。”
周莹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成为四品丹师,这与她的天赋和灵根有关,但也少不了为她提供各种灵植的洛芊芊和沈云梦。
想成为一位成功的炼丹师,需要不断练习,而练习需要灵植。
但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只有普通灵植,稍微珍稀一点的灵植,大部分被药王谷垄断。
一些有天赋的炼丹师为了在丹道一途走的更远,大部分都选择加入药王谷。
药王谷正是靠着这一手,才在近万年的时间里,长盛不衰。
周莹虽然背靠白鹿书院,但书院也不是万能的,不可能每种灵植都有,也不可能打开仓库,任由她随意使用里面的灵植练手。
可沈云梦和洛芊芊不同,她们二人,一人有空间,里面种着各种灵植;另一人出身漠北洛河,家大业大。
有这两人在,周莹自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为了一株灵植低眉折腰。
三人早在小离天秘境结束后,就这样互相帮助、各取所需,甚至为了防止意外还与天道立下誓约。
“好,这次炼完,我会好好休息。”周莹明白洛芊芊是为她好,并不打算和她争执。
况且芊芊说的也没错,她的身体受不住长时间的操劳,这次不过是多了几个时辰,她就脸色发白,体力不支险些晕倒。
当然,这话周莹是不会和洛芊芊说的,她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东西,转移话题道:“这些又是那些爱慕者送过来的?”
“是啊。”洛芊芊顺着周莹的话接道,“我都和他们说了,梦梦不会收,他们偏要送。刚刚梦梦还说,这是他们太闲了,要传讯给先生,让他们加课呢。”
周莹看着那堆东西,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我看可以,那些弟子的确太闲。”
如果不是太闲,又怎么会送这送哪,自己不好好修炼,还不让别人修炼,这种弟子就应该给他们点教训。
“嗯。”沈云梦点点头,“我会和先生商量。”
洛芊芊颇为无奈的看着她们两个,两位好友都发话了,她能怎么办,当然是举双手赞同。
一道讯息随着玉简传回书院,不用多时,就会有命令从书院发到各个弟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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