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祖母她以前怎么会觉得她慈爱温和?
分明就是跟徐氏一样人,自私自利,容不得别人一点好!
“沐清溪!”沐庞氏怒火直奔头顶,一拍炕桌怒声呵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那也要老夫人您当我是您孙女!”沐清溪脱口而出。
沐庞氏这才发现,自从沐清溪进了屋,就没喊过一句“祖母”,句句都是“老夫人”。
“好、好、你好!你有本事就别认我这个祖母,别回沐家的门!”
沐庞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紫蝶连忙上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清溪!”沐骕沉声说道,“怎可对祖母不敬!你心里有怨言我知道,你再委屈那也是祖母,还不向你祖母请罪!”
沐清溪撇撇嘴,不想请。
沐庞氏听完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沐骕看似是训斥沐清溪,往深里一想就知道是在为沐清溪开脱。
沐清溪受了委屈,怎么受的?还不是她这个老婆子给的?所以,沐清溪有委屈有怨言都是应该的。
亲生的儿子竟然向着个忤逆德孙女,沐庞氏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
“哟!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扶着老夫人躺下!拿参茶来!再去请大夫,快去啊!”徐氏挑的就是这个时候,一进门就安排人。
她吩咐完,屋子里顿时骚动起来,立刻有人要按吩咐的去做。
“都给我站住!”沐骕沉声喝道。
徐氏假作不明白地看他,“我说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娘都被溪姐儿气成这样了,怎能连大夫都不请?娘一向疼你,你这么做对得起娘吗?”
沐骕沉着脸不说话,沐殷氏忙道:“二嫂还是先看看娘吧,这屋子里人多气息杂乱,让她们都出去伺候的好。”
“还不出去!”沐骕斥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还不滚!”沐骕怒道。
这下子再没人敢迟疑,三老爷再怎么样也是老爷。
徐氏算盘落了空,面色不善地盯着沐骕和沐殷氏。
沐清溪知道三叔和三婶是为自己好,徐氏今天派人出去请大夫,明儿她把祖母气病了的消息就能传的满大街都是。
“二婶这么咋呼半天也不去看看老夫人,只在这做给我们看有什么用呢?”沐清溪轻描淡写地说道。
徐氏赫然看向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说话一点都不遮拦,这不啻于干脆利落地往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你……”
“行了!都别吵了!”沐庞氏缓过劲儿来,她算是看出来了,沐清溪是要疯了。
“娘,都是儿子的不是……”沐骕请罪,看她气成这样,他做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
沐庞氏疲惫地摆摆手,“不用说了,你们都出去,还有你,徐氏,全都出去,溪姐儿留下。”
“娘……”沐骕迟疑。
沐庞氏冷眼看他,“怎么?真以为我能把她给吃了!”
沐骕这下不好再坚持,只得道了句:“是。”递给沐清溪个安抚的眼色。
徐氏还想留,但看沐骕和沐殷氏走了,只好也跟着离开。好戏没看成,还吃了一肚子气,她实在是不甘心,既然如此,不如去找姓董的小狐狸精出出气!
另外,清辉院里的那两个人也该收拾收拾了。
第097章 收服
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了祖孙两个。沐庞氏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沐清溪,蓦然间发觉,这个孙女似乎更像杜氏了。
无论是眼角眉梢的倔强,还是言辞往来间的锋锐,无一不得了杜氏的精髓。
当年杜氏死在她面前,现在杜氏的女儿疯了一样得来折磨她了。而她还念着沐清溪也是骏儿的孩子,处处宽容。
“清溪,从你回来惹出了大大小小多少事,整个侯府被你搅得不得安宁,我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人啊,要知足。便说这次的事,你若是懂事孝顺,就该早早地避出去,送你去庄子上是为你好。”沐庞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沐清溪险些要笑出声来,她发现她竟然被老夫人堵得哑口无言了,这番话让她怎么答?侯府里的事都怪她?她冰病得快死了不快点搬出去也怪她?
那她是不是该痛痛快快地认错,说祖母呀,都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病得快死了就该早点搬出去死在外边,别招您的眼,更别脏了您侯府里高贵的地盘!
沐清溪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遮掩,沐庞氏当然看得清楚,她这次竟然不觉得生气,反而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不要不服气,身为女子,德言容功,德在最先,你母亲没有把你教好,让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少不得要我这个做祖母的来教导你了。但是也要你听得进去才行,做人,要知足,要惜福——”
沐清溪也不生气,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沐庞氏对母亲的态度,所以她十分冷静地说:“老夫人,容我再提醒一次,我的规矩是您教的。”
沐庞氏一口气哽在胸腔里,上不得下不得。
沐清溪不是紫蝶,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装孝顺。
沐庞氏顺了半天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死得冤枉?”
沐清溪乍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明白地从老夫人嘴里听到母亲的死。
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所有的心结都来源于前世的惨剧和母亲的死,甚至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暗中派人寻找以前母亲身边伺候的人,试图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事。
而现在,老夫人是打算跟她坦白?
沐清溪直觉没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沐庞氏话锋一转,“是你母亲自愿殉情的,她跟你父亲的情分你不是不知道,”为了安抚沐清溪,她不得不忍着心里的不适继续说,“上一辈人的事不是你这个小辈应该插手的,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在府里住下,只要你听话,祖母是不会亏待你的,一定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老夫人说的这些话她已经一个字都不信了,前面那些一听就知道是在哄人,还拿她当六岁的孩子呢。
不过,沐清溪此时也算是明白了老夫人态度转变的缘由。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大概都是为了让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再安安分分地被他们嫁出去,嫁给他们安排的人。
上辈子是严章,这辈子是谁呢?
她已经能肯定来提亲的人不是严章了,严家没有那么大的分量让老夫人舍下脸面来与她讲和。这个人必定是地位权势足够,能够帮到沐家的。
现在的沐家需要什么?
需要实权,需要圣心,而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安远侯府的虚壳子。
用她一个小女子的终身大事,去换沐家的前程,她应该感叹老夫人太会做生意还是该惊讶老夫人竟然如此看得起她?
她一个无父无母毫无助力的孤女,谁会看得上她?
“老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沐清溪冷静地问道,老夫人能装,她却没那么厚的脸皮陪她演戏了。
谁知沐庞氏摇摇头,“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太急。祖母不过是跟你说说话罢了,还能有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你只管牢牢记着这些话。还有,以后可不许再唤老夫人,没得叫人听着生分。”
沐清溪做好了听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老夫人说了这么一番话就把她打发了,她正糊涂着,老夫人却已经送客了。
“好了,今儿我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好好保养身体。缺什么只管开口,没人敢给你委屈受。”沐庞氏摆摆手让她去。
沐清溪皱着眉,边往外走边思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沐骕和沐殷氏还没走,见她安然无恙地出来都松了口气,听着屋子里动静不大,应该没发生争吵。而沐清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心不在焉。
“老夫人说了什么?斥责你了?”沐殷氏问。
沐清溪这才收起心思,摇了摇头,“没有。”
非但没斥责,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这是自她回来以后老夫人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到这等地步。老夫人何其看重脸面,她把话说的难么难听老夫人都容忍下来了,只能说明,她所图的,或者说自己能带给她的好处远胜这一点委屈。
“三叔,三婶,这些日子劳烦你们。我既然回来了,还是先住下来吧。你们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会再发生这次的事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三婶,我怕老夫人会为难你……”
沐殷氏笑得温婉,“这有什么?哪家的婆婆不给儿媳妇立规矩?”
沐清溪心道:姨母就不会,母亲以前也从没给大嫂立过规矩。
“不是这个,我觉得老夫人很可能寻个人来难为你,你和三叔要小心。”沐清溪尽量把话说得明白。
沐殷氏一开始没听懂,只因为这些年来沐骕身边都没有别人。等想过来,脸就是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沐清溪。
沐清溪心中有愧,若不是受她牵连,老夫人和三房的矛盾不会这么快就激化。老夫人没有说过,但是以她的了解,老夫人轻轻放过了她,又不忍心责备儿子,那么会被她当成出气筒的就只有三婶了。
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三婶难受,又让三叔插不上话呢?
沐骕皱紧了眉头,“不必担心,我推了就是,你难道信不过我?”
沐殷氏咬着唇摇摇头,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若是老夫人执意往儿子屋里塞人,她哪里能说个不字?
就算沐骕把人放在那儿不碰,可是多了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自己分享丈夫,怎么还能跟以前一样呢?
何况,她多年无子……连说句话的立场都没有,老夫人若是抓着这一点逼沐骕休了她都不为过……
沐清溪故意当着三叔的面说就是想让他知道,三叔自己有防范,老夫人的手段就未必行得通。不过,看着三婶这样还是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三婶,是我连累你们了。不过,这都是我猜得,也未必准。”
沐殷氏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时候不早,你回去歇着吧。身体还得将养着,别劳神也别费心。”她其实早就有预感了,一直无子,老夫人不会让三房断了香火,沐骕纳妾是迟早的事,不能怪沐清溪。
当着侄女儿的面,沐骕不好多说,等回了府好一通安慰才让沐殷氏稍稍放了心。随后沐骕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酒铺里送来的账册还没看完,沐清溪想的几种酒卖得都不错,尤其赶着春闱,盈利颇丰。
沐清溪回了清辉院,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院子里的下人集合在一处挨个点了一遍名字。对号入座,两两成对编在一起。
“日后就按这个来,两人一组,每日里同进同出,若是哪个落了单,须得当天立即来报。否则事后追究起来,就别怪我一起罚了,连个人都看不好,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沐清溪翻着花名册随口说道。
“对了,那天去木槿堂报信的是哪个?”
清凉的目光带着慑人之威扫过,底下的人纷纷低了头不动。
“自己站出来吧。”
半晌无声,没有人动。
沐清溪把册子一丢,“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请孙管家过来!”
孙管家被请过来的时候还满脸不解,见了沐清溪行礼请安,“二小姐有何吩咐。”
沐清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指着底下一个小丫鬟,“这丫鬟吃里扒外,孙管家替我处置了吧,别留在我这里碍眼。”
孙管家问也不问,道:“是。”
接着手一挥,几个健壮婆子就上去把那小丫鬟拖了出来,按在地上制住,甩了四十个大耳刮子,人都晕死过去,才给一路拖出去了。
“二小姐可还有吩咐?”孙管家办完就问。
沐清溪摇头,“有劳。”
“小的告退。”说罢便带着人走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沐清溪让锦绣她们先回来就是为了揪出个人杀鸡儆猴,让她惊讶的是通风报信的竟然不是徐氏送过来的那两人,而是外头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平日里不起眼得很。若不是锦绣指了,她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
院子里静寂无声,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两刻钟后,沐清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让人散了。
“这些日子我不在,你们看护这院子也算有功,既然有功就要赏,锦绣。”
“是,小姐。”锦绣应了,亲自拖着盘子将东西分发下去。
每人一个红包,里头装了两个银锞子。
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她以前不注意这些下人,吃了一次亏才发现,有时候就是这些小人物才叫人防不胜防。
敲打完以后,沐清溪便让人散了。
她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全都忠心于她,安远侯府里那么多主子,怎么看她都是最软弱可欺的一个。
家生子的仆人有时候比外头采买进来的更难驾驭,一家子世代都在府里,指不定就有哪个亲戚是在得脸的主子跟前伺候的。
只要关键时刻别拖后腿,别像上次的时候暗地里通风报信就行了。
挪出去的那个嬷嬷到底是没能回来,双鹤堂送过来的另一个嬷嬷被沐清溪安排在了灶台上管吃食。
眼下老夫人既然要用她,就不会再来害她,相反还要好好护着她。把人安排到灶台上,不用她吩咐,那个嬷嬷就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不过,清辉院的小厨房她用得少,饭菜都是后院的大厨房送过来的,只有她和客儿偶尔开小灶的时候才能用得上。
这么一盯着,倒真的盯出了点问题。
事情还要从她刚进府里的时候说起。
客儿自中毒以后身体不好,饮食上便要格外精细,过油过甜过辣的都不能入口。她回到安远侯府的时候,徐氏故意为难她,后院大厨房里送过来的都是些大鱼大肉,且肉上飘着白花花的猪油,鱼上带着没洗干净的血,腥味重的隔着十步远都能闻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给人吃的,是故意恶心人来的。
沐清溪自然不会吃这种东西,她也不会吃这种哑巴亏,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把她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全给送到双鹤堂去了。老夫人没有斥责徐氏,只立刻让大厨房重新做了一桌饭菜送过来。
后来老夫人收回了掌家权就再没发生过这种事,她怕客儿积食不消化,晚上的宵夜一般都是直接从大厨房叫,老夫人用什么她就跟着用什么。大厨房做给老夫人的东西用心,大都是照顾老夫人脾胃脆弱,做的全是容易消化的。小厨房也就基本上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这次一查,才发现清辉院这个小厨房竟然别有玄机。
小厨房的水瓮底下铺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沐清溪听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徐氏做的!
紧接着冷汗就起了一层又一层,心里一阵阵后怕,当年客儿之所以会中毒,就是因为奶娘常用来喝水的杯子被人下了水银。
当年是沐清溪发现不对劲,刘氏是母亲亲自为客儿挑选的奶娘,身体一向很好。可是有一天沐清溪唤刘氏问话时发现她额前有块地方秃了,露出底下的头皮。秃的地方并不大,只是恰好在头顶,刘氏低头行礼的时候她看到了。
她当时问刘氏,刘氏说是晨起梳头不小心扯下来的。沐清溪当时听了,心有疑问却没多想。
但是接下里的几天,她发现刘氏不止头发变脆发黄,就连脸色也变得灰败不堪,更甚者,有一日竟然牙齿松动,脱落下来。她这才觉得事情有异,连忙亲自为刘氏诊断,确定她是中毒无疑,而后在刘氏常用的杯子里发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那个时候,刘氏中毒已经有半年了,毒性侵入她的身体,经由奶水过给客儿。若不是她发现得早,天长日久,毒性在客儿体内堆积起来,足够要了一个弱小孩子的命!
即便如此,客儿也已经受了毒性影响,身体生长十分迟缓,说话走路都比寻常孩子难了数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概是为了防止被发现,杯子里的水银下得极少,否则不会过了半年才显现出来。
她彻查水银的来源,最终查出在杯子上做手脚的是越州沐家的一个下人,而指使这个下人这么做的正是她的好二婶,徐氏。
或许是觉得她一个孩子不足为惧,徐氏连遮掩都不曾遮掩,她一问小丫鬟就招了。当时她满心愤慨,派人把小丫鬟和奶娘刘氏绑了送回京城,以为老夫人会为她做主。可是,老夫人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将那个小丫鬟给发卖了。奶娘刘氏则派人送回了老家,听说人刚出侯府没多久就毒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