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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熟(唯酒)


“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工作上的事,就是有明星,你真应该过来看看。真人太好看了,是视频都没有拍出十分之一漂亮的那种。”
覃惟挺感兴趣地问是哪个明星,有没有拍照。
花艺师和她把东西收拾到仓库,掏出手机给她看自己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果真,皮肤白到发光,非常漂亮。
美则美矣,但距离普通人太远了。
刷了好几个屏,眼花缭乱,覃惟看见合照里其中一个人。
男人眼神冷淡清绝。
“时尚行业的人好像都很好看。”覃惟笑着说,把手机还给花艺老师。
“是吧,我觉得你也老好看了。”花艺师盯着覃惟的脸,她没有化妆,但皮肤白又干净,眼瞳的颜色浅浅的,鼻子也挺秀气。
仔细想一想:“明星有团队包装,好家伙,乌泱泱跟了十几个人。”
“哈哈。”覃惟被夸觉得羞耻,非常不习惯,“没有没有,你别夸我。”
“你要是好好化妆,应该特别好看。”
两人的动作很快,剩下几桶花还是要拿回公司的,“我跟师傅的车,你一起走吗?”
覃惟说自己还有别的事。
“那你自己打车吧,拜拜。”
商场中庭围观的人没有散完,地上散落着彩带和鲜花,工人正在拆黑色签字板,准备放到仓库或者给捡垃圾的清洁工。
这些覃惟不得而知,像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她去商场外面,记得马路边的灌木丛有几只小三花安家,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她准备全都绑架回家养着,或者分两只给顾雯和叶晓航。
商场保安看见,问她在找什么。
“这边的流浪猫,你看见过吗?”
“哦,前阵子是有的。”保安说。
“你们抓走啦?”
保安小哥就笑了,说:“别把我们想那么坏,这边是商场偏门,没什么客人过来,流浪猫想在这待着就待呗,只要不打扰客人就行。 ”
覃惟听他这么说,感觉这商场的管理还挺人性化的,微微一笑, “那我再找找。”
“要我帮忙吗?”保安看见她笑,也有些羞涩了。
“不用了,谢谢你。”
覃惟在那附近转了转,拿出苏打饼干,掰了一小块放在地上,夹着嗓音叫:“咪咪——”
希望小猫可以听见声音或者循着味道出来,不要让她等待太久。
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喵喵”的叫声,覃惟赶紧蹲下去,探着脑袋往花丛里瞅,一双剔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咪咪,到我这来。”
小猫不为所动,覃惟热得额角冒出细细的汗,直腰缓和。
有脚步声。
视线自下而上,看见刚刚照片里的脸,还有衣服。
竟然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须臾,她又紧张起来,喉咙发痒,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后。
他身上有香水味。她敏锐地闻到。
今天做活动的原因,临街的门被关闭了,客人统一从商场中庭进入,覃惟以为不会有人到这来。
她慌得唇瓣翕动,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半晌还是沉默下来,想假装无事混过去。
周珏看着这个年轻女孩,不清楚这个时间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下面人的工作他一般不会过问,即使问询也会通过店长、或者区经。更准确来说,高层领导不会给基层员工一个眼神。
“这个时间不在工作?”周珏记得她,上周也是在这个地方,她在哭。
覃惟很懵,他们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呀,不知道还要做什么。
她看上去很害怕他,始终低着头,这让周珏也有些莫名,一个如此胆小内向的人,是如何胜任零售工作的。
“你应该找一个妥善的方式,让物业彻底解决门店附近流浪动物的问题。”他又开口。
偶尔的善良本质上和伤害无异。
他的声音低,音色很轻,像冬日里薄薄的浮冰。
“我知道了,”覃惟抿抿嘴唇,头也更低了,小小声:“对不起。”
周珏又瞧她一眼,她皮肤上的红,从脖颈和耳朵,往上蔓延到全脸,像要烧透了。
覃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小三花也早就被吓跑了,她却站在原地不做所措,好像被批评了?
除去黄海冰要对甲方大老板格外在意的原因,她搞不懂这份害怕和紧张是哪里来的。
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自己在做人方面有难言之隐。
她可能傻了吧。
覃惟清洁了地上的饼干碎屑,心里又焦虑地想自己这样算不算犯错,这是他们公司的大客户,黄海冰很在乎,如果因为自己的犯蠢,影响合作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
店内客人已经不多,Perla在收拾客人吃剩的甜点和咖啡,她过去问:“还有需要我的事吗?”
“你怎么还没走?”Perla看见她出现挺意外:“我以为你已经跟花艺师走了呢,没有别的事情了呀。”
“Tina出来了吗?我想跟她说句话。”
“在休息室。”
覃惟去敲了下门,看见Tina坐在沙发上,心情也不是很好。
半个小时前,零售总监张黛给她看了一张照片,正是覃惟穿着衬衫站在店外的。她被投诉了,这是违反公司规章制度的。
Tina没有解释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是她手底下的员工,而是乙方,全程就是个乌龙,但是在这个时间点发作起来,十分微妙。
“谁投诉的?”她愤怒地问。
“孙慷。”张黛说:“重要的是谁投诉的吗?你应该反思自己的问题。”
孙慷举谁的旗帜,大家都很清楚,Tina就很不服气,“Enzo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行业向来是按资排辈的,周珏太年轻了,傲慢、刻薄、没有丝毫人情味,Tina在他那几乎是碰了一鼻子灰。
“我一毕业就进公司卖货,成绩有目共睹,他一来就给我下马威,这像话吗?”
Tina真的很生气,Retail是整个公司最赚钱的部门,每个人都有实打实的业绩,凭什么要为一些小事受气?
但这些话只能在张黛面前发发牢骚,不可能真的叫嚷到周珏面前。
“这个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张黛说:“老板器重他,有意培养他做接班人。你了解下他的履历就该知道,Enzo是奔着什么来的。”
Tina于是不说话了,扁着嘴。
张黛看她挺着个大肚子,都是女人,她能够理解这份不易,“你有委屈可以跟我说。”
Tina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问题压根儿没出在一张照片上。
这次店庆活动,她的业绩很拉胯。就算没有孙慷的投诉,张黛也会另寻由头敲打自己。
“那不用我多说。”
“可是这能怪我们吗?”Tina也不放过这次机会诉苦,说道:“家居用品的生意本来就难做,今天的活动的确来了很多人,可是大多是奔着明星,买包和饰品,顶多带两件成衣;又有多少年轻人愿意、或者有实力花几万块钱买一把椅子的呢?”
“这场活动于我们根本没有好处。”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他们店旁边,同一个商场,开着另一家Rossi,做的是时装、皮具的生意。今天的营业额非常好看,对方的店长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对比他们的门可罗雀,简直高下立判。
张黛也在门店工作过,她能理解Tina的一切苦衷,但是理解归理解,她终究不在底层了,没有必要太过共情员工。
“你说的我都清楚了。但是现在你首先还要解决的是人手的问题,这总不需要我来吧?没有Sales就没有客户,没有客户就没有营业额。”
上个月,Tina手下的一个销售团队集体跳槽到竞品品牌,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Tina只能说:“我会的。”
Tina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生了,产假就那么点时间,她决定把这个班上到预产期。
这样既能把在产后有更多时间休息,也要争取在圣诞之前把业绩追上去。更重要的是,她想做到这家精品店的店长。
店长的位置空了很久,她做着店长职责范围内的所有事,但张黛始终卡着她的职位。
无论是业绩,升职,还是管理团队,哪一项都并非易事。
“Tina,你还好吗?”
她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覃惟说:“我来还衣服,给你添麻烦了。”
Tina没有把照片的事说出来,内心虽然生气,可也明白这本来就不是覃惟的错,外行人也不了解这种规矩,“没什么麻烦的。”
覃惟松了口气,温柔地笑笑:“这是我自己的做的牛轧糖,不是特别甜,希望你喜欢这个味道。”
Tina看着覃惟,没有说话。
覃惟以为有不妥,又细声问:“你不能吃甜的东西吗?”
“不是。”
覃惟犹豫了一下,问自己刚刚在外面逗流浪猫,被人说了。这算不算犯错。
她没有说,是谁说了自己。
Tina说:“如果你足够强,就不算犯错。”

覃惟送给Tina一袋牛轧糖,又收到Tina的一瓶香槟作为回礼。
其实说成礼物也不太准确,酒是活动剩下来的。这种耗材公司不会计较,销售自行解决或者拿回家是潜规则。
瓶身被用雪梨纸包装,瓶口系着金色丝带,插一朵郁金香,很精美。
当然,酒本身并不珍贵,但是她喜欢Tina对她像是对朋友,这对被动型人格太友好。
覃惟说自己不怎么喝香槟。
Tina说:“挺好喝的,就算放在家里也好看啊,喝过一次就会喝第二次了,要勇于尝试嘛。”
周日晚上从商圈向外环的人很多,地铁车厢内光线总是很奇怪,照得人脸灰白无神。覃惟找到位置坐下来,拍了一张酒的照片给叶晓航:【我交到朋友啦。】
叶晓航回复:【啊?难道你一直没有朋友吗?】
她们算什么?算猪朋狗友?
覃惟弯弯唇角:【不是,这个算是姐姐朋友?】
叶晓航又问:【什么是姐姐朋友?】
于是覃惟给叶晓航解释了一下,Tina和覃惟不是同龄人,也不可能是一类人,但是年长女性的温柔像冬天的羊绒大衣,相处起来轻巧而温暖,一切都恰到好处。
覃惟说起第一次跟黄海冰去的情形,自己超级紧张,以为在奢侈品工作的人都很高冷,没想到接触下来还挺好。
叶晓航的刻板印象里也是柜姐翻白眼是正常流程,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覃惟说:“你晚上来我家吗,做小龙虾给你吃。”
“喝不喝啤酒?”
“喝,快来。”
黄海冰最近找了一个男助理,可以陪他出差应酬,主要是方便喝酒和开车。
覃惟和亲侄女没什么区别。不方便带她赴饭局是一方面,也确实不好拿捏用人的尺度。只能当个吉祥物在公司里养着。
覃惟看出黄海冰的想法了,她目前没有什么经济压力,但还是有精神压力。
五月份妈妈过来了一趟,帮她看房子,是套装修很好的公寓,一次付了半年的房租。另外,妈妈每个月还贴补她几千块钱零花。
可啃老不是长久之计。
周六早上,覃惟去公司加了会儿班,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
有人拍她的肩膀,“休息天不跟好朋友出去玩啊?”
是她同乡的一个嬢嬢,她老公是公司送货的司机,黄海冰也就把她留在公司里做一些杂事。
和覃惟一样,都是关系户。
“对啊,没有人约我玩。”覃惟关掉了电脑。
“你刚刚是在看工作吗?”
“没有啦,我随便看看的。”覃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惟惟,你想不想赚点外快呀。”嬢嬢在她旁边坐下来。
“什么外快?”覃惟好奇地问。
嬢嬢捋了下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道:“你们小女孩肯定爱体面,不是什么光鲜的工作。”
覃惟平时也没有表现出很缺钱。虽然她的工资水平是众所周知的。不过,不太光明的工作她的确没有办法做,又不是穷疯了。
嬢嬢看她迟疑的表情,解释道:“就是给人上门做饭。”
“做饭?”覃惟吃惊,她虽然在找,可真没往这个工种上想过啊。
“我听说你厨艺很好的。那家给的时薪很高,总比在肯德基20块一小时强多了。”
公司里的事情不多,尤其是保洁和食堂的阿姨,也都在外面做小时工,赚钱补贴家用。李嬢嬢上周被家政中介介绍给一户人家服务,她自诩从业以来没有差评,但是回去就被投诉了。
说真的,即使对方不投诉,她也不打算去第二次了。
雇主家厨房太高级了,很多东西她都不会用,也怕给搞坏了;而且规矩忒多,家政经理跟她说,连一块抹布的位置都不能放错。
有洁癖的雇主她见过不少,变态的还真没见过。
但钱,也是真给的多。
即使被投诉了也还是付了薪水。
有钱人都讲究个服务体验感,李嬢嬢应付不来那一套,覃惟这样的年轻人可以。她工作很勤快,脑子也聪明,什么事情一说就通。
覃惟还是想拒绝,她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去做家政……平心而论,她觉得不是很有面子,“我没有经验。做家政不需要什么证书吗?”
李嬢嬢说需要体检和面试,又说:“一个星期去两次就可以了,轻轻松松,小姑娘赚到钱给自己买包包或裙子不是挺好的吗,省得跟家里伸手。”
覃惟面试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职业轨迹太魔幻了,这就要去给人当做饭阿姨了?
是个年轻女人,说自己姓陈。
陈瑾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好小。但是家政公司那边推荐过来,想必有一定的道理。
长得很干净,说话也很有条理,陈瑾姑且相信她可以。她已经被“周总2.0”折磨麻了,麻木中又带着一丝求生欲。
陈瑾拿了覃惟的简历和体检报告,交代她注意事项,一定要严格执行。不要跟雇主见面,做完就走,千万不要逗留。
不用跟人见面,覃惟心想,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完美的工作?
但就是太像骗子了。
国庆假早上八点。
覃惟站在那个知名的公寓楼下,手机里收到一串密码。
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微微晃动,还有她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过后,她大步走过去刷卡。答应这份工作的最大诱惑力不是钱,而是可以不用见到雇主,这简直太棒了。
陈瑾说八点到十点之间,家里不会有人,要她在这两个小时候把所有的事情做完。
房子很大,空旷。
家具是暗色的,以黑胡桃和火山岩灰为主,高级的配色,也略微有些阴沉 ,那种感觉像……她看过的一个美国电影,片名十分隐晦,还是限制级的。
岛台背后闪烁着橘红色的火光,覃惟原以为是壁炉,走过去看才发现是电子屏幕,太逼真了。
橱柜是Schelbach home的,德国牌子,透着冷淡风,设计灵感非常依赖森林,宣传片里说木头可以自动调节健康的室内温湿度。
覃惟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呼吸感,也迷恋原木特意保留的伤口一样的木痂,还有不规则。
大致能理解李嬢嬢说的厨房很高级,怕弄坏之类,完全不是推辞,是真的。
覃惟也怕给弄坏。
因为一套厨房的造价能买郊区别墅了。
时间很紧迫,覃惟闷头做事。
菜色并不复杂,她完全做得来,烹饪是她自小就喜欢的事情。十二岁的时候爷爷给家里购入一套专业设备,给她自由发挥。
现在,覃惟的厨艺已经非常好了。
如果不是爸爸让她一定要考个体面的学校,做个体面的工作,厨师是她的职业选择之一。
花了大半时间善后,保证哪怕是一张厨房用纸,也要待在它该待的地方,不能偏移分毫。
这种强迫症,覃惟自己也有。
但她很不能理解,有人花钱买包,买衣服,买车,都是用在自己身上,附加价值。
这么贵的厨房,却不自己享受使用过程,倒是从外面找小时工,有钱人的脑回路很奇怪。
周珏十点钟回家,冲澡,换衣服,出门。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气息,空气里只有新鲜柑橘水的清冽,如果忽略桌上的午餐的话。
周珏微妙挑眉。
清蒸鱼味道淡,牛肉条老……他面无表情地进食,态度犹如受刑,最后静静地离开了餐厅。
陈瑾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人都能来当厨师了吗?
孙慷跟司机车过来接他,路上堵车稍微迟了点,周珏已经在楼下了。
今日行程很满,巡店,开会,晚上和客户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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