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玉嘴角勾起一个有些癫狂的笑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双从始至终都冰冷而淡漠的眼睛:“现在我已经比曾经强大百倍,能将这些烂人像砍瓜切菜一样剁成一滩烂泥。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美没有罪,弱也没有罪,有罪的是这些贱人。”
“该被挖掉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他们那双龌龊不堪的眼睛。”
陆司南感受着剑尖在自己的喉咙上滑动,咽了咽唾沫,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李正玉道:“现在告诉我,你是贱人中的一员吗?”
他摇了摇头。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李正玉毁掉自己的容貌实在是多此一举,她那双仿佛永远燃烧着不会熄灭的火焰的眼睛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他摇头的动作干脆利落,但在那一刻,他的心在迟疑。
那天之后,李正玉摘下了面具,以那张狰狞如恶鬼的面容示人。
那些总是如潮水般向她涌去的意淫消失了,人们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了她的强大,意识到了她不仅是屠仙魔宗权力的一极,还有着极高的修为与冷酷血腥的手段。
也许该被挖掉的确实是那些人的眼睛,但她毁去了自己的脸,才真正终结了这一切。人们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她的脸上,但不知为何,他总是忍不住想去看她。
伐天殿的那一战结束后,李正玉上位,他那时早已经投诚,携众多手下投靠于她,为她立下汗马功劳。
有人说他是为了利益,有人认为他与前任宗主有着宿日的仇怨,由于李正玉的容貌,这些传言不带一星半点□□的色彩。
他还记得,在第一次朝会之后,李正玉将他留了下来。
她端坐于高台之上,已经恢复了容貌,神情虽淡漠,语气却难得温和:“我会让左护法之位空悬,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最信重的心腹,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如今想来,他也曾被她的话打动过,但就如同的空悬者的左护法之位一样,他们中间终究是隔着一层,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却永远无法真正接近她。
人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爱上一个人?李正玉憎恶人们觊觎她的身体,可他爱上了她的灵魂,为何她依旧如此冷淡。
他对她起了妄念,当然,他觉得这不应当被称作妄念。
一个身穿黑衣的属下走进了伐天殿,在陆司南面前单膝跪地道:“大人,诸殿殿主已集结完毕。”
陆司南的手指在琴弦上划过,发出了一阵如刀削落木般的摩擦音。
他本欲利用正道宗门使李正玉重伤,再将她带回魔宗囚禁起来,没想到混元仙君竟横插一脚将她带走了。
李正玉那酷烈的手段虽令魔道中人谈之色变,但她当了这么多年的魔道魁首,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渗透进诸多角落,魔宗之人心向于她的人不可胜数,心甘情愿为她效死的人不计其数。
他发誓会将她安全带回,这才勉强弹压住了那些人。
只要想到她在华清宗可能会受到的伤害,他便心如刀绞。但他不后悔,既然他的心意不能被看见,那他就用这种方式让她刻骨铭心。
陆司南站起身,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那个属下以极其谦恭的姿态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正要跨出伐天殿的大门,一柄飞剑自天外而来,欲将他一剑穿心。
陆司南拔剑格挡,却无法阻挡那把剑的攻势,剑尖最终还是入肉两寸,他极为狼狈地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李正玉抬了抬手,那把剑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只可惜她的本命剑青虹被谢混扣住了,否则刚才那一击必然能使陆司南遭受重创,不过倒也无所谓,她本不欲一击便取他性命。
陆司南抬起头,李正玉正一步步朝他走来,她那双向来淡漠而平静的眼睛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包含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没有恨。
他爱她时,李正玉是这样看向他,他背叛她时,她依旧给予他这种眼神。她就像高高在上冷眼看众生的神明,信徒的爱恨嗔痴皆与她无关。
她自岿然不动,徒留他一人恨海情天。他曾经有多么迷恋她的超然,如今就有多么憎恨。
李正玉一副对万事万物都不萦于心的仙人模样,他实在是好奇,难道她在床榻上也能维持着那古井无波的神情吗?他想看她喘|息、流泪、软语哀求。
他已经为她打造了囚笼,只差那么一点儿……陆司南咳了两声,视胸前的伤口如无物,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手中长剑。
“你不是我的对手。”李正玉的语气并不算非常冷漠,其中蕴含着一丝困惑,“在赐你一死前,我有一个问题。我以为我们算得上朋友,为什么竟到了如今这拔剑相向的地步?”
“我爱你。”陆司南轻声道,“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你。”
李正玉笑了,她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理由:“你爱我,所以我就得回应?你爱我,所以你背叛了我?陆司南,你已经六百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陆司南从李正玉的笑容之中察觉到了她的轻蔑,他握着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我与那些人是不同的,他们痴迷于你的容貌,只有我真的爱你,爱你的一切。”
第55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
李正玉这一次直接笑出了声, 紧接着她便收敛了笑意,声音已转为极致的冷漠:“你与他们不同在哪里?你们的手段一样卑劣,陆司南,你并不比他们高尚到哪里去。”
眼前这个人自以为自己的爱很纯粹,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掠夺与占有, 得不到便渴, 渴极了便恨。
明明恨得想要将她拆吃入腹,却还口口声声说着爱。
她轻而易举便想到了陆司南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正因如此, 她才觉得可笑。他打着爱的名号做着伤害的事情,而她恰恰是个只看结果的人。
自从他背叛了她, 他们便没有什么昔日的情谊可言了。今日, 陆司南必死无疑。他若不死,恐怕她在世人眼中要变成泥捏的菩萨了, 以后还怎么震慑魔道众人?
李正玉轻跨一步便来到了陆司南身前, 剑锋在空中划出银色的轨迹,仿佛流星般璀璨, 等挥至陆司南眼前时,剑的锋芒已然内敛,如一片枯黄的落叶, 轻飘飘地飘了过来,但没有人比陆司南更清楚这看似普通的一击中蕴藏着多么大的力量。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陆司南耗尽了小半灵力,勉强抵挡住了这一击,就在他想要喘一口气的时候, 两道剑芒袭来,在他的视野之中迸射出近乎璀璨的光芒, 最后化作了近乎虚无的黑暗。
他怔愣了一瞬,感受到眼底剧烈的痛楚,才意识到眼前这深不见底的黑暗由何而来,刚才那两道剑芒……洞穿了他的眼睛。
陆司南再握不住剑,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何其讽刺,曾经他想代李正玉刺在那些人眼珠子上的刀子,最后竟落在了他的身上。这里的伤,比其他地方的令他更痛。
看着陆司南脸上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李正玉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手中长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她刚才明明可以直接碾碎他的脑花,但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她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陆司南不知他心中这如潮水般翻涌着的情绪究竟是懊悔还是不甘,他不顾胸前的钝痛与眼底蔓延至后脑勺的痛楚,紧紧攥着胸前长剑的剑身,手顺着剑身向上挪动,摸索着李正玉的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他胸口的剑刺入得更深,将他整个人都贯穿了,他却浑然未觉。
他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在死前连再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他想再听一次她的声音,可她却连一个字都不愿施舍。他想要再触碰她一下,哪怕仅仅只是衣袖。
鲜血自眼眶和唇角接连不断地涌出,陆司南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意,几十年的情谊,就这样被他亲手毁去。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际,一只温热的手握上了他的手。
也许不是那只手温热,是他的体温太冰。
陆司南微微张大了嘴,发出带着鸣声的气喘,他突然想说些什么,可是来不及了,他的意识渐渐坠落,坠落至比漫无边际的黑暗更冷寂之处。
神最终还是回应了他,以冰冷的剑锋,以最后一瞬的怜悯与柔情。
见陆司南断了气,李正玉将剑拔出,神情平静。
她望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连逃都不敢逃的陆司南的心腹,修行之人见惯了血腥,这人只是怕死罢了。李正玉抬手,一道剑芒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段时间她将修为恢复到了炼虚后期,以她能够越阶战斗的战力,勉强可以震慑屠仙魔宗众人。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她未必能顺利地再过一次晋升合体期的心魔劫。
灭世之劫将近,若她不能在两百年内成就合体期大圆满甚至直抵大乘期,便与那泼天功德无缘了。
屠仙魔宗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她会用叛徒的血与骨肉来填她的祭坛,让那些恨不得食她血肉的人知道忤逆和背叛她的代价。
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她已经做过许多,早已习以为常。
血迹不断滴落,片刻后,沾了血的剑已光洁如新,李正玉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问天峰上,山势险峻,烟波袅袅,谢混坐于湖畔故自垂钓,对玄光仙君絮絮叨叨的话恍若未闻。
玄光仙君是华清宗掌门,他年龄虽比谢混大,修为和辈分却比谢混低,再加上他又是一副温和而周到的性子,所以向来对谢混的任何决定都不予置否,但此次实在与以往不同。
“师叔,长衍是我的徒弟,我最了解他,他在我这里是藏不住秘密的。你到底是为何会放那妖人离开?还纵她杀了门下弟子。你可是被名门正道奉为楷模之人,怎么能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谢混的目光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说道:“你素来正直无私、公正严明,从不对宗门中那些欺压弟子的人手软,我害死了华清宗没有犯任何错的弟子,你应当惩处我才对。”
玄光仙君急切道:“这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师叔啊!”
那个弟子又不是什么仙君种子,不过是一个丹田曾被毁过一次、修为再难寸进的废人罢了,远不足以让他同师叔离心。再说了,他也打不过剑压天下的混元仙君。
谢混轻笑了一声:“原来素来秉持正道、嫉恶如仇的玄光仙君,其仁慈也有笼罩范围,其善意也并不会施舍给蝼蚁。那么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与你一样,我的垂青也有范围,而青虹剑仙便在其中。”
玄光仙君没想到谢混竟把无极魔尊称作青虹剑仙,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头:“师叔!她可是魔道魁首,曾杀得魔道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若是真让她一统魔道诸宗,我们正道中人安有宁日?无论你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都不应做出这样荒唐的决策,你这是放虎归山啊!”
无极魔尊所中的缚灵锁这天底下只有谢混一人可解,所以玄光仙君料定了是谢混主动放人。他甚至想上前拽住谢混的衣袖将他摇醒,但到底还是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太糊涂了,若是真的喜欢得不行,那便废去修为把人锁在问天峰上,任那魔头如何凶残冷血,还不是只能被随意摆弄?这下好了,全天下都得为他这个师叔的垂青买单。
谢混面容素来冷峻,此时他垂眸敛去了眸光,声音低沉而淡漠:“你也说了,是杀得魔道血流成河,她不是还没有杀到正道头上来吗?是你们见她吞并轮回塔、镇压魔道势力、一副急于备战的样子,这才怕了,却忘了战火其实是你们先挑起的。”
玄光仙君差点儿被气得倒仰,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个师叔的脑回路如此清奇:“你也知道她是在备战?要是等她备好了那还了得?到时候哀鸿遍野的就不是魔道而是正道了。我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可惜我们绸缪数载,最后却功亏一篑。”
玄光仙君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指责的意味。
“那便等她杀来了再说吧。”谢混轻声道。
他这一句话轻而飘渺,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却给予了玄光仙君一记重击,砸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几欲吐血。
玄光仙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有那么咬牙切齿:“她杀来了你待如何?到时候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啊!”
谢混淡淡瞥了玄光仙君一眼,将鱼钩提起来换上了更珍稀的鱼饵,今日实在是奇怪,他垂钓了许久竟一无所获:“若是她杀来了,我便同她一起杀。刚才忘了说清楚,我垂青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
“你是在开玩笑吧,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呵呵,我分不清。”玄光仙君干笑了几声,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混元仙君可是正道的顶尖战力,如果他倒戈了,那无极魔尊一统天下简直是指日可待。
他还当什么华清宗掌教?干脆赶紧投了屠仙魔宗算了。
“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谢混似是想起了什么,柔和了眉眼,声音也和缓了几分,“她……不是坏人,不会做你们想象中那种凶狠残暴之事。至于到底是谁疯了,也许是我吧,是什么时候疯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玄光仙君陷入了沉默,枉他清醒一世,竟和一个疯子在此处纠缠了半个时辰。
他向来觉得这个师叔虽然性情冷淡,其品性却没有辜负他的修为与他在正道中的地位,现在想来竟是他看错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混是个癫的?
传音符亮起,他也不避着谢混,立刻输入灵力读取了信息,不过片刻,他那双原本被无奈充斥着的眼睛就被震撼填满了。
玄光仙君长叹了一声,那原先淤积在心中的怒火压抑着、压抑着,竟全数化作了失望。
“师叔!仙君!未来的正道魁首!这便是你说的无极魔尊不会行凶狠残暴之事?她在屠仙魔宗禁地之中修了绝仙祭坛,一日之内填进去了数万人的性命,以万人之修为寿命供奉己身,意图血祭天下,这才只是短短一日啊!”
“那个弟子的死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若真的执迷不悟,就请恕我了断你我之间的同门情谊。我身单力薄,其余六大宗以及三大圣地若是要来讨要说法,还请师叔自己应对吧。告辞!”
说罢,玄光仙君一挥衣袖,转身离去,与来时的温和谦恭不同,显得十分硬气。
血祭天下?
谢混握着鱼竿的手颤动了一瞬。
第56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一)
聂雨亭从丹阁中缓步走出, 她的神情如往常一般温和而平静。如果林夕瑶没有窥见她眼眸中的血丝与眼下的青黑的话,她可能无从得知她这个师姐的悲痛。
“师姐。”林夕瑶快步上前,“大师兄连宗门都没有出却枉送了性命,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吗?宗门已经调查了这么久, 为什么迟迟没有结果。”
按照聂雨亭往日的性情, 她应该停在林夕瑶的面前抬手摸摸她的头, 温柔地安抚她,但这次她只是看了林夕瑶一眼便与她擦肩而过。
林夕瑶跺了一下脚, 拽住了聂雨亭的衣袖:“师姐, 他们所有人都说大师兄已经是个废人了,配不上亲传的地位和我父亲的厚爱, 难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他死得那样惨, 我们应该为他讨一个公道才是。”
聂雨亭停下了脚步,她不说话时还好, 一说话又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那已经渗透进她的骨髓的温柔:“师妹, 我既没有木灵根,也没有火灵根, 如果不是为了玉轩,我不会辅修丹道,若是一心修炼的话, 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化神期了。我虽然已经不再爱他,却永远都不会舍弃他。”
在得知贺玉轩的修为再难寸进的时候,她还是爱着他,是他的所作所为将她的感情消磨殆尽。但这世上除了感情,还有道义, 他曾为她的身体忙碌奔波,这份恩情她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