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莫白坚定地说。
她从没打算牺牲无辜者。
“那你为什么还会被我埋葬？”“黄昏”不解道。
如果莫白有把握不伤无辜者，她就不会自责，没有自责又如何被埋葬？
“我的确是为了见那个真正的你，甘愿被埋葬，但我又怎么会没有自责？”莫白轻声道，“无辜者太多了，我没办法救下所有人，那些死在我眼前的观赏组，那些我没来得及帮助的怪物，还有你，你难道就不是注定死去的无辜者吗？”
“黄昏”的身体被黑色火焰包围，火舌仿佛触手般缠住祂的身体，吞噬祂的身躯。
明明应该很痛苦的“黄昏”却突然仰天大笑。
祂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快乐。
祂不仅是身体在燃烧，祂心底的那棵希望嫩芽也化为熊熊火焰，燃烧着祂的灵魂。
祂的心从未像此刻这样充满燃烧的力量。
“‘涅槃’，我输了。”烈火中的“黄昏”巨人对莫白道。
“涅槃”明明可以利用埋葬之湖的恶意击溃祂的领域，再引来真正的“涅槃”之火重建领域，她却偏偏选择先拯救祂的心，唤醒祂的希望。
无论是想要拯救世界的坚持，对未来的规划，还是战斗意识，祂都输了。
但祂输得好开心。
黑色火焰吞没“黄昏”的全部身躯，祂在火焰中对莫白道：“但你不要输，赢下去！”
“我知道。”
莫白伸出手收下那蔓延至天际的熊熊烈火，将这团火焰扩散至整个“终末之城”。
她要利用“黄昏”的力量，一鼓作气，收服整个领域。
“环境同化”！
“终末之城”那永远是黄昏的天空撕裂，露出漫天星辰，启明星熠熠生辉，象征着黑夜即将结束。
黎明将至。
第160章 四方天（二十三）
此时此刻，莫白的心情竟不是开心，不是战斗胜利的振奋，甚至不是对“黄昏”的尊敬和悲悯。
而是一种浓烈的倦意涌上心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很想放弃。
她很想回到“涅槃行宫”，在六翼天使雕像的守护下，好好地睡一觉。
最好在她沉睡之前，让整个领域也陪她睡一觉。
莫白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天空。
黎明将至，可黎明尚未到来。
“终末之城”内有了声响，莫白本能地压了下手，“终末之城”重归沉寂。
莫白意识到，她不仅得到了“黄昏”庞大的能量，还继承了“黄昏”的能力和负面效果。
她拥有了“沉寂”之力，也获得了“放弃之心”。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四方天。
莫白拥有“涅槃”之力，可是她的“涅槃”并不完整，“涅槃”是寂灭和新生，她只有“新生”之力，没有寂灭，何来新生？
直到吞噬了“黄昏”，莫白才掌控了全部的“涅槃”之力。
这也说明，“黄昏”“故事”“背叛”“涅槃”，这四个超星不管是谁获胜，最终都会掌控四个超星的力量。
也确实只有这四种力量聚集在一起，才有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力量。
“黄昏”是终末，祂象征着旧世界的终结。
“涅槃”是重生，祂能够让新世界于旧世界的灰烬中重生。
“故事”是理想主义，是梦想成真，只有将这份力量藏于怪物们的心底，怪物们才会拥有战胜命运的力量，才会有更多怪物愿意相信“故事”里的现实。
“背叛”之力是最重要的，祂是怪物可以重生为观赏组玩家的关键，莫白、顾天冬、莫向由等人，也是因为“背叛”才拥有了转换身份和阵营的力量。
祂们四个是新世界构成的必要条件，自诞生之初，就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不死不休。
明明欣赏对方却不得不消灭祂，带着对方的生命和力量继续走下去，这种感觉还要再承受两次吗？
莫白望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怀着浓浓的悲伤。
救世者无法自救，明明是心怀大爱的存在，却注定要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
好残忍的命运。
受到“黄昏”的精神影响，莫白一时之间甚至想要放弃。
反正不管是“故事”还是“背叛”获胜，都会得到她的力量，也能复活这个世界，她何必这么拼，把力量交给其他两个超星不就好了吗？
这样她既不用拼命，也不用承受伤害高尚生命的负罪感。
她想回家，想睡觉。
或许从此之后，再也不用醒来。
莫白神色恍惚地想着，突然听到下方有人喊她。
“莫白，你怎么还飘着不动？杜衡呢？不救他了吗？”钟研在下面大声喊道。
莫白低下头，看到钟研扶着半死不活的杜衡，对她挥着手。
钟研称呼她为莫白，而不是“涅槃”。
她清醒过来。
她想怎样无所谓，当下必须先救活杜衡。
莫白已经完全掌握“黄昏”之力，对于埋葬之湖也了如指掌，她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捞，便将杜衡的“自我”捞了上来。
莫白碰了下那有些灰暗的杜衡虚影，听到里面传来“对不起”“如果莫白出事，那都是我错”“如果队友们出事，那也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把‘黑靴子’给莫白，顾天冬说不定不会死”“如果我再强一点，莫白就不会成为超星，四方天也不会形成，‘永无乡’和‘桃花源’也不会摧毁”“都是我的错”。
莫白松开这道虚影，虚影自动回到杜衡体内。
杜衡眨了眨眼，拍拍脑袋，神情还有些恍惚。
莫白落到湖边，对杜衡道：“杜衡，你是打算把全天下的错都推到自己身上吗？”
杜衡这段时间的经历很奇妙，他一边觉得自己的身体浑浑噩噩的，好像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一边又觉得自己置身一片湖水之中，不停地忏悔着，周围是和自己一起忏悔的人。
他好像还对着莫白忏悔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
杜衡的神情先是恍惚，随后明悟，最终化作尴尬，偏头不敢看莫白。
莫白没有再劝杜衡，她相信杜衡什么都懂，杜衡清楚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承担他的任务。一切都是强者的推手，他不过是个棋子，有他没他结局是一样的。
可偏偏是他，杜衡很难对此释怀。
除非最终的结局是完美的。
杜衡充满歉意地说：“我又拖后腿了，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是，我一定会克服这个心理的。”
“没关系，如果你始终无法释怀，就这样吧。”莫白坦然道。
“谢谢你劝我，我会……啊？”杜衡本以为莫白会开口安慰他，会说一些贴心的话让他宽心，他脱口说出感谢的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莫白并没有劝他，反倒在纵容他。
莫白笑道：“你的愧疚对我来说是一种激励，我需要你扯住我的精神。”
她受“黄昏”的精神影响太严重，觉得失败也无所谓。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说不定真的会放弃。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跟着很多人。
她要是死了，杜衡一定会愧疚一辈子。
她就算不在乎自己，也不能忽视同伴们的感情。
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莫白肩膀上，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喵咪”“喵咪”叫个不停。
莫白摸了摸小七，用脸贴了贴它的脑袋。
小七始终没有摆脱系统的控制，她要是死了，别人还能活，可小七一定会消失。
它会被主系统收回并格式化，失去小恶魔般的性格，失去这具灵巧的黑猫身体，失去鲜活的个性。
她不能放弃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
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呢？莫白看向钟研。
钟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她说道：“莫白，你现在看起来好讨厌啊，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和‘黄昏’这么像？”
钟研讨厌现在的她，好像没办法成为她的牵绊。
可是钟研又道：“不过幸好有这种讨厌味道的是你，是你的话，我还能勉强接受。换成别人，我宁可死了也不要被祂救赎。”
莫白欣慰地笑了，不放弃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钟研的喜好。
点点滴滴，琐琐碎碎，交织成繁琐的生命，成为留住莫白的理由。
她心中的倦怠渐渐缓解，放弃的心也减轻许多。
莫白看向沉睡的“终末之城”以及身后埋葬着无数恶意和负面情感的湖水，不由皱起眉头。
“终末之城”内的居民太多，“黄昏”压制的恶意也累积成一个可怕的数字。
现在就释放这些恶意，唤醒“终末之城”居民的意识，她需要付出很大力量，才能将“终末之城”分化成不同的副本，阻止怪物们的自相残杀。
这个过程中如果遭遇“故事”或“背叛”的偷袭，她失败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而且就算将“终末之城”和平分成许多小副本，新世界还没有诞生，没有明确的秩序，没有全新的主系统分辨哪些怪物该被净化，哪些怪物有可能获得新生。现在的主系统只会将玩家投放到小副本中，重复过去的模式。
这同之前没有任何改变。
倒不如保持原状，继续维持这个沉睡的状态，等最终战结束，不管是谁胜利，都会建立符合祂想法中的新世界。
无论新世界如何，“终末之城”都会顺利地融入新世界，苏醒后执行新的秩序。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莫白的手数次抬起，又缓缓放下。
最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得到了“黄昏”的力量，却没办法立刻改变“终末之城”，她对“黄昏”的承诺还没有实现。
不过这样也好，她必须赢下去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
等回到家，看到顾天冬的雕像，回忆起“背叛”的所作所为，她不能输给“背叛”的决心也会变得更加坚定。
“就让‘终末之城’继续沉睡下去吧。”莫白道，“用不了多久，我会回来的。”
回来兑现她曾给“黄昏”画的大饼。
钟研道：“也挺好的，他们浑浑噩噩的样子让人生气，倒不如好好睡一觉呢。”
杜衡也点点头，他想了想道：“要是睡着的时候，能做个好梦就好了。”
莫白无奈道：“那不是我的能力，编个美梦是‘故事’的能力。”
“那就打‘故事’，你掌握了‘黄昏’和‘涅槃’两种力量，纯力量已经是超星中最强的了，打一个‘故事’还不容易吗？”钟研握拳，战意盎然地说。
莫白摇摇头道：“到达超星的境界，能量的总量并不重要了。”
如果要说能量值，超星之中能量最强大的应该是‘背叛’，祂是最初的超星，以一己之力创造两大净土领域。
可即使是祂，在“故事”诞生后也束手无策，只能用“永无乡”堵住“故事”的入侵，这说明“故事”的能力非常特殊，不是能量值多就能战胜的对手。
“故事”最可怕的地方是，祂的领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当你接触到祂的领域时，就已经身处“故事”中无法自拔了。
总之，莫白下一个攻击目标不是“故事”而是“背叛”。
“故事”看不见摸不着，“背叛”却弄了个大楼摆在那里，那么大个靶子放在那，不打“背叛”难道要去翻故事书吗？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莫白叹口气道。
她连续经历了“黄昏博物馆”和“终末之城”两个副本，又吸收了“黄昏”的力量，受到放弃思维的影响，很需要休息一下。
杜衡和钟研同样如此。
杜衡的自我离开身体那么久，必须静养稳定心境，最好回去找柳从依治疗一下心理问题，让柳从依提取一些愧疚心理阴影。
钟研也是挖了眼睛又装眼睛的，还连续使用“石化”能力对付了那么多怪物，体内的能量早就枯竭了，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大家都需要休整。
“终末之城”与“净土小镇”都是莫白的领域，只是“终末之城”还在沉睡，莫白人为地将它们分开罢了。
想要从这里回家，只是莫白心念一动的事情。
“走吧。”莫白道。
她抬起手，三人一猫面前出现一条路。
莫白率先回到“净土小镇”中。
她给自己定位的终点是“涅槃行宫”，另外两人则是行宫前的广场。
莫白走出通道，来到“涅槃行宫”中心，想和顾天冬的雕像说句话。
可是大殿中空无一物，没有六翼天使的身影。
莫白紧紧皱眉，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难道有谁趁着她不在侵入了“净土小镇”？
是谁做的？祂对她的领域做了什么，祂把顾天冬弄到哪里去了？
“我在这里。”一个中性的声音在莫白身后响起。
莫白回身，看到生着六翼，有着银白色长发的顾天冬正在对她挥手。
“天冬？你……”莫白迟疑地看着顾天冬。
顾天冬对她露出灿烂的微笑，原本总是藏着化不开的悲伤的蓝眼睛，此时却仿佛天空一样晴朗。
“莫白，我复活了。”顾天冬对她张开双臂，“你不为我开心吗？”
“我……”
莫白还没有说话，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顾天冬拥抱了莫白，他的羽翼轻轻环住莫白，将她守护在其中。
由于莫白比顾天冬高一点，她露出了一个脑袋尖。
顾天冬有点尴尬，他抬起手盖住莫白的头顶，笑着道：“还差一块没有护住。”
“你想保护我？”莫白不带感情地问道。
“是啊，我一直想要保护你。我知道你很强，比我强太多。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保护你，做你的队友，你的后盾，让你再也不用担心来自暗处的袭击。”顾天冬柔声道。
“可是你已经死了。”莫白冷声道。
顾天冬的声音依旧那么柔和：“不，我重新回到了你的身边，在‘故事’里，我终于可以永远保护你了。”
她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超星级怪物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战胜了无数怪物，克服无数痛苦，最终获得强大力量的胜利者，祂们不会坐以待毙。
莫白能封印力量冒险前往“黄昏”的领域，“故事”自然也可以趁着她不在领域时悄悄入侵。
“故事”可是邢烁必须用“永无乡”才能防住的超星，邢烁始终镇守在“永无乡”内，寸步不离，某种程度上，也是在防备“故事”。
而莫白只是一个刚刚诞生的超星，竟敢丢下领域跑到其他超星的地盘上，“故事”又怎么不会利用这个机会。
如果“故事”没有这么做，莫白才要怀疑祂浪得虚名。
莫白下意识地碰了下肩膀，发现不知何时，小七也不见了。
杜衡与钟研和她的落脚点不同，分开很正常，可小七一直待在她身上，此时又去了哪里？
她回到了哪里？是她中途被“故事”截了下来，还是“故事”抢占了“净土小镇”？
莫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万幸的是，她的理智还在，她没有因为失去领域而被“黄昏”的意识和恶意吞噬灵魂，她依旧是她。
由于情况不明，莫白决定按兵不动，保持冷静，从对面这个不知道是顾天冬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口中打探消息。
莫白抬手抵住顾天冬的胸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平静地问道：“只有你复活了吗？其他人呢？莫向由、邱雪融、徐启睿他们怎么样了？盛炎的心理问题解决了吗？杜衡还在自责吗？钟研呢？她又怎么样了？”
顾天冬有些醋意地说：“你关心的人真多啊，我们这么久没见，你都不为我开心吗？不抱抱我吗？”
看来在这个“故事”里，顾天冬很喜欢她啊。莫白轻笑了一下。
莫白清楚，顾天冬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不是顾天冬不爱她，而是不敢爱，无法爱。
顾天冬若是男性或者女性，无论是哪一种，只要他喜欢她，顾天冬都会勇敢地表达情感。
可偏偏顾天冬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他中性化的时间太短，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
在这个前提下，顾天冬不会喜欢任何人。
但凡有一丁点情感的苗头，顾天冬都会强行将其熄灭。
要爱一个人，首先起码弄清楚自己是谁。
莫白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她知道她喜欢顾天冬的脸。
在情感方面她很肤浅，她喜欢漂亮的，对于智商的要求并不高。
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喜欢太聪明太心机的人。
她本就是个谋算过多的人，遇到同类型的人，她只会防备、警惕，思考对方的目的，这种隐隐的敌意消耗了她大部分情感，很难产生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