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莫向由的谎言：“你只是想了想，没有真正去做，阴暗的想法谁都有，只要没做，就不是坏人。你骗人骗己，总把负面想法当成现实，洗脑自己是个坏人。
“你说自己是恶人，好，那我问你，你骗了多少人来‘瘟疫花园’？你给这颗心脏献祭了多少玩家？”
莫向由哼了一声，说道：“不超过100个。”
莫白要被他气笑了：“99个是不超过100个，0个也是不超过100个，你这种含糊的回答我也会，我亲手杀掉的玩家不超过一万个！
“你的身体不断腐烂，还在我面前编出什么‘芳香玫瑰花丛下的尸骨’，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给小女孩献祭玩家受到的反噬？”
莫向由没说话。
莫白问他：“你为什么总是想当坏人呢？”
“坏人活得很自由，我一直向往自由，可我就是不自由。”莫向由轻声道，“莫向由、向由，向往自由前面的姓氏，怎么偏偏是否定词的莫呢？”
“名字怎么能束缚人的一生，按照你这么说，我叫莫白，不就是必黑，必定做个坏人吗？”莫白反驳道。
莫向由指了指快要燃尽的香炉道：“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为我做心理辅导吗？还有意义吗？我已经死了。”
莫白一下子沉默了。
莫向由道：“我回到‘瘟疫花园’后，就被那颗心脏惩罚了，一瞬间变成枯骨，彻底死亡。我的灵魂被心脏收走，我的卡牌就在那颗心脏里。
“我在化为枯骨之前，割下了这块完好的血肉，发动欺瞒之力，为自己争取到这一点时间，等着你来找我，告诉你一切。
“可是有人偷走了那颗心脏，没有心脏的镇压，整个‘瘟疫花园’发生了异变，我留下来的这块血肉也在慢慢腐化。
“好在那位观赏组的高级玩家看到了我，她为了让我留下的信息停止腐化，出手镇压了整个‘瘟疫花园’的异变。
“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莫白感受到眼眶湿润了。
她没让泪落下来，说道：“我会夺回你的卡牌的，我也不会让谢星沉活着走出副本！”
“我们莫白真会说大话。”莫向由笑道。
莫白刚想说她没有说大话，她有这个实力。
就算杀不掉超星级怪物，她也可以用“不等价交换”，将莫向由的卡牌从心脏身上换下来。
莫白还没开口，就被莫向由轻轻抱住了。
环抱住她的，是一具枯骨，没有身体的温度。
莫向由轻声道：“我等到你来，不是想让你夺回我的卡牌的。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做个骄傲的、强大的观赏组，让那些人看到，我们是人类，不是道具。
“我希望你心狠一点，坏一点，我已经把封印心脏的办法告诉你了，这里还有几个玩家，献出他们，你就能活，不要太善良了。
“还有，生前没有遇到你，是遗憾。
“死后遇到你，是幸运。”
香彻底燃尽，莫向由的身体变回枯骨，枯骨又化作白色的粉末。
小小的一堆，装进燃尽的香炉中，散发着淡淡的，能够稳定人情绪的香味。
这就是莫向由剩下的全部了。
莫白双手捧起小盒子，静静地站在大厅内。
小七感受不到莫白的情绪，有些紧张，在莫白脑海中说着：“玩家不要伤心，擦干眼泪为莫向由报仇！小七会想办法去撬主系统的数据，调查谢星沉的能力，调查整个‘无间’组织的能力，我们一起把‘无间’杀得片甲不留！”
“没用的。”莫白摇摇头，声音冷静得可怕。
“怎么会没用呢？玩家这么强，升到高级后还会继续变强，完全可以做到的！”小七道。
莫白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观赏组能够变成卡牌这条规则还在，谢星沉这种人，‘无间’这样的组织就会永远存在。
“就算我能杀光永无乡内所有曾将观赏组玩家变成卡牌的人，也还有会新高级玩家来到永无乡。
“就算我能建立一个组织保护观赏组玩家的性命，我也保护不了他们的心灵。
“谢星沉这种人的确卑鄙可恨，的确该死，可是错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物化人类的规则。”
莫白很悲伤，也很愤怒，可她更加清醒。
她明白，就算她可以杀掉谢星沉为莫向由报仇，她面前依旧没有未来。
她和顾天冬，和其他观赏组的玩家，永远会过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就算他们一开始还有信任的战斗组玩家，也会在一次次观赏组玩家死去事件中渐行渐远。
她很强，可以保护自己，邱雪融同样很强，也能保护自己。
莫白能够看到，邱雪融封闭情感的样子，就是她的未来。
即便能够独善其身，也会逐渐被环境侵蚀，失去人类的情感。
“除非等彻底消弭观赏组的存在，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像莫向由、徐启睿这样的人，还会不断出现。”莫白道。
“那就是改变世界规则喽！”小七可比莫白狂妄多了，“玩家的能力似乎就是为此而生的，成为究极玩家，同化整个世界，改变这条规则！”
它的声音清脆有力，充满了自信。
就像中二年纪时的莫白，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量，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你可真敢想。”莫白叹道。
“为什么不敢想？小七认为，玩家能做到什么程度，是脑子里的想法决定的！只要敢想，并为此制定目标，向着目标努力，就……”
“就一定能成功？”莫白问道。
“不是，就一定能活得很快乐！”小七积极地说道，“哪怕不成功，心存希望，有坚定的信仰和目标，即便是倒在了实现目标的路上，也会快乐到最后一刻。”
“你从哪里学来的鸡汤？”莫白惊讶道。
小七道：“当然是从玩家身上，玩家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小七吸收玩家的思想成长，坏的学了，好的也没少学习呀。玩家会被情绪困扰，一时迷失方向，小七却不会，小七会时刻提醒玩家，你是个怎样坚强的人！”
它的话语铿锵有力，像是给莫白注入了强心剂。
莫白恢复了些力气，不过她还是有一点困惑，她想知道小七对于这个困惑，会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如果我死在实现目标的道路上，由于没实现目标，死不瞑目呢？”莫白问道。
小七依旧坚定地说：“玩家不要生气，这种时候，小七觉得，玩家会庆幸自己是观赏组。
“如果倒在前进的路上，就化身卡牌，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将可以改变世界的能力传递下去，也将信仰传递下去。
“或许继承人最终也没有实现玩家的愿望，可玩家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都是幸福的。
“就像莫向由，他将一切传递给了玩家，玩家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给他带来了希望。
“玩家觉得，交代遗言的莫向由痛苦吗？”
莫白摇摇头：“他有遗憾，但不痛苦。”
小七的话拨开了莫白心中的阴云，让她的迷惘消失了。
什么悲伤、痛苦、绝望、无力，那全部是因为，她没有动起来。
前面是巍峨高山，她在高山脚下恐惧着前路，却不知道，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莫白的心定了，她认真地说：“我会走下去的，哪怕用最极端的手段，我也会走下去的。”
她的语气是那么坚定，正如系统赋予她的称号一样，“坚固的金刚石”。
这时，小七又发话了：“小七觉得，金刚石不过是碳元素构成的物质罢了，虽然坚固，但是会被火烧毁。玩家不是金刚石，是‘不怕火炼的真金’，是只有宇宙大爆炸才会诞生珍贵元素，是即使星球毁灭都不会消失的物质。”
“如果系统给我赋予了这个称号，那等我高级的时候，会不会变成一个黄金莫白？”莫白心情好了许多，打趣道。
“那也是美丽的！金子哪有不美丽的。”小七就是莫白的无脑吹，坚定地说。
莫白收起莫向由的骨灰，走到庄园中，看到不断倒下又爬起来的腐尸，看着用诅咒腐蚀蛛丝的玫瑰，下定了决心。
“我刚才说过，哪怕用最极端的手段，也要实现目的。就从这个副本开始吧。”莫白道。
她单手按住心口，意识沉入思维最深处，回忆着在“笑容马戏团”中与黑衣莫白融合的过程。
莫向由让她用玩家的人命来中和心脏内的“负向流动”，莫白知道这行不通。
副本中大部分玩家都是她的同伴，只有“六道”的两个成员和谢星沉是外人。
冤有头债有主，“六道”没有招惹莫白，她不会滥杀无辜。
一个谢星沉的“正向流动”，根本不足以对付超星级怪物。
能够对抗即将诞生的超星级怪物的，只有她体内沉睡着的另外一半力量。
她要借用一点力量。
莫白知道该如何借用超星级怪物的力量，用她的能力“环境同化”，同化内环境。
发动能力后，莫白的意识看到自己体内仿佛有一个能量黑洞在不断地旋转着。
她能够感受到，能量黑洞中充斥着负面情绪。
恐惧、悲伤、绝望、贪婪、嫉妒、愤怒、抑郁、焦虑、轻生、暴戾、死亡……
以及恶意。
融合了所有负面情绪的恶意，会支配使用者的大脑，让使用者成为恶意的奴隶，散播更多的恶意，制造更多的悲剧。
这就是被恶意支配的怪物。
莫白要借用这股力量，就必须保证自身的坚定信念，没有这种信念，她会被恶意吞噬。
她不能同化所有力量，她只能同化一点，否则一定会失去自我。
莫白的意识沉浸在能量黑洞中，在恶意的侵蚀下保持着坚定的自我，仿佛火中取炭一般，小心地控制着“环境同化”的能力范围，只截取了大概5%的区域，试图收服这5%的力量。
她闭眼站在洋房门前，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蚁穴”内再也爬不出蚂蚁，只剩下白骨的腐尸摆脱了蚂蚁的束缚，慢吞吞地向莫白移动。
蛛丝也被诅咒的力量腐蚀，化为黑色的软趴趴的丝线，垂落在地面上。
玫瑰花狂野地生长着，长满荆棘的玫瑰蔓延到莫白脚下。
整个花园里的怪物都包裹住了莫白。
领域外，杜衡拿着一个望远镜，急得都要喊出来了。
望远镜是A级道具卡，“窥探眼镜”的升级版，它的视线范围可达100多米，还可以穿透领域的限制，且有着“难以磨损”的特性，使用时长超出其他A级卡牌五倍以上。
这也是杜衡身上最后一张卡牌。
“快躲啊！莫白站着干什么呢？”杜衡急道。
“给我看看！”盛炎抢过望远镜看向“瘟疫花园”，见到莫白被群魔包围的样子，也急得险些脑溢血。
“雪姐，求、求求你，救救莫白！”杜衡急得拉住邱雪融的衣袖，哀求道，“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救她！”
邱雪融却冷冰冰地说道：“我进入副本之前，队长交给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杜衡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邱雪融张开一片雪叶笼罩住两人，不让声音传递出去，这才对杜衡道：“如果莫白无法在这个副本完全掌握高级的实力，就杀了她，将卡牌带回去。”
“你说什么？”杜衡一声怒吼，嗓子直接破音。
邱雪融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你又不是观赏组，我都没激动，你激动什么？”
“队长在做什么？‘补天’的理念是绝不将玩家当成物品，绝不践踏生命，这是队长自己定下的规定，他怎么可以打破自己的规则？雪姐你也是观赏组，你怎么能接受这种命令？”杜衡怒道。
邱雪融道：“因为莫白不一样，她厄运缠身，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的身边就充满了死亡。如果她不能掌控这种力量，她就不配成为‘女娲’。若是她没有成为‘女娲’的资质，就由其他人来接手她的力量。”
“莫白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女娲’？队长早就知道？那为什么我上次和队长提到莫白时，他什么也没说？”杜衡迷茫地问道。
“你的队长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有千百种面貌，在合适的人面前展现出适合的性格，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你看到的善良正义的队长，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邱雪融冷冷道。
“可、可……”杜衡一副信仰坍塌的样子。
邱雪融道：“我清楚他的本性，可我依然愿意加入补天。是因为他纵使说了千万个谎言，唯有一句话是真的。”
“他说什么？”杜衡问道。
邱雪融道：“他说，这个世界是错的，他要纠正这个世界。若是无法纠正，他就毁掉世界，错误的东西没有必要存续下去。”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杜衡坐在地上，喃喃道。
杜衡觉得他被人狠狠地欺骗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斯文、温和、亲切，却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他就是补天的队长，邢烁。”邱雪融冷冰冰地说。
邱雪融一根枝条般的头发突然伸长，从盛炎手中抢过望远镜。
她也想看看，莫白靠自己的力量，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对于邱雪融而言，观赏组玩家升为高级，却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还不如早早死去，免得提心吊胆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强大如邱雪融，在刚刚晋升为高级时，也曾有过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
那时她时刻生活在恐惧中。
这些恐惧，源自于其他玩家，也源自于自身外貌的改变。
她感谢邢烁为观赏组玩家提供了一个避风港，却又厌恶这种必须被人庇护才能活下去的人生。
她努力变强，终于强到无惧其他玩家的程度，也渐渐变得不像人了。
邱雪融冷漠地旁观着这个不合理又残酷的世界，期待着打破这一切的人出现。
莫白的能力，存在着可能性。
杜衡从“7号研究所”回到永无乡，向邢烁汇报了莫白的能力后，邢烁一夜未睡，他房间里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夜，像是在与他对话。
隔日，邢烁便告诉邱雪融，击碎一切的风暴即将来临，若想补天，必先破天。
邱雪融也想见一见莫白，她想知道，邢烁口中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目前来看，邱雪融在莫白身上只看到了聪慧和积极，想要改变世界，只有这么一点力量是不够的。
邱雪融看着莫白被玫瑰和腐尸掩埋，无聊地放下望远镜，将它抛给一直在她树下转悠的柳从依。
在邱雪融的认知中，莫白已是必死局面。
她有能力救莫白，可她为什么要救？
这世间有数不尽的苦，越向上走越苦，倒不如就停在这里，起码还有同伴会为她的死心痛，会有人时不时想起她，怀念她。
邱雪融冷眼看着盛炎冲动地一刀划破颈部动脉，冲进“瘟疫花园”，喊着就算被规则反噬而死，也要引爆这个庄园，救下莫白。
她看到柳从依伸手在盛炎额头上一拍，盛炎被施加了“晕血”的心理阴影，对着自己的血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她看到杜衡取出“死亡镰刀”，柳从依简单治疗了下盛炎脖子上的伤口，取出一架机枪，和杜衡对视一眼，两人丢下晕倒的盛炎，冲进“瘟疫花园”。
多好啊，被人关心着、担忧着。
邱雪融不由想，如果我被怪物困住，会有人担心我吗？
不会的。
补天的成员会想，雪姐很强，雪姐一个人可以的。等到她的死讯传来，补天的成员会想，雪姐的能力那么强，死掉真可惜。
他们遗憾的是，失去了一个强大的能力，而不是失去了一个战友。
同伴没有把她变作卡牌，却将她视作珍惜动物，像大熊猫一样小心地呵护着她的心理状况，想观看她又怕伤她自尊，只能在暗处偷窥她非人的样子。
她依旧只是一个强大的、珍贵的观赏品。
这样的她，和卡牌有什么区别？
“这样终结或许是最好的结局。”邱雪融轻声道。
然而就在杜衡和柳从依打开庄园大门时，庄园内的画面却与他们之前在望远镜中看到的截然不同。
莫白依旧站在洋房前，纹丝未动。
腐尸和玫瑰却退开了。
腐尸匍匐在她脚下，玫瑰温顺地收起尖刺，花朵贴在地面上。
就好像，她才是这个领域的主人。
莫白弯腰摘下一朵玫瑰，看着玫瑰花蕊中张牙舞爪扑向她的诅咒黑气，轻声道：“不肯融于环境的异类，就散去吧。”
众人看到以莫白为中心，一道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接触到波纹的腐尸瞬间化为枯骨，瘫倒在地，再也无法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