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京城附近的官仓以户部官、御史等定时巡察,外仓则按各地都司守护监察,四方仓地处关隘重地,是做什么的长脑子的人都知道,“秦王殿下不但是超品亲王,还是代天子出巡陕甘的钦差,杀一个国蠹也没有什么的。”
敢情还是我这个次辅大惊小怪见识太少了?李显壬气的胡子直翘,他瞪着自己孙女,“你可考虑过秦王以后怎么回京?”
李庭兰两手一摊,“那就不回呗?京城有什么好的?”而且这也是秦王自己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庭兰不相信楚琙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没考虑过后果,反倒是像自己祖父这样的朝中老臣,才会惊诧于有人敢这么做。
一百一十四、
李庭兰的反应更让李显壬震惊,他觉得自己孙女还是想的太简单的,朝廷大事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他从书案前转出来,“你可是想让他做储君的!”
这太子还没影儿呢就先杀朝廷命官,难道他不懂的什么叫兔死狐悲?
“祖父怎么还没孙女想的远呢?”李庭兰嘻嘻一笑,“孙女想的是秦王如果做了国君会如何,储君有什么意思?宣诚太子可是从出生便是储君。”没命正位的储君都是浮云。
这孩子是不是看了楚琙的信被传染疯了?李显壬上下打量着李庭兰,“你莫要跟老祖父开玩笑,是不是姓楚的和你说过什么?”她可是私底下见过楚琙好几次呢。
李庭兰扶着李显壬坐下,“孙女是觉得秦王这么一路杀过去挺好的,不但赈济了陕甘百姓,也荡涤一下大晋官场的颓废污秽之气,振奋一下百官的精神也不错。而且他这么做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
用杀伐之气来清本正源?李显壬长叹一声,“但这样他要得罪多少人?”
他目光深沉的看着李庭兰,“真正的为百姓所想?你不会真的傻的以为什么民心所向,便是天意所向吧?”
李显壬摇头,“真正的民心并不是那些草莽之中埋头为一日三餐挣扎的匹夫,而是‘士’,是那些地方乡绅,是那些读书人,若是得罪了他们,便再是占着大义,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庭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放,她凝眉沉思,半晌才道,“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了,您说的那些百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有些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一生也可能都不出自己所住的村子,别说皇上是谁,只怕县令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在您的眼里,他们的喜好,并不是真正的民心。”
“那为什么还会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呢?圣上不是还说‘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难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么?”
李显壬捻须,“书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警示帝王以民为本,以仁治国。只是你可想过,天下既不在‘民’之手,又何谈忌惮‘民心’?”
李庭兰听懂了,她不由想到在评论区里看到的说如果自己穿越回去,立马吊死赶紧回来的留言,大家还对比过古今的不同,其中就有“当家作主”这样的话,“祖父的意思我明白了,有大晋朝廷官员甚至读书人眼里,他们才是‘民’,而那些躬耕在乡野之间的根本称不上‘民’,所以他们的死活和想法根本是不重要的。”
见孙女悟的这么快,李显壬颇为欣慰,“秦王不是那些出身草莽的英杰,他是朝廷的册封的亲王,所以秦王这么做是在自掘坟墓,”他回身轻敲书案沉吟片刻,坐下示意李庭兰过来砚磨,“不过死了个郑中益,还来得及。”
李庭兰也不再和李显壬争辩“民心”到底是什么,这里是大晋,不是创造她出来的那个“现代社会”,但她还挺想看看秦王收到李显壬的信会怎么做的,所以她安静的磨了一池墨汁,在一旁等李显壬将信写完,才道,“可是那些草莽匹夫没有活路的时候,会怎么样呢?每到改朝换代,那些世家大族又能存活下来多少呢?难道非要等到那个时候,让新帝出来说自己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吗?”
李显壬被孙女问住了,他缓缓将晾干的信纸折起装进信封,“但是秦王这么做,只怕得不到他想要的。”
李庭兰歪头,“那咱们就得想办法跑路了,您孙女可是被晋王的宠妾给盯上了。”
李显壬没好气的瞪了李庭兰一眼,一个小小的妾室算得了什么,若不是孙女没发话,他都不能留那女人活着。
谢寒雨这几日简直是度日如年,她不知道李庭兰的报复何时来,从哪儿来。她反复检查府里送来的东西,连吃食都得丫鬟先尝了无事之后自己再吃,即便那个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
渐渐的她甚至有些期待李庭兰的报复了,可惜她还没有等来李庭兰的报复,却等来了宫中的召见。
现在的谢寒雨可一点儿都不期待见到宫中的贵人们。因为她再不是前世那个被晋王视若珍宝,被江贵妃赞不绝口的贾夫人了。现在让她进宫,都不用猜她都能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去还是得去,谢寒雨在镜前再次整理了一下穿戴和妆容,力求低调朴素免得刺了哪位主子的眼,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而此刻慈宁宫里,李庭兰正在回答郭太后的问话。
“虽然哀家和你祖父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但内外有别,哀家也不好召见他,便想着让你二婶儿带你进来,咱们好好说说话儿,”郭太后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还别说,换了个心境,她发现郭琪对李庭兰的评价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这姑娘不但人生的极漂亮,这风姿仪态也都无可挑剔,难道这就是世家女骨子里带的?
李庭兰听出了郭太后的弦外之音,想和自己好好说话,却先点了不好和祖父见面,看来这位太后真实的意图是在祖父身上了,“臣女愚钝,怕不能让太后娘娘解颐。”
郭太后摆摆手,“你们这些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往哀家跟前一站,哀家就很开怀,何况还是李姑娘你这种漂亮且聪慧的姑娘。”
见李庭兰赧然不语,郭太后又道,“其实哀家宣你入宫,确实是有一桩事想让你替哀家给你祖父带个话儿。”
李庭兰忙起身,“臣女领太后娘娘慈谕。”
“坐吧,在哀家眼里你和琪姐儿雍和都是一样的,”郭太后笑容慈蔼,一指离自己最近的锦杌,“到哀家身边来,唉,这人一老啊,眼睛耳朵都不行了。”
李庭兰可是领教过郭太后对自己的态度的,她甚至怀疑当初胡蕊华针对自己,背后也有郭太后的影子,不然以梁夫人的精明,怎么会让孙女做那样的蠢事?
但现在她这么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李庭兰也只能配合的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来,“臣女谢太后娘娘。”
能躲过静安长公主的设计且狠狠反击,郭太后可不认为李庭兰是个会被自己的恩宠迷了眼的姑娘,“是这样的,前日我收到秦王的信,唉,这孩子啊,头一次办差没什么章法,居然将在民间游历时学的那一套用在了朝廷政事上头,唉。”
郭太后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没想到楚琙才出了洛阳,就在陕州杀了郑中益,还抄了陕州所有官吏的家!她承认私买官仓存粮是大罪,但这罪得交给朝廷处置,而不是动用私刑。而且她虽然也赞成秦王施霹雳手段,但那要在陕甘这些有民乱的地方,而不是离洛阳两天路程的陕州。这不是在皇帝和朝廷眼皮子底下杀命官吗?挑衅谁呢?
这也是郭太后急着召见李庭兰最主要的原因。以宋旭涛的脾气,等他收到消息,头一个要弹劾楚琙的就是他了。现在能替楚琙将此事瞒的久一些的,只有次辅李显壬了。
何况楚琙杀的还是郑中益,那可是郑老太君的亲侄子,虽然他不是郑家最出息的子弟,但嫡枝嫡脉岂是可以轻动的?
这也需要李显壬出面帮着转圜才成。
李庭兰侧头做倾听状,虽然楚琙将陕州给封了,但他能写信给李显壬,自然也会写信告知郭太后,李庭兰想知道郭太后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郭太后并不知道李显壬已经收到消息了,但郑家也不是普通人家,郑中益被杀,便是楚琙看的再紧,郑家也是会想办法送消息出来的,等到那时,怕就是一场风波了,因此她也不多做隐瞒,沉声将事情大概和李庭兰说了,“若不是事情紧急,哀家也不会宣你进宫的,唉,你年纪小还是个女儿家,吓着了吧?哀家是实在没办法了,派人去你府上,又怕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
郭太后很怀疑李显壬现在最主要的精力是在培养这个孙女,李清不顶用,李庭兰估计才是李氏三房未来的领头人。
李庭兰也不认为郭太后真的将她当成无知的小女孩,所以她也不去做小女儿姿态,凝眉道,“臣女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祖父,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郭太后沉吟片刻,“其实我心里对你是很感激的,”见李庭兰欲要起身,郭太后伸手摁住了她的肩膀,“咱们娘儿们不用弄这些虚礼,我承认之前小瞧了你,原本我觉得先孝仁太后是世上少有的女子,而我呢,跟着她的身后学了些眉眼高低,也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比肩的。而郭琪呢,头脑有个三五分像我,便是闺秀里少有的明白人了。”
她看向李庭兰的目光中满是欣赏,“后来才发现是我眼界太窄见识浅薄,原来这世上真有如你这般灵慧果敢的姑娘,丫头,不止是琪姐儿,便是老婆子我,别说在你这个年纪,便是随侍在孝仁太后身侧时,也是比不得你的。”
她轻叹一声,目光幽幽的看着头顶的描金藻井,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在孝仁太后的羽翼之下安然的过此一生,奈何时事无常,硬是将她一步步逼成了如今的模样。
“太后娘娘过奖了,臣女愧不敢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庭兰不会被郭太后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赞美给迷惑了,她只静静的望着面前这位大晋最尊贵的女人,能从一个无宠的妃嫔走到今天,不论是心智手腕还是狠心程度,都不是自己可以比的,如今的她这点儿小道行,可是拿命换的。
看来自己的话是很难打动眼前的小姑娘了,郭太后哂然一笑,“哀家是希望李相能将陕州的事压下去,还有郑家,也希望李相能帮着周旋一二,当然,哀家将来也会对郑家有所补偿的。”
李庭兰挑眉,她敢打保票郭太后事先并没有和秦王商量。她有些同情秦王了,怪不得他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呢,若是头上有这么一位老祖宗事事做主,那这傀儡当着又有什么意思?
“怎么?你可是觉得哀家的话有不周之处?”李庭兰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郭太后温声问道。
李庭兰点头,“臣女想知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呢?”既然要共谋大事,那大家就先别论尊卑和长幼,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郭太后坐直身子,“是哀家的意思如何?是秦王的意思又如何?”
“以臣女的小见识,秦王殿下并不是莽撞之人,他既然接下了赈灾的差使,事先必会有所准备和计划,娘娘何不再等等看呢?”
郭太后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说,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李庭兰,半晌才道,“琙儿和你说过什么?”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想,李庭兰摇头,“臣女虽然见过殿下两次,但并无逾矩之言,臣女只是觉得,殿下并不是长在深宫由大儒教出来的皇子,这些年他的所见所闻所知所学,都是咱们这些一辈子都未必能出洛阳城的人能想象的。既是这样,又怎么可以贸贸然的替他做决定呢?”
“庭兰,这不是你的推托之言?”郭太后强压翻涌的心绪,冷声道。
“臣女祖父是极赞成殿下往陕甘去的,大晋太需要能做实事敢做实事的人了,”李庭兰并不惧郭太后的打量,“臣女知道太后娘娘担心殿下的所作所为得罪了士林和各地世家豪门,从而被朝堂的上衮衮诸公所厌弃。”
郭太后下意识的端起茶抿了一口,这丫头真的太敢说了,她简直怀疑李显壬已经事先知道了陕州的事,并且和李庭兰商量好了如何应对自己,“你继续说。”
“可若这是殿下最想做的事呢?娘娘这次阻止了他,难道等他成了太子,甚至成了大晋的君王还要阻止他吗?那这君王当着还有什么意思?”李庭兰已经开始同情楚琙了。
“你们还年轻,只图一时畅意是不行的。”
郭太后叹息一声,她想起了宣诚太子,“想来你也是读过史的,有道是皇帝轮流坐,可是那些世家豪族却是屹立不倒的。有些朝代,皇帝由谁来做,也是那些大世家说了算的。”
李庭兰想翻个白眼,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世家如今存活的还有几家?江山更替,难道世家豪门不也是如此吗?“可能臣女确如娘娘所说目光太过短浅吧,但臣女看本朝的记载,太/祖皇帝起事后,那些不肯反正的世家豪门,如今又在哪里呢?”
“而且今时今日的情景早就与几百年前不同,娘娘您瞧着哪家臣子能左右得了圣意呢?”建昭帝看着成天任事不管将一切权力交到了宋旭涛手里,但宋旭涛敢妄动试试,只怕皇帝抬抬手就能让宋旭涛族灭。
而且贵为首辅的宋旭涛,家世出身还不如李显壬呢,不照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这是在告诉哀家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不懂?”郭太后目光幽深,她都有些害怕李庭兰了,这哪里是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千金啊,李显壬到底要做什么?
郭太后道,“纵然你说的都是实情,但也要想到琙儿如今的处境,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朝臣们的支持。”而那些朝臣身后的亲缘利益盘根错节,不然她也不会想让李显壬出面在郑家跟前转圜了。
郑氏子弟在朝为官的并不多,但荥阳郑氏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李庭兰轻叹一声,前世晋王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他“礼贤下士”收买人心,但那些“人心”也同样成了他身上的束缚,那些支持他的人,图的可都是“从龙之功”,晋王一一满足之后,自己又能剩下什么?后来谢寒雨提出的利国利民的新举措,有几样实现的?
“臣女只是觉得,若是为了那个位置忍耐习惯了,只怕将来也很难再直起腰来了。”李庭兰突然有些明白建昭帝为什么一登基就弄死朱皇后和靖安侯府了。只要有朱家在,建昭帝怕是很难做个真正的皇帝。
郭太后确实有被冒犯到,但她不得不承认李庭兰有她的道理,她垂眸“你不必在这里危言耸听,哀家可不是被吓大的,朝廷自然也有朝廷有法度和手段。”
李庭兰浅浅一笑,将心里的嘲讽掩下,鸟尽弓藏吗?她不去再和郭太后争辩,“臣女会将太后娘娘的意思带给祖父的,但臣女也希望太后娘娘多给殿下一些信任,毕竟他是您精心培养的。”
见李庭兰这样,郭太后又觉得挺没意思的,“平身吧,你的话哀家会好好想想的,不论秦王想做什么,洛阳这边晚知道些时候总不是坏事。”她到底还是又交待了一句。
这个李庭兰是赞成的,不然秦王也不会让人封了陕州,不许那边的消息传回京城了,“是。”
李庭兰又成了锯嘴葫芦,郭太后颇有些没意思,摆手道,“让琪姐儿带你玩去吧,哀家和你二婶儿说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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