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桉被毒害一案,先是被害人陈桉莫名其妙地拿着她的玉佩,然后便是她的坟墓被挖,接着又有人声称看到她。
美人如花,遥隔云端,沈青黛对她充满好奇。她不知道,抽丝剥茧之后,会看到怎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姑娘。
三人回到住处,一进门就瞧见,烟儿正为王安若擦药。昨日赵令询虽及时扶住了他,可他的胳膊还是碰石桌,擦伤了。
烟儿见他们回来,笑道:“你们回来得巧,常安马上就要做好饭了。”
施净一大早出去,累得连连摆手:“我先躺会,饭好了叫我。”
院内日光点点,风吹荷香,沈青黛笑着答应后,便坐了下来。
赵令询也跟着坐下,顺便倒了一杯茶,推给沈青黛。
沈青黛一杯热茶饮下,馨香满口,方才的郁结也随之消散,熟悉的微笑又挂在脸上。
烟儿凑过去:“这茶有什么好喝的,能让你们一个个喝得这么陶醉。”
王安若笑道:“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饮茶,能令人心下清明,杂念全消。”
烟儿明明听得陶醉,可一反应过来,嘴硬道:“文绉绉的,酸死了。”
王安若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笑笑。
待沈青黛放下茶杯,烟儿才问:“王安若他不让我跟着去,慧娘的坟真的被人挖了吗?”
沈青黛点点头:“是,慧娘还有她父母的坟,都被人挖了出来。”
烟儿恼道:“是不是陈桉那个王八蛋干的?整个村里,就只有他家和慧娘有仇。沈大人,一定是他,错不了。”
王安若提醒道:“烟儿,不可爆粗。”
烟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沈青黛叹道:“不是他,陈桉今日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烟儿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抽动几下,还是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他真的死了?”
俗语云:死者为大。好像,一个人只要死了,他生前的恶,都会随着这句话,变得模糊。是以,众人面对逝者,都会给予其最后的体面。
可烟儿,她却是如此直白,行止由心,完全无视常规和束缚。
一旁的赵令询,嘴角也不可抑制地扬起。
王安若无奈道:“烟儿,人都死了,你这样,不太好。”
烟儿扬起头:“有什么不好的,少了一个祸害,好得很。”
沈青黛适时转移了话题:“慧娘死的时候,你去了吗?”
烟儿摇摇头:“没有,当时我正陪着王安若去找卢郎中。卢郎中那日却不在,我们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便回来了。直到第二天,我才听到慧娘的死讯。等我想去看她时,慧娘已经被她父母装进了棺材,准备下葬了。”
她脸色微沉:“村里的规矩,下葬时,女子不得在场。所以,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听到下葬女子不得在场,沈青黛眉头紧蹙。
小时候在乡间,她曾与一个小姐妹要好。
一日,小姐妹的爷爷要下葬,她跟在爷爷的棺木后,哭着要去送爷爷最后一程,却被父母拦下,责骂她不懂事。
那个时候,她不懂,小姐妹舍不得爷爷,明明是孝道,怎么就不懂事了呢?
她回过神来,看了看烟儿,问道:“你不是说过,慧娘一直同卢郎中两情相悦,为何会答应与陈榕定亲?”
烟儿气道:“哪里是慧娘同意的。分明是她父母,还有她那个哥哥,贪图陈榕家的钱,又不敢得罪陈老爷,才不顾慧娘的心意,私自答应的。”
女儿家婚事不由已,沈青黛尽管很清楚,可还是忍不住替慧娘可惜。
沈青黛想了想,接着问:“陈榕这个人怎么样?我听说,他是知晓慧娘失了清白的消息后,被气死的。”
烟儿不屑一笑:“他能被气死,真是见鬼了。整个牛山村,谁不知道,陈榕的手段。狠起来,自己的亲兄弟都收拾。陈桉多蛮横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小猫一样。他那么狠毒的人,能因为这点事被气死?”
这倒是和方才在村头打听到的一致,陈榕不是气死的。
不自觉碰到怀中的玉佩,沈青黛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玉佩的?”
烟儿眼中流露一丝厌恶:“我去找秀姐儿玩耍时,发现陈桉对秀姐儿拉拉扯扯的,堵住秀姐儿不让她走。我一生气,便走过去,趁着他不备,推了他一把,顺手拿走了他腰间的东西。拿到手后,我才发现是卢郎中送给慧娘的玉佩。他一见玉佩被拿,也不管秀姐儿了,气急败坏地追着我打。”
陈桉似乎对这个玉佩,很在意。
据村民所说,陈桉一直惧怕陈榕,陈榕还活着的时候,他根本不敢招惹慧娘的。
陈榕死去的第二天,陈奉上门闹事,慧娘被毁清白的事情暴露,她不堪其辱,上吊自杀。
也就是说,这枚玉佩,他只能是在慧娘死后才拿到的。
可是,慧娘与他们家有仇,慧娘下葬前,他是不可能去的。
照这么想来,他必定是在慧娘下葬之后才拿到玉佩的。
慧娘坟墓被挖,或许,还真的就是他所为。
她之前未有往这方面想,是因为陈奉暗示,陈桉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她下意识认为,陈桉是在慧娘死之前,偷走了玉佩。
可细细想来,陈奉一直对儿子诸多维护,为何却因一块玉佩,轻易给儿子扣上这么一个帽子呢。
沈青黛忙将她的想法告知众人。
赵令询道:“你是怀疑,慧娘的坟,不是昨日才被挖的?”
沈青黛点头:“极有可能,不然,他是从何处拿到玉佩的?”
烟儿无比赞同:“肯定就是他,他和他那个哥一样,骨子里都是坏的。”
赵令询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其一,陈桉与他大哥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到,可以为他大哥报仇雪恨的地步。其二,若是他挖了坟,那慧娘的尸身在何处?这些日子,并未听闻有女尸出现。”
沈青黛沉吟片刻,觉得赵令询分析得也有道理:“你说得不错,方才那两人,神神道道的,再这样下去,保不齐村里会传出什么流言呢?不如,下午就在慧娘坟墓周边,着重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慧娘的尸身。”
烟儿好奇道:“什么两个人,神神道道的?”
沈青黛无奈道:“就是有两个人,说是看到了慧娘。”
烟儿浑身一个冷战,下意识地拉紧王安若。
王安若觉出她的不安,拍着她轻声道:“都是一些无稽之谈,不要怕。”
恰好常安做好了饭菜,喊他们来吃。沈青黛便拉起烟儿,随他们一起进屋。
施净睡了一会,醒来胃口极好,端起碗筷大快朵颐。
突然,赵令询盯着常安:“你的手怎么了?”
沈青黛抬头望去,只见常安掌心赫然一条红痕。
常安忙把掌心收起:“方才做饭,不小心烫着了。”
王安若一听,忙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怎么烫着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先涂些药膏吧。”
烟儿满不在乎道:“一个大男人,烫伤而已,哪就这么娇气了。我都摔打过多少次,也不见你给我药膏。”
王安若笑道:“你个小丫头,嘀嘀咕咕什么呢?也不瞧瞧,每日是谁在为咱们做饭?若是常安伤了手,咱们以后吃什么?”
烟儿一听,王安若一口一个咱们,心下欢喜,抿着嘴,低下头去。
沈青黛看着埋头吃饭的烟儿,难得的安静,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令询起身,盛了一碗火腿鲜鸡汤,放到沈青黛跟前。
鲜红诱人的火腿,汁水丰盈的嫩鸡,汤色澄黄,一点葱花点缀。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汤,不由想起忠勤伯府那段日子。
那时候,她还是个人人可欺的小庶女。她整日窝在自己的小院内,吃着府内下人才吃的粗食。
有一日,她突然发现午饭多了一份汤,许久未吃肉的她,端起来吃了个精光。
后来,她才知道,是府内借住的世子爷,心血来潮,说是想吃火腿鸡汤,让多做些。
谁知,这一做,便做多了,而且,汤做得太慢,等汤做好,世子爷已经没了兴致。
夫人觉得倒掉太可惜,于是,就便宜了她。
托着赵令询爱挑剔的福,他在的那些日子,是她在忠勤伯府吃得最好的时候。
沈青黛一时恍恍惚惚,手中的勺子不停搅动着碗里的汤,一不留神,被施净碰了一下,汤汁洒了一桌子。
施净慌忙道歉,帮着去擦拭。
赵令询皱眉看着他:“我来吧。”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之前沈青黛送他掩住口鼻的帕子,轻轻替她把身上的汁水擦干。
“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赵令询轻声问道。
沈青黛像没听到一样,死死地盯着桌上的汤。
方才放碗的地方,因撒了汤,一个圆形的水环痕迹,牢牢地印在桌上。
她拉着赵令询,兴奋道:“你看,有印记。”
赵令询看了看,点点头。印记很明显,他看得到。
沈青黛自顾自说道:“没有痕迹,错了,方才全错了。”
施净一头雾水:“沈青,你在说什么呢?一会有印记,一会没痕迹的?”
沈青黛激动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慧娘一家坟墓被挖,慧娘那个空棺?”
赵令询同施净齐齐点头:“是空的,没错。”
沈青黛道:“对,是空的,而且很干净,没有任何印记。”
施净一下反应过来,对啊,尸体超过两天便会渐渐腐烂,或多或少会留下点痕迹。这点,从慧娘父母的棺木中便可以看出。
赵令询也意识到了这点:“你是说,慧娘的尸身,不是这两日才不见的?”
沈青黛眸色幽深:“没错。我怀疑,在她下葬之后,她的尸身,就已经被人转移了。”
三人匆匆吃了午饭, 便同赵世元汇合。
交待好赵世元去查贵哥的身世,他们带着剩余之人一同前去慧娘的墓地。
到了墓地,少不得又要挖开慧娘的空坟。
赵令询同施净上前细看, 棺内的确干干净净。
早上来时,沈青黛已经仔细观察四周。
坟墓一面临近溪水, 三面皆是荒草丛。
坟墓在此,莫说是晚上, 就是白日里来此挖坟, 都很难被发现。
赵令询看了眼坟墓道:“早上我已看过, 这里的土, 是新翻的。坟被挖, 应该是这两日之事。”
正是注意到了这点,一开始,沈青黛才会误以为慧娘的尸身, 是坟被挖之后,被人转移走的。
沈青黛举目张望,沉思片刻:“之前一直想着慧娘尸身为何不见,我竟忘了, 秀姐儿曾说过,慧娘家贫。既如此,他们应该没有地,为何能埋在此处?这里虽然杂草丛生,可怎么瞧也不像是无主之地。”
赵令询点头。
慧娘方亡故,她哥嫂就嫌晦气,急匆匆将她埋了。
很显然, 他们不会答应出钱。
若按正常来讲,他们会把慧娘葬在无主的山上, 而不是这里。
沈青黛道:“此事,还需去里长那里问一下。”
赵令询想了想:“也好。”
几人从慧娘墓地出来,沿着已是遍地绿意的小路,便往村里走。
入了五月,一天热过一天,自家门口、村头树下,坐满了纳凉的村民。
聊得正热络的村民们,一看到沈青黛他们走来,便主动迎上前去。
他们七嘴八舌道:“大人,慧娘的事,你们可得管管啊!”
沈青黛一愣,随即道:“慧娘?她尸身丢失这件事,我们会查的。”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摆摆手,低声说道:“不止是尸身,还有她的鬼魂啊。”
三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她说什么,那两个神神道道的人,果然在村里面开始散布谣言了。
沈青黛见他们个个面带恐惧之色,便道:“鬼魂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若这世上有鬼,我们还能好好站在这?况且,即便这世上有鬼,慧娘她又不是遭人残害,她是自缢而亡。你们不是说是卢郎中毁了她,如今卢郎中已死,她也算大仇得报,还有什么可流连的?你们都是些无关之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中年汉子面露窘色:“我们能不怕吗?陈满他们兄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况且,最近村里面总是出事。而且,而且……”
赵令询上前:“一个大男人,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直接说。”
那人咽下口水道:“昨日夜间,不少村民都听到了女子的哭声。草民家同慧娘家近,草民可以确定,那声音,就是从慧娘家传出来的。”
若说先前陈满兄弟看到慧娘,可能是眼花。可眼下,不少村民都听到了慧娘的哭声。怪不得,慧娘鬼魂之说,会传得如此之快。
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赵令询淡声道:“此事,我们会查,在未查清之前,不要胡乱传言。”
三人不再停留,直奔里长家而去。
里长正眯着眼,坐在院中树下半旧的椅上纳凉,玉郎在一旁摆弄着新采来的药材。
玉郎见他们来访,拱手施礼,随后上前摇醒父亲。
里长见是他们,忙迎着他们到正屋,又命玉郎去备茶水。
方坐定,赵令询便问:“里长可有听到近日传言?”
里长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乡野之人,没有什么见识,就爱传些鬼神之说,大人们勿见怪。”
赵令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是吗?我怎么听说,慧娘是因为有冤,所以鬼魂才会回来的。我还听说,当初慧娘失了清白之事,另有隐情。”
沈青黛一听,便知赵令询还是不信,卢郎中会对慧娘用强,试图旁敲侧击,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里长明显一怔,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后,叹道:“慧娘她失了清白,确实可怜。她为此自缢而亡,若是有冤,也是向施暴之人。卢郎中已死,我们也算帮她报了仇,她还有何冤。至于隐情,纯属无稽之谈。”
到底是里长,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
赵令询抬头,幽深的双眸中带着些许不明的笑意:“里长慌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这些鬼神之说,而是想问问你其他事情。”
里长顿时松了一口气:“大人请问,草民定当知无不言。”
赵令询看了看沈青黛,沈青黛会意,便问:“我记得里长曾说过,慧娘下葬之时,你是在场的。”
里长点头:“没错。但凡村子里有人故去,只要我得空,都会去帮忙。”
听起来,倒是尽职尽责,一心为着村民。
沈青黛笑笑:“里长如此为村民着想,牛山村上下一心,人人富足,指日可待。”
里长听得心花怒放,谦虚道:“哪里哪里,这些年,村民是过得好了些,但远远不到富足地步。”
沈青黛笑道:“是吗,我看那慧娘家就挺富足的。”
里长一听,摇头道:“他们家啊,别看房子盖得好,那都是早些年为给儿子娶媳妇,借钱盖的。老的闷头干,小的不出力,若不是慧娘勤快,平日里做些针线活,又时常帮着卢郎中……”
说到卢郎中,他突然停住了,干笑几声,没有说下去。
沈青黛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那就怪了。我看埋葬慧娘一家那地,虽然偏些,却不像是没主的。他们家既然不富足,那地是怎么来的?”
里长一时愣住了,这位沈大人问了半天,原来是这个目的。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里长对村民关怀备至,这种事不会不知吧?”
里长苦笑一声:“草民知道。”
沈青黛道:“你说过,村中之地,多是陈奉的。埋葬慧娘的那块地,是不是也是他的?”
里长垂手道:“没错,正是陈老爷的。”
赵令询冷笑一声:“陈奉不是觉得慧娘克死了他儿子,怎么还会把地让出来,埋葬慧娘。”
里长叹了一口气:“陈老爷中年丧子,也只是一时气愤,才去慧娘家闹事。谁知慧娘想不开,就吊死了。事后,陈老爷也很内疚,就赔了一块地给到慧娘家。”
沈青黛心内嗤笑一声,她根本不信。能不分青红皂白,跑到受害者家中大闹,指责她克死自己儿子,还把慧娘失了清白之事,搞得人尽皆知。这样的人,岂会突然觉悟,并且这么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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