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芜看着赵令询,笑了笑:“方才咱们进来时,可是一起的。我说我是世子的人,世子要喝杨梅渴水,看守的就放我出去了。”
赵令询心上一喜,微微笑道:“真聪明。”
沈青黛拧了翠芜一把:“你真胡闹。”
翠芜揉了揉脸:“世子都夸我了。”
沈青黛匆匆喝完,把碗递给翠芜。
赵令询见她喝完,看着雪儿的背影道:“方才,她似乎没有说实话。”
沈青黛也留意到了,适才问话,她一直犹犹豫豫,可问到寿桃拿到台上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过,她却一口否认。
“是,她言辞闪烁,明显有所隐瞒。不过不用着急,不如让她先带我们去后台瞧瞧,看看有没什么线索。”
沈宗度正在安抚厅外焦躁不安的宾客,见两人方起身,便走过来。
“方才,魏尚书托我帮忙安抚宾客,不过,我看这案子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天气炎热,他们这样等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赵令询看向厅外,廊下挤满了宾客,众人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扇子,不时举起衣袖擦拭着汗水。
“魏尚书此举确实不妥,待会同他讲,先放这些人回去吧。在这扣着,事事都无法回避,反而有些碍事。”
沈宗度点点头:“也好!”
“赵令询,你……有好事不叫我,死人了才知道叫我过来。”施净一进来便冲着赵令询嚷嚷。
他瞅了一圈,这才道:“沈青呢,怎么没看到他?”
站在沈宗度身后的沈青黛探出身来:“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看不到啊。”
施净张了张嘴,他第一次见沈青黛女装,且她又一直站在沈宗度身后,方才只瞧见一人身姿婉约,优雅端庄,不曾想就是沈青。
面前的女子,自然是美的。施净一贯喜欢美女,然而此刻,他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别扭。
他挠了挠头:“你还是穿男装看着顺眼。”
沈青黛白了他一眼:“我本就是女子,就喜欢这么穿。你看不惯的话,忍着。”
沈宗度笑笑:“探查细节,进行推理,这些我并不擅长,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去偏厅看看。妹妹,若有什么需要,让翠芜随时过去寻我。”
沈青黛拉着沈宗度:“哥哥,今日我怕是要回去得晚些。天热,你忙完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沈宗度摸了摸沈青黛的头:“我知道,妹妹现在是中亭司司正,有正事要做。你好好查案,我忙完就回家等你。”
施净看着沈宗度离开的背影:“吏部的沈侍郎,传言严正冷厉,今日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沈青黛催促道:“废话这么多,先验尸。”
来的路上,尚书府的下人已经同施净说个大概。
尽管早有准备,施净看到尸体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死得,也太惨了点。”
赵令询道:“他死之前,行动正常,就是突然遭到蝴蝶攻击,他用手拍死两只蝴蝶后,好像抽搐了一下,接着就浑身瘫软倒地。你看看,他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施净边拿出尸检器具边问:“饭菜餐具可有验过?”
赵令询点头:“验过,无异常。”
施净看了眼尸体,又是啧啧两声,才开始检验。
“面色紫黯,唇发黑,手足指甲青黯,心口深青,确中毒无疑。不过,他口耳眼鼻内均无出血,眼睛处有淤血点,血液呈暗红色,而且他已经死去近一个时辰,尸身却并未僵硬。”
沈青黛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天热的缘故。”
施净摇头:“不是,夏日尸身的确不像冬日那般冷得快,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多少会有些僵硬。而他,却几无僵硬状态,尸身尚有温热。”
赵令询问:“什么原因?”
施净道:“瞧着像是有些窒息,我怀疑,杀死他的蝴蝶体内不仅含有毒素,还能影响人正常呼吸。魏二公子胸前有几道红印,想是他当时呼吸不通畅,用手抓的。”
沈青黛听着,倒吸一口凉气,这蝴蝶不光有毒,竟还能让人瞬间窒息。
“赵令询,你说当时琉璃瓶中飞出数十只蝴蝶,其余的蝴蝶都飞走了?”
施净听完,瞪大双眼:“什么,还有毒蝴蝶。那还待在这,赶紧的,保命要紧。两位,尸体已经检验完毕,我先行告退。”
赵令询一把抓过他:“慌什么。那蝴蝶只攻击了魏若空,并没有攻击其余人。”
施净还是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只攻击一个人,那蝴蝶能有这么神?”
赵令询道:“蝴蝶自然不会认人,应该是有人刻意引导。魏若空身上,应该有蝴蝶喜欢的气味,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沈青黛点头道:“没错。所以咱们必须要查清,这蝴蝶究竟是何来历,顺图索骥,揪出凶手。”
施净道:“说得容易,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哪能那么快查清。”
沈青黛笑道:“你忘了,京城中不是还有一个号称无所不能的黑市吗?要麻烦你先同我身边的丫头翠芜一同去探探。”
沈青黛说罢,便招呼翠芜过来。
施净一看翠芜不过是个身量不足的小丫头,略微嫌弃道:“沈青你这,让我同一个小姑娘去,万一出事,我不还要抽身保护她,多麻烦。我还是回去找赵世元,比较靠谱。”
沈青黛道:“还记得上次去黑市时,我身边那个黑衣人吗?就是翠芜。”
翠芜十分得意地朝着施净扬了扬头,施净嘴巴一张,再次看向翠芜时,眼中多了一丝崇敬。
“那还等什么,翠芜姑娘,咱们这就走吧。”
沈青黛叫住他们:“等等。”
“翠芜,此去打听消息,难免要费些银子,你带的可够?”
翠芜拍着腰间的钱袋子一笑:“小姐放心,还有十余两呢,只是打听个消息,应该是够的。”
施净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丫头,平时出门竟然带十余两银子。
“那个,你们沈府,还要人吗?”
赵令询扫了他一眼:“赶紧去,回来请你吃……”
施净翻着白眼,挥了挥手:“馄饨,知道了。”
待两人走远,赵令询才低声问道:“打听消息这种事,翠芜一个人就行了,为何还要拖上施净?”
沈青黛道:“翠芜太警觉,她单独去会显得有些刻意,我怕黑市上的人有防备。有个憨憨的跟着,显得自然些。”
赵令询点点头:“有道理,还是你想得周到。”
沈青黛默默走到戏台前,魏尚书府邸的戏台,并非临时搭建,一眼扫过,便知主人家是费了些心思的。
戏台单檐歇山顶,虽不算十分大气,但翼角飞翘,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叭八散令七企雾三六檐下雀替雕刻精美绝伦,福寿葫芦纹上涂以彩绘,庄重又不失轻巧。
空荡荡的戏台两侧各有一个小门,门口由两块红色绸布挡着,门后便是候场之地。
“小心。”
赵令询上前,把沈青黛拉至身后。
沈青黛一心想去门后看,并未留意道戏台上碎片。
那些碎片皆是透明状,若非仔细观察,的确不易发现。
“这就是装墨蝶的琉璃瓶,当时蝴蝶从瓶中飞出,杀死了魏若空,梦蝶姑娘受到惊吓,失手打破了琉璃瓶。”
沈青黛问道:“那琉璃瓶有多大?”
赵令询明白她想问什么,缓缓道:“并不是很大,圆形的,瓶口稍微有些尖,应该是仿照着寿桃形状特意打造的。”
沈青黛点头:“走吧,去里面瞧瞧。”
赵令询招呼雪儿过来:“你们戏班在哪边候场?”
雪儿近掀开左边的帘子:“这边是墨蝶戏班候场之处,是魏二公子单独给我们空出来的。”
今日祝寿,有三个戏班,一个杂耍的,魏若空单独给了墨蝶戏班一个候场之处,可见对她很是看重。
两人走进去扫了一眼,房间虽并不大,却并不觉得闷热。右边开了个小窗,后面是一道门,此时门正半开着。
屋内一览无遗,都是些表演所用的器具,刀剑服饰之类。墙角放了两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都是些胡须、假发、珠翠等饰物。
沈青黛问:“寿桃是开场的时候摆上去的吗?”
雪儿点头:“是的。”
赵令询扫了一眼屋内:“未摆上去之前,寿桃放在何处?”
雪儿指着窗下的桌面道:“就放在那里。临上场前,我一直放在那边。”
沈青黛问道:“你最后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临开场的时候吗?”
赵令询看她咬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厉声道:“你没有检查对吗?你们戏班有十余人,总会有人看到,你以为你瞒得住吗?”
雪儿到底是个小姑娘,被赵令询一唬,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呜咽道:“民女不是故意的,只是,民女没有时间去检查。”
沈青黛轻声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后台,怎么会没有时间?”
雪儿握紧拳头,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因为临开场前,我从后门,出去了一趟。”
赵令询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为何要出去?”
雪儿浑身一颤:“因为,民女看到了一个人。”
沈青黛问道:“谁?”
雪儿吞了吞口水:“尚书府已故二小姐,魏若青。”
雪儿抬眸:“魏若青,正是尚书府的二小姐。”
赵令询下意识地望向沈青黛, 她只是淡然道:“尚书府只有一位大小姐,没听说过还有一位二小姐。”
雪儿犹豫了片刻, 才缓缓开口:“魏二小姐,早在尚书入京之前, 就已经故去, 所以京中知道她的并不多。民女出生在登州, 自然清楚一些。”
沈青黛盯着她问道:“既然人都已经死了, 你还说你看到了她, 难不成你见鬼了?”
雪儿急道:“可是,我真的见到二小姐了,所以才追了出去。”
沈青黛歪头一笑:“魏尚书是先皇亲封的忠勤伯, 在登州也算高门,想那二小姐必是常在闺阁中,你如何认得?”
雪儿忙解释道:“我真的认识魏二小姐,她曾帮过我, 我一直记得她的样子,不会看错的。”
沈青黛仔细瞧了瞧雪儿,这才恍然,难怪方才见到她时便觉得眼熟。
雪儿不就是城西茶水铺子老板的女儿,不过至于她说的帮她,委实谈不上多大的忙。
不过是她外出帮嫡姐采购胭脂,在茶水铺子内歇息时, 看到雪儿失手打破了一叠碗,被爹爹又打又骂, 她看不下去,便出手帮她说了几句好话而已。
其实真正帮她的是大哥魏若英,如果不是他碰巧经过,多付了几个铜板,她爹爹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沈青黛语气稍稍缓和:“你当真看清楚了,没有眼花?”
雪儿垂眸想了想:“当时那个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我只扫了一眼,那背影身段应该不会有错。而且,她穿着二小姐常穿的那件桃粉团花衣裙。”
是了,那件桃粉团花衣裙,是她为数不多的新衣裙,每次外出,她都会换上。
说起来,她坠崖那日,穿的也是那套衣裙。
雪儿继续说着:“我看到是二小姐,心内想着,也许当初城中的流言有误,二小姐根本没有死,而是跟着忠勤伯来了京城。于是,我便跟了出去,谁知我跟着跟着,她便去了后院,一转眼便跟丢了。我这才想起来寿桃还没有放好,便急冲冲地赶回,把寿桃放到了台上。”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若雪儿所言属实,那应是凶手刻意找人假扮了魏二小姐,吸引雪儿的注意,然后趁机替换掉了寿桃。
赵令询突然问道:“你们戏班,有谁知道你认识魏二小姐吗?”
雪儿垂下头,低声道:“都知道。临来尚书府之前,我同大伙说过此事。”
沈青黛止不住头大,这样一来,戏班的人就都有嫌疑了。
两人又询问戏班其余人等,总算摸清了情况。
墨蝶戏班大约有二十余人,今日只唱一场,且唱的简单,所以来此的,除范老板外,只有唱旦角的梦蝶姑娘,同梦蝶姑娘搭戏的小生陆惠,武生李锦,负责搬运的刘同并其余一些文堂。
沈青黛听她介绍完,问道:“你们戏班内,可曾有人同魏二公子起过冲突?”
雪儿摇头:“怎么会,我们怎么敢同尚书公子过不去。”
沈青黛揉了揉头:“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会再叫你。还有,你碰到魏二小姐这件事,万不可向其他人讲起,以免惹祸上身。”
当初是嫡母和嫡姐害她跌落悬崖,她们做贼心虚,自然不希望有人在府内提到自己。
雪儿虽不明白沈青黛为何会这么说,可也隐约觉察到她的好意。她向沈青黛拜了拜,这才离开。
沈青黛看向一边发呆的赵令询,突然凑了过去:“世子曾在登州忠勤伯府住过一段时日,不知道有没有见过这位二小姐?若是这位二小姐还活着,你还能认出她吗?”
沈青黛微微歪着头,带着几分笑意与戏谑。赵令询一阵恍惚,心上蓦地疼了一下,他别开脸去,下意识地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沈青黛眸色微沉,赵令询这是何意?
赵令询沉声道:“看来咱们要去趟顺天府,把戏班一应人员户籍文书调出来查阅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沈青黛见他一脸认真,便收起了要逗他的心思。
“好。调换寿桃,还有能设计引开雪儿,的确只有戏班之人动手才会方便。不过,当天人员杂乱,也不是没有其他可能。”
赵令询扫了一眼屋内,走到后门处,才发现后面是一道墙,墙边堆满了各种杂物。
往前走几步,就是两条岔道,一条连着周围长长的走廊。
另一条则是一个废弃的小亭子,因疏于打理,亭子周围花木葱茏纷杂,凌乱不堪。
赵令询瞧着有些脏乱的地面:“雪儿应当没有撒谎,方才我看了她的鞋子,鞋面明显有些脏。”
沈青黛却望着亭子乱石旁的花木出神,许久,她才摇了摇头。
“我想,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她的确出来了,不过却不是追所谓的二小姐,而是去了亭中。”
赵令询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沈青黛指着亭子旁边的栀子花:“我在她身上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两人顺着小道,走到亭内,仔细瞧了一圈,果然发现假山石下一片踩踏的痕迹。由于夏季炎热干燥,脚印显示并不完全,不过可以明显看出,是两人。
也就是说,雪儿曾在此处见过别的什么人。
沈青黛回身望了望远处,长廊上的宾客已经被慢慢疏散。
赵令询见亭内并无其他线索,于是道:“先过去吧。”
两人回到厅前,魏尚书正让人把魏若空往屋内抬。
一看到两人走来,魏尚书便道:“世子,可有发现什么?”
赵令询淡淡点头:“还在查,不过目前看来,还是戏班的人嫌疑较大。”
魏尚书怒道:“这群下三滥的东西,不打他们是不会招的。”
赵令询蹙眉:“魏尚书,中亭司查案,有中亭司的规矩。墨蝶戏班这些人,自有我们的人看着。若凶手隐匿其中,我们定不会放过。”
魏尚书一时失言,又见赵令询丝毫不给面子,一时僵在那里。
“黛儿,令询世子,你们在这啊。”谢无容远远冲他们打招呼。
魏若英跟在谢无容身后,朝着他们点头示意。
“谢无容,你还没走呢?”
谢无容瞟了一眼魏若英,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本来说好只是过来赏莲,结果却被拉去陪贵人们作画,白莲都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就出了事。”
魏若英忙道:“谢先生,实在抱歉。家母一直钦慕先生大作,今日难得一见,是以有些唐突,还请先生见谅。”
谢无容摆摆手:“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勉强做了画。之前你帮过我,我也算还了人情。不过魏大公子,咱们的交情也止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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