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柬(试玉白环)

子辛继续说着：“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们，嬴试比祁雍更适合做一个君王，大夏对神信奉太深，百姓注定要受苦。”
祁氏自出现以来，便与神有着脱不掉的关系，他们自诩为神的后裔，受神庇佑。祁氏先祖以这种名头凌驾于其他氏族之上，最终因驱逐北上胡族的功绩而被奉为天下共主。
建立起的大夏依附于神权之下，从而不得不借助于神的威严进行统治。这是大夏王权的象征，也是大夏的致命缺点。
听命于神，尊崇神的旨意。
当对神的信奉过于痴迷，大夏的君王逐渐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职责。他们盲目崇拜神的各种旨意，不计后果，不顾百姓死活…………
以至于大夏逐渐陷入水生火热的地步，他们也视而不见。
祁氏是命中注定的天命所归，将天神凌驾于黎民百姓之上，祁氏一族逐渐迷失他们的初衷，迂腐不堪。
祁氏逐渐成为天神的鹰犬，而在神的眼中，人不过是蝼蚁罢了。这样的神如何让人再信奉下去？这样的君王如何配治理国家？
身为大祭司的子辛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他看到神那荒旦的旨意被祁氏君王奉为圣意时，他自嘲的笑了。
子辛手里握着姜环的生辰八字，他看了又看，最终红了眼眶。仰头长叹道：“彤，如今一切步入正轨，我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家人死了，他曾侍奉的君王也死了，他爱的人这一生与他无缘。
他自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迷茫感充斥的大脑。
如今，他还能做什么呢？
彤忽然从他怀着跳出，等子辛起身时，彤已经不见了踪影。
“彤。”
子辛唤了一声。
得不到回应后，他便收了手。从搁架上取出兽骨对着手上的生辰八字开始占卜。
宣玉殿里内，雾香缭绕。姜环从榻上起身，见满屋缭绕，眉头一皱。
吩咐道：“把香灭了，殿内还是清明些好。”
侍奉的丫鬟当即去灭了香。
姜环披上外跑，如今临近秋日，天气转寒。好不容易等到暖和些的日子，她决定出来走走。
虽然身子重，但姜环觉得总躺着也不是办法。
春月过来替她披上袍子，道：“段行光的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段姒？”
春月点头，“陛下本想追封段行光为辛州侯，但是段氏一族不愿，段行光出身卑微，因为跟了段姒才有了姓，可终究不是段氏一族的人。”
姜环抬起手，垂眉思索，缓声道： “那便封段姒为辛州侯。”
春月手上的动作停了，女子为侯？
“有何不可？段姒是老辛州侯唯一的女儿，如今又是段行光的遗孀，她继承辛州侯的爵位有何不可？”
“可女子封侯未有先例，群臣怕是不会同意。”
“春月，你知道吗？即便段姒不封侯，百年后依旧会有其他女子封侯，今日段姒封侯，那么从此便有了先例。没有哪一条规定女子不能封侯？”
“这世道对女子成见太深，认为我们的职责便是生儿育女。千千万万的女子因此荒废了自己，他们凭什么？总要有人做这个先例，为后人探路。”
姜环抚着自己的肚子，怜爱道：“段姒非一般女子，我愿为她担保。”
嬴试回来的时候，殿内空无一人。他脱掉玄色冕服，将头往里探。
问：“阿环呢？”
服侍他的婢女低着头没回话，嬴试感觉到什么，挥手示意她退下。小婢女缓缓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年轻的帝王。
“阿环？”
嬴试绕到屏后，床上的被褥凌乱。嬴试继续往里走，继续唤道：“阿环，你在哪？”
他转到前殿，眼前倏的一黑。
一双冰凉的小手从后方捂上他的眼睛，嬴试笑了。他微微朝后弯下腰，姜环踮起的脚尖逐渐放平。
“猜猜我要干什么？”姜环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嬴试干脆直接将脑袋向后倾，靠在她肩膀上。假装思考的样子。
“给我个惊喜？”
“这么聪明？”姜环松开手。
明晃晃剑身映入眼帘，嬴试看着台上供奉的剑。
姜环大摇大摆走到台前，“我最大的祝福。”她指了指这把剑的剑身，示意嬴试来看。
这把剑是当初姜环送他的配剑，跟随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也是祁雍用来自刎的剑，嬴试将它放在宣玉殿前殿后从未碰过。
嬴试上前一步，先看了看姜环再去看剑身。
剑上原本刻着“宣灵”二字，此时“宣灵”旁多出两个崭新的字。
“永生。”
宣灵永生。
嬴试微微愣住，问：“为什么只有我？”
如果可以长生，他愿意与她一起长生。
“因为是你的剑。”姜环答：“以后会是天下第一剑。我送你的剑，将会是天下第一剑。”
姜环想了很久才发现的可怕事实，她穿进的这本书取材于现实中的残缺历史。一切都与历史上简短的几句话对上了。
这本小说就是灵王的一生。
眼前这个六岁孤身一人，离乡三千里。十七岁鲜衣怒马，单骑救主。十八岁孑然一身，胤州承爵。二十二岁铁甲黑袍，马踏王都的人就是灵王。
嬴试，你的原型是历史上的灵王。
而我，则成了灵王的王后越姜。
如果她不是穿书，而是穿越时空，那么至少她回去后，还能在历史遗迹中寻找他的身影。
“阿环，你祝我永生，那么我以大瀛相赠，往后大瀛和我都归你。”
姜环听了他的话，脸忽然就红了。
怎么搞的这么正经！
“我才不要，我不会治国，而且治国太累了。”姜环吐槽，承乾殿里堆满的书简与奏折几乎快把嬴试淹了，那感觉颇像高三时在题海里埋头刷题。
然后辛辛苦苦批好的折子，还要被一堆臣子批斗。
姜环才不会自找苦吃。放着清福不享，她现在正在母凭子贵的时候。
嬴试将剑合上，与她提起了段姒封侯的事。姜环挽着他的胳膊，道：“段姒封侯，你觉得呢？”
“我依你。”嬴试知道她有意力挺段姒。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有能力封侯吗？”两人一并迈出前殿。姜环愿意力挺女子封侯，但绝不是一意孤行，无能无德之辈，岂能担此大任。
她做的决定不单单是为了开这个先例给后世女子看，更是为了当下百姓。
“当初就是她带着段行光来胤州投奔，她的眼界非同一般。”
…………
嬴试登基后，将胤州城改名为大邺城，皇州城改名为不夜城，霜州城改为临息城。原先的锦州划入辛州，沙州在魏括与姚子靖的数万大军下被迫投降。
卞梁为了不祸及沙州百姓，主动开城献降，将祁绕以人质的形式交于魏括。被他带到沙州的骊姬成为了他的夫人。
当魏括的大军兵临城下时，卞梁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牵连沙州百姓，只有投降才能保住沙州百姓。
但他也知道自己杀了白敬，不顾皇州百姓死活。只要投降了就一定会死。
他与嬴试，魏括，白氏一族的仇恨只深不浅。
更何况此次来的是魏括。
投降的前一晚骊姬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卞梁满眼眷恋的将手抚上她的腹部，骊姬知道他为祁雍所做的那些事。他们都是祁雍的玩物傀儡，如今祁雍死了，他们却要承担最后的怒火。
骊姬被祁雍关在牢里时，卞梁总在路过时有意无意的扔下药膏。他从不过多停留，也从不说一句话。
当王城被攻破时，骊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卞梁突然出现，他砍断锁链，一言不发的拉着她离开。然后一路将她带到遥远的沙州。
骊姬就这样逃离了被囚禁的日子。
她最后嫁给了卞梁，有了新的名字“骊婉”。
她不再是王宫里受人拿捏的骊姬，而是骊婉。卞脸爱她，爱的深入骨髓，却缄默不语。
当她得知卞梁决定投降后，骊婉就明白，一旦投降卞梁就会死。
骊婉握着卞梁的手说，“我不会让你死了。”
投降当日，骊婉出现在魏括身前，要求与卞梁一道去王都。
她要见大瀛王后，只要见王后，就一定能救卞梁。
因为姜环曾欠她一个人情，准确来说是欠她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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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环等了多日，都未曾等到祭天阁的消息。
她身子越来越沉，也就没再想着这件事。在宣玉殿安心等子辛的消息便可。
一早嬴试就收到了魏括的来信，沙州投降。他押着卞梁回都，另外将骊姬一同带回。
魏括看着骊姬与卞梁在一起，心里五味杂陈。骊姬这般性子，竟也会为了谁而低头。
姜环在寝殿里编着手绳，这是跟随她多年的手艺。今日看着春月用剩下的丝线，她想着用红绳给嬴试编个手绳。
她编了一会便觉得累。
“宣玉殿是我回家的地方？平安过完一生就可以走了？”
姜环越想越不对劲，那她岂不是要等到寿终正寝之后才能离开。要真是这样她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以后做个太后享享福。
“王后，祭天阁回话，占卜卦象已出，大祭司申时将至宣玉殿前殿亲自禀告。”
姜环放下手里的红绳，抬头回道： “知道了。”
嬴试每日酉时罢朝，下朝后又忙着各各色色的事物。如今大瀛百废待兴，四方新封的侯爵都往王都赶，嬴试一连多日都是在姜环睡着后才回来。
申时，姜环提前在前殿等候。她疏散了前殿的丫鬟，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以□□言易散。
姜环现在殿前看着墙上挂着的玄色苍龙，苍龙腾云，而它的下方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凤。
背后忽而转来脚步声。
姜环有些急切，她过于想知道占卜的内容是什么。可当她转过身时，却看到了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子辛……是你吗？”
面前的人穿着玄色巫炮，脸上带着狰狞的魌面。他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剑上的血迹未干。
巨大的危机感令姜环全身血液逆流，来者没有回答，而是逐步向她逼近。
姜环谨慎的看着对方，两人一进一退般移动着。
“你不是子辛？”
姜环的心乱跳，她努力压制住慌乱的呼吸。她不知道的是，殿外早已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黑衣人没有回答任何问题，而是逐渐握紧手中的剑，一步步向她逼近。
呼吸之间，黑衣人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姜环被他按在屏风上。
挣扎间，黑衣人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
魌面里的眼睛变得狠戾，他举起手中的剑，直刺姜环腹部。
刹那间，姜环本能反应伸手握上剑并以全力将剑从他手抽离。姜环咬牙快速给了对方一巴掌，并试图逃离。
魌面应声落地。
子辛那张苍白的出现在姜环面前，往日的温文尔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病态阴郁。
露出真面目的他惊慌了几秒，很快就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叹息，无奈道，“阿环，我真的……不想这样。”
子辛用嬴试对她的称呼来唤姜环。
姜环靠着屏风，呼吸都慢了半拍。
“子辛……你……你要杀我？”姜环从没想过会是他，她宁愿相信是祁雍的残部都不愿相信是子辛。
子辛抓住她的手，以免她继续挣扎。
“阿环……我真的不想的。”他语气慌乱，不禁显得杂乱无章。“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样……”
姜环听的一头雾水，忍不住又扇了一巴掌过去。吼道：“你疯了，你要杀我？谁指使你的？”
子辛摇摇头，“没有人指使我。”
“那就是你要杀我？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姜环此刻的怒气值已经到了临界点，子辛竟然要杀她？
她和子辛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是还有，一起跟着嬴试，这一路走来姜环早就将他当做良师益友。
可现在他要杀自己？凭什么？好歹给个理由吧，自己就这么糟仇恨吗？
“你没有对不起我。”子辛回她。
听到自己没有对不起他，姜环直接火冒三丈，大吼着：“那你凭什么杀我？我还怀着孩子你专挑这个时候下手，你真是……”
子辛像是被扎了某根刺，突然朝她吼道：“就是因为你，让我功亏一篑。”
“我？”
姜环心里更气了，恨不得把他打一顿。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
“因为你命格里有紫薇气韵！”
紫薇气韵……紫薇星。
气氛陷入沉默，空气似乎凝固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姜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命格里有紫薇气韵。
“我曾为你算过无数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告诉我你会年少早逝，可是你最后还是挺了过来。嬴试的命格里根本没有紫薇星，他不是天神选定的傀儡，他是我们人族真正的王。”
子辛声嘶力竭道：“可是你，你命格里没有紫薇星，却有紫薇气韵。虽然很弱，可我算了无数遍都能察觉到。”
每一次刻着她生辰八字的兽骨都会裂开，而嬴试的兽骨则一动不动。
子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会为王？
直到他看到药房一碗碗的补胎药送过来，他才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下一个天命紫薇星。
她是紫薇星之母，所以她的兽骨才会出现异常。
“我呕心沥血谋划，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倾覆大夏，结束了这个傀儡王朝。如今正要瞥见曙光，嬴试没有紫薇星命格，他不是天神的傀儡，大瀛将不再是天神的玩物。可偏偏为什么，你的孩子却有紫薇星命格。”
“他的后人依旧逃不过祁氏王族的命运，为什么？”子辛瘫坐在地，无奈笑到：“真是命运弄人，我好不容易选了个没有紫薇星命格的人当了王，本以为人族世代可以不再受神控制，可偏偏天神把紫薇星命格将在了他孩子的身上。”
姜环听完这些，越发觉得子辛瞒了她们很多。
“子辛，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都是我做的。”子辛道，他什么也没隐瞒。
姜环脑子一炸，都是你做的？这么说你做的还不少。
“越州军营里，用嬴试的脸来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你？”姜环沉默良久，忽然问。
子辛答：“是我的人。”
“胤州侯府里阿兰是你的人？”
“是。”
姜环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问：“大宴捉拿嬴决呢？”
“是我故意向祁雍头里嬴决的紫薇星命格的，所以祁雍才会想杀嬴决。”
姜环心里像是被捅了一刀，因为嬴决死了，嬴试狼狈逃离王都，差点死在回胤州的路上。
她忽然扑向子辛，疯狂的捶打他。“你到底杀了多少人？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嬴决和你有什么丑？”
“你知道赢诀死后，嬴试有多狼狈吗？他甚至差点背上弑兄的罪名。他本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可因为你，他的哥哥姐姐死了，回到胤州后他的母亲也死了。”
“你害了嬴氏一族，如今还想杀他的孩子，想杀了我？你凭什么就这么害死别人？”
话到这里，子辛干脆全盘托出。
“为了整个人族，杀多少人我都在所不惜。哪怕是我的亲人。”
“你真是个疯子，你比祁雍还要疯。”
“是吗，那我再告诉你一些事。”子辛反手制止她，脸庞靠近她耳边。
“是我给嬴文送的信，她才会去城门前。还有那个被骊姬杀了的云莲也是我安排的人，那些刺杀祁禹的刺客都是我安排的。”
“都是我做的。”
姜环一把推开他，直接就去抢地上的剑。
“子辛，你疯了，你被神夺舍了。”
子辛先她一步抢走剑，他拿着剑逼近姜环，明晃晃的剑锋值抵姜环的肚子。
没有武器的姜环瞬间没了底气，她不断向后靠近，用手护着肚子。哀求他：“放过我的孩子好吗？”
“他只是个孩子。”
“阿环，你记住你死了，也是被你肚子里的孩子连累的。”子辛举起剑直接劈了下去。
一瞬间，姜环的手臂被人向后拉，嬴试高大的身躯将她护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
赢试面不改色道：“想看看你，就提前回来了。”
姜环不知刚刚那番话，他听见了多少。
子辛看到嬴试护在姜环身前，直接放弃了伪装，癫狂笑道：“嬴试你来的正好，你也不想你的孩子是神的傀儡吧？”
“祁氏一族的命运你看也看到了？大夏百姓流离失所的样子你见过那么多次，你心里早就对神不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