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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儿翻(容溶月)


“不瞒您说,我的差事就是吊住他那条命,人不死就算成,那青年是个憨傻的,我给他喂了两次食,他便跟着我不放,我心中好奇得很,故而用针试了几次,发觉这青年不是不晓得疼,只是他那疼啊,跟咱们的感知不同,刀剑伤,对他来说好比蚊子叮,断骨之痛就好比挨了一拳,他呢,是忍痛忍惯了的,寻常伤病压根儿不当回事。”
不是不痛,是忍痛忍惯了的。
阿勒回过头,龙可羡和厉天笑闹的声音夹在风声里隐约传来。
“有一事,断腿之后,他不再让人近身,连我都不成,守将要再取血,他便如疯了般……”王大夫声音滞涩,“那次死了百余悍兵,伤者二百余,还是在他拖着断腿的时候,也是那次,守将自知留不住这尊大佛,便拿他换了粮食。”
王大夫摸摸鼻子,把底儿都掏干净了:“那青年么,有一事倒怪异,吃不得用不得药的,凡是用药止血疗伤,总要睡个几天几夜,雷打不动,醒来也得缓上许久,那个样儿,就跟咱们醉酒似的。”
他着重道:“是一丁点也不成,有回偷了我两丸药,晕得同醉猫似的,挂在人身上就不下来,那大高个儿,拖得我步子都迈不动。”
“嗨,我是老了,讲起故事来就没完没了,”王大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意有所指道,“小女郎心性单纯,是非都在一念间,平素里,费些心神养着就是,我也是为人兄长的,若有这么个妹妹,不敢盼她建功立业,只盼她平安顺遂。”
阿勒从善如流,接道:“今日舍妹淘气,让你受惊了。”
王大夫忙道不敢,随后领了诊金,还有份厚赏,再安然下了船,一身冷汗总算散干净了。
阿勒站在船舷,看着他融入人潮,对厉天说:“留几个人看着,若有异动,杀了。”
午后,阿勒写了几封信送往西南海域,接着马不停蹄地见了几个退下来的老御医,书局里,事关西南海域的古籍都让他买了个空。
龙可羡由郁青领着,下船去看杂戏。
临近傍晚时,天色阴沉,长风策着巨浪,一波波地迸裂在船身,眼看要落雨,阿勒提伞去接龙可羡。
刚出船舱,迎面打来一卷夹着湿腥气的风,零星的雨点滴落,他看见阴云压在密密叠叠的船帆上,有道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跟前扑通跪下。
“公子,郁青断臂,二姑娘失踪……”
朔风猖獗在天际,搅碎了云絮,雨点密集,哗啦地砸了下来,耳际嗡鸣。

耳际嗡鸣, 先苏醒的是嗅觉。
鲜活海物的腥味儿,潮湿的木板,常年裹在阴暗中的厚苔, 还有若有似无的虎骨膏。
龙可羡睁不开眼睛, 连身体的感知力都几近于无, 魂与躯壳貌合神离着, 轻飘飘,恍恍惚惚, 仿佛还在梦里,连声音都像从天外飘来。
“寿一港已经封锁。”
“嘿,十城都不允非军船通行。”
“左近港口外都停着大量船只,堵得要老命。”
“天老爷,这小娃娃还挺值钱。”
“换快船, 让张封在这处接应。”
这句话一锤定音,前边零零散散的议论声悉数退去。
龙可羡笃定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但她好困, 对身体感知的缺失导致脑子宛如生了锈, 转动得格外缓慢,只能吃力地在零星的记忆碎片里捞寻。
只要再一次, 再一次,她就能辨认出来, 龙可羡皱起了眉。
水流不停地冲刷着耳廓,在漫长的寂静里,她终于再度听到了那道声音。
“添水,加冰。”
浑厚, 有力,带着不怒自威的强势, 有些记忆碎片与此重合。
“好厉害的小女郎……今年多大了?”
“龙抬头啊,好意头!”
像是生了锈的钥匙找准锁芯,一把捅了进去,昏沉的感觉骤然消散,神魂归位,龙可羡的指头动了一下。
紧跟着“淅沥沥”的水流在身下缓动,碎冰填进水床里,温度再次降低。
她的眼前还是一片黑,但那不是失明,她感觉到了面部的潮湿,有块儿湿润的黑布蒙住了她整张脸,封闭视线,压抑呼吸。
看不见,空气稀薄。
手臂脚腕都锁着铁链。
龙可羡像个掉进陷阱的小豹子,左动动,右挪挪,忙活着逃离这险境。
狡猾强大的敌人察觉了动静。
“醒了?”
那道声音拉近,亮光和空气猝不及防地涌来,龙可羡睁开了眼睛,没有不适,没有躲避,她直勾勾地盯住了计罗磬。
扎扎实实地对视三息。
长街上的杂戏锣鼓声,突然而至的偷袭,颈部掐住的铁手,倒在血泊里的郁青都在对视中回到了脑海,龙可羡说:“你会死的。”
因为冷,龙可羡嗓子发紧,讲得很慢,带着笃定,不是歇斯底里的诅咒,只是面无表情的宣判。
那么丁点大的孩子躺在寒意弥漫的水床中,一张苍白的小脸,四肢拴着铁链,骤然从花团锦簇的安全地被掳到了陌生的船上,再讲出这样一句话,计罗磬觉得很有意思。
但此刻脱身不易,那轻狂的小子动作太快,他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在这纷乱的海域里找到突破口。
计罗磬重新把几层湿布盖上去,转身出了舱。
黑暗把时间拉得很长,没有人再来添水,只是一盆盆地往水床底下的暗屉倒冰碴子,冷气侵透湿衣,龙可羡挨着冷忍着饿,觉得自己已经冻成块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给她喂水,龙可羡躺在水床上动弹不得,船户掀开湿布,倒入她口中的茶水有大半都顺着嘴角淌了下去,她汲着那点湿润,可怜巴巴地说:“我饿,给我一点点饭。”
船户没有回应,擦掉了她嘴角的水,再换了个杯盏往她嘴里倒水。
龙可羡笨拙地张嘴,边喝边呛,咳了个震天响。
“你别动,再动呛死不怪我。”
“我没有力气……我生病,”龙可羡吸着鼻子,费力地挤出细小的哭腔,“不吃饭,我就要死了。”
船户冷漠地说:“计罗将军交代过,不可给你进食。”
“他那么大,不要吃饭饿不坏,我小小的,一顿不吃就没有半条命,”龙可羡抽抽嗒嗒,动了动手,“链子这般粗,这般重,我跑也跑不掉,求求你……”
船户看着她的小身板儿,再看看那比她手还粗的铁链,她就像只没有招架之力的猫崽子,红着眼眶小声央求,船户抬只手就可以碾死她。
他有些动摇,正要去取囊袋时,外边传来拍门声,“好了没!要换船了!”
船户回神:“就来。”
龙可羡哇地就嚎啕起来:“没有吃的,一点点水也不可以吗?我没有喝到,喉咙干得有毛在挠,真的要烧起来了……马上就要烧成一把灰了……”
“张嘴!”船户啧声,不耐地拿起水囊,用水囊口对着她。
唇上浸湿,龙可羡探出点舌头,往里卷着水,“低一点点。”
她费力地仰头:“再低一点点。”
船户俯低身子,握着水囊的手倾斜,大股的水流顿时泄出,浇湿了龙可羡半张脸,他下意识垂目去看,突然间寒意袭面,龙可羡蓄力仰头,猛地磕上了他的脑袋。
剧痛传来的瞬间,晕眩感已经让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你……”他后退两步,拍了两把脑袋却无济于事,颓然软倒在地。
恍惚间,看到小小的一道身影,拖动着铁链,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手腕脚腕的铁环连接水床,她没有腕扣的钥匙,仅凭蛮力把连接处拔起,那整张水床床面被她背在身后,犹如座山岳,压得她踉跄。
龙可羡扭动屁股,用水床边角把船户一怼,让他彻底陷入了昏沉。
她蹲不下身,用脚尖勾起水囊,咬掉塞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光,“下回一定要哭出来……还是不要有下回了。”
摸到门边,龙可羡静静听了会儿,蹑手蹑脚打开门,探头左右一看,听见吵闹声集中在右侧,便摸出了船廊,往反方向猫着走。
铁链实在碍事,这整张床面更是犹如只巨大的靶子,仅仅走出两步,就被往来的人察觉。
“人!操!人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数十道脚步声腾起,催命似的敲击在身后。
龙可羡没有往后看,她拖动着铁链,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跑,直到看到那扇半掩的廊道防水门,门外晃着火光,她屏着息,闭着眼,侧过身子用水床作撞击,在离门十步之远拔地跃起。
“砰!!”
阿勒踹开了薄木板,目光在墙角地面逡巡而过。
“这地儿离杂戏就十丈远,平日里就堆些柴垛,少有人往来,再往里就是个死胡同。”来回跑了几趟,厉天喘得厉害,但他不敢分神,时刻关注着公子脸色。
大雨瓢泼,把角落处的血迹冲淡了,只剩丝丝缕缕的痕迹,像是石板的血线,在昏暝的天色下显得妖异。
阿勒弯下身,手指在墙面抚过,那里有道半指深的劈痕,龙可羡使刀习惯就是斜挑与横劈,比照身高与危及时爆发的力道,这道截面是她砍出来的。
他捻着指尖湿泞,脸色很沉:“找她的刀。”
下属四散开来,在柴垛间翻找,有的翻过墙垣,把左左右右巷弄摸了个清楚。
“郁青醒过,他说来人只有一个,身量像祈山,披斗篷,佩弯刀,出手奇快,二姑娘见他就跑,但来不及……”
阿勒打断:“跑不远,封死港口,只进不出,从皮城湾往外扩散百里的船挨个查。”
“公子,这毕竟是皮城湾,不是咱们的地儿……”
“烧,撞,把港口堵死,借巡检司名盘查船只,关系网不用留着刻墓碑?若巡检司不出具搜捕文书就伪造,”阿勒拨开柴垛竹枝,在密集的雨帘里往回落一眼,“要我教你?不如你摆张书案在这里听?”
厉天被这一眼催出了汗,没敢擦:“属下这就去。”
此时,前方传来道声音:“公子,剑在这儿!”阿勒闻声望去,下属将柴垛一气儿推开,他看到了龙可羡那把黑色断剑,剑体没入墙中,只露出一截剑柄。
“剑柄往下倾斜,不是孩子能掷出的高度,这是那歹人做的!”
“二姑娘那把剑是断剑吧,弃下来不用的,有些年头了,这切入口跟豆腐块似的……”
“我不成。”
谁也不成。那是没有尖锋的断剑,又不是神兵利器。
明的暗的线索都指向西南,阿勒回头:“计罗氏返程船只行到哪里?”
“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处,皮城湾辖域内的晖县。”
阿勒当机立断:“截留,扣船,一天宰一个,挂在西南计罗府门口。”
“是。”一人往外退,去传讯。
“西南海域图找出来,”阿勒浑身湿透,他揉了把脸,脑子飞快地转着,“皮城湾……皮城湾州府县府当中,有西南人氏吗?或是曾赴西南任职的人?或是家中妻妾出身西南的?”
“外派西南任职的有两个,妻妾这块儿,属下这就去查。”
阿勒抬眼,徐徐说:“李青,成禄,”他摁了把有些僵硬的掌心,“提过来。”
无遮无拦的风雨肆意在城街,整个皮城湾笼罩在阴雨中,过路人行色匆匆,踩碎了一片片水洼。
“跐溜!!”
龙可羡脚下湿滑,差点儿摔个大马趴,她浑身紧绷,借水床在船舷一顶,好悬才稳住身形。
海天是彻底的浓黑,那宛如实质的暗色照顶压下来,使人胸臆发紧,大雨被四面八方的风搅刮着,简直无孔不入。
只是一个照面,龙可羡就湿透了,她抹了把脸,听着身后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呼喝声,反手关紧了门,左右一看,抄起根棍儿,把门给卡死。
风灯在雨中摇荡,光影绰绰,龙可羡趴在船舷一看,船尾喧哗处人头攒动,另一条船正与此首尾相衔,计罗氏麾下海寇正在攀着铁链接舷而去。
浪头拍得船身微晃,船廊里砸门声催促着龙可羡,她左左右右地跑,总算在右侧靠中断的位置发现条舢板,当即往那处跑去。
雨幕遽然被斜来的长刀划破,计罗磬从上层攀舷而下,轻轻落地,截断了前往舢板的路。
“这也能跑?”他笑了笑,并不感到紧张,在这方圆十里之内找不到任何援助的境况下,这小孩儿背着水床怎么逃?
龙可羡拿袖管擦了把脸,回身拔腿就跑,爬上船舷,身子立刻跟着船身摇晃。
计罗磬缓步上前:“小女郎有点血性,这样,你若敢跳,我放你走,你若不跳,我便废了你的双腿。”
龙可羡听不清。
她垂下头,漆黑的海面犹如张巨口,咆哮着试图吞噬她。
大雨砸湿眼眶,模糊了龙可羡的视线,在这一刻,她想起的是阿勒说海上有几座小岛很漂亮,当中有道白崖。
他想在崖上盖座小院,不必雕栏玉砌,前后两进就够住了,天井要有,可以架瓜藤,可以摆水缸,最好有棵老树,树下挂个秋千,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上边数数云,夜里枕着潮声入睡,日出时金鳞从天边铺到脚下。
龙可羡看向脚下,那里黑潮翻腾,她胸口起伏,轻声说,“不怕,龙可羡一点也不怕。”
双手从湿淋淋的船舷滑开,疾风掠耳,船身在下坠时拉成了虚影,她捏住鼻子,闭上眼。
“哗啦!!”
成禄浑身透湿,发须滴着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明丰四十年,你于西南宁边城任职,明丰四十二年,宁边城遭遇海寇入侵,失守,死伤两万四千余人,你活着,”阿勒站在榻边,“明丰四十三年,西南剿匪,三战三败,你的同僚胡勤战死,你活着。明丰四十五年,你调任煜城,剿杀流寇有功,两年后平调槿州,四年后升任皮城湾督海司,总领十城海务。”
“我……我行得端坐得正,你是哪里来的贼寇……”成禄撑着口气,就要破口大骂。
“帮成大人醒醒神。”阿勒转过身。
“哗啦!”又是盆含着冰碴的水泼在身上,成禄抖似筛糠。
阿勒接着说:“两年前,你纳了房小妾,她父亲是你西南旧部,五年前出海遇到风浪失踪,你那小妾,”他抛出条金鱼,“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进府六十四抬箱笼,半数都是这金鱼。”
成禄面色发白:“仅凭金鱼,也不能说明什么……”
“老匹夫你看好了!这是西南制式!”厉天抓着成禄的头发,要他睁大眼看看。
成禄吞咽着口水:“那又如何,西南不止一个宁边城,你想凭此物就把我与计罗氏钉死?”
阿勒扯了扯嘴角。
在片刻的静默里,成禄莫名感到心惊,他看到那少年抛着金鱼,黑袖翻起,金鱼裹着强风,势如破竹地当面掷来,他倒吸口气,来不及反应,就被当头打了个懵。
被捆在椅上的身形摇晃两下,连人带椅,摔在地面,他偏头吐出口带着牙的血,嘶哑着声音说:“戕害朝廷命官,你……”
又是一道金芒疾坠。
鱼嘴撕开了手背,钻入掌心,钉进地面,成禄痛得汗流浃背。
阿勒蹲身,转动着没入他手背的金鱼:“最后问你一遍,计罗磬往哪条方向走?”
成禄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倒是条好狗,”阿勒猛地拔出金鱼,带出的血溅在他靴面上,“你家中一百二十口,连带外边养的,一百四十余口人都知道你如此忠心么?哦,听说你上个月添了个儿子,还没贺过添丁之喜呢。”
成禄咬着后槽牙:“你胆敢!”
厉天出去一趟,再进来时报道:“公子,临近船只皆无异动,只有晖县……晖县有条船踩着咱们封锁的点儿出海,至今未曾返程。”
阿勒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厉天继续拱火:“成府的人都押下来了,计罗氏的十八条船都已拖至晖县,没有找着计罗磬。”
“在……”成禄垂下头,“他要我遣出战船,在晖县以南接应,走内海,绕往西南边境。”
“说清楚,”阿勒拿匕面拍着他的面颊,“哪片海域?哪条航道?”
“迷冬海,戌三航道。”
厉天拍掌:“属下这就传讯。”
阿勒起身,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戌三航道在我手里,他是想找死吗?”
成禄在言谈间猜出了阿勒身份,但他并不知晓对方的手伸到何种地步,顿了片刻,才说:“戌四……我记岔了,是戌四。”
阿勒抛着匕首:“两者相隔数百里远,成大人想好了。”
成禄:“是戌四。”
“戌四才在我手里,”阿勒弯腰,“戌三我没沾过,那条道运送木料多,没什么赚头。”
阿勒和善地笑了笑,匕尖在他眉骨往下划出道血线:“我这人,惯来没有什么耐心,若是出了岔子,我先送你那刚满月的儿子与令堂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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