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抽了下鼻子,委屈地坐下来:“您别吼我。”
“我,”龙可羡挨着袖里的碾磨和探寻,气息瞬间就乱了。
阿勒手掌没有道理地热,热还粗糙,一寸寸地压进来不是静止不动的,他一边咬在龙可羡耳边小声问印在哪儿,一边用手指在细致地搜寻。
龙可羡闭上眼,汗津津的好生狼狈,咬着牙说完,“不是要吼……”
“少君?”哨兵搓搓耳朵,再度站起来,“您是不是不舒坦?是病了吗?是不是伤没有好透?您晕不晕乎?我去请大夫来!”
“你少搅和事儿,”阿勒慢悠悠堵一句,“在门外等着就是。”
“啊?”哨兵整个人都扒在门上,“哥舒公子?少君,您和哥舒公子在里边干嘛呢?”
在里边干嘛?龙可羡偷偷勾了勾脚,意图把亵裤勾上来,可阿勒留给她的空间太窄,后边是他,前边抵着纱帘围栏,连膝盖都屈不起来。
“下去等着,再多嘴一句,舌头割来下酒,”阿勒终于摸到了小印,他压低声音问龙可羡,“是不是这枚?”
龙可羡如获新生,一个劲儿点头:“拿出来,快一点。”
“滑啊。”阿勒用气音回这句。
滑嘛,龙可羡汗湿了鬓发,连带小臂也汗涔涔的,说不清是谁的汗,黏哒哒地挤在一处,把两人的体温都烘得不正常。 龙可羡不知道这是更高一筹的撩拨,还是一次常规的帮助,她分不清,汗已经来到了眼睫,她眨眨眼,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小印被勾出袖袋,露了个头,阿勒为难地说:“勾出不来,能不能再进根手指?”
这还需问吗?伸手便是。
龙可羡胡乱地点了头。
第二根手指头怼进来。
龙可羡小臂外侧立刻便感觉到绷紧,但阿勒没再逗人,干干脆脆地取出了小印。 那罪魁祸首从小臂间滑出来的刹那,龙可羡如逢大赦,腿根儿都软了,阿勒把小印往下边一抛,哨兵早就含着泪捧着手等在下边,边撤边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看,在心里把哥舒策捣成了泥。
哨兵一走,龙可羡就要弯腰。
阿勒这会儿倒是没再堵着人,他悠哉地拉上了帘子,让光线刷暗两层,再一把捞起她的腰,像小时候一样夹在肘下,滚上了后边的矮榻。
挤进来的还是手指。
淌出去的不止是汗。
龙可羡发着抖。
宽阔有力的臂弯成了潮浪, 托着龙可羡这枚小舟,她陷进海潮里,被浸得湿漉漉, 吐出来的气息迸碎在洋面上, 顷刻就让浪头掀翻了。
阿勒含着她的下唇, 吞掉了余音。
他把龙可羡抱起来, 这个高低位让她皱眉,而他可以恰到好处地把控主动, 就像把着缰绳,但他是那匹驰骋的马儿,在离阿悍尔千万里之外的港城里飞奔抵撞。
速度是格外令人着迷的,它常常和危险与失控搭边。
在阿悍尔延绵草野策马飞驰的时候,速度是马背上的起伏和掠耳的风声。
在海域上以舟作骑的时候, 速度是顺风顺流的自然协作,还有舷窗里拉成虚影的那道蓝色。
视野里, 或近或远的景儿都要荡成虚线, 只有两颗急促跳动的心脏在碰撞, 隔着薄薄的皮肉,和成同一支古老原始的调子, 间或有清泠的伴奏。
只要速度足够快,点儿落得足够准, 短促的爆发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紧闭着眼打颤。
马鞍上没别的,就只置着这一团簇簇新的雪。
这雪软啊,白得晃眼, 捣一捣就要溢出透明的水了,随着颠簸扑簌簌地摇下雪粒来。
雪粒是冰的, 落下来就成了火种,撺掇得阿勒更凶,杀红了眼似的。
戏台上的小皮鼓在模仿马蹄声,骁勇的将军奔跑在长野,用刀枪守卫国土,唱腔高亢清亮,盖住了细细的抽噎声。
阿勒稍微缓了缓,等龙可羡匀过这口气,小崽滚下来的泪珠都打在他小腹上了。
上一刻,龙可羡被抛高再落地,心里想的是阿勒还留了点儿良心。
下一刻,就听到他猫着坏的声音。
“龙可羡,再掉几颗来看看。”
这声音夹在戏曲鼓点里,龙可羡吸了下鼻子,她没有听清楚,耳朵嗡嗡地鸣震,还沉在跌宕的余韵中。
“什……么?”
“再掉几颗珍珠,”阿勒单臂枕在脑后,一手手指去揩掉挂在她下巴的那颗泪,不怀好意地抹开来,“我好串起来挂在屋里,日日都要拨着玩儿。”
“你……”
“我什么?”
龙可羡泄气地往他肚子上捶一拳,闷声说:“你不好,很会欺负人。”
这拳落下来,捶得阿勒闷哼,他懒着音调,说:“打死了……”
“打疼了吗?”龙可羡着急。
阿勒仰面朝天:“疼啊。”
“我给吹吹……”
“往哪儿吹!”阿勒腰腹绷紧,骤然起身,这一起身的冲劲儿龙可羡哪里吃得住,阿勒偏偏摁着她不让跑,“打了人还想逃,哪有这般简单的事儿,你给我偿命。”
龙可羡还没渡过那段尾巴,就再度被浪头掀翻了。
这样很难受,好比练兵的时候,绕校场跑圈儿,跑十圈歇半刻钟,歇够了才有力气往一个十圈跑。而阿勒就要在那半刻钟的尾巴拽上龙可羡再跑起来。
那一口气就堵在喉咙口,温度还没有降下去,难耐异样的感觉也还在,这就导致身体各处比平时更加敏锐,跑不到一盏茶,气儿都续不上来,龙可羡就眼冒金星地要倒了。
扶不住。
腿打颤。
摇摇欲坠。
阿勒掐了一颗掉不下来的雪粒,把它从粉白变得茜红,缀在这屋子里,仿佛是夜空中缀了一颗妖异的星子,引着他追逐,勾得他侵吞。
狭小的室内温度太高,外边细雨淋漓,迎着昏昏烛光,搁在马鞍上的雪团子不多会儿就化了,雪水清透,迅速打湿了马鞍。
这就坏了,被坏胚接住,悉数饮了个干净。
两曲唱罢,天色熹微。
龙可羡刚刚喝过水,饱得肚子涨起来。
阿勒意犹未尽,就着她的手把茶饮了:“龙可羡,你不管我了。”
龙可羡被哄得上了次当,这会儿决计不会再中招,她昏昏欲睡,眼皮子都撩不动,声音含糊:“唔……”
“嗯?”
龙可羡的发顶抵着阿勒下巴,他偏点儿头,才能看到龙可羡半张脸,他搓了把龙可羡面颊,“骂什么呢?再讲一遍来听听。”
“讲……”龙可羡鼻音甚重,那是哭狠了的原因,鼻头红通通的,“讲你不是好东西。”
“换换,讲点新鲜的,”阿勒还蛮横地堵在里边,亲了亲她,“这句我方才听得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只是亲了亲,就再度抬起了头。
“……”龙可羡不可置信,抬起脸,充满困惑地往下看了眼,不知道怎么还会动,“我揣,揣了满肚……肚子里皆装满了……哥舒策,这就是完事了!你不要再挤!”
她支支吾吾,又要顾忌着下面的戏台,又不敢把那荒唐话讲出口,憋得脖子根儿都红了。
阿勒笑:“哪儿呢?是吃多了么?吃多了就得动动,这样方能消食啊。”
“不成了,我不成。”龙可羡使劲摇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龙可羡翻下去了,发出“啵”的声音。
阿勒啧一下。
她双脚刚沾上地儿,就软得往下瘫,阿勒伸手给扶住:“衣裳乱了,小少君。”
何止衣裳乱了,她就剩件宽大的外袍,拖动着走起来,脚下还曳出一道白色的痕迹,龙可羡知道那是从哪儿跑出来的,霎时捂住了眼睛。
不捂眼睛,她手忙脚乱去捂肚子,再又捂住大腿,接着往上捂住屁股,可哪哪儿都遮不住阿勒罗网一样的目光,他略掀着眼皮子,站起来时那外袍往下垂,遮住了放浪的部分,只打出道斜阴影。
“差点儿忘了,今夜是来听戏的。”
阿勒就跟现在才想起来似的,敲了一记铜铃,底下戏台便静了下来,流泻在耳边的曲乐声戛然而止,静得让人不习惯。
龙可羡拢住衣裳,坐在与阿勒对角的桌旁,屁股挨上凳子,小腹便酸胀,像有什么挤着往外跑,她又羞又恼,使了姥姥劲儿并紧腿,此刻只想泡进池子里躲起来,于是气鼓鼓地朝阿勒瞪了一眼。
“这曲子谱得早了,”阿勒扭过头,对上她的眼睛,愣了片刻,又笑起来,“前头使劲撺掇的也是你,怎么还记上仇了。”
“没有撺掇。”龙可羡用后脑勺对着他,瓮声应。
“嗯,没有撺掇,”阿勒捻灭灯芯,支开点儿窗缝,雨后的湿雾带寒气,稍稍平复了他浑身的燥,“是我撺掇你。”
“你撺掇,你使坏。”龙可羡煞有其事地点头。
此时戏台上换了景儿,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登台,琴弦骤然拨响,音色长而透,荡在这楼台里,龙可羡和他们隔了两层纱,终究看不明晰,但她又不敢起来,一起来就含不住那么多荒唐的证据。
少君面皮薄,擅长掩耳盗铃,就好像不要动弹就能装作无事发生过。
那微微翕动的耳朵,那咬红微肿的嘴唇,那欲窥不窥的眼神,全数收进了阿勒的眼角余光里,他不疾不徐斟两杯茶,一杯往过移。
龙可羡捧杯,低着头,微喘着气,小口地啜饮。
这时,开了道缝的窗子探进来颗白球,海鹞子正在艰难地往里挤,喙缘把窗子啄得库库响,阿勒去解开信筒,递给她。
龙可羡摊开看,是尤副将:“船已经往南去了,坎西港放行很快。”
原本北境的巡船往来南北要受到盘查,少说得耗个把日才能放行,但这次只花了一个时辰,这是几个时辰前那场宴席的余波。
阿勒要万琛替他和北境打点关系,从中周旋。
怎么打点?怎么周旋?士族和北境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谁都别惹谁。阿勒这不就是要万家主动破冰的意思么?
万琛脑子里九转十八弯,都是官场上那点弯弯绕,很快就意会了,这次坎西港放行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示好,是冰面裂隙的开端。
阿勒不意外,坐到龙可羡身边,把脚架起来,绕着她一缕发玩儿:“万琛这人谨慎,北境的处境大面上不会有明显变化,微末处还是能行些方便的,慢慢来,口子撕开了,这就是好开头。”
不管是宴席上,还是现在,龙可羡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阿勒用一道消息,要把北境从朝局里边缘化的位置拽回中心。
原本他这样的人,可以用这道消息做多少动作,谋多少好处,龙可羡心里的算盘啪啪响,算得头昏脑胀,那样庞大的好处他不要。
他只想给龙可羡清出一条好走的路,拨开硌脚的石子,剪掉拦路的枝蔓,让她走得畅快。
三山军很好,阿勒不否认。
他从掳龙可羡到南域那一日起,就把眼睛放到了北边。
连伏先生都忧心三山军会顶不住来自王庭和士族的双重压力,这会有分崩离析的风险。
这些忧虑没有发生。
余蔚身居坎西港,在官僚间八面玲珑地周旋,顶着风头还能扩充营地,把北边据点建了起来。
尤副将稳在海上,巡航建卫没有落下,枕兵操戈,让海陆两界固若金汤。
少君虽然年轻,但她有让人信任追随的本事,北境那大小战事就是对此最好的说明,她的部下也好,他们都值当走一条更顺畅的路。
阿勒做的只是打破了层级的壁障。
以前阿勒自个儿都会觉得好笑,他何时这么面面俱到地为人铺路,明明破坏和支配才是他的本性,但每次等到回过味来,他都已经下意识地铺了一半,再想到对方是龙可羡,那么便会心甘情愿把另一半铺完。
龙可羡嘛,他做什么都正常。
自家的崽自己养,这没错。
龙可羡忽然凑过去,一下就亲在他嘴上,撬开他齿缝,急急地往里伸,虽然还很生涩,但总算没用那种磕头式的亲法了,阿勒跟着她的节奏回应。
阿勒用局势玩了手很高明的前戏。
少君开始主动了。
唱词透过两重纱,递进耳里。
龙可羡拉开点儿距离,唇色润红,捧着先前那盏茶在饮,垂头时,颈后的绒毛暴露在昏暗里。
两人挤着一张椅,半边身子都贴得很紧,她倾耳听了半晌,台上唱的是新戏,但那把嗓子可好,悠悠转转几句词就勾住了她的耳朵。
“见那把釉蓝长堤,把风儿轻骑,我束手迎,叠雪弯刀藏袖里。”
叠什么雪?弯什么刀?
龙可羡疑心自己听岔了,她攥着阿勒小指头:“唱的什么曲?”
“记不得了吗?”阿勒佻然地应,“你曾念给我听过的。”
龙可羡纳闷儿,她何时念过这曲子,阿勒言之凿凿让她不得不凝神去听,底下又唱。
“……淙淙拧露滴,北境王寒甲里,却藏满汪热泉,听,那痴儿冲撞,把风揉乱…… ”
是那本配了图的艳册!
龙可羡倏地看向阿勒,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
被画进册子里,被写进词句里已经十分羞耻了,怎么能唱出来演出来!这个浪荡的坏东西。
“我命人排了好些日子,作词作曲不舍昼夜,岂能是你想不听便不听的。”
阿勒露出不满,干脆支配了她的手腕,然后滑进袍子去,再抬手时,指头沾着滑腻。
他俯首去嗅,笑容莫名:“慢火轻煨,煨得浓了,嗯……”
话没完,那指头倏尔转了个弯,送到了龙可羡嘴里。
“唔……”距离太近,龙可羡刚刚被偷袭,还死死拢着衣襟,压根没防这一手。
阿勒还要捏住她双颊,捏得她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他这会儿憋不住笑,是想起了龙可羡第一次换牙那会儿。
缺了颗牙的小炮仗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床上自搭了个窝,可怜兮兮的,要给他留遗物。
龙可羡哪儿知道他想什么,她嘴里尝着点味儿,顿时就要炸毛了,泪汪汪地把舌头往外推,“不要吃!”
“茶喝不喝?”
阿勒坏死,手太快了,从她口中出来就浸到茶盏里去。
茶水清透,里边藏不住秘密,有她的津液,也有他的,龙可羡连连摇头,不禁往后缩着:“不要喝。”
结果阿勒虚晃一枪,自个儿全饮尽了。
台下的曲子还在唱,龙可羡站在桌边,跟前就是白肚圆瓷壶,细长的壶嘴儿被撞得倾斜了,往外荡出茶,溅湿了龙可羡脸颊。
阿勒给她擦干,又给她喂茶水,低喃着:“声音好哑,饮杯茶润润。”
龙可羡傻不愣登地张嘴,那杯沿骤倾,茶水沿着下巴往下淌,只解了阿勒的渴。
戏词和着阿勒的呼吸,它们无孔不入,让龙可羡难以招架,她一声声喊阿勒,喊哥舒策,迷迷糊糊地告诉他桌子总是跑偏了,告诉他她再也站不住了。
素指拨弦,腔调回转,戏台上唱着北境王的离合悲欢。
“潮浪掀波,天欲要伸手掬一把水,掬不得,掬不得乱海情水,掬不得浅池温汤,雾茫茫,前有玉壁拦,后有铁臂锁,竟扶那无骨观音坐。”
戏台外的北境王耳根通红。
“扶不扶?”
阿勒热得直淌汗,这会儿连窗缝都没有用,那寒风漾进来,只会催得他更燥,龙可羡不应,阿勒就一声声地问。
“不要,扶。”龙可羡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她知道现在什么样儿。
阿勒说:“戏词里都讲了,什么坐?”
“你不敬,不敬神明你……你混账,”龙可羡讲不出口,骂人的话都断断续续,“你阎王,你乌龟,你是穿山甲吗,别凿了……”
哭腔出来了,细细的,勾得阿勒更凶。
“你不敬,你最不敬,”阿勒拿话臊她,“方才在榻上时,最不敬的就是龙可羡了,脸皮最薄的也是龙可羡,小少君话里话外样样都来,真上了阵样样都羞。”
阿勒就是要放浪。
谁端着,谁受罪。
龙可羡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拴着阿勒,那种懵懂就带着催人沉迷的味道,阿勒觉得自个是疯了,怎么把她摆得这样……
汗还在滴落,他们在紧密地亲吻。阿勒一度以为他总是会温温柔柔地待龙可羡,从小到大,从一而终。
天老爷,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只想攻击。
他只想摧折。 天已经亮了,雨刚刚停,早桂的低语浮在空气中,和戏词一起游进耳里。
“……红尘里把情寄,凭她北去千万里。”
凭她北去千万里,阿勒总是会找到她,他说过的。
“我说过的,我总会找到你,”阿勒看着她仰起的脖颈,轻轻地握住,“要并肩,要同行,要共卧,要不分你我,要……”
他用了力,让她呼吸不畅:“龙可羡,我恨不得吞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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