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不好, 就像是你明知道有一颗雷在，可偏偏不知道它在哪儿，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等待让人紧张, 陆悠悠都觉得自己幻听了, 她好像又听到了那种蹬踩木板的声音。可怎么可能呢, 她离着那边那么远呢，这种声音怎么也不可能传到这里来。
她侧耳仔细听，又好像不像了。她听到的声音很轻很密——援绳而上，脚蹬借力，就算是她练了那么多年，也不可能把声音控制得这么轻；也不需要这么密，这么密集，根本连借力往上的间隙都没有。她听到的，好像……更像是老鼠在跑？还是很多老鼠一起跑的声音！
这船仿古，纯木的，是船里有老鼠？
陆悠悠的头皮一下子麻了一下。打老鼠这种事她干过，但如无必要，她不太想再干一次。
“呲呲”，“呲呲”——
不对劲，怎么好像是在船身外面？而且，好像是在越来越接近？
“敌袭！”船尾忽然有人大喊起来，警报未完，这人“啊”的一声惨叫。陆悠悠霍然回头。“啊啊啊——”惨叫声并没有断绝，出现第一声之后，马上就接上了第二声、第三声，人声不同，是不一样的人！
“敌袭——”无数人扯开了嗓子大喊。船尾处NPC团团挤作一堆，看不到他们说的“敌人”。但能听到落水的声音，“扑通扑通”，很快，水面上也响起了惨呼，NPC们像是遭遇到了这辈子都没遇到过的恐怖事件，惨呼声整个劈裂了，听上去全是恐惧和绝望：“他们不是人，不是人！仙师——仙师救命啊！啊，啊——”
“终于来了！”鲤鱼已过龙门眼睛一亮，手一探取出了自己的游龙枪，当先冲了过去。
“呲呲”，“呲呲”，这声音还在响。
船尾那边喊杀声一片，那就不可能是从那边传过来的，这声音……就在附近！陆悠悠手一转，峨眉刺套上指间。“咚”的一声，那边一直坐在船舷上的妖精一只跳了下来。陆悠悠看到他飞扇出手，往船身下面划了过去，几乎是同时，她的面前，一个人从船身之外，跳了上来！
这服饰装扮，是不久前她还在千里望里看到过的对方的兵士！可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之前他们只是神情麻木，现在，他们的脸彻底变了，整张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眼睛也不再发直了，他们的眼睛，现在完全变成了一潭黝黑，没有了，瞳仁、眼白、整颗的眼珠子，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对深不见底黑漆漆的窟窿！
是长得有点渗人，而且扑过来的架势也不太好杀，陆悠悠飞起一脚，把这人踹了回去。“哐哐”，刚好撞在又几个往上跳的“人”身上，三四个人堆叠，横飞着，一起摔了下去。
开战告捷，陆悠悠并没欣喜，对方这来的速度有点太快啊，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出现了这么多？她抢到船舷边，低头往下看，才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满壁的“人”，说是人，已经不太像了，看上去更像是动物，他们一个个身体蜷缩，四肢着“地”，正在往上爬，触目一望，密密麻麻，满船舷都被他们占满了！
她也终于找到刚刚那声音的源头了——是这些人的手和脚，他们脚下的鞋子全都没有了，一双脚和手一样露出在外面，现在，那些手脚也不能称之为“手”、“脚”了，因为他们的指节都已变化，整根手指、整根脚趾全都化成了尖利的指甲，每一根都通体漆黑，往船身上一搭一落，“呲呲”一声，就像是野兽把趾爪抠进了山壁，一借力一纵越，他们的速度比野兽更快！
陆悠悠才刚这么一探头呢，下边一个“人”一伸手，黑漆漆的爪子就往她脸上抓了过来。陆悠悠没客气，一刺过去，把这人爪子对穿了。“咔咔”，这人喉咙里响了两声，利刃穿掌的剧痛他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手掌在陆悠悠的冲力之下往后略退了一退，马上就又往前奋力送了过来，“咔咔”，陆悠悠都听到自己的峨眉刺和他的掌骨摩擦的声音了，这人却毫无停顿，五指尖尖往下一缩，又是一抓，往她的手背抓了过来。
陆悠悠：“……”
这次的敌人NPC，对近战职业很不友好啊！
她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手腕一翻，用峨眉刺翻转了对方手腕的角度，一边拉开了抬脚的距离，这才一脚，把这人也踹了下去。
动手这么丁点儿的功夫，船舷各处都有人爬了上来。己方的NPC兵士被迫迎战，可人到底抵不住“非人”，一时间，满地死伤。
正左支右绌呢，头顶上“嗡——”的一声，剑鸣响起。
“万剑齐鸣！”
陆悠悠眼前一闪，无数飞剑下落，闪闪剑光里，明月一时踩着他的长剑，在空际划过。
甲板上安静了一瞬。
也只一瞬。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满甲板都响起了“咔咔”的声音。陆悠悠看到身前被刚刚的剑光击倒在地的“无眼人”扭曲着，支起了胳膊，“咔咔”，他身体的骨骼在响，他很努力地抬起了头，对着天空，张大了嘴：“咔咔——咔咔！”
陆悠悠：“……”
疯了，这任务NPC小喽啰居然都是不死身！
爬起来的无眼人似乎比刚刚还疯狂了，陆悠悠身边己方的NPC兵士不断倒下，自己人越来越少，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七八人无眼人踩着满地尸体，从四面八方向她扑了过来。
这架没法打了！
陆悠悠召出孰湖，飞了上天。
从天上往下看，中军主战船在这一刻像是成了一座孤岛，完全被包围了，甲板之上战火连天，船身之侧数不清数量的诡异身影在往上爬，水面之下，更是暗影重重——透水而望，那下面竟像是多出了一座山，用“人”堆出的山，水波涌动，人影也在动，那座山的最外层，有人攀着人群，正在四脚爬行。它们，竟然是踩着互相的身躯，往上输送人员的！
“看到那边没？”陆悠悠指着“山”顶，拍了拍孰湖的背，“盯准那头烧，避开那边的船。”孰湖扭扭脖子，喷出一口热气，翅膀一扇，飞了过去。“呼”，火焰燃起，一路拉出一道火舌。火舌过处，刺鼻的焦味爆开，陆悠悠看到水面之上位于“山”顶的无眼人身上烧着了火。
那些无眼人一起扭动脖子对准了空中的她，一张嘴：“咔咔！”然后，回头，带着一身的火，继续！
陆悠悠：“……”
“雷霆九霄！”另一边，明月一时也在试验。他御剑划空，从另一侧飞临到了战船上方，翩翩白色长袍飘飞，他的身前，九天霹雳挟雷霆之势而下。声势之强，陆悠悠还是第一次看见。
然而——
满甲板的无眼人都仰起了脖子：“咔咔！”
陆悠悠：“……”
“不行，不行，守不住了！”甲板之上，银光亮起，鲤鱼已过龙门横枪划出一道圈，也召出了飞马。飞马腾空，他抓了一个人甩到身后，枪杆一挑，挑了一个人横架上马背，双手一边一伸，又各抓了一个人。
“走！”白马很努力地扑扇翅膀，到底是一匹马带五个人超额太多有些吃力，陆悠悠飞过去，帮他把手里的两个NPC接了过来。两个NPC身上都浴血，陆悠悠接过来时略扫了一眼，都是中军指挥，而鲤鱼已过龙门身后坐着的那位，是他们这次的主将郑将军。
“这种时候还能记得带上他们。”陆悠悠夸道，“可以啊！”
“中帐毁了，帅旗倒了，怎么着也要保一个主帅吧？”鲤鱼已过龙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是眼前这仗打的——我进游戏以来还没这么憋屈过！还以为是我们八万对两万，没想到到最后是他们两万对我们三千！”
第100章 chapter 100
鲤鱼已过龙门声音挺大的, 喊声里，甲板之上坐骑召唤光效闪动，山山寒色和树树秋生两个也飞了起来。
“妖精一只呢？”鲤鱼已过龙门低头朝下, “怎么看不到他人了？”
陆悠悠也往下看。甲板之上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无眼人还在往上爬, 他们根本不在意脚下是什么, 死尸也好, 活人也好, 同伴也好, 一律踩过去。甲板已经看不出原木色，望过去, 满眼都是四肢着地奔跑的无眼人。他们像过境的蝗虫，一路清理，推倒所有挡在他们前面的人。
渐渐的，站立着的全都倒下了，只剩下一处，还有技能光效闪动。
所有的无眼人都往那一处聚了过去。
“是妖精！”鲤鱼已过龙门大喊，“在那里，拉他上来！”
喊声里, 那边无眼人一个压着一个, 堆出了一座人山，妖精一只看不见了, 他消失在了耸动的人堆里！
“妖精！”鲤鱼已过龙门惊呼。
呼声未了, “呲啦”声起, 人山之中升起了虬结的藤条, 那藤条旋转着, 一路顶翻无数压在它上头的人, 悍然穿出了山顶！绿藤冲天，妖精一只红衣似血，身后巨大狐尾蓬然散开，白羽成握，轻轻一抖，把插在扇端的一个无眼人抖了下去。
“漂亮！”鲤鱼已过龙门脱口大赞。
红衣狐狸没有往上看，屈腿一弹，高高向上跃起。他的坐骑是一头浑身覆满白色长毛的巨大飞狐，飞狐现身，托住了他的身躯，一刻没有停顿，双翅一展，一片白影裹挟着一团红云冲天高飞。
“扑哧扑哧”，振翅声起。妖精一只的脚下，无数无眼人前赴后继地往上跃高追在他的身后，陆悠悠看得心惊胆跳，只觉得一根根尖锐指爪离妖精的腿侧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终是因着他一点点飞高，擦身而过了。“啪啪”，那些没抓着妖精一只的无眼人，一个接一个地摔了下去，掉落在人山之上，“哗哗哗”地往下滚，滚出了一派诡异无比的场景。
妖精一只飞狐回旋，聚了过来。六个人一起低头望，脚底下，满甲板的无眼人对着他们：“咔咔，咔咔！”
“咔咔”声响了很大一阵，无眼人又一个一个地把头低了回去，看起来很像是发现了这样做一点用也没有，所以选择了接受现实。
可没多久，六个人又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鲤鱼已过龙门第一个开口，他满脸的惊疑不定：“他们又要干嘛？那种眼神盯……盯着死人？”
陆悠悠也是毛骨悚然。甲板之上，他们这方死去的兵士并没有像以往任务里死去的NPC一样消失，他们化成了一具具倒伏在地的尸体。现在，每一具尸体旁边，都围了几个无眼人。无眼人是人形的身体、兽形的体态，围住了尸体，时不时地有人探出黑色的指爪拨来拨去，就像是在……挑肥拣瘦。
鲤鱼已过龙门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他原本的惊疑不定变成了惊惧：“不是吧？他们不会是想……扑、扑上去下嘴咬吧！”
“不会。”山山寒色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她还能保持镇定，“这些怪物是对面放出来的。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要打赢这场仗，而不是要喂食。”
“也是。”鲤鱼已过龙门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有道理！”
“灵族众！”山山寒色对着自己带来的族人，下令，“既然底下我们的人还在，那就是我们起作用的时候了。听号令，敌退之后，我们下船，复活救……”
“咔咔！”
山山寒色的“人”字被卡在了喉咙里。
“咔咔！”
这声音近在咫尺，绝不是从战船那边传上来的。
“咔咔！”
陆悠悠觉得座下孰湖不安地扭了扭背。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更多，眼前光线变化，骤然一暗。
“小心！”边上有人高声示警。
可比示警声来得更快的是风，劲风袭面，就起在身前！这么近的距离，来不及做出应对了，陆悠悠一个后仰，顺着那力道从孰湖的背上翻了下去。眼前，黑影一闪，是和底下无眼人一模一样的指甲！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跌落，正面却是朝着上面的，她能看到孰湖，她看到它的背上露出了两颗脑袋，有人正趴在上面，朝着她看，她看到了这两个人的眼睛——他们的眼睛，也和底下的无眼人一模一样，是两团黝黑深邃的黑气！
“幽烟一缕！”边上有人喊。
陆悠悠用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凌空朝她冲过来的飞剑。她努力往上伸出了手，明月一时既然过来，肯定能接住她，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一点，但是现在还在孰湖身上的那两个……她眼神一冷，在脑海中发出了指令：“收！”游戏是有坐骑系统的，一个“收”字令出，坐骑收起，孰湖消失不见。
“咔咔！”刚刚孰湖巨大身躯托展的位置上两道黑影往下坠落。与此同时，陆悠悠觉得手腕上一紧，自己的身体被带飞了起来，空际划过，两道黑影几乎紧贴了她的身体，这么近的距离，她看到了对面两人张大了的嘴，嘴里两排森然的牙齿，正在上下相击：“咔咔，咔咔！”
陆悠悠：“……”
虽然刚刚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但她从没想到，事实真的会像她想的那样——这两个人，是刚刚她从鲤鱼手里接过来的人，是原本属于她们阵营的人，是刚刚还在和她们一起并肩作战的NPC兵士！
“不是吧？”鲤鱼已过龙门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一个寒颤，第一件事就是一把薅起了自己身前的那个。一掀一翻——“咔咔！”
“哎哟喂！”人族大师兄算得是反应迅速，一发觉不对，反手就把那人从自己的飞马上扔了下去，随即一个腾跃，跃到了身后NPC的后面。坐他身后的NPC是这一次的三军主帅，他没贸贸然地扔人，手臂一环，先扣住了他的脖子，再是手指一挑，用指间夹着的飞镖抵住了他的动脉，这才歪头打量了一眼。
“特使！”郑将军一张嘴，发出的不是“咔咔”声。
鲤鱼已过龙门松了老大一口气：“你没事？”他掰过郑将军的脸，看了看他眼睛，又往他的嘴巴看。NPC很配合，张大了嘴。“是人。”鲤鱼下结论，又皱起了眉头，“那那三个是怎么回事？”
“他们几个被抓伤、咬伤了。”郑将军一脸后怕，“我……我没有。”
“被抓一把，咬一口就会变身？”鲤鱼已过龙门悚然心惊，“那不是……”
“是。”树树秋生在边上，开口接道，“恐怕已经开始了。”
鲤鱼已过龙门冲他侧一侧头，又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才一打眼，他的后背“蹭蹭蹭”地冒出了一层冷汗：“是全、全部？”
“全部。”树树秋生答。
是全部，陆悠悠也看到了——
脚底下，甲板上，她看到那些被无眼人拨来拨去的“死人”坐了起来；她看到各处倒伏在地的人弓背把双手双脚撑到了地上；她看到仰面朝天死不瞑目的人那对大张着的眼睛里，冒出了黑气；她看到那些人开始对着她，张开了嘴。
“咔咔，咔咔！”叩齿声从这些曾经的同伴嘴里发了出来！
“靠！”鲤鱼已过龙门终于冒了粗话，“原来不是他们两万对我们三千，这是要他们十万对我们三千的节奏啊！”
像是与他这句话呼应，“啊”的惨呼声从边上战船之上传来。水波一阵涌动，这次无眼人没有隐藏行迹，黑影成片，忽卷着往边上去；这边甲板之上，也是一阵骚动，新老无眼人全都往船舷的方向快速行进，这点距离，他们很快就扑到了，一个接一个地，“扑通扑通”，入水声不断，眨眼的功夫，水底的黑影又庞大了一批。
“仙师，救命，救命——”两边是主帐战船护卫舰，数量不多，顷刻间就被无眼人攻占，各处都响起了呼救声。一声声“仙师”叫得都是自己啊，鲤鱼已过龙门头皮发麻，热血上涌，“噌”的一下□□前指，喝令：“天极营，救人！”
“等等。”人族的指挥NPC没有动，“师兄，情况不对劲。”
“这还要你告诉我？”鲤鱼已过龙门怒道。
“不，师兄。”人族的指挥NPC摇头，“我是说，现下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
“什么意思？”
“我曾在天际阁的藏书中看到过，当年神魔大战，此情此景就有记录。”
“你是说魔族失传的禁术？”边上，仙族的指挥NPC插话，“确实很像。我们族里也有文卷，当年神魔大战收尾阶段，魔族败局已定，他们孤注一掷，使出了这术法，生生拉出了一支不痛不死的大军。”
“是啊是啊，我们也看到过。”围在边上的各族指挥NPC齐齐点头。
此情此景才似曾相识呢，这不是NPC走剧情吗？不过情绪都浸淫到剧情里了，鲤鱼已过龙门一时没收住，追着问道：“不痛不死，还能一生二、二生四，他们那次怎么没打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