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晕乎乎的：“服装老师在准备间……”
还没说完，被孔筹吼断了：“去叫过来！”
“是是！”助理一头汗地去边上电讯联系。不多久，服装就赶了过来，孔筹没多话，抬手往画面一指：“我要这个效果。”
服装是个上了年纪的，比助理稳重多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开口：“我需要更清楚的。”
主屏画面里，无论是陆悠悠还是黎时，都在越来越往光源的方向移动，亮光入镜影响了成像效果，如果说整幅画面像一幅画的话，那么现在，就是画纸的后面被衬上了一盏灯，这盏灯不但很亮，还很不识相地在一点点地占据更主要的位置。孔筹惋惜着意境的破坏，很不耐烦：“给他，给他！喏，之前的，等候室里的、前一站的……你们让一台机器出来，把需要的都给他调出来！”
助理操持着在一边安排。服装很快有了自己的位置，前面一台监视器，身边还有一个专人辅助帮忙。助理马不停蹄地准备回去孔筹那边，刚转身呢，主屏前面一声骂，孔筹嘟哝着，似乎是把什么东西砸到了控制台上，再看主屏，黎时的光影在退，已经从接近光源的位置退回到了森林里，而陆悠悠的光影，似乎在踟蹰，但很明显，她没有要追过去的意思。助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边孔筹又叫起来：“下一站！快点让他们进下一站！”
陆悠悠也呼出了一口气。
黑暗环境太不可控了，能脱离是最好不过的事。真是有点想不明白，对面剧组的，为什么会安排这么一出。考演技？一片黑，根本就看不出演技。考打斗能力？谁拍戏会在全黑环境下拍啊！
好在结束了。
蓝色光点就在身边，蒙蒙光影中已经能看到夏蓉的轮廓，她正在往这边奔过来。
会合了就走吧，陆悠悠往身边看了看，这一片儿，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接下去一段，无比顺利，好像这最后的一段路，就真的只是让人随便“走走”的而已。蓝点指向最末，果然又是一扇门，她们没走近的时候，那门只是四条边、一副门锁的影像，走近了，“嗒”的一声音效，那门打了开来。
出门也没遇到阻碍。就是骤然间明亮的光线，让人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受不了。陆悠悠半眯起眼观察，这一片，也是一个方格区块，是她在最开始时看到过的废墟高楼。
“悠悠！”边上夏蓉拿手掌遮在自己眼前，只把中指和无名指分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看我们鞋子。”
“嗯。假的。”陆悠悠回复她。
“你早就发现了？”夏蓉很惊讶，“什么时候发现的？”
“打起来的时候。”其实早在拉着夏蓉跑的时候，陆悠悠就怀疑了，到后面和人一交手，她更确定了，上辈子那么多年习练养成的肌肉记忆，在动起来的时候，一丁点的细微差异，她都能感觉得到。不过这事太虚无缥缈不怎么好解释，陆悠悠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能让人接受的措辞：“我和人动手的时候，原本以为脚下会打滑的，结果没有。”
“哦，哦！”夏蓉果然一下子就理解了，“真亏他们想得出来的，居然把虚拟触感也给用出来了！啊呸，还营造了嗅觉氛围！”
“挺用心的。”陆悠悠评价。
“用心？你管这个叫用心？这种的，最适合的形容词应该是‘奸诈’吧！”
是挺奸诈的。想想后面那些人，尤其是哭着喊着要退出的那几个，要是发现“蛇”是假的，“泥潭”也是假的……那个时候，所思所想大概会很复杂。
不过陆悠悠自己，是觉得心情一舒爽的，就那种老天平白无故送了张馅饼给她的感觉——脏一点臭一点，她是不怕的，但如果能不脏不臭，当然就更好了，尤其是她今天穿的这一身，她之前还担心弄湿了效果打折扣呢，现在好了，现在依然是能维持古韵悠然。2526
“走吧。”心情好，语气自然也轻快，陆悠悠笑着，走出一步，顺带着扫了眼四周。末日废墟，四下里到处都是散乱的石块，几步远的地方还侧翻了一辆汽车，就上辈子很常见、到这里以后很难见得到、前前后后只在黎大影帝的首映礼上惊鸿一瞥的那种底部装有四个轮子的车子，车门耷拉了一个轴连在车身上，旁边散落了一地的碎玻璃。陆悠悠心情忽然就不那么美妙了，忍不住吐槽道：“感觉这地方比刚刚还容易安排埋伏，打遭遇战。”
话音还没落呢，“嚓嚓”几声，拉枪栓的声音。几乎是同时，红色射线四起，竟是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都有。
“举起手来！”石块后面、车子后面，陆陆续续有枪口捅出来，光照之下，地面暗影闪动，都是人的影子。
“打不打？”夏蓉的第一反应居然没照着听话，先侧过头来问她的意思。
“打？打个鬼！”陆悠悠很是能伸能屈，先把自己的一双手举了起来，“子弹跑得比人快！”
夏蓉转了转眼珠子：“说不定就是要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应变能力……”
“还说不定是要看我们的智商呢！”陆悠悠举高在半空中的手勾了勾食指，“乖，照做。看到他们枪口的红点点落到我们哪儿了吗？我可不怀疑一会儿他们Biubiu的，然后——任务结束，OUT！”
“行吧。”夏蓉吊儿郎当地一抬手，也举了起来，“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会儿，有机会的话，打个配合？”
陆悠悠食指原本就曲着，她环起拇指，搭了上去，冲着夏蓉摇了摇。夏蓉心领神会，一垂眼，表示收到。两个人达成共识，一起站在原地，一起等。
“你们，把她带走！”对面，人群开始从各处藏身地出来，其中一个像是个小头目，一边走一边挥了挥手，发号施令。听到这句话，对面的人群一下子分成了两股，一股占绝大多数，他们……全都涌向了夏蓉。
夏蓉被针对，满头的问号。可身边一下子围过来十几个看起来很是身强力壮的大汉，“打一打”这种事儿，自然是不可能再拿出来做了。废话，这种情况，能干吗？啥也干不了啊！不但这样，“哗哗”的，还有人过来捉住了她的手，把她推搡着往前面去。夏蓉心底一阵地大骂，可身体不受控制，只有一颗脑袋还能勉强扭一扭，她扭着头，看身后——
陆悠悠这边，也有一股人，说是“股”，其实不太确切，因为这一分支，只有一个人，就是刚刚那个貌似是“领导”的。这人，穿了一身战地装，裤子束口塞进皮靴，上衣是长袖，但被挽起了，折了几叠，露出一段精壮的小臂，手臂上的肤色有点苍白，不是首都星推崇的精英肤色，也不是常年武行惯有的那种小麦色，很是有些特别。夏蓉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到陆悠悠身前几米远处停了下来，然后，挥了挥手里的枪，很是客气地问道：“借一步，聊两句？”
聊？聊两句？
夏蓉看看自己，再看看那边。
什么情况呀？这对待，区别得也太厉害了！
陆悠悠也有点懵。
当下情况她倒是分析得清楚的, 套用游戏里的术语来描述，就是打BOSS的任务进行到一半，团队成员被分配了个人支线。
问题是现在不在游戏里, 是在现实、是在试镜，这可真是戳中了她的盲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演”。想上辈子, 她做的是武替，做事连剧本都不需要，通常都是武术指导过来一通问：“这样这样这样，做得到哇？”她再一点头, 就上了。现在算什么？是给了她一张白纸，由着她随意发挥？
这可怎么发挥好啊？
陆悠悠看看夏蓉, 夏蓉正一步三回头, 浑身上下写满了“生离死别”，这演技, 真是爆发啊。她怎么办？她要不要也配合着也来上一段“住手！别带走她！我们两个是一起的，别把我们分开”，然后不管不顾地追过去？呃，太狗血了……光是这么想了一想，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实在不行还是走铁血路线算了，用自己最擅长的，先解决掉眼前这个, 然后转头去救夏蓉？
陆悠悠眯起了眼, 打量身前。
对面这人不属于体型壮硕的，但看起来也不太像是能一下子撂倒的，因为他的身形够匀称, 这种匀称, 只有常年坚持锻炼的人才有可能达到, 他站在那里，完全都够得上用“长身玉立”来形容了，他的背很直、腰很挺，露出在外的手臂上，肌肉线条很完美。要是脸再好看些，就凭这身材，就是当主演的料。可惜了，脸看不清——这个人蒙了一块阿拉伯方巾，从脖子到眼底，全都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的装扮也实在看不出什么了，陆悠悠原本都一眼扫过了，忽然，心头一动，又转回来再看了一眼。这个人……应该没见过，但这人眼睛里面透出来的东西，又好像是在哪里曾经遇上过的。
陆悠悠一个愣神。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巨响，“砰”的一声，就在她脚边几厘米的地方，一大簇的沙土蓬起，而对面那个人手中握着的枪，冉冉地升起了一股青烟。
陆悠悠：“……”
“可以走了吗？”对面那人枪口冲她，又挥了挥。这人的语气很是彬彬有礼，有教养得像是刚刚开枪、现在威胁的，都不是他一样。
这也太精分了！陆悠悠腹诽着，又觉得，这种感觉很有点似曾相识的意思。她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我们以前见过？”
对面那人笑了笑，没回答，只又动了动枪口。
行吧。你有枪，你老大。
陆悠悠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现在确实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看来是只能把之前想做的事放一放了。她抬起眼，朝对方的枪口看了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走了出去。
走出几步后，对面那个人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这种被一把枪跟在身后的感觉其实挺新奇的，但试镜嘛，都是假的，陆悠悠也没觉得有什么紧张，只不过她现在走的方向和夏蓉是反的，眼看着两个人越离越远，她有点忍不住了：“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这是不准备聊天。陆悠悠也闭上了嘴。
好在这里不是刚刚的森林，森林一片黑暗分不清远近，这里不一样，这里一边走着，一边也就能看得到远近周围。满地废墟不用说了，前面最显眼的，其实就是那座废楼了。陆悠悠试探着偏了偏方向，身后马上传来了纠正声，看来，是没猜错了。果然，一路往前走到楼下，她停了停步，身后的枪杆子很快贴了上来，顶住了她的背：“上去！”
陆悠悠抬起头。
这座楼仿的是她那个时代的建筑，断口处混凝土散落，钢筋虬结着戳在外面，她现在脚下，算是入楼的台阶，再往前，就是通向上层的楼梯，楼梯塌了一小半，剩下的，歪歪斜斜地搭着上下。陆悠悠顺着楼梯往上看，上面是半平台，然后是转折，然后是往上……这地形不错，这地形，一转一折的，就看身后那位，来不来得及带着他的枪跟上来了！
陆悠悠微微地挑起了嘴角，一抬腿，跨了上去。
黎时顿了顿。
他其实一直没怎么习惯陆悠悠就是“幽烟一缕”，实在是这个人对自己太狠，在游戏里把自己的形象调得和现实里差别太大。但在刚刚的那一刻，身前这一位，一抬头、一停顿，到最后提起脚、肩膀极其细微地小小地耸动了那么一下，忽然间的，两个人的形象重合了起来。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一天，她冲着他一摊手，半耍无赖地说“一万金”时候的模样，带着点小狡黠、又带着点小得意。
这个人动歪脑筋的时候，还真是容易看出来啊。
黎时止不住地嘴角微微挑了挑。挺好的，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熟悉感，也挺好的，他选的这地方，看来对方也挺合意。那接下来，只需要等了，等着看“幽烟一缕”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他挺期待的。
带着一点点游戏里摸箱子时的心情，黎时跨步跟了上去。
地上有尘沙，走上去沙沙作响。有声音，暴露位置，幽烟一缕应该发现他已经不是紧跟的状态，但是她没有动作，依然维持着之前老老实实的状态，就像是什么也没注意到一样，在往前走。黎时也装作没有看到她原本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微微缩了缩的小动作，依然落后了一步远。
“嗒”，幽烟一缕跨上了楼梯的第一步台阶。
她没有从袖管里拽出自己的匕首。
“嗒”，她又跨上了第二步。
依然安安静静。
黎时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嗒嗒”的上楼声给影响了，跳动的节奏都给带跑了，“啪嗒”一下，“啪嗒”，又是一下。还不准备动手吗？如果是他，会选在半平台的位置发难，因为站在这里的话，他在平地，对手在斜坡，无论是高度还是动起手来的腾挪闪避，都是他占优。可没有，幽烟一缕稳稳地走过了半平台，一转身，往上一阶去了。
这是准备走到顶？
黎时心里转念，脚下没停，跟着上，才一搭上半平台的边，忽然耳边生风。这风不是从前面来的，居然是从身后！这一下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风声听起来还不是简单的武器破空，是躯干横扫，这种力道，不能硬挡，需要避啊。他的反应也算得神速了，一个加速前跃。“嘎吱”一声，伴随着又一道风起，飘飘的裤脚从他的头顶掠过，“啪”一下，直接砸上了他握枪的手。控制不住地手腕一震，手指一松，对面很快屈腿，一勾一带，“嗖”的一声，把他的枪给踢飞了。
黎时：“……”
虽然本来也没想继续用枪的，但这么着的就被踢走了，好像有点没面子啊！
“嘎吱”，边上又是一声。
幽烟一缕那身衣服实在是很应景，裤腿迎风，在空中猎猎而舞，划动着像片云一样地收回去了——他看到了，幽烟一缕单手撑在扶手上，像做大回环一样地收着腿地回去，“嗒”一下，坐到了扶手上。那扶手是铁制的，做旧做损过，外斜了一个角，半掉不掉地连着下面的实地，她就坐在那上面，晃着腿，每晃一下，扶手就“嘎吱”响一声，可偏偏，她的神情一点也没介意这个，反而像是一个女王坐在了自己独家定制的秋千上，摇得悠然自得。看到他看过去，她扬了扬头：“现在，大家公平了。”
监控室里。
孔筹“啪”地一下，重重一推桌面，他屁股底下的座椅“呲啦”一声滑开，又在缓制动作用下慢慢停顿，老头站起来，兴奋地搓手：“就她了！剧本，剧本呢？”
剧本在一边举手。
“给这个角色加多几场。”孔筹指着主屏，“特色！我要看到她和黎时两个人的特色！”
剧本是老人，对孔筹的风格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地一点头，回身去思索了。助理却是抓耳挠腮的，想说什么又不敢。孔筹朝他一瞪眼：“有屁放！”
助理期期艾艾的：“那、那个……孔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
“问问问！”孔筹又是一瞪眼，“你师父病了，她教你的那些也跟着去病房了？跟着我最关键的是什么？是不要不懂装懂！问！不明不白的，都给我问清楚了！”
助理额头上的汗又开始往下滑，但被这样盯着了，也不好不说：“那、那个……我想问，这个角色……不是个配角吗？”
“配角怎么了？戏好就值得戏多！过来，好好看看，这两个人……”孔筹说着，转回头，主屏上，陆悠悠和黎时两个，已经从楼梯追逐改换进了平层空地交手，辗转腾挪、拳脚来回，边上的废物堆成了他们两个人争抢的高地，小件的杂物成了他们利用来互相攻击的辅助，孔筹一脸欣赏，一边摇着头，一边感慨，“黎时这臭小子，终于是遇到了一个能搭得上的了，这发挥，啧啧……看看，好好看看，这就是我要的！”
画面上“噼里啪啦”打得起劲，助理又看出了一身汗，打得好不好的不用说了，这架势，已经是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了，他不关心这个，他只记得自己师父在去住院前叮嘱他的话。师父说的是：“孔筹那老头，一激动起来，什么东西都会扔到脑袋后面。你是助理，你的职责是在他发疯的时候，帮他把危险给规避掉。”
现在就很危险。
画面里，那栋楼只是个场景，为了营造“末世感”，特意造得各处都有缺损，这楼平时用，都是事先划定安全范围、再启动各项防护措施、还派专人特别管理的，今天不是啊，今天原本只是拿来制造“氛围”的，根本就没准备让人在里面大打出手。这东一钢筋刺在外面，西一洞口容易失足的，助理是真没什么心思考虑“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样”了，在一边努力提醒：“孔导，人选确定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让他们停止了？这个环境，安全保护没上完善，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伤到演员就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