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卡斯摘了一丛肥厚的叶片，递给安珀几片，宽大的叶片在掌心揉搓过，渗出微苦的气味，掩盖掉了安珀身上的烟火气。不过黑灰是擦掉了，手心又留下了淡绿的汁液，这时，安珀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手帕，她擦干净自己的手，又递给维尔卡斯。
手里攥着脏兮兮的手帕，维尔卡斯觉得耳朵有点痒，或者说，全身上下哪里都有点痒，像是有种来自血脉深处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仰头看着天空，今晚的月亮好圆，像是刚出炼炉的金盘，辉煌灿烂，皎洁耀眼。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很想畅快地吼叫出声，又怕吓到了身边坐着的人，只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小心的、含糊的“嗷呜”。
“你说什么？”安珀扭过头来。
“我说、今、今天月亮很圆。”维尔卡斯差点咬到舌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安珀站起身，北境联盟一成立，她心头的石头也能放下来了。
见她向花园外走去，维尔卡斯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急促地说道：“我叫维尔卡斯，侍女小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安珀脚步微顿。
“我叫安珀。”
第129章 各自谋生
维尔卡斯骑着马走在翡翠城的大路上，他的马儿漂亮极了，一身鬃毛又密又长，像漆一样黑，又像丝绸一样闪着光辉，四条腿像琴弦一般直，眼睛锐利的像鹰，不管是黑暗里、浓雾中还是打着旋的暴雪里，它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维尔卡斯被阿斯尼亚斯的大臣雇佣来的原因，这样符合要求的能做仪仗马的马匹实在难找，相比之下，连它主人的异族身份都不重要了。毕竟狼耳朵可以隐藏在头盔之下，杂色马却叫人一览无遗。
在寻找兽人同盟会的这一路上，维尔卡斯有了一种既新颖又叫人愉快的体会。
他一向不隐藏自己身上的异族特征，有人不礼貌的盯着他看，他就看回去，遇到辱骂和推搡，他也不惧回击，但是，这都没有在翡翠城这样，人们看着他，与他交谈或相处，都与旁人一般无二来的快活。
而且路上也有着许许多多和他一样身上有异族特征的人，他们脸上轻松的表情和愉悦的笑容，都显示着他们在这里的生活是多么惬意。
传言竟然是真的，翡翠郡接纳异族，平等得对待他们，做到了找遍整个大陆都绝无仅有的一件事！
维尔卡斯在这一刻确实动了心思，希望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也能居住在这样一个安宁平静的环境里。因为他还见到许多老人，他们的比例远超维尔卡斯所去到过的其他地方，更别提是维尔卡斯所在的部族，他们那里……几乎就没有老人。
就这样一路打量一路思索，他找到兽人同盟会的小院，走进去以后，见到了长着一对山羊角，十分慈祥的林戈大叔。
林戈大叔乐呵呵的看着这个年轻人，问道：“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兽人同盟会吗？”
“没错，这就是兽人同盟会，我叫林戈，你需要帮助吗？”
维尔卡斯思考了一下，慎重的说道：“如果我想在翡翠郡谋生，有什么应该做的吗？”
林戈大叔已经可以十分娴熟的应对这种情况：“年轻人，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帮助你更好的认清自己方向，你识字吗？学习能力怎么样？身体素质……哦，一定很不错，你能接受的目标薪水是多少？有没有什么特殊技能？”
林戈大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维尔卡斯都一一回答了。
“我识字，学习能力……不清楚，应该也不算蠢笨，我的负担很重，所以薪水越高越好，至于特殊技能，打仗……架算不算？”
说实话，像维尔卡斯这样的兽人林戈大叔见的不少，没有一技之长，只有一副好身板，往往也只能做一些力气活，林戈偶尔也会感叹，那些技术含量高，赚钱又多的活计，都叫矮人和精灵那些灵巧的种族得了去，他们兽人什么时候能向这种领域进军呢？
不过感慨过后，还是得就事论事。相比与其他来这里求助的兽人，维尔卡斯至少还识字，看上去也不算鲁莽，应该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尽快适应翡翠郡的生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赞叹：“好漂亮的马儿！肌肉结实、毛色发亮，你看它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一匹有灵性，值得信赖的好马，战场上有这样的伙伴，是每个战士梦寐以求的！”
林戈和维尔卡斯走过去一看，是泰伦斯和另一个同是士兵的兽人在讨论维尔卡斯的马。
泰伦斯一见到维尔卡斯就激动道：“这是你的马？它简直是匹上好的战马！”如果说翡翠郡的军队还差了点什么的话，那一定就是战马。一匹上好的战马，价格抵得上二十个奴隶，而且只有买不到的份。即便扩充了大量军队的现在，翡翠郡军队中骑兵的数量也不多，主要就是受战马数量的限制。
维尔卡斯闻言点头，领受了这赞誉：“确实如此。”
“如果你愿意……”泰伦斯欲言又止，“算了，我想你把这马儿养的这么好，我肯定不是第一个有意买下它的人，既然它还留在你身边，可见它对你一定十分重要，是无法割舍的。”
维尔卡斯笑了笑，默认了泰伦斯的说法。泰伦斯的确不是第一个想买下他的马的人，他的答复也确实如泰伦斯所料，一个骑兵就算再落魄，到了要把跟随他的马而卖掉的地步，那他从此就不配再做一个骑兵了。
林戈大叔突然在此时开口：“小伙子，你会养马，这怎么不算是一技之长呢？”
他看向泰伦斯，向他介绍道：“这位年轻人今天第一天来到翡翠城，想谋一份生计。军队那里培育战马，不正缺少合适的人手吗？”
战马之所以数量稀少，除了直接购买价格昂贵以外，自己繁育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资源投入。安珀虽然很早就重视起了这一方面，但短短几年还难以做出什么成果。
“我也算不上会养马，”维尔卡斯并不觉得自己养马的本事有什么稀奇的。“我们那里的人都会照顾马匹。”
泰伦斯接口道：“你的亲人如果也有擅长培育战马的，那可以介绍他到军队里应聘。”
说实话，对于初入翡翠郡的新人，在招揽的时候不能没有防备之心，的确会有潜在的敌人的奸细混入其中，试图打入翡翠郡内部。但这种人选是异族的情况极为罕见，异族在别处饱受排挤，根本不被信任，敌人不会叫他们担当这样的重任。就算真有这样的异族，他们来到了翡翠郡，看到了这里的景象，往往也毫不留念的背叛了原来的效忠对象。
什么是利用，什么是真正地将他们当做一个人来对待，这些敏感的异族最能分辨清楚。
维尔卡斯似乎也为此高兴，这无疑是给他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亲人朋友提供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不过他有些吞吞吐吐的说：“你们需要多少人，我家里人比较多。”
“这要是有真本事，再多也收得下。”泰伦斯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们现在军队成员的数量，传出去估计旁边的几个小领地的领主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了，马匹的数量也急需扩充，要是真有擅长养马的家族，他们的军马场肯定全数收下。
“真的……有点多。”维尔卡斯再次强调道。
林戈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很多是多少？你可是识字的人，别说你不会算数！”
“上千个。”维尔卡斯破罐子破摔。
“什么？”几个人目瞪口呆。
维尔卡斯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真的在为自己打算，再加上兽人同盟会是安珀小姐介绍他来的，应该也值得信任，所以维尔卡斯就把事实和盘托出了。
“就是我们那里一整个部落，家家户户都会养马，因为我们要骑着这些马儿……去为别人打仗。”
听到维尔卡斯口中的部落名字以后，泰伦斯脱口而出：“你们是苏狄特军团！”
维尔卡斯挑了挑眉，“我们的名声已经传到这里了吗？那为什么还是接不到生意。”
没错，维尔卡斯来自一个雇佣兵军团。雇佣兵军团在大陆上的名声一向不佳，他们也被称为自由军团，但就是因为太自由了，每个军团的存在时间虽然不长，却臭名昭著，平时依靠抢劫、勒索和地区性征服来维持生存，如果不是同时还受贵族雇佣，为他们打仗，和科瑞格这种海盗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苏狄特军团不一样，他们信誉极好，也没听说犯下什么恶行，一旦接受雇主雇佣，在战争中绝对拼尽全力，号称即便在战场上遇到亲人兄弟也不会留情。由于他们的精锐和悍勇，屡屡为雇主赢得胜利，名头极为响亮，可以说除了价钱高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他们还有自己的防伪标志，谁也别想假冒，因为整个苏狄特军团都是有狼族血统的兽人。
但是近几年，他们的名声渐渐不显，也没听说打下哪场著名的战役了。
“我老爹说，是因为我们要价太贵，所以才没人雇我们打仗。”维尔卡斯撇了撇嘴，不满道，“我们做事一向是值得这个价的。”
人命不要钱吗？马匹的养护和饲喂不是银奥雷换的吗？武器、铠甲也是苏狄特人自己准备的，雇佣他们的那些贵族提供的东西要么不合身，要么质量太差，拿这种东西上战场，上得去下不来。
近些年整片北方确实没有什么大型战役，用不上他们这动辄上千的骑兵，雇佣个一两百人就足够了。苏狄特人也不会同时接几个活，虽然承诺不会留情，谁也不想真的在战场上的敌方看见自己的兄弟。
而且苏狄特人坚信，信守承诺会给他们带来好名声，这好名声又会叫更多人愿意雇佣他们作战。这倒没错，只看连泰伦斯都听说过他们就知道确实有效果。但总说自己出身高贵，有着贵族风范的领主们却不怎么守诺，总是拖欠尾款，导致苏狄特人不再服务的黑名单越来越长。
所以一年到头，许多人都是闲着的，没仗打就没饭吃，于是就分散开来，各自谋生去了，真有大单子找上门，再重新汇集起来。
“科瑞格海盗这些年这么嚣张，没有领地雇佣你们与科瑞格人交战吗？”泰伦斯好奇的问道。
维尔卡斯干脆利落的摇头：“打别人可以，打科瑞格人不行。”
几个人都把目光对准了他，等着他说出苏狄特人与科瑞格人之间的秘辛。
“我们晕船。”迎着几人的目光，维尔卡斯坦荡道。
第130章 烤肉卷饼
了解到维尔卡斯来自苏狄特军团，泰伦斯就说不出叫他们来军马场养马的话了，这可是一群身经百战的骑兵，而且装备和马匹都是现成的，随时都能拉到战场上打一仗。
叫他们来养马，反倒是大材小用。
他心中不禁有了一个想法，但这个决定太大了，不是他能做下的。况且也要看苏狄特军团的意思，万一人家就是喜欢做自由自在的雇佣兵，不喜欢长期为同一个主君效劳呢？
于是他只是记下了维尔卡斯近期在翡翠城的住址，又说他要回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提供给苏狄特人，叫维尔卡斯稍稍等候几天。
回去以后，他就向上级打报告，详细描述了他与维尔卡斯交流的全过程，又附上对苏狄特军团的分析，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招揽的力量。
泰伦斯可以说是翡翠郡军队中的老人，近年的几场战役都有参加，而且表现不俗，职级早就升上去了，如今他的上级就只有一个作为军队指挥官的将军琳达。
琳达看见报告就思索起来，骑兵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们高度的机动性能快速穿越不同的地形，进行迅速的战术转换，灵活应对各种情况，执行多种任务。翡翠郡的海军已经初具规模，铁甲军舰与重型火炮使他们在海面上所向披靡，机动性更是超过现有的任何一艘船舶，陆上的机动性一直是个短板，如果此时有一支骑兵从天而降，的确是对现有军队的补充。
苏狄特军团近年来境况窘迫，也具备了拉拢的基本条件。
“那个叫做维尔卡斯的兽人，似乎对翡翠郡印象颇佳，他在苏狄特军团中是否有足够的话语权，能主导两方的接洽吗？”琳达问道。
“苏狄特军团实际上是个兽人部族，族中的青壮组成了军团中的士兵，维尔卡斯是族长的小儿子，我看他也向往带领部族过上安定的生活，并不是个崇尚暴力的激进分子。”
琳达低下头，一字一句琢磨着关于苏狄特军团的资料，苏狄特军团的作风可以说是与其他雇佣兵军团截然不同，即便获胜后也从不对战败者做出什么残暴行为，可以说是战场上的血是他们流的，胜利的果实却是雇佣他们的贵族摘取的。
这倒未必意味着他们品性多么高洁，也有一定的形势所逼。
作为异族，他们天然就不受贵族们信任，所以才要积累出一个响亮的名声，叫人敢雇佣他们。哪怕所有的胜利者都会对战败方进行肆无忌惮的劫掠，作为奖赏士兵的战利品，可苏狄特军团要是敢这么做，无论是他们的雇主还是其他听闻这种行为的人，都会作出一个“异族就是如此凶残蛮横，处事残忍，不能叫他们发展起来，否则下一个受害的就是我们”的结论。
但不管本意如何，做过和没做过恶行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就像翡翠郡的军队愿意招收从来没挥过刀的农家小子，也不愿意对经验丰富、杀人如麻的匪徒敞开大门一样。
再说能在战争结束，士兵杀红了眼的时候约束住手下人的行为，谁能说苏狄特军团的素质比某个贵族手下的军队更差？
想到这，琳达就已经准备向安珀请示了。她对于招揽苏狄特军团态度也是积极的，不过一些决定既要等安珀点头，又要再深入了解苏狄特军团的作风以后才能做出。
很快，安珀的批复也下来了：“可以接触。”
苏狄特军团是一群兽人组成的，叫这样的异族对翡翠郡心生好感，甚至下定决心要守卫翡翠郡，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光是效忠安珀还不够，要效忠的还有安珀的制度。
战争胜利以后不奸淫掳掠，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翡翠领的军队奉行的纪律零零总总加在一起，能写成一本册子，苏狄特人如果只是将安珀当做一个长期雇主，内里依然是奉行着他们自己的那套规矩，来到翡翠郡之后一定会水土不服。
矛盾发展起来，大到哗变，小到其他士兵因为看不惯他们的我行我素而产生不满心理，都是安珀接受不了的，所以即便两方都有意向，也得多加接触，将一切都谈得清清楚楚，免得日后再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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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苏狄特人的族长维克与他的弟弟尤尔夫匆匆赶到翡翠郡。他们收到了维尔卡斯的口信，说翡翠郡这里有笔大生意要和他们苏狄特人做，事成以后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维克一听说这事，赶紧带着弟弟跑过来了。
他一边赶路一边想，维尔卡斯这孩子，一看就是被人骗了！翡翠郡哪有什么生意做，他们自己就有常备军！至于什么好日子，更是扯到不能再扯的瞎话，雇佣兵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朝不保夕，过一天算一天罢了，连这种谎话都信，维尔卡斯还是太年轻了。
两个小山一样的壮汉骑在另外两个小山一样的高头大马上，两个人愣是跑出了一队人冲锋的架势。
“真威风啊。”路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叹到。
“吃饱饭是多么的重要啊，”一个老人眯着眼睛远望道，“现在的年轻人都长这么大只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急，维尔卡斯还能叫人吃了不成？”尤尔夫心疼他气喘吁吁的马儿。这一路过来就没怎么休息，可给他的爱马累坏了。这都到了目的地，也不急在这一会。
维克脸颊上有一条狰狞的刀疤，一直连到脖子处，看着这条伤疤就能让人联想到，当时敌人出刀的角度要是偏上一偏，他脑袋可能都不在脖子上了。听到弟弟的话，他声如洪钟地反驳起来：“维尔卡斯这个孩子，从小身体就弱，一顿饭连五斤肉都吃不下，长得那么娇小就算了，现在看来脑子也不怎么好用，叫人随便就哄骗了去，我不赶紧把他带回去，他肯定要受那些奸诈的贵族欺负。”
“他一个大男人，能受什么欺负……”尤尔夫正说着的时候，路边有个店铺走出一个伙计，提着个金色的圆饼，用另一只手的小锤在上面一敲，发出“铛”地一声极惹人注意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