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去一趟钟粹宫找杜修容,让她寻个机会,将白蓉调到冷宫去。”
 丁才人背后的人太稳,这么久也不曾有什么动作,想来是笃定丁才人不会出卖她。
 如果冯妃被毒杀一事也有这人掺和,那白蓉忽然去了冷宫,会不会引起这人的注意?
 至于为什么不让周贵嫔和姚嫔来?
 邰谙窈不信姚嫔。
 或者说,她正是要借此将白蓉调离姚嫔的掌控,当初她在京城无人可用,才会和姚嫔共同合谋,却不代表她会愿意让姚嫔一直握着她的把柄。
 而周贵嫔和姚嫔走得太近,和姚嫔有关的事情,邰谙窈最先排除的就是周贵嫔。
 相较而言,杜修容有了小公主之后,就相当于有了软肋,想起当初杜修容向她求助时的决然,邰谙窈清楚,杜修容总会为了小公主妥协的。
 杜修容得到消息后,有些惊愕,但她没有拒绝。
 对她而言,做到这件事并不困难。
 说到底,如今的朝阳宫没有主位,白蓉一个无主的奴才,想要处理她,只需要想个借口就行。
 杜修容没让邰谙窈失望。
 她没有将这件事往后拖,三日后,杜修容抱着小公主在宫外散心时,在小径上刚下了仪仗,结果险些被一个奴才冲撞到,据说小公主仿佛受到了惊吓,杜修容震怒,当即罚了那个奴才十个板子。
 只一个奴才而已,被打死或许都没人注意,后宫妃嫔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投去关注。
 而这个奴才被打了板子后,不等她彻底地养好伤,就被丢进了冷宫。
 直到这个消息传来,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转头望向冷宫的方向,心底不得不升起了一丝警觉。
 坤宁宫中,皇后朝问夏看去:
 “丁才人在冷宫如何?”
 问夏被问得一怔,她不知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了丁才人。
 丁才人被贬到冷宫后,皇后就不曾过问过丁才人的事情,也没让她们查探或做过什么。
 她知道,娘娘惯来是谨慎,很少会在这方面露出马脚。
 许久,问夏和往常一样低头,谨慎地斟酌着语句:“奴婢不知,但冷宫一直不曾有消息传来。”
 冷宫能有什么消息传来?
 言下之意,丁才人还活着。
 闻言,皇后也没什么举动,她只是低垂着眉沉默,许久,她抬头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缓慢叹气道:
 “如今已经秋日转冬,气温也渐渐变冷
 ,冷宫中缺衣少食的,也不知该怎么度过去。”
 她面带忧愁,像是在真的叹息,也真的在替冷宫妃嫔担心。
 问夏只觉得呼吸都轻了轻,许是真的天冷了,她觉得背后有些凉意传来,她埋下头,轻轻应声:
 “娘娘说的是,每年冬日都是难熬,奴婢听说宫外总会有人在冬日时被冻死,也不知冷宫的那些人会不会有人熬不过去。”
 皇后拆下护甲,她淡淡地嘱咐:
 “让中省殿的人照看着点吧。”
 问夏依旧低着头:“娘娘心善,奴婢替冷宫的人谢过娘娘。”
第103章 
 邰谙窈让杜修容将白蓉弄到冷宫后,便让绥锦盯着冷宫的动静,她没有刻意地耗费心神。
 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腹中胎儿,至于其余事情都能放一放,她不会因小失大。
 尤其是背后人太稳妥,数月来一直没有动静,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松懈下来。
 转眼入了九月后,秋末瑟冷,晨起时,常觉得冷风习习,让人不自觉地打着冷禅,邰谙窈借口身子不适,一直躲在合颐宫中,不和其余人争奇斗艳,早早地披上鹤氅,内搭加厚的上衣襦裙,她未显怀,身子也纤细,穿成这样也一点不显得臃肿。
 让人不得不承认,老天着实对她有些厚爱。
 周贵嫔来合颐宫时,见到的就是她这一幕,不由得轻啧了声:“我今日还瞧见段宝林只穿了身单薄的宫裙,你们二人简直生活在两个季节。”
 段宝林曾经被罚偶遇圣驾,得了一时薄宠,后来得罪敬修容,被罚了许久的禁闭,轻而易举地被时瑾初忘记。
 后宫妃嫔太多了,层出不穷,不止是后妃,甚至有宫女见惯了荣华富贵,也未必没有上位的心思。
 所以,这后宫妃嫔最怕禁足的惩罚,一两个月足够让皇上忘记一个人。
 当初的赵美人是多么得宠,如今禁闭再出来,宫中也仿佛没了这个人一样。
 也就一个邰谙窈,时常休养数月,还能盛宠不衰,叫人费解。
 邰谙窈只是浅笑,没应这话,她体弱,惯来不敢让自己受凉。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让自己早早地穿这么厚重。
 周贵嫔没再继续,而是皱着脸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今日皇后娘娘要了太医院的卷宗,在请安时,还提了一嘴不知你身体如何了。”
 按理说,邰谙窈有孕后借机躲着是情理之中,众人也不会觉得意外,从前冯妃和云修容有孕时,又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偏偏如今宫中不止邰谙窈一人有孕,还有位高嫔自有孕后从未缺少过一次请安,于是,两相对比下,邰谙窈就显出对坤宁宫不敬来。
 不止如此,皇后娘娘甚至夸了高嫔惯来知礼。
 至于这番话究竟是在说给谁听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仪昭容有孕有宠,她许是不在乎这点话,也不在乎皇后是否觉得她不敬重。
 但这番话一旦传出去,外界人未必不会觉得仪昭容恃宠而骄,宫外的平头百姓在事不关己时许是不在乎,但朝前的那些大臣心底却未必没有思量。
 宠妾灭妻惯来是重罪,即使是皇上,也免不得些许诟病。
 人活在世上,越是高位,越是会在意这些名声。
 邰谙窈眉眼的情绪都淡了些许,她很难不觉得厌烦。
 皇后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她清楚,论如今时瑾初对邰谙窈的恩宠,她直接去对上邰谙窈,只会惹得时瑾初不喜,最终还讨不得什么好处。
 但她的身份,对邰谙窈说,从根本上就是一种压制。
 邰谙窈想躲在合颐宫安心养胎,但有人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周贵嫔不是傻子,当然察觉得到这宫中的暗流汹涌,尤其是在邰谙窈被查出有孕后,合颐宫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对合颐宫虎视眈眈。
 周贵嫔现在来合颐宫的次数都逐渐变少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当做谋害邰谙窈的筏子,她能做的只有尽量减少和邰谙窈的接触。
 而且,周贵嫔隐晦地皱了皱眉。
 她想起前段时间姚嫔送来合颐宫的小衣裳,周贵嫔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她和姚嫔惯来形影不离,如果她经常来合颐宫,那么不可避免的,姚嫔也会经常出入合颐宫。
 周贵嫔看得出自邰谙窈有孕不能侍寝后,姚嫔整个人的心思都活络了不少。
 周贵嫔也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从利益上来说,她们同属一个阵营,邰谙窈如今不能侍寝,姚嫔得宠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周贵嫔总觉得有点不得劲。
 偏偏她不能说姚嫔做错了,总没有邰谙窈能得宠,姚嫔却不能的道理。
 周贵嫔郁闷地瘪了瘪唇,她没在合颐宫久待,将消息送来后,她就准备离开,但在离开前,她问了一声: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万寿节,我听皇后的意思是中秋只办了家宴,这次万寿节会大办一场,你到时会去么?”
 万寿节?
 邰谙窈在合颐宫闷得久了,根本没记得时瑾初的生辰,被周贵嫔陡然提起时,她还有点懵。
 尤其是在想起她生辰前时瑾初对她说的话和做的事,不经愈发心虚。
 她不知道时瑾初的话作不作数,是不是日后会真的记得她的生辰的,但至少今年,时瑾初做到了他说的,也给了她想要的。
 所以,她忘了时瑾初的生辰这件事,多少显得没良心。
 但邰谙窈还是没有犹豫地给了周贵嫔答案,她摇了摇头,掩住唇道:
 “绥锦整日按着我休息,那日我应当是不会去的。”
 她说是应当,但心底其实知道若无意外,她是肯定不会去的,宫宴人多眼杂,她要是去了宫宴,简直就是活靶子。
 周贵嫔也没意外,她走得很快。
 姚嫔今日没和她一起,姚嫔的月事来了,她每每来月事都要被折磨得不清,连去坤宁宫请安都艰难。
 也因此,周贵嫔才会选择在今日来合颐宫。
 瞧着她一人领着念景离去的背影,邰谙窈眸色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情绪,绥锦也叹了口气:
 “周贵嫔也是真性情。”
 难为周贵嫔这般细心,来一趟合颐宫都是刻意挑着时间。
 邰谙窈和绥锦都看得出来,她现如今很想将邰谙窈和姚嫔隔开,有点小心翼翼地维持表面平和的意思在其中。
 邰谙窈半耷拉着眼眸,轻描淡写道:
 “再是自欺欺人,也迟早要面对真相的。”
 绥锦没再往下说,而是提醒道:“皇上的生辰近在眼前,娘娘决定好要送皇上什么了吗?”
 邰谙窈顿时脸一垮。
 她能准备什么?她入宫时只带了打点宫人的银钱,其余的都是入宫后时瑾初给她送的,拿时瑾初送她的东西再送还给时瑾初,邰谙窈还没那么厚脸皮。
 邰谙窈想得头疼,也想不出给时瑾初送什么好,她可怜兮兮扒拉着绥锦:
 “你替我出出主意。”
 绥锦也瞪圆眼,她能有什么主意,憋了半晌,说了一声废话:“皇上什么都不缺,看重的还是娘娘的心意。”
 邰谙窈被噎住,和她大眼瞪小眼。
 许久,邰谙窈小声咕哝:“这个孩子要是来得晚一点就好了。”
 到时恰好把这个消息送给时瑾初当生辰礼物,也不至于让她现在陷入苦恼。
 绥锦听她这些不着调的话,压根没理她。
 于是,等时瑾初来合颐宫时,迎接他的就是愁眉苦脸的女子,她坐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杯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注意。
 时瑾初走上前,阴影盖住了邰谙窈。
 邰谙窈才骤然回神,她被吓得一跳,半边身子都倾斜在外,然后心脏险些被吓出来的人变成了时瑾初。
 时瑾初
 一脸黑线,他咬声道:
 “你一惊一乍的作甚。”
 邰谙窈无辜地和他对视,将责任反抛给他:“明明是您突然过来,吓到了臣妾。”
 时瑾初没和她争辩宫人早就通传过一事,他将女子扶稳,望了眼女子平坦的小腹,经此一事,也提醒了时瑾初:
 “你月份越来越大,合颐宫中都是些不经事的,朕给你再安排一个嬷嬷。”
 邰谙窈没意见。
 她也清楚这合颐宫的弱项是什么,她眸色轻转,软声道:
 “您不说,臣妾也是要和您提的。”
 时瑾初有点意外,他轻颔首,示意邰谙窈继续往下说。
 邰谙窈:“太医说,臣妾有孕后,往日那些调理身体的药就不宜再继续喝了。”
 是药三分毒。
 时瑾初没意外得到这个结果,但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女子,他听太医说过,她的病如今多是一种后遗症,或者是她的心病。
 只是邰谙窈未必会这么想。
 果然,女子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她低垂了些许头颅,声音也轻了下来:
 “但臣妾有点害怕。”
 她怕她又会骤然发病,到最后牵连了这个孩子怎么办?
 邰谙窈觉得她很难承受这个结果。
 有人抚了抚她的头顶,让她回神,不再陷入内耗的情绪中,时瑾初的声音传来:
 “太医怎么说?”
 他声音过于平静,让邰谙窈心底有些焦躁的情绪也不自觉地安定下来,她重新振作起来,仰起脸道:“太医说,药膳也能有同样的效果,而且不会对腹中胎儿有影响,臣妾便想着求您给合颐宫安排一个懂药膳的嬷嬷。”
 懂孕期女子的反应,也懂药膳,还能时常跟在合颐宫,邰谙窈思来想去,也只有年龄较长的嬷嬷了。
 时瑾初听懂了她话中的重点,会药膳。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点头,应了下来,只当她适才想的就是这件事,也没再继续追问。
 时瑾初答应邰谙窈的事情惯来不会忘记,他在脑海中将人选过了一遍,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少时照顾他的柳嬷嬷。
 但这个人选刚浮现时瑾初的脑海中,就很快被时瑾初否决。
 从他记事起,柳嬷嬷就一直照顾他,时瑾初不会怀疑柳嬷嬷的忠心,柳嬷嬷一辈子没嫁,如今时瑾初给她安排了个清闲的职位,算是安享晚年。
 倒不是时瑾初觉得邰谙窈不值得让柳嬷嬷再出山。
 而是时瑾初没有忘记柳嬷嬷不止是他的人,柳嬷嬷当初和高嬷嬷一样,都是太后嫁入东宫时入宫的,在太后诞下时瑾初后,柳嬷嬷就被安排着照顾时瑾初。
 数十年从未有过懈怠,某种程度来说,时瑾初和柳嬷嬷的相处时间甚至要超过太后。
 如果宫中只有邰谙窈一人有孕,时瑾初也不会犹豫。
 但宫中还有位高嫔,而柳嬷嬷也是高家的家生子,纵是如今年龄大了,家人不剩几个,但还是有位亲侄儿在高家当管事。
 柳嬷嬷的确不会害他,却未必能对邰谙窈也是十分忠心。
 时瑾初不敢保证,在关键时刻,如果天平的对面是太后和高嫔,柳嬷嬷会不会有所偏颇。
 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性,时瑾初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邰谙窈不知道时瑾初在想什么,她还在纠结给时瑾初送生辰礼的事情,她静等片刻,见时瑾初还不走,不由得有点纳闷。
 她小声提醒道:
 “皇上,时辰不早了。”
 时瑾初回神,就听见她的隐晦催促,他忽地有点不得劲。
 他掐了掐女子的脸颊,在邰谙窈费解的眼神中,挺冷淡地扯唇:
 “过河拆桥?”
 让邰谙窈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邰谙窈被人捏着下颌,被迫仰着头,她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眸,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臣妾都是依着规矩行事,怎么落到皇上眼底,成了臣妾的不是了。”
 她声音都要比往日低了两个度。
 说是依着规矩,但邰谙窈心底也清楚,她的确不想让时瑾初在合颐宫留宿。
 谁叫时瑾初往日在合颐宫留宿时,甚少有不叫水的情况。
 她哪敢留下时瑾初?
 万一真的有什么,磕着碰着该怎么办?
 邰谙窈觉得以防万一,她还是杜绝这种可能发生的好,她小眼神往时瑾初身上一瞅,那点子不信任和怀疑半点也不作掩饰,让时瑾初轻而易举地猜到她在想什么。
 时瑾初没忍住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邰谙窈乖巧地和他对望。
 但时瑾初知道,她只是瞧上去乖巧,认定的事情惯是固执。
 半个时辰后,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顶着邰谙窈的视线,尤其是她都困得睁不开眼,但仍是不肯睡下,睁着一双杏眸湿漉漉地望着他,时瑾初只能没好气地离开了合颐宫。
 绥锦在圣驾离开后进来,有点纳闷: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还走了?”
 邰谙窈没敢和他对视,她脸有点红,额间也有点细汗,闷闷地瓮声瓮气道:“谁知道呢。”
 绥锦狐疑地觑了她一眼。
 邰谙窈浑身紧绷,她偏过头,咬声嘀咕:
 “我哪敢让他留下。”
 绥锦从她话音中听出了什么,没忍住地呛咳了声,她扭过头,终于是没再过问。
 许久,等娘娘终于肯从软塌上下来,绥锦瞧见她衣裙上的褶皱,她陡然睁大了眼,见娘娘鹌鹑一样缩着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
 “娘娘要不要奴婢让人去烧一桶热水来?”
 邰谙窈身子一僵,也知晓自己是露馅了,她倏地涨红了脸,替自己辩解:“都是皇上的错!”
 他问她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扣着她的脸的指腹只是轻蹭了蹭,轻易就勾起些许涟漪和旖旎。
 绥锦微笑,也没说信不信。
 圣驾离开时,她瞧见圣上衣衫整齐,半点凌乱都没有,至于殿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绥锦没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是有点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