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尾巴一软,仰躺在寝殿的玉阶上,对着顶上万蛇覆海,被五光十色的玉色迷得睁不开眼。
 陌奚坐在她身侧,他微笑着转身,反手撩起一头青丝,露出上背。
 下凹的脊线里,一块流光伴彩的绿鳞展现在茯芍眼前。
 “芍儿,”陌奚温声开口,“新鳞已熟,可以摘了。”
 琥珀瞳里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色。
 蛇不会哭,唯有情绪过于激动时,才会催发人类的泪腺。
 茯芍撑起上身,柔软地覆上陌奚精壮的后背。
 她舔咬着陌奚的耳骨,冰凉的素手攀着他的椎骨缓缓上移。
 “姐姐,”她在他耳边吐信,“我喜欢你。”
 血腥气蔓延开去,蛇姬尖锐的长甲掰下了陌奚刚刚才长出的玉鳞。
 茯芍将那鳞片握在掌心,这是这座宫里,她最喜欢的一块玉。
 在奢靡的璗琼宫一连住了半个月,茯芍最终还是回到了蛇王的寝殿,继续和陌奚挤一张灵玉榻。
 陌奚和她都要处理政务,不可避免需要接见臣仆。
 每日往来办事的臣仆不下十名,茯芍不愿意外妖进入她珍贵的领地、踩脏她的玉地。
 璗琼宫成了茯芍的储玉室,她把整座宫殿全权交给了酪杏打理,自己只偶尔回去看看玉。
 随着蛇宫中王后的痕迹增多,这个阴冷的寒冬,宫里的气氛倒前所未有的轻松热闹。
 落了几场雪后,气候开始转暖。
 茯芍自初雪开始就盼望着春天。
 这夜醒来,她隐隐察觉身体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立刻惊喜地推醒陌奚。
 “姐姐、姐姐!”
 陌奚眼睫微颤,徐徐睁眸。
 看见茯芍,他刚提起笑意,想将她搂入怀中温存一会儿,就见茯芍一指榻外,迫不及待地催促——
 “跳舞!姐姐快跳舞!”
第七十三章 
 云石地上铺了一层积水, 温暖潮湿的巢穴中,茯芍躺在陌奚铺开的旧皮上,泛着虹色伴彩的暗色长袍垫着她的背, 她扶着陌奚的臂膀, 眯眼感受那紧实的肌理。
 雄蛇胸腹上, 一片金红色的曼株沙华盛开摇曳着, 靡艳的朱砂染料里掺了金粉, 随着雄蛇的起伏动作,晃得茯芍迷醉心驰。
 时隔一个冬季,这种感觉依旧令她沉溺。
 但今年春天,茯芍有了挂念的事,她仰头伸出蛇信, 触碰陌奚的下颚,舔舐掉那快要滴落的汗珠。
 蛇妖即便化为人形, 也鲜少出汗, 那几日不眠不休的蛇舞,实在是花费了陌奚不少体力。
 她问陌奚, “政务、嗯政务怎么办呢……”
 仰头之际,蛇姬修长优美的脖颈微微绷紧,陌奚托住她的后脑,连这点力气都心疼她出。
 不管是日常吃住、教学理事, 陌奚总是这样无微不至, 令茯芍舒服得发懒,从而有了懒得再去适应新雄蛇的想法。
 “别担心。”雄蛇在妖姬的云鬓上落下细碎的吻, “我炼制了替身傀儡, 不会延误国事。”
 茯芍莞尔,她就知道陌奚会处理好一切。
 和他在一起, 自己只需安心享受即可。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姐姐是一边和我交尾,一边在识海里和那些大臣对话、处理政事?”
 陌奚没有否认,在她耳尖处哂笑:“怎么办呢,我放不下芍儿,芍儿又放不下领地。”
 道理是这么道理,可茯芍有点不痛快。
 她郁闷了一会儿,蓦地收紧蛇尾,陌奚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全身肌肉霎时紧绷至极。
 翠眸中蛇瞳来回收束着,身下茯芍哼唧了两声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
 故意使坏的蛇姬根本不知道,要想抵抗住她身上的奇香,陌奚需要花费多少自制力。
 他已是行走在蛛丝之上,如履薄冰,全靠那偏执变态的控制力才能保存三分理智。
 茯芍任何计划之外的动作,都是一股飓风,随时能将陌奚卷落深渊之底。
 捱过那一阵后,陌奚垂下视线,盯着身下的雌蛇。
 “别这样,芍儿。”他说。
 每次触碰陌奚的毒腺,茯芍都能听见这句话。而这一次,陌奚的语调和以往都不相同。
 他还是那样温柔,可不再是无奈纵容,而是带着些凉意,蛇瞳收束,眸底深邃而晦暗。
 茯芍不乐意:“凭什么。”
 陌奚没有说话,只是抚着她的发顶。
 杀戮欲也好,情欲也罢,陌奚从未失控,然在和茯芍交尾过程中,他几度有了崩溃决堤之感。
 那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头悬利剑般危险可怖。
 一条顶级巨妖失去理智的闸门后会变成何等模样,就连陌奚自己也无法估量。
 他无法回答,只能分泌出甜腻的毒香,将主导权夺回,操控着彼此之间一分一厘的尺度,确保一切尽在掌握。
 茯芍很快沉沦其中,她粉霞满面,摇头吐信,一边还记得嘀嘀咕咕地抱怨指责:“姐姐…姐姐一点都不投入…… ”
 “怎么会。”陌奚俯身,眷恋喃语,“芍儿、琼儿,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你更值得怜爱了……”
 茯芍身下的蛇皮长袍堆挤出层层褶皱。
 褶与褶之间流转出孔雀尾羽般的虹彩,那醇厚的鳞色又在水下洇染出帝王绿的玉泽。
 又一次,茯芍经受不住,化回了原型。
 波涛簸荡之间,她迷迷糊糊地又看见了某些画面。
 她听见自己说:「别走……这是我们的新婚呀……」
 有人回答她:「芍儿,已是第三天了,今日必须要敬茶祭祖。何况门中事务繁多,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
 她看不清说话者的面貌,只记得是一身白衣,俊逸清隽。
 「才三天而已!你每日都这样忙,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人的声音里饱含无奈。
 「芍儿,我到底不是蛇,没办法持续那么久……」
 可她是啊……
 她是蛇,是三千岁的顶级雌蛇,完整的交尾至少需要一个月才够。
 「乖,我的芍儿不是那等低俗的邪妖,修道者可不能耽于肉欲,快随我起来去见师尊。」
 那迷蒙的画面渐渐消散,和现实交替叠见。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语,茯芍余光中出现了陌奚的侧脸。
 画着曼株沙华的一侧正对着她,那张完美如神祇的脸上不见昔日淡漠,焕发出惊人的妖冶蛊惑。
 他的蛇信轻触着她的耳鳍,信子伴随着轻柔甜蜜的情语一同传入茯芍的耳中,带起延绵不绝的酥麻痒意。
 到底是谁……茯芍似喜非喜地蹙眉,为什么在她极乐时总有这扫兴的画面出现……
 茯芍胸口一片沉闷,她烦躁地扭身,殿中旋即响起砰的一声重响——
 她摔下了玉榻。
 倒是不痛,但骤然的失衡感令茯芍懵憕地呆在了原地。
 陌奚亦是愣怔了片刻,他立即从榻上游下,抱起茯芍的蛇颈,安抚地揉过她的蛇首和耳鳍。
 茯芍倍感丢脸,一条蛇居然摔倒了——这简直是个笑话!
 她羞耻地钻入陌奚的宽袍之中,蛇首埋在里面不肯出来,却进一步感受到了雄蛇胸膛的轻微颤抖。
 “不许笑!”她恼羞成怒,在陌奚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陌奚及时放松了那一处皮肤,以免雌蛇咬不动后更加恼怒。
 茯芍愤愤拔出獠牙,看见陌奚肩膀上留下四个深深的血洞后又有点心虚,于是舔了舔他的伤口算作弥补。
 去年秋天太过仓促,开春的这场交尾终于令茯芍心满意足。
 关了两个月的殿门打开,茯芍惦记着蛇田里的小蛇,带了几十头羊前去看望。
 “芍姐姐。”和茯芍阔别了两个月的酪杏终于再见到了她,她从茯芍手里接过那些羊,帮忙分割喂蛇,一边问她,“姐姐什么时候入住王后宫呢?”
 自从茯芍成为王后,她们之间见面的时间便寥寥无几。
 茯芍能找到心仪的雄蛇,酪杏自然为她高兴,可这半年来,茯芍不是跟着陌奚学习理事,就是关起殿门共赴云雨,好像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蛇王一妖而已。
 酪杏不敢和蛇王相较,只是见不到茯芍,委实有些难忍寂寞。
 茯芍边抛肉边答道,“外部官员都习惯了去寝宫找陌奚,我也不想太多妖进入璗琼宫。算了,怪麻烦的,以后再说吧。”
 酪杏一愣,“春季已过,芍姐姐还要和蛇王同住一处么?”
 雌蛇只会在发青期时和雄蛇共度,去年冬天算是新婚,如今新婚期过了、春季的发青期也过了,哪有再雌雄同穴的道理。
 再者,若茯芍一直住在王殿,那其他雄蛇岂非永无出头之日?
 酪杏可不觉得蛇王有资格独占茯芍的全部。
 对陌奚十分满意的茯芍暂且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解地反问:“为什么不行?王殿很好呀,离汤阁近,后面还有大湖,除了玉榻有点小以外,没什么不好的。”
 “王后对我进献的玉榻不满意?”带笑的声音传来。
 茯芍一早感知到了动静,闻言回眸,果然见是血雀经过。
 从血雀回来之后,他们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偶遇,次数多的有些频繁了。
 “将军。”她姑且对他点头致意,在雄妖身上嗅到了雌鸟的气味。
 这个春天,大妖们都过得不错。
 血雀冲茯芍行礼,懒洋洋地解释了一句,“来刑司办点事,顺道瞻仰王后的杰作。”
 他目光指向茯芍身后的蛇田,继而又落到茯芍身上,意味深长地扫过茯芍身上的暗绿披肩,唇角流露出意会的笑,“看来王上令您十分满意。”
 “当然,不满意就不会结道了。”
 话头一转,血雀问:“方才王后所说,可是我进献的那块灵玉?”
 茯芍颔首,“冬天用着倒还可以,只是交尾的时候总有些捉襟见肘。”说着,她盯向血雀,“将军可还有更大的玉?”
 血雀笑了起来,“您问得可真是够巧。”
 他抬手,根骨分明的指节上倏地幻化出一只血色的幻鸟。
 鸟雀歪着头盯着前方的茯芍。
 不过巴掌大的团子,却有一双漆黑森然的眼,绿豆大小的黑眼盯着茯芍,穿透力极强。
 “这是我的幻灵。”血雀道,“我没有别的嗜好,平日里就爱捏几个小鸟儿,让它们去外面找找石头。可巧,今年开春时,它们带回来一则新闻。”
 那双绛紫色的瞳孔望向茯芍,这一刻,血雀的眼神和幻鸟重合,一样的贪婪森冷,令人不适。
 他盯着她,轻轻慢慢地开口,“有一块旷古美玉,现世了。”
 那语气轻佻至极,一语双关地落在了茯芍身上。
 茯芍蛇瞳微束,它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是在打量一块稀罕的宝物,充斥着掠夺欲望。
 若是雄蛇,她尚能接受;但当这目光来自于蛇的天敌时,便令她毛骨悚然,本能抵触。
 她回视着血雀,紧盯着他,血雀不仅没有躲闪,那双邪肆的紫眸里反而还划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至此,双方都再未躲闪眨眼。
 空气僵停,属于顶级大妖的气场在四周萦怀呼啸,酪杏不由得后退两步。
 茯芍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实力低于血雀,这名礼仪周到的将军会就此将她掳走,囚进他的鸟笼。
 那张口闭口的“王后”敬称里没有半点敬畏,在妖的国度,一切只以实力说话,而非他人赐予的身份地位。
 酪杏便是典型。
 他看不起她,哪怕她是王后。
 血雀迟迟不回避对视,茯芍周遭的气息顿时凛冽起来。
 竟敢在她的巢穴里公然对她发起挑衅——不管他是什么将军、有过什么功绩,她都无法容忍这样的放肆。
 茯芍收敛下颚,在她准备给这只鸟一点教训时,血雀忽然别过头,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茯芍眼前。
 他避让了。
 茯芍拧眉,这臣服的动作正正好好踩在她的底线上,只差一分,此间都将爆发一场厮杀。
 她正纠结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听血雀道,“那块灵玉,据说比我敬献的还要大上一倍。王后可有兴趣听听这情报?”
 茯芍沉默,勉强收敛杀气,冷硬道,“你说。”
 血雀挑唇,“人国,嘉临城。”
 飘忽的黑影在廊上浮现,随即凝结成人影,跪伏在了蛇王身后。
 陌奚倚着画廊栏杆,看着湖中或红或橘的游鱼,去年填入的苗,如今已长得硕大强壮。
 “又失败了?”他轻声开口,蛇尾在水下逗弄着鱼群,温和地挨蹭滑腻的鱼身,促使它们摆尾活动。
 黑影没有回话,也无法回话,只是身上的黑气愈发稀薄,透出战栗的意味来。
 “罢了。”可陌奚只是轻哂,洒了手中的鱼食,“意料中事。他现在如何了?”
 黑影迟疑了一下,震惊自己居然没有受罚,短暂的错愕后,它立即回答了陌奚。
 “哦?嘉临城……”
 他若有所思地呢喃,挥尾轻轻隔开一头健硕的红鱼,让另外几头瘦小一些地先吃。
 鬼侍散在空中,片刻,另一道灰影落下。
 陌奚对着鱼群勾唇,“稀客啊,难得你愿意出巢主动见我。”
 来者正是秦睿。
 他没有回应蛇王的打趣儿,躬身双手奉上了一个小巧的玉瓶。
 陌奚回眸,“这是?”
 “由王后气息为引炼制的新秘药已经完成。”
 秦睿说着,叆叇之后的灰瞳里没有从前研制成功时的兴奋,反而有两分忌惮。
 他补充:“这一份是针对两千年以上高级将领的,请王过目。”
 陌奚抬手,将那玉瓶接过。
 拔开瓶塞,一股馝馞的暖香钻入他的口中。
 他半垂着眼睑,盯着细窄的瓶口,继而仰头饮入。
 咔啦——
 清脆的声音响起,秦睿一愣,稍稍抬头。
 喝空的玉瓶被蛇王握碎,玉片割破了他的手掌,残余的药液和鲜血一同顺碗流下小臂,形成诡媚的汊路。
 他偏着头,蛇信舔舐小臂上混了血的残液。
 就连秦睿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惊疑地问了声:“王?”
 陌奚斜眸,翠色的蛇瞳看向秦睿,他问:“你喝过?”
 一股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圈住了秦睿的脖子。秦睿呼吸一屏,明白了蛇王的心意。
 他低下头,不敢回答,只涩然道,“剩下的材料,我马上送回。”
 陌奚弯了弯眸,压着秦臻的蛇息缓缓抽回。
 秦睿松了口气,又听蛇王道,“配得很好,把方子给我。”
 秦睿应是。
 蛇尾游行的声音从廊外传来,这样大胆的动静,宣告了来者的身份。
 秦睿低头,向蛇王告退,赶在王后见到他之前离开了此处。
 陌奚垂手,将掌中的玉片、臂上血迹遮在广袖之下。
 他收拾妥当,一抬眸,就见金玉璀璨的蛇姬快速往这边游来,口中甜甜地呼着:“夫君、夫君~”
 那声调和平日有明显的不同,算计之意一览无遗。
 陌奚不自觉勾起唇角,笑意就此加重。
 下一瞬,柔软的身躯扑入他怀中,雌蛇仰头,亮晶晶地望向他:“夫君,我要离开一段时日,或一旬,或半月,回来之后再同你理事,好不好?”
 因着和陌奚雌身相处过一段时日,茯芍对陌奚多保留了两分尊重。
 可陌奚知道,那句“好不好”只是客气。她来这里,是通知,并非请求。
 陌奚有所预料,面上还是柔声问:“芍儿要去哪里?”
 “嘉临城。”
 “血雀说,三日后会有一方秘境在那里打开,里面有一尊旷古灵玉。”
 她亲密地舔吻陌奚的下颚,期待地说:“我把它带回来,以后交尾就不必束手束脚了。”
 茯芍发出时兴致冲冲, 真的离开蛇城时又不免担忧。
 “夫君,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必跟来呀。”
 虽说有替身傀儡处理政务, 能通过傀儡时时连接蛇宫, 但这次和交尾时不同, 陌奚的真身离开了淮溢, 茯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既是为了添置你我的寝具, 又怎能全都推给芍儿。”陌奚握住她的手,“以往的蜕皮期我都会离开淮溢。先前在韶山,淮溢也未出过乱子。芍儿不必担心,我们的根基没有脆弱到几天就会晃动。”
 想起陌奚从韶山回去后的确没有发生动乱,茯芍便安了心。
 她蹭了蹭陌奚的面颊, 觉得陌奚实在是黏人,连几天都不舍得她离开。
 发青期以外的时间里, 雌蛇并不会和雄蛇这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她们总是更加冷淡独立, 不喜欢被贴得太近。
 陌奚的表现,其实有些越界。
 茯芍贴着陌奚的脸, 小声说:“我们的孩子一定得是女儿。”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茯芍道,“若孩子传承了你的性格,要是条雄蛇,说不准会被雌蛇嫌弃呢。”
 陌奚一顿, “我让芍儿厌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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