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状似随口一问:“酒儿这疤,太医诊过吗?什么时候能消啊?”
 “太医没说什么时候能消,但我觉得这次的好几处疤挺难消的,不消也没事的啦。”
 “什么?身上还有?”
 阿娘拔高了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周欢酒愣愣地点头,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这么激动。
 说完这一句之后,原本还挺和蔼的舅舅、舅母,笑容也彻底垮了下来。
 气氛尴尬地用完这顿午膳,周欢酒被母亲拉进房里,让她脱下衣裙。
 看到女儿白嫩的皮肤上一块块疤痕,她彻底放下了伪装,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
 “这可怎么办啊?”
 “你这身上都是伤疤,这么刺眼,将来说亲就不好找了。”
 “就算是嫁人了,也会被丈夫嫌弃的。”
 “连脸上都被伤到了,女孩子的容貌是何等重要。”
 “相看的时候,一看就能看出来。”
 周欢酒有些语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她受伤的时候,初初他们都关心她。
 不过关心的是疼不疼,有没有生命危险,什么时候能好。
 没有人在乎过,留疤了,会让她的容颜变得丑陋,皮肤不再光滑。
 她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只在乎受伤了,疼。
 对她来说,结痂了,就是伤好了。
 可阿娘的担忧是那么浓重,浓重到甚至是一种绝望的情绪。
 就好像这些她根本没有在意的,微不足道疤痕,直接就能阻断了她的未来和前路。
 周欢酒产生了一种无措的情绪。
 “阿娘,只是几块疤而已,没事的。”
 “怎么没事!”
 母亲严厉地打断她的话:“早知道送你进宫,会让你留疤,我就应该早早接你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
 就因为,要保持一身光洁细嫩的皮肉吗?
 母亲哭了起来。
 “让你进宫,就是为了抬高你的身价,让你将来找个好人家。”
 “可你脸上身上这么多瘢痕,直接就毁了呀!”
 阿娘抱着她,“我苦命的酒儿,我们娘儿俩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周欢酒僵硬地被母亲抱在怀里,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肩膀的布料被眼泪浸得湿热。
 濡湿黏腻,黏在身上,如跗骨之蛆一般让人难受。
 另一边,周欢酒的舅舅李尚廉和他的妻子,也在惆怅地谈论这件事。
 “本来信国公府被削了爵位,咱们家的姻亲里,就全靠着周欢酒养在太后膝下,将来能嫁个富贵人家,挣个前程。”
 “可你看她现在的样子,伤了脸,身上也留了疤。”
 “找夫家就只能下嫁!”
 “本来就是白身之女,就算靠着太后的面子,也找不了真正的权贵。”
 “怎么劳心劳力地伺候讨好她娘五年了,到头来,一切竟都打了水漂!”
 李尚廉郁闷地捶了一下桌子。
 “这家人真是蠢的没边儿了,这丫头片子和他爹一样,好好的机会都握不住。”
 “一个太后亲弟,作死被削了爵。”
 “一个住进仁寿殿,却伤了脸。”
 李夫人来回踱步,“我们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要是这疤消不下去,也没必要留他们母女在我们家吃白饭了。”
 “我就说,在太极宫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父母无病无灾的,也不用回来侍疾,不用守孝。”
 “从没听过哪家娘子侍奉贵人,被半路送回来的。”
 “原来是因为脸伤了。”
 李尚廉回忆了一下,道:“不一定就是被赶出来了,外头不是还有那么多护卫吗?”
 “要是真是被放弃的,怎么还派护卫护送她。”
 李夫人戳他脑袋。
 “你傻呀,什么人都没有,一顶小轿抬出来,不是太明显了吗?”
 “好歹是侄女,太后若是还有旧情,不会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派些护卫充样子,也能给那丫头挽回些脸面。”
 李家人行动很快,没一会儿,一个女医就被引进了周夫人的院子里。
 “姑奶奶,夫人忧心表姑娘的伤势,请来了女医,给表姑娘看看。”
 “进来吧。”
 女医看完之后,面露不忍之色。
 她给大户人家的夫人娘子们看诊过许多,对后宅的事情了解甚深。
 女子德容言功样样重要,小姑娘将来可怎么办。
 她给周夫人讲述病情:“这小娘子身上的疤痕,有两处大了些,不好消除。”
 “脸上这一道,虽然窄,但深。”
 “就算是祛掉了,也会留印子的。”
 “坚持祛疤的话,说不定能有成效。”
 周欢酒摸了一下脸上,自己这几天一直没在意过的疤痕。
 它真的很细小,又在脸侧,靠近鬓角的位置。
 她并没有觉得,对自己的脸有什么影响。
 可母亲、舅舅,他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阿娘更是在听完医女的话后,跌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侍女得到答案,转身去向自家主子禀报。
 没过多久,李尚廉来了。
 “阿姊,酒儿。”
 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周夫人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母女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连一个笑脸都懒得施舍。
 她这个弟弟,从来都没有心。
 “这间院子是留给我家大郎成亲用的,阿姊已经住了五年了。”
 “虽然大郎还没有长大,但也得早点收拾出来,免得到时候仓促,是也不是?”
 周夫人虽然因为女儿毁容的事情难过,此时却没显露一点脆弱之态。
 “弟弟说的对,咱们只是亲戚,又不是家人。”
 “在你家借住了五年,阿姊也该走了。”
 “酒儿,收拾东西吧,咱们到庄子上住去。”
 周欢酒一时没明白,局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她只隐隐地察觉到,或许和她的脸有关。
 李尚廉却没适可而止:“阿姊,你在我家,养尊处优住了五年。”
 “银子可花了不少。”
 “你也不能白吃白喝吧,这银子......”
 “还给你就是了!”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
 周欢酒怯怯地问:“阿娘,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如果我没回来,你在舅舅家里待得好好的。”
 她回来一趟,就是个错误。
 “傻孩子,你也说了,那是舅舅的家,不是阿娘的家。”
 “没有啊,我只是待一年,一年后就要回仁寿殿的。”
 周夫人懵了一下:“......原来你还能回去?”
 周欢酒:?
 她什么时候说过不能回去了?
 这是哪里来的误会。
 阿娘蓦的笑了一声。
 “李尚廉啊李尚廉,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笑完之后,周夫人却开始发愁起来。
 当时说带酒儿去庄子上,说得硬气,可想到要见到那个死人,她还是一阵恶心。
 这个庄子并不是周夫人的嫁妆,周老爷子为官一世,不仅官小,也没有什么钱财。
 因为她是高嫁,当年,周家已经努力给她凑嫁妆了。
 可还是连个庄子也凑不起。
 所以,当年周夫人被国舅周誉挑中求亲的时候,一家人感恩戴德,觉得自己家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更是教育女儿,要好好侍奉信国公,要贤惠得体,端庄大方,替他操持好后院,多给他安排妾室姨娘。
 要大度,不得吃醋,不得让丈夫有一丝不和心意。
 就算做错了什么,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所以嫁过去之后,她才那么容易被周誉摆布。
 真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对不起他。
 现在被娘家赶了出去,竟还是得回周家的庄子。
 她捏了捏手里女儿的小手。
 总不能带着孩子露宿街头吧,母女俩住客栈也不像话。
 酒儿是周誉的孩子,那厮还真能不管了吗?
 实在不行,就只能求太后,让酒儿先回宫。
 周夫人深吸一口气,京城之大,竟没有可以令她扎根落脚的地方。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挣到。
 她握紧了牵着女儿的手。
 现在,她只有她了。
 只有孩子,是她的,不可分割的,不会断掉的,血脉。
 回到周家的庄子,周誉接到通报,带着周欢芝一起出来。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小人得志的姿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哟,这不是我那想要和离的好夫人吗?”
 “你不是说,你离了我多的是地方去,不可能回来求我的吗?”
 “怎么?现在是做什么?”
 “被你那好弟弟赶出来,当丧家之犬了?”
 “还带着酒儿......”说着,他目光移到周欢酒脸上,紧跟着,也是面色一变。
 “酒儿?”
 “你的脸......”
 周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会留疤,治不好,身上也有疤。”
 “酒儿想念父母,回家住一年再回仁寿殿。”
 “你就说,你这做父亲的,管不管女儿吧。”
 听着周欢酒还会回到太后身边,周誉就想着放她们母女进去。
 但是看到他旁边的周欢芝,周夫人彻底想起来五年前的记忆。
 周誉这死贱人把她的孩子拐走,想要一个野种冒名顶替。
 如今还处处带着这个野种不离身,真够上心的。
 她默默地把孩子往她身后护。
 或许流落街头,都比待在周家安全。
 此时周欢芝也扯了扯周誉的衣袖,不安地问道:“阿耶,长姊回来了,你以后还会疼芝芝吗?”
 “长姊才是您的亲生女儿,芝芝只是父亲和阿娘生的孩子,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会不疼芝芝了吗?”
 周誉心疼坏了,尤其这孩子,有几分像他早死的小厮爱人。
 她委屈害怕的样子,让他揪心。
 周誉蹲下,低声哄道:“芝芝多虑了,庄子里那么多的庶出弟妹,不都是阿耶的亲生孩子吗?”
 “你看有谁越得过你去?”
 “你永远都是阿耶最疼爱的孩子,就算是酒儿,也不可能比得上你的。”
 这一下出来,周夫人彻底绷不住了,根本考虑不了容身之地的问题,现在只想把这臭不要脸的两人骂一顿。
 “你个杀千刀的东西!”
 “这野种也配叫我儿长姊?”
 “她和我儿有一分的血亲关系吗?”
 “就是个敲骨吸髓臭虫罢了,给酒儿提鞋都不配,你竟然还说什么酒儿也越不过她去的话!”
 周誉被她的话惹怒了。
 周欢芝是他小厮的孩子,是他对爱人的唯一寄托,神圣不可侵犯,是他的珍宝。
 怎么可以让人辱骂。
 于是他指挥着身后的下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拿下,捉进去。”
 “身为周家的媳妇,竟然口出恶言。”
 “今日非得掌你嘴不可,给你一个教训。”
 “让你知道谁能说,谁是你说不得的。”
 “芝芝也是你能骂的?”
 但是他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因为周欢酒说了一句:“拦住他们!”
 她的侍卫队闻声而动,把上来想要动手的下人们全都押住。
 她走到周夫人身前挡住,“有我在,谁敢动我阿娘!”
 周欢酒一直在宫里,大家都很友善。
 或许是因为,最尊贵的那几个人,对她都很好。
 就连不近人情,名声残暴的皇帝表兄,对她也是客气有礼,还非常关心她的学业。
 世人都说宫中险恶,可周欢酒在宫里,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世间的恶意。
 对她而言,那里是她的桃源。
 可现在出了桃源,她才知道,她的母亲,和她自己,都面临着什么境况。
 眼睛酸酸的,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
 小小的孩子意识到,她依靠不了母亲了,现在是母亲需要依靠她的时候了。
 虽然还没有长大,但她瘦弱的肩膀,必须扛起提早来临的责任。
 周欢酒拉起母亲的手,转身离开,远远的,把周家的庄子,和周家,一起抛在身后。
 “阿娘,跟我走吧。”
 “酒儿会照顾你的。”
 “我们递牌子,进宫去。”
 周夫人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哑着声音回答:“好,娘的酒儿长大了。”
 “但你不要勉强,娘是大人,总有办法照顾好自己的。”
 她也不传轿子了,没她自己腿着去的速度快。
 贝婧初到仁寿殿的时候,酒酒正趴在大母怀里大哭。
 一听就知道是委屈坏了。
 太后手上不停地轻轻拍她的背。
 贝婧初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是哪个混账敢欺负我们家酒酒!”
 太后皱着眉叹气,“都是群没良心的东西。”
 周欢酒想说,但是哭得太激动了,抽抽搭搭的,说两个字就被哭嗝打断。
 跟在她身旁的女护卫目睹了一切,先前向着太后解释了一遍,此时又朝着贝婧初讲述了一遍。
 气的贝婧初当场指天开骂。
 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婴儿了,可以骂出来了。
 但顾忌着公主的风度,没有骂脏话。
 “欺人太甚!”
 “一群鼠目寸光、灭绝人性、禽兽不如、丧心病狂、人面兽心、丧尽天良的东西!”
 这不重复且文雅的骂人词汇,就算是正伤心大哭的周欢酒,听得都顿了一下。
 初初真是,把学的东西融会贯通。
 贝婧初蹲到周欢酒旁边,问:“酒酒,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周欢酒想了一下,犹豫着问道:“长姑,母亲现在没地方住了,我知道,不可能接她进宫。”
 “您能不能安排个地方,让她能落脚。”
 这太简单的要求,让贝婧初都心酸。
 【这孩子出去一趟都经历了什么啊,对大母竟然都只敢提这种要求了。】
 听到心声的几人,包括周欢酒都无语了一下。
 这孩子......
 你要不要看看你俩的身高,到底谁才是孩子?
 贝婧初不知道自己的心声被吐槽了,她小脑袋瓜孩子转着。
 【酒酒快狮子大开口啊!】
 【而且别说求大母了,求阿耶呀!】
 【酒酒你知不知道你立了多大的功......对哦,你应该不知道。】
 贝婧初去拉起周欢酒。
 “走,酒酒,我带你去找陛下。”
 “让她直接给你赏一个漂亮的大庄园或者大宅子。”
 “可、可以这样吗?”
 贝婧初理直气壮极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听我的,没错!”
 听贝婧初的还真没错。
 皇帝听闻后,皱了皱眉,直接划了一处皇庄给周欢酒,并让中书省拟旨,封周欢酒为郡君。
 做完这一切后,他甚至还满怀歉意地解释:“因为要隐瞒你的功劳,不宜太过张扬。”
 “朕划给你的这处庄子不太好,表妹先凑合着用。”
 “而且现在也只能借着是太后喜爱你的名头,封你为郡君。”
 “实在是委屈你了。”
 周欢酒听着那处皇庄,哦,现在不是皇庄了,是她的庄子了。
 她虽然没去过,但知道那地段是非常昂贵的,出了名的风水好,景色优美,是京中人趋之若鹜想要的。
 皇上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划给她了,并且说......不太好?
 然后,封她做郡君,还说是委屈了她?
 周欢酒晕晕乎乎的谢恩。
 出了宣室殿,冷风往脸上一吹,她终于清醒。
 贝婧初拉着她问:“酒酒,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群欺负你的人啊!你不会是就放过了吧?”
 周欢酒思索了一下,随后丧气地垂下头:“我能这么办呢?”
 “都是长辈。”
 “尤其是我阿耶,虽然我不想承认那是我阿耶。”
 “但我不能把他们按着打一顿吧。”
 贝婧初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啊?”周欢酒有些懵,还能这样?
 “酒酒,陛下赐给你的侍卫不是摆设。”
 “有事先把惹你的人揍一顿,事后,他们最多给陛下上奏弹劾你而已。”
 “你觉得陛下会理他们吗?”
 “也可能会对你的名声有碍。”
 “但名声这个东西吧......如果你在意,就很重要。”
 贝婧初语重心长,萌哒哒的小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
 “但酒酒你相信我,名声这个东西对你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就算你臭名昭着了,对你的将来也没有丝毫影响。”
 “让你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贝婧初一句一句的开解,周欢酒她......她悟了!
 看着她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贝婧初希望,下次带来的,是让她乳腺通畅的消息。
 周夫人这次是一起进宫的。
 周欢酒去到仁寿殿偏殿,接母亲去她新得的庄子。
 周夫人听后大惊:“什么!挽园?”
 见女儿点头,她还是无法从错愕中回神。
 “这不是南郊那边,非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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