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共就这么两次,还都被他撞见了。
 仿佛听到她的腹诽,路周面对面地正视她:“你就算现在转给我,我也不一定收得到。”
 “……”
 年轻的脑子就是好用。
 央仪索性将手机揣进衣兜里,“那……下去?”
 男生不放心道:“你行吗?”
 行,怎么不行?
 蹬在木梯上的脚踝动了动,央仪示意他先。
 等到他褪开,那轮残月又出现在了眼前。月光轻盈洒下,照着他不听话的一缕乱发。
 央仪强忍住想要替他抚平的冲动,手指捻在一起,在木棱上按得青白。
 梯子的咯吱声忽然停了。
 路周在几步之下仰头:“怎么了?”
 “没事。”央仪松开手指,“这梯子承受得住我们两吗?”
 奶奶家的这把梯看起来不常用,更别提时常修整了。路周心里没数,抿唇:“到了喊你。”
 几秒后,他落地:“下来。”
 央仪深吸一口气,原本是打算闭着眼睛下的。
 但仓促的一瞥,她似乎看到他大张着手臂,要拥抱的姿势。疑心自己看错,刚要再看,忽得听到夜风送来他的声音。
 “跳也行,我会接住你。”
 但她落入陌生怀抱时,还是愣了数秒。
 快要到底时,那节木梯松了,连续的咯吱两下,紧跟着清脆的断裂声。
 央仪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地往前摔去。
 草木香灰的气味慢慢钻进鼻腔,一点点舒缓着她剧烈跳动的神经。她的双手还死死把在他臂膀上,指甲微微内嵌,在他皮肤上留下月牙儿般的痕迹。
 男生干燥的手掌正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随着动作,肌理轻微起伏。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跟月光一样轻。
 央仪慢慢松下心神:“你在说什么?”
 路周看向她,神情松散:“小时候吓到时,阿兹会唱的歌。”
 距离他的阿兹下葬才不到半天。
 再怎么不亲密,也是会想念的吧。
 感同身受似的,央仪沉寂下来,甚至忘了从他怀里出来。
 许久,才安慰般刻意地扯开话题。
 “这个梯子……嗯,果然受不住两个人。”
 路周笑了笑,似乎压根没被低气压干扰。他注视那一截断木:“还好是最后几阶。”
 月光给了他一件浪漫的外衣,连他说话时的语气都像带上了不该有的、宛如情人间呢喃似的调子。
 从他一开始出现就即将问出口的“你怎么会来”拖到现在,最后在她嘴边变成:
 “现在怎么办?”
 路周徐徐移回视线,像在考虑:“晚上动静有点大,明天我过来修好它。”
 央仪惊讶道:“你还会这个?”
 “当然。”他眉宇间露出少年人才会有的得意。
 到了这个时候,央仪才后知后觉落在后背的手掌滚烫,不自然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咳嗽两声。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路周倏地开口:“你多重?”
 央仪不明所以,犹犹豫豫报出一个数字。
 男生挑了下眉,报出自己体重,又似笑非笑道:“总不会是你踩坏的吧?”
 她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央仪坦然了。
 她环顾一圈,奶奶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屋前只剩朦胧月光。
 或许他原本是来找奶奶的。
 想着要不要替他传达来意,话没出口,就听他问:“要睡了吗?”
 “我?”央仪摇头,“应该还不。”
 城市年轻人的作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改变的。
 “那要不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
 “离这不远。”路周道。
 央仪不确定地问:“我去叫方尖儿?
 他的眼底有月光着陆。
 “可以只有你吗?”
 这个世界上必然存在一种生物,叫男妖精。男妖精,专门在山里出没。
 所以当那座翘脚楼被甩到身后时,央仪借着朦胧月色,边打量前面人的身影,边这么想道。
 她着了男妖精的道。
 路周说要去的地方离奶奶家不远。
 沿着小溪往上,走不到数百米。
 宁静的山坳里蛙鸣都能传几里远,也正是如此,央仪才会在夜里够胆子跟着他走。
 溪流溯溯,清脆地敲击着石滩。
 虽月色朦胧,但央仪凭借白天的记忆,知道他们此刻应该就在溪边不远。一条石板横搭在溪水上,白日里央仪常看到村民过来浣洗。
 再往深处,还有一片野山林。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正要歪头问路周,却看到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蜡烛。
 一手挡着风,一手借月光用打火石点燃。
 盈盈烛火在他手心形成细微光晕,在湿润的夜风里忽然盛大地抖动起来。
 “你白天来过这吗?”他将蜡烛递过来,“一个人在这会不会怕。”
 “不会。”央仪斜握蜡烛,“你去哪?”
 他似乎是朝那边的野山林扬了下巴,“等我一会。有事你喊一声,我能听见。”
 好奇怪。
 一切处于未知,央仪却选择信任他。
 眼睁睁看着他越过小溪去往山林,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央仪找到一块石板,坐下。
 耳边是山坳充满自然趣味的夜。
 水流叮咚,树叶沙沙。
 一豆烛火飘曳了许久,在燃至拇指长短时耳边终于再次听到清晰的脚步声。
 他很轻快,几乎是跳过那条两米见宽的小溪。
 夜风将他的衣摆吹鼓,像那阵风一样倏忽飞到了眼前。
 烛火照亮的范围不大,近到咫尺央仪才看见他额头薄薄一层汗,黑发沾湿,鼻尖也亮亮的。
 他依旧不喘,烛火在眼睛里倒映出生机勃勃的光。
 “吹蜡烛。”
 央仪不明所以:“嗯?”
 那人老神在在地说:“听到了就不能装不知道。快,还有几分钟。”
 “……”
 什么几分钟?什么东西?
 搞这么神秘。
 在央仪低头准备吹灭蜡烛时,他又忽然拦住了她。
 大概是阻拦的动作太急,没想太多,他直直地将手臂伸了过来。
 央仪正低头,嘴唇撞进他的掌心。
 一秒触碰,双方都惊吓般后撤。
 他的手上有竹叶清香,掌心毛躁,砂砾般蹭过嘴唇。这是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触感。
 一定是因为新奇,所以心跳才会乱了拍。
 央仪抿了抿唇,才问:“又不吹了?”
 烛火微弱,无法把他的不自然昭示天下。路周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紧了几分。
 “……不然,再等一下?”
 也不知道等什么。
 央仪不开口,他也不说。
 两个人在这样奇怪的氛围里表演默剧。一时不知要将目光放在哪才好。
 她盯跳动的烛火,他盯脚下一块圆石。
 直到数分钟后,路周清了清嗓子。
 “现在。”
 “可以吹了?”央仪抬眸。
 视线一触即分,足以看到男生紧绷的下颌线。他点头:“可以了。”
 蜡烛熄灭,周围陡然黯淡下来。
 习惯了烛火的眼睛一时失焦,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到处都是不同深浅的黑色色块。
 眼睛忽然在这片黑色里寻到一点光亮。
 淡绿的,浅黄的,跳动的,飞舞的。
 那些微末光亮在她眼前拖动出光的痕迹,照进她的眼底。
 满满一玻璃瓶闪耀着的萤火虫。
 “生日快乐。”
 路周对她说。
 将玻璃瓶放到床头时,方尖儿恰好从被子里钻出脑袋。
 她眨巴眼睛:“什么东西?”
 房间里亮着一盏老式台灯,萤火虫的光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它们变成了朴实无华的小虫子。
 没有标志性的光,方尖儿认不出,眯着略有些近视的眼凝视片刻:“卧槽,飞虫?”
 央仪无奈纠正:“是萤火虫。”
 方尖儿脑回路果然不同寻常:“这个季节有萤火虫?”
 央仪用嘴努了一下:“有没有都在这了。”
 “这边气温高,倒是真有可能有。”方尖儿略一思索,“你哪儿弄来的?大半夜不睡觉去捉萤火虫了?”
 央仪笑笑没说话。
 方尖儿侦探似的:“绝不可能。山里有虫子有蛇,你才不会黑灯瞎火出去乱走。所以一定是别人给你的。说吧,谁给的。”
 “路周。”
 面上虽坦然,但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只有央仪自己知道,心不着痕迹地虚了一下。
 “……嘶。”方尖儿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你俩有问题?”
 “没有的事。”央仪语速突然加快,“是你今天下山路上提了一嘴我生日——”
 闺蜜低头看表,深情打断了她的解释。
 “喔宝贝我的宝贝生日快乐!你看我这么晚不睡就是等着给你说生日快乐呢!我还特地设了闹钟,但是它响的时候你不在——”她边说边握拳,“所以你俩真的有问题!”
 “……”
 “别这么看我。没问题他这么上心干嘛?卡着点送你萤火虫。好,退一步讲,就算你没问题,他也有一万个大问题!”
 “拜托——”央仪拖长音调。
 方尖儿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你有孟总了。”
 央仪整理床铺的手一顿。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这是她搬来榕城后的第一个生日。
 没有曾经做参考价值,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孟鹤鸣会不会记得这件事。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一天抽出时间,哪怕说一句很简单的生日快乐。
 原本央仪是想过要和孟鹤鸣一起过的。
 上周她提了,只不过才提一半,就被那句要去法国给打了回来。
 这很正常,这才是正常的孟鹤鸣。
 余光掠过裹着被子朝她笑的方尖儿。
 央仪想,现在也挺好。
 有收到了好朋友的祝福,还有……朋友的萤火虫。
 等她洗漱完回到床上,方尖儿还在感叹:
 “孟总好归好,就是感觉起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如果这时候再来一个食烟火的……”
 闺蜜之间的对话通常没有什么底线。
 男人不能玩弄我闺蜜,但我闺蜜可以纵享全天下优质男。
 方尖儿说着说着代入了进去,忿忿不平道:“鱼和熊掌凭啥不可兼得?我吃鱼难道我下顿就不能吃熊掌了?这不科学,我要是有这条件,两样都放一顿里吃。”
 台灯被拧灭,室内昏沉起来。
 玻璃瓶里的萤火虫再度散发出荧荧光芒,流星似的,拖动着无数小尾巴。
 央仪趴在床上,下巴抵着手背。
 说不清的情绪随着那些小尾巴一起飞舞起来。
 手机安安静静放在桌角,黑着屏。
 几分钟前她还看过,这里依然没有信号,自然也不会有新消息。
 孟鹤鸣那条虚无的祝福宛如潘多拉魔盒,只要不打开,它或许会存在,也或许不存在。
 想透这一层,央仪甚至开始惧怕出山的那一刻。
 当信号进来时,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她翻了个身,对自己说:“该睡了。”
 “对,我该睡了。”方尖儿以为是在同她说话,喃喃道,“梦里什么都有。我也要两个大帅哥,一个为我花钱,一个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区区两根……”
 轻缓的呼吸声逐渐响起。
 央仪翻了个身,有了失眠的预兆。
 一直到离开,才再次见到路周。
 这些天他虽然家里事多,但总好过在榕城——三份兼职加学生主业——究极折磨。
 短短几天,他骨子里散发的疲倦少了许多,尤其在青山绿水间,更有几分生机勃勃的少年气。
 央仪朝他笑了一下,继续帮方尖儿装东西。
 “奶奶,别等我哈!我送完他们好晚了!”方尖儿搬完最后一个行李箱,说道。
 老太太嫌弃地挥手:“别以为奶奶年纪大了好骗,该走走,到了榕城记得给你爸报平安。”
 “嘿嘿!!!”
 “回去别再和乱七八糟的人玩了,知道?”
 “知道知道!”
 车子就在小路上等着。
 这几天下过雨,轮胎上沾满了新鲜泥水。
 央仪上车的时候裤腿上沾了一点,低头用湿纸巾擦拭的档口,车子轻轻往下一沉,又上来一人。
 七座商务小车,行李堆在最后一排。
 来的时候央仪和方尖儿坐中间两个座,理所应当以为上车的是方尖儿。
 她头也未抬,边擦裤腿边问:“有多的纸吗?”
 视线范围内伸来双属于男性的手,指节宽大修长,正握着一方靛青色的方巾。
 央仪下意识抬头。
 背着光,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男生徐徐解释说:“方尖儿姐说来的时候有点晕,想坐前面。”
 几次相处,方尖儿成了方尖儿姐。
 那她呢,央仪姐姐?
 央仪不动声色甩去盘踞在脑海的奇怪想法。
 她将湿巾对折,用干净的一面又擦了一遍。虽然还有泥印子,她还是婉拒道:“这样就好了,没关系。”
 手帕是比较私人的东西。
 况且,用途是抹嘴抹脸抹手,用来擦她的裤腿就更不合适了。
 路周没勉强,也不多说,顺势收了回去。
 等他坐下,方尖儿也上了车,朝她眨眼睛。
 央仪默默掏出手机,打出三个字【坐回来】,然后信号便开始一圈一圈地消耗耐心。
 那三个字前面多了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
 车子在雨后的道路上颠簸起来。
 央仪将手机揣回兜里,闭眼。
 就这样吧。
 出山时的路比来时更难开,不仅因为盘山路连绵起伏,还因为刚下过雨,有些路段泥泞难行。车子即便减速通过了,泥水依然飞溅,水坑把人颠得骨头都快散架。
 不出意料,行至半路有人晕车了。
 央仪白着脸喊停车的时候,感觉胃酸已经泛到了喉咙口。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了下去。
 身后紧跟着同样两道下车的声音。
 山风一吹,恶心的感觉褪去不少,干呕了两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央仪撑着膝盖慢慢吸气。
 身边响起了方尖儿的声音:“怎么样?”
 摆摆手,央仪想说没事。
 结果一张嘴,想吐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她继续吸气,手边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第一下没抓稳,抓到了男生的手腕,到第二下,才勉强握住瓶身。
 直到她喝下小半瓶,路周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僵在半空。他尴尬收回,手指生锈似的一节节收拢。
 视线落在她身上。
 才经历过干呕,以至于眼眶蓄了水,鼻尖也可怜得红。
 于是他又摸出方巾递过去,这次或许是因为生理上的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央仪没像之前那样拒绝,很自然地接过,含糊一声谢谢,随后按压在自己眼眶上,继而是嘴角。
 “你们赶时间吗?”路周忽然道,“要不在这休息一会再出发?”
 方尖儿赶忙摇头:“不赶不赶,到云州市区住几天才回榕城。”
 前两天央仪已经提前跟她说过,孟鹤鸣有事到云州,所以她退了机票,会在云州多待一段时间。
 方尖儿也不想那么赶,索性一起退了,多玩两天。
 没向路周解释那么多,方尖儿反问:“你呢?你赶吗?”
 今晚的长途大巴,错过就要以数倍代价返回。
 男生摇头:“我也不。”
 两边说好,都决定休息一会才上路。
 连续四五个小时的驾驶,司机放倒了座椅在车里小憩,方尖儿陪着央仪在路边吹风。
 这期间,有人的手机响了。
 听到手机响,央仪才意识到有信号了。
 这会儿人清爽多了,有精力去在意别的事情。她想摸自己的手机,裤兜摸空了才想起来,在车里时嫌硌得慌,把手机扔进了扶手箱。
 不在乎再多耽搁一会儿了。况且她还没做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准备。
 央仪没打算回去拿,双手撑在护栏上静静吹风。
 不远处讲电话的声音随风飘到耳边,零零碎碎的。
 “……我是。什么?……你打错了。”
 央仪望过去,看到路周已经收了线,手机重新揣回裤兜,正仰头看天。
 不过数秒,他的电话又响了。
 脸上闪过不耐,很快他再次接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这么多信息……是,我是在云州。与你有关吗?……你到底是谁?”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拧着眉:“不可能。”
 数秒后,声音骤然加大:“我没那么好骗。”
 这次挂断时他的表情古怪许多,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黑屏数分钟了。
 线条僵硬到仿佛一座初学者雕塑的石膏像。
 方尖儿小声道:“他怎么了?”
 央仪摇摇头。
 她不想打探别人的私事,于是转身:“有点累,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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