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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丹青手)


屋里洛疏姣还倒在床上歇息,到底是千金小姐,自幼在京中长大,连远门都很少出,这般一整日都蜷缩在船上,晕船在所难免。
她见夭枝匆忙走进来,忍住晕船的难受,“你怎么了?”
“没什么。”夭枝在自己床上坐下,下意识擦了擦手背。
珠子温润的凉意似还在手心,连带宋听檐手的温热触感都那么明显,似乎残留在手上抹不去。
“簿辞哥哥可还好吗?”
夭枝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直接开口,“他不曾晕船。”
“那就好。”洛疏姣有气无力,重新躺回去,将手上的帕子盖在额头,一副要了命的样子。
夭枝见她如此,开口试探,“宋公子身上带着佛珠,想来是有礼佛悟道,不知可曾杀生?”
洛疏姣听她此言也顾不得难受,当即坐起身,“怎么可能?!簿辞哥哥最是良善温和,他家中……”她说到这顿了一顿,才重新措辞,“他家中兄弟个个品性古怪,唯有他最是温和,你一路行来也应当知晓的,他待你也是极好的。”
夭枝沉默下来。
那命簿可不曾写得这般细,她也无法知晓宋听檐心中如何想,况且命簿里乌古族灭族乃是后来的事,还是那位老者着手做的。
如今却完全不同,这变数如此之大,叫她如何安心?
况且这宋听檐生得这般好颜色,已然是犯了他们司命的大忌,若是再加上如此城府,那么下一个被绕进去的仙官恐怕就是她了……
宋听檐看着夭枝离开,才往前而去,进了船舱,随手将佛珠放在桌上,他一路回来,衣上落了雨,雨水陡然而落浸湿乌发,越显眉眼殊色。
常坻端了水进来,递上净帕,“公子,到了京都,夭姑娘若是要跟洛小姐,去她家中住可如何是好?”
宋听檐拿过净帕擦去面上雨珠,转而擦去手上的水,“不会,疏姣独自离府,如今回去自顾不暇,如何留人做客?”
“可……若是夭姑娘不愿住在公子这处?”常坻有些担心。
“她不会说。”宋听檐将净帕放在一旁桌上。
常坻闻言疑惑万分,他不明白为何公子这般相信一个女子,且这女子不过刚刚相识,他有些担心,“可她若是生了贪念,想要独占宝藏……”
“世间女子皆被教养以夫为天,父纲夫纲皆是拘束,永远困于内宅是生不出丝毫野心的,金山银山即便摆在眼前也不敢拿。
夭姑娘虽脱离世俗之外,但天下皆是这般所为,又有何处能完全逃脱世俗思想的钳制?况且她是修行之人,未必愿意沾染铜臭,自不必担心于此。”宋听檐言辞间依旧平静,既知如此可叹世情也并无惋惜之意,平静淡漠听不出一丝温情,如同桌上的白玉,即使已做成佛珠,却依旧冰冷。
常坻略微一停顿,有些不敢多言。
他觉得自家公子对夭姑娘好像有些误会……
公子自幼到大从不经手银钱,自然从不在意这些,且公子好似也没看过夭姑娘拿钱时那两眼发光的场面……
暴雨倾盆,风大行船不易,只能暂时靠岸避雨。
洛疏姣当即上岸透气,夭枝便一个人呆在船舱里无所事事,不过她很习惯无所事事,因为摆件属性,即便无聊,她也不情愿动一动。
她打了个瞌睡,一抬眼就瞧见出现在她屋里嗑瓜子的滁皆山。
她眼光骤亮,“师兄,你怎么来了?”
她看了一眼船舱外头,见无人才转头看向还在嗑瓜子的滁皆山,“师兄怎会过来,你近日不用当差?”
滁皆山将嗑完的瓜子皮扔到桌上,“自然还有差事,只是正巧在附近便游过来看看你,你头一次办差,我需得来看看,免得你做出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不至于罢。
何苦这般提防她?
她不就是打过虎,揍过熊,拔过鸡毛,撵过狗吗?
哦,好像还因为想数那山下偷鸡吃的鳄鱼究竟有多少颗牙,给人下巴拗脱臼了。
人使出死亡翻滚,她一时没控制住,就把牙拔下来数了。
这么一想,事情好像越回忆越多了……
她抬手咬一咬食指指节,若有所思,后避而不言。
她慢慢走到桌旁坐下,十分不安拽住滁皆山的衣衫,“师兄,我这些时日颇为惊险,这差事恐怕难办。”
滁皆山显然不知她这番做派是真是假,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拽开,免得他昂贵刺绣的衣衫被弄皱,“莫要慌张,是人就会有变数,你只要恪守本分做好分内的事,一定会受嘉赏的。
再说了,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上头日理万机的,也记不着你这小官。”
夭枝想起在乌古族遇到的事,只觉此差事并不同其他同僚说的那样,只要按照命簿来走,就极为顺利简单。
平常凡人哪会遇到这些,又是快要化龙的蛟,又是吃人的族类,皆是动辄要命的,这般命数着实不像常人。
似她这样初上任的仙官断断是拿不到这般命簿,难道是她运道不好,得了个极难的?
夭枝百思不得其解,滁皆山已然开始说正事,“你这次做得可有些不妥当。”
夭枝闻言抬头。
滁皆山看过来,“乌古族灭族之期应该还未到时候,你如今提前将这些人弄到地府去,下头人手根本不够用,好在上回闯下灭国之祸的司命替你先出了这事,他们扩张了规模,防住这等突发事件,孟婆汤也不至于掺水,不然阎王闹到九重天上,必要参你一本。”
夭枝当即拽住滁皆山的刺绣衣摆,颤着声道,“你是不知那局面混乱不已,乌古族少主嫪贳和族长嫪婼皆是心狠手辣,竟是直接与族人同归于尽!
我如今都还直觉不对,那宋听檐似乎不如我想象的那般温和清润,他手中虽挂着佛珠,可言行总觉颇有深意,我又察觉不出问题,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我如今有些后怕,不知这乌古族灭族究竟是不是由他一手主导,倘若是,那这等心计我如何够用,说不离他没多久就能猜到我是个神仙,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滁皆山听闻此言愣神片刻,“为何有此感觉,可是发现到了什么不对?”
夭枝摇了摇头,想到宋听檐的话,倒也没问题,“那倒没有,我也只是感觉,旁的再没有了。”
滁皆山站起身在屋里来回渡步,片刻后,他看过来,“命数一事千丝万缕,与命簿有些偏差也不足为奇,至于乌古族的事,也只是差了些时辰,结果并没有改变,倒不至于会如何,只是你往后需得谨慎,再有……”
他低头略一思索,“东海有一奇物,名唤听心镯,对人用之,可知其心中所想。”
“真有此物?”夭枝欣喜,可下一刻却又想到什么,“用法器窥探凡人心思,可会被上面责罚?”
滁皆山自然也想到此,他微微摇头,“只要小心不被上面发现,用些法器不会查得这么严。”
夭枝瞬间放下心来,若是知道宋听檐此人心中所想,这事就容易许多。
“我现在便去东海一趟,那东海龙王自来聚集宝物,很是抠门,恐怕得费些时日游说,你小心些。”滁皆山很是凝重。
夭枝瞬间安心不少,就是不知道东海龙王会不会收租金……
若是要收,以他们山门的实力倒也不用太担心,吃食之类上街乞讨也能解决一二的。
夭枝如此想着,看着滁皆山变成狗,从船舱一跃而下,“扑通”一声快速游走。
她只觉滁皆山在她心中,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帅过。
她师兄何其有本领,何其有见识,竟知道东海的听心镯,解她燃眉之急。
师兄如此稳重妥当,又比她早早进山门,比她早早修成仙,必然是听掌门说的吃得苦中苦,才修得如此厉害。
她一时有些羡慕,虽然师兄吃过屎,但修为见识着实高。
要是换作她与狗互换,她也能吃……
“……”
罢了,她吃不了……

第19章 可以把身子留给我吗?
船行数日终于到了京都,还未靠近码头,便听岸上人声鼎沸,长街上人来人往,运河长桥上贩夫走卒,商队来往,商铺茶馆间都挤满了人,楼上唱戏听曲儿,街上吆喝买卖,乃是别处看不见的繁荣。
宋听檐回来,宫里自然知道消息。
洛疏姣和贺浮皆是世家子弟,亦有家中人来迎,是以船还没靠岸,岸上便站满了人。
他们才刚上岸,便见官兵前立着一身穿官袍的青年男子,眉目俊雅,仪表堂堂。
夭枝看见这男子一时有些愣神。
男子见宋听檐下船来,俯身便要跪,“见过殿下,下官迎接来迟,望请恕罪。”
宋听檐伸手轻扶他的胳膊,拦了他的跪礼,“在外一切从简,礼节可免。”
“谨遵殿下吩咐。”男子依旧恭敬有礼,他微微起身看过来,视线落到她这处,也是一顿。
洛疏姣见酆惕这般看着夭枝,开口揶揄,“哪有酆惕哥哥这般盯着姑娘家瞧的,知不知羞?”
宋听檐顺着他的视线看来,见他们二人对视,似是相识。
“疏姣。”贺浮只觉不妥,开口提醒。
酆惕看向洛疏姣,如兄长一般开口,“不可乱说,此话与我无妨,对姑娘家可是坏了名声。”
洛疏姣才意识到如今已在京都,不是荒野之地那般自由自在,随口一句话可能就会长脚一般吹遍整个京都世家,她当即低下头,“我知晓了,以后不敢了。”
夭枝看着酆惕若有所思,完全没有意识地往前走去。
“夭姑娘,这边请。”常坻手往前伸,请她上马车。
常坻开口打断了夭枝的出神,宋听檐闻言看了一眼她和酆惕,便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洛疏姣偷跑出去,自然也无法去别处,由着家中强硬接回,临走前特地来马车前拉着她的手,“夭枝,我过些时日再来找你,你替我算算,说不准我那坎坷的情路改了呢?”
这若是能改,那她这司命也做到头了。
夭枝不置可否,将凡间的推脱之词学了个透彻,“好,改日再说罢。”
洛疏姣依依不舍松开她的手,被侍女请上了马车。
宋听檐看向外头站着的贺浮,“小贺公子,我送你一程。”
贺浮武将世族出来的公子,自然没那么多讲究,闻言径直过来,“多谢殿下。”
他上来马车,极为恭敬坐在宋听檐身旁,回到了京都,好像一切都变了,连洛疏姣离去时也是极为恭敬地行礼,天家眼下不似在外那般自在,一言一行都有了规矩。
只有夭枝不是这皇权制度下的人,自不在意这些,她顺着对面车窗帘子看向外面,对上了酆惕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目送这处,颇有几分仙气。
夭枝打量他一番,视线落在他腰间挂着的玉牌上,那玉乃是司命的官牌,虽然样式个个不同,但不是凡间之物,她一眼就能认出,师兄有,她也有,凡是在凡间办差的神仙都有。
她再抬头看去,酆惕已对上她的视线有礼一笑。
难道他便是她在凡间的共事之人,九重天新上任的仙官都会配一个共事人,以保万全。
她记得她下凡前被嘱咐过,她这共事之人来头不小,可是蓬莱仙岛最为看重的独苗苗,此仙人带着记忆下凡,既可以为司命,也同时要历劫,他族中仙长担心他没了记忆,被这凡间疾苦带累,生了执念乱了修行,是以才到处托关系给他谋了个司命的职位,便可以胎生入凡间,又有仙家记忆,又可历劫,可谓是万无一失。
夭枝想到此,有了几分安心,这共事之人既然有做神仙时的记忆,那必然是极为可靠。
夭枝心满意足收回视线,突然想到此人若真是她同僚,也挺惨。
她至少是半途下来,而这人自出生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在人间苦熬了十几年,还得参加科举,瞧他现在这架势,只怕是被磨了不少棱角。
果然,差事没有不累人的。
“你这般直白的看着翰林学士,莫不是你们二人真的见过?”贺浮忍不住开口问。
夭枝回神见贺浮看着自己,眼含疑惑。
宋听檐安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手中握着玉佛珠,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是风度绝佳。
他听闻贺浮有此一问,缓缓睁开眼看了过来,又顺着掀挂起的车窗帘子看向外面的酆惕,似有所想。
夭枝见他看去,心头莫名慌跳一下,当即回道,“不曾见过。”
下一刻,马车外有人走近,“殿下可要先进宫请安?”酆惕走近这处,站在马车外躬身问。
宋听檐吩咐,“我回府正过衣冠再进宫,你可先回去。”
“是,下官告退。”酆惕抬手作揖,顺道看了她这处一眼才转身离开。
贺浮见他这般,眼珠子一转,心中便有了数。
他与酆惕自幼相识,从没见过他这般盯着姑娘家瞧,如今看着他们二人这般你来我往,想是彼此有谊,这媒人他也是乐意做的。
他想着便开口说道,“夭枝,你可想结交我朝这最年轻的翰林院学士?
若是真想结交酆大人,不若住我府上,我与他有旧,可以为你引见。”
夭枝当然愿意,她正愁没机会和此人交谈。
她想着便开口,“自然想,我也当真能认识这位公子?”
贺浮也没想到她这般坦率,一时有些愣住,他原本以为她会有女子娇羞,推拒一二,却不想这般跃跃欲试?
夭枝到底是个盆栽,即便熟读人间话本,也终究不太懂世间人情。
女子若这般直白地想要认识男子,那便是当真喜欢得紧了。
宋听檐闻言看向她,手中白玉佛珠轻转。
贺浮反应过来,当即大笑起,“夭枝姑娘非世家女子,当真直白得可爱,不若今日你便来我府上罢,我让家中给你准备客房。”
夭枝正要应下,宋听檐却开了口,“你家中祖母替你相看数家女郎,早已传遍京都,回府必会被催促定亲,若是此次带女儿家回府,又置夭姑娘于何地?”
“对呀,我竟忘了这事!”贺浮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传出去可不知会说出多少闲话,与姑娘家名声可无益。
夭枝本还想开口要贺浮不必在意,她一个神仙需要什么名声?
此行在凡间本就是过客,那些繁文缛节与她无忧。
宋听檐却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开口温和道,“夭姑娘也请见谅,非是我不应允,实在是小贺公子家中如今已在相看,若是平白带女子回府,只怕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许他了。”
贺浮听到这话也才反应过来,娶妻不是小事,自然不能由着他胡来。
他世家出身,又是少年将军,是京都中炙手可热的贵婿人选,出去一趟回来带了女子家去,不知得传成什么样,只怕都不好听,此事确实需要斟酌。
夭枝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殿下考虑周全,是我没想到。”
宋听檐留意到她眼中的失落,笑言,“要与酆大人相识不急于一时,姑娘在乌古族中帮了我们诸多,随我一道进宫见过皇祖母,自然会有赏赐,再见酆大人便也名正言顺些。”
殿下果然周到,贺浮心中佩服万分。
这倒是周全了,取药一事立了功,皇上太后不可能不赏,若能分得厚赏在京都扬了名,比这名不正言不顺地结识夫家要好得多。
只是他有些疑惑,夭枝要先进宫,那怎么也得先进殿下府邸,虽然世家之中不敢妄论殿下,但殿下玉人之姿也不可能不被关注。
这身旁平白无故跟了个女子,且殿下正值青年,好像也会引来诸多流言罢?
一路马车到了贺浮府邸,将军府邸自然气派,马车外头已站了许多下人迎着,贺浮终究没机会问出口,一谢再谢殿下,才下了马车。
宋听檐不是声张的性子,也没有下马车进府一叙的想法,否则这偌大的将军府也得齐齐出来拜送。
贺浮乐得自在,心中越发偏向宋听檐一些,即便他如今太子另有其人。
他爱结交朋友,却从来不敢结交天家子弟,如今因为陛下的旨意与殿下一道同行同往,既没有站队的风险,也不会引起太子不满,他何乐而不为?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宋听檐的府邸离将军府并没有多远,所有世家都在天子脚下,自然也就近了。
夭枝从来没见过这般热闹的街市,便是她那处也没有这般广阔繁荣的长街,一时间马车走了一路,她便看了一路。
可惜离府邸越近,这热闹便越发少了,街上慢慢连行人都没有几个,越发肃静。
果然片刻功夫,马车在一处府邸前停下。
常坻拉起车帘,“殿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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