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檐见她面色苍白,终究软和下来,扶着她的头轻轻放上枕头,“你阻止不了我,何必平添忧烦?”
这般躺下她舒服了许多,她慢慢摇头,面上半点不显,沉默几许,“倘若我非要阻止你呢?”
宋听檐闻言眼中眸光渐黯,看着她的手,声音都低了几分,“我就这般让你不喜吗?”
他眼中不解感伤,难得如孩童一般无措,“为何皇兄总能轻而易举得到我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
他看过来,明明在和她说,声音却低到似在和自己说,“我只想你可怜我一丝一毫便可,这都不行吗?”
她眼眶忽然一酸,想起方才的梦,心口莫名涩然难言。
他这半生寥寥,所求不多,终究还是苦楚良多……
她微微支起身子,扶上他的手,认真道,“我并非是帮他,你有你的路,我亦有我的路,你做了皇帝,我便势衰,你也依旧要做这皇帝是吗?”
这便是在人和江山中选一个。
宋听檐看着她,这般床榻之旁难免暧昧,可他眼中尽是复杂,“……你要走。”
他不是问,而是肯定。
夭枝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心中默默有了答案,“是。”
宋听檐闻言微不可见一笑,却全无欢喜,“我不可能放弃,既有能力,为何不争,既争江山,又凭什么拱手让给无能之人?”
果然是如此答案,也在她意料之中,因为疼痛,她额间起了一层薄汗,面上却不显,“你我相识一场,我自也不会辜负一见如故这句话,你的江山社稷也供我一份绵薄之力罢。”
宋听檐看了她许久,伸手而来,慢慢替她擦去额间汗水,“你要去何处?”
夭枝面色微微苍白,笑着道,“无妨,此消彼长,先生不在此,你便能做皇帝。”
此去山高路远,便是不再见?
宋听檐沉默下来,耳旁只有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夜尽天明之间最是寒冷。
他看着她许久,“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不舍,他声音很轻很缓,却能轻易听出几许不让人察觉的难过。
夭枝起身往床榻而下,“明日登基之喜自有无数人道贺于你,我便不道了。”
她步履蹒跚出去,出了殿门熟悉的晕眩感又随之而来。
她感觉身后有人走来,正要转身,却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他的手环抱着她的肩,颇为用力,檀木清香瞬间围绕而来兼带暖意。
她正要开口,下一刻,却感觉肩膀处微微一下疼,他咬她,似要用力,却终究松了下来。
她呼吸微止,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揽着她。
他低头靠在她的颈窝处,手抱着她越发紧,平素温润清和的声音难得低沉狠意几许,“往后你嫁人生子,生辰寿庆都不要告诉我,连一丝消息都不要让我看见。”
她心中难言,抬手去抓他的手,片刻后,唇瓣微动,终究只说出一字,“好……”
殿内安静太过,只有微微燃烧的火烛,衬出几分旖旎。
宋听檐慢慢抬眼,眼尾泛红,他话间有几分重,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平和,“你走罢。”
江山美人,自古以来就是江山为先。
夭枝出来东宫,再无人拦她。
她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宫,天际湛蓝。
她几乎摇摇欲坠,脑子像是糊了一层浆糊,迷蒙混乱,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片刻后,便陷入了黑暗。
“夭枝,夭枝……”
夭枝睡梦之中,隐约感觉有人叫她,那声音极为熟悉,似乎是师兄。
她费力睁开眼睛,只觉耳旁风声极大,再看便见滁皆山在一旁唤她。
她无力坐起身,已不再是长街,乃是山间一处崖边。
她阖过眼之后,舒服了些许,“你怎么来了?”
“我们就在宫外躲着想对策,不曾想你突然自己走出来了。”
酆惕就站在一旁,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见她一脸惨白虚弱,“夭卿,你怎这般虚弱?”
夭枝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
酆惕闻言微微颔首未再语,三人皆是静默。
夭枝既然能自己走出来,就说明宋听檐去看她了,且还放了她。
可宋听檐未死。
说明她没有动手。
酆惕沉默几许,开口问,“夭卿,如此好机会,你为何没有动手?”
滁皆山不好管他们这处差事,起身走向一边,并未过问。
夭枝闻言默了一默,慢慢站起身,看着悬崖远处,入目茂然生机。
“容他做两日皇帝,全了他的心愿便好,宋衷君反正未死,过后再让他做皇帝也一样。”
酆惕闻言暗道坏了,他急忙上前,“你要让他做皇帝?”
夭枝却面色平静,“此间事是我所为,天界公平,只罚罪魁祸首,拖延之事我一力承担,不会连累酆卿。”
“我是怕你连累吗,我们同僚这么久,我怎可能看着你犯糊涂!
你说两日,可以!
可当真不会两日之后又两日吗?
究竟是两日,还是说两月,亦或是两年?你如今都下不了手,时日长久,岂不更难!”
崖边的风极大,吹得她裙摆飞扬,她话间疾声,根本不怕,自也不怕兜底一事,“我修千年为仙,既是神仙,难道还不能许凡人一个心愿吗!
我总归是会杀他的,如今成全他一二又何妨?”
崖下卷上来的风吹乱她的发丝,裙摆飞扬仙者之姿,她回转而来,话间渐重,自也是威胁,“我心意已决,不管是两日,还是两年,谁也不能拦我。”
酆惕闻言瞬间怔住,他看向远处的滁皆山,他亦是无计可施。
此间事,夭枝是主司命,酆惕不过是辅助,决定自然在她。
只若是泥足深陷,难保不会重蹈前任仙官覆辙。
第80章 ……罢了。
酆惕也是没了办法,并非是他严苛,不愿意宽容一二,只是宋听檐着实太难对付。
如今说来简单,待他做几日皇帝便杀了他,让宋衷君重登帝位。
可哪有这么简单,他没做皇帝都能耍得他们团团转,若是做了皇帝,处于权力巅峰,天下听他差遣,以他的心计手段,耍弄他们岂不更甚!
夭枝现下还能接近他,还有杀他的机会。
可往后呢?
有道是人心易变,他坐拥这无边江山,总归是会变的,心总归是会冷的。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帝王眼里没有会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届时要杀他难如登天。
夭枝如今一时想岔了,宋听檐不可能永远对她心软。
他不能跟着糊涂,自然要帮她清醒,他伸手拉过她的手,“你与我过来。”
夭枝有些茫然看向滁皆山,他亦不知晓酆惕要做什么?
酆惕拉着她寻到山间破庙,进去后,走到前头布满灰尘的香台上找了筶来。
他将已经很陈旧的筶放到她手里,“你若是不相信,便自己卜卦,你既是修仙上来的,你们山门自然也会卜卦算命之术,你好好算算没有帝命之人做了皇帝,是凶是吉,又能有几日活头?”
夭枝拿着手中的筶,第一次觉得这往日每每见到的东西竟这般重,重得她有些拿不住。
她沉默许久,终是跪在破庙的蒲团上,强撑着力气双手合十,将筶放于掌心,心中默念,随后将手中的筶投掷余地。
其筶分作两半,平为阳,鼓为阴。
如今二者皆是平向下,为凶。
夭枝微微一愣,她不信。
她又接着掷了两次,皆是二者平为下,三次皆是如此,为大凶之兆。
她看着地上的筶,陷入了沉默。
酆惕看着结果开口,“你若是还不信,可以多算几次,但无论你算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是当上了皇帝也不会长久的,他的凡人身体受不住命数紊乱反噬。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这是天意,他下凡历劫,历得是悲苦劫,天意又岂能让他如愿?”
凭何万般皆是天意,难道世间所有苦心孤诣就都输在命之一字上吗?
她心中无端生起怒意,俯身又去拿,重新掷。
可一次又一次,果真是没有一次变化,没有一次侥幸。
从天亮到天黑,卜了整整七十一卦,卦卦为大凶。
到最后,她伸手去拿地上的筶,纤细的指尖都微微发颤,连带着她的手都有些抖起来,已然拿不起这筶。
滁皆山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话里皆是感同身受,“夭枝,命数如此,岂能轻易改变,你又何必非要强求?”
夭枝本就苍白的唇色越发没了血色,眼中失神,难言心中滋味。
酆惕未再开口劝说,而是转而道,“来此处,本也是想让夭卿见一个人,夭卿见了她再做决定,可好?”他说完看向滁皆山。
滁皆山自不愿意再说什么,或许在他心中,也只有满腔后悔。
当初他为何不能像夭枝一样,完成凡人一个夙愿。
如今她离去,遗憾永远都在,挥之不去。
他们既修成仙,却比凡人还举步维艰,那么修仙究竟是为何?
他面含无奈,往这处而来,把移魂器放下。
夭枝看过去,移魂器上慢慢出现一女子,周身光晕浮现,未闻此声,仙气而至。
酆惕随着她看去,开口道,“这位是大殿下的司命,绯窕仙子。”
夭枝没想到竟还能见到同一处办差的前辈。
酆惕接着解释道,“在凉州,大殿下便是被她想方设法护着逃之,如今实在是情况紧急,才用了移魂器来见我们。”
绯窕仙子冲她施了一礼,面含抱歉开口,“夭枝仙子莫怪,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不得不违背天规,偷用法器前来见你,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们都未曾预料的,再者……”她说到这里看向酆惕,似乎犹豫此事是否应该要告诉夭枝。
酆惕点头,示意她言明。
绯窕仙子这才继续开口,“夭枝仙子,你可知你所管凡人是何身份?”
夭枝闻言一顿,疑惑未明,“不就是凡人,还有何身份?”
“非也。”绯窕仙子摇了摇头,“他亦是修仙者,且还是蓬莱岛那处的神仙,下凡乃是为了历劫飞升。”
夭枝闻言微微一顿,只觉迷惑,看向酆惕。
酆惕点头,颇为郑重开口,“他是我蓬莱仙岛修行的小仙,我也是绯窕仙子匆忙来告知,才知晓他是蓬莱仙岛的仙人,此番是为了下凡历劫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偏离了原来的命簿这般多。
他此番乃是历劫,仙者是为执念历劫,帝王宝座便是他的劫数,如若真成了皇帝,夙愿达成,此劫便永失意义。
他也会历劫失败,再无法位列仙班,千年修行便是一朝散。”
夭枝不可置信。
小神仙,和她一样是辛苦修行上来的?
不是凡人?
夭枝只觉得思绪有些混乱,“即是在你蓬莱仙岛,那你为何没有认出他来?”
酆惕闻言轻叹一声,无奈笑道,“夭卿,你不知晓,蓬莱仙岛何其之大,所谓地广物博,究竟有多少神仙,我便是少君也只知大概数量,自然未曾一一亲见过,又岂能认得出来?
更何况每日都有无数小仙晋升,便更是认不全了,他与我一道下凡历劫也是凑巧,我自然也是不知晓的。”
夭枝微微一顿,她只觉得恍惚如梦,他本还是凡人,如今却告诉她,乃是仙人下凡历劫……
那……那他若是要历劫,岂不是说明他所求的,永远都得不到……
滁皆山闻言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如此,何须为难?
他既是神仙历劫,此乃劫数,助他渡过便是,也便不需要成全夙愿……”
“皆山兄所言甚是。”酆惕见她疑惑,开口继续道,“夭卿,你想啊,倘若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将我们这些神仙弄得无计可施,连命簿都要偏移至此?”
这倒也是,宋听檐实在太可怕,连他们这些预知前后事的神仙都被压制到如此地步,非这样无法解释……
只是一个小神仙飞升,为何历的是帝王劫,皆这帝王宝座还注定要求不得?
仙者历劫皆是为仙时,所会出现的问题,乃是防范于未然。
便是酆惕,蓬莱仙岛的少君,而不过是历得凡人生老病死之劫……
不过或许恰恰是因为酆惕是蓬莱仙岛的少君,有人打点一二,历劫才会宽松许多。
寻常小仙自是不行。
夭枝信了几分,却还是沉默几许。
“如今情况不太好。”绯窕仙子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温柔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我观皇帝命星陨落,如今大殿下暂且安全,但是若真让二殿下登基,他历劫必定失败。
且他成了皇帝,必会追杀大殿下,天规森严,我等仙者处处受制,难免难护住人,大殿下若死,那天下命数便将改变,你必然罪责难逃。”
绯窕是位经验丰富的司命,她自然知道此事若是改变,那么天下命数都要改变。
再者,她也不可能看着同僚失了分寸,“夭枝仙子,我知道你想成全凡人夙愿,哪怕只多拖一两日的时间让他完成心愿,你也好下手一些……
可事实就是如此,总不如你所想,天命便是我们神仙也改变不了。
二殿下他命中无帝命,强行夺来的,终归还是要还的,只是命数结束的方式不同罢了。”
夭枝闻言一顿,她眼睫微微一颤。
绯窕看着她,颇为感同身受地说道,“夭枝仙子,我们司命殿每一位司命都有这么一遭,熬得过去,往后漫漫仙途,前途无量;熬不过去,后果你也知晓了,那位仙官便是前车之鉴……
可无论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神仙也要顺着自己的命数而行,凡间有句话说得极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万事又岂能事事顺心而走,我们神仙亦然……”
夭枝一时心中难言,且不知是为了宋听檐,还是为了这所谓的命数天定。
宋听檐如今还活着,酆惕心中自然知晓夭枝为难,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她手上,“如今他已经中了子蛊,这是母蛊,你不需要亲手杀他,只需要在他面前捏死母蛊便能杀了他。”
夭枝看着手中的赤色瓷瓶,思绪混乱,“你是什么时候下了蛊?”
“我也是以防万一,放了蛊在皆山兄那处,托他下的。”
滁皆山闻言开口,“我下在木匣上了。”
酆惕微微颔首,“殿下怎么样也不会防备你给的东西。”
夭枝一时顿住,因为他们的话更加唏嘘。
因为他从不防备她,所以他们才有了可乘之机……
夭枝想起宋听檐苦心隐忍,连笑都要克制,只怕是经年以来根本没有欢喜的时候……
她视他为挚友,身为神仙,却无法完成他的一丝心愿。
那命簿中说了,宋听檐是死在他最敬重的先生手里,他的先生骗取他的信任,再背叛杀之,只是为了帮宋衷君坐上皇位。
她看着手中瓷瓶,如今还真是应了命簿里的话,欺他骗他,再背叛他……
这劫无形之中就成了……
非她所愿,也依旧按照命簿而来,一字未差。
她苦涩一笑,“果真是活不过双十年华……”
“是,他注定活不过二十。”酆惕在她面前蹲下身,“夭卿,我知你不会不下手,可推迟并没有好处,你早晚都是要杀他的,倒不如早早了结。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会死,做了一日两日的皇帝又有什么用?
他辛苦修行才成了仙,如今是为历劫,你又怎忍心让他为了仅仅这一次历劫失败,前功尽弃?
他如今是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只有在凡间的这段记忆,你又如何能跟着他一同犯糊涂,害了他往后仙途?”
酆惕直直看来,极为认真,“夭卿,我知你想让他心安离去,再无遗憾下九泉,可如今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劫数在即,再怎么说也是唤你一声先生的,既是先生,又怎能不顾他往后如何呢?
他做不了皇帝是他的命,你要成全不了他也是你的命,不可违背……”
夭枝听到这话慢慢闭上眼睛,只觉胸口沉闷得厉害。
良久,她才睁开眼,声音带上几分低哑,“……罢了。”
她说完这句话,只觉自己再无一丝气力……
她终究成全不了他。
还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偌大的殿中只余丞相一人站着,气氛颇为压抑。
丞相拱手道,“殿下,你怎能放她离开,此人不杀后患无穷!
陛下既命她做相师,必然是留有后手,如今大业在即,前太子焉知不是被她藏起来,此人稀奇古怪的手段太多了,必须想办法杀之!”
宋听檐看着孤零零摆在桌案上的小鱼玉雕,并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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