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关键,继续问唯:“那两种形态的人类有什么区别吗?”
唯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记得了,但在我的印象里,人类本身就是长成这两种模样的,像男女性别一样存在自然差异。”
陆清清有些惋惜,没能从唯这里搜刮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夏予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水,暖水壶也差不多空了,她转身将水壶重新放回书桌下,坐过来问陆清清:“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看爷爷?”陆清清说。
“好啊,走吧。”夏予从起初的惊疑与哀恸中缓过来,面上添了些喜气,“你们在这儿等着就好,我爷爷烙的饼可好吃了,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杨万雪等人都觉出丝诡异,但没有多说什么。
陆清清和夏予手挽着手,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夏爷爷正弯腰往灶里面塞柴火,火已经烧得很旺,灶台上那口黢黑的大铁锅泛着油光。
见两人进来,夏爷爷扶着膝盖直起身子,“不用来不用来,你和清清都去坐着,马上就好了。”
陆清清瞥了眼灶台上的鸡蛋、面粉与清水等,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食材,稍稍放心了些,挽起袖子笑眯眯地说:“没事爷爷,我俩你还不清楚么,都是闲不住的,我们来给你打下手。”
“哎哟清清,你就算了吧!”夏爷爷拿出个大铁盆,往里倒面粉和水,“小予还能帮上点忙,你都祸害我多少鸡蛋和碗碟了。”
陆清清:“……”嗯,是夏爷爷没错。
夏予蜷起指头擦了擦眼角,从碗架上拿下只瓷碗往里打鸡蛋,又抽出双筷子搅拌。
陆清清站在门口,注视着其乐融融,外表完全不是同一物种的爷孙俩,忽然问:“爷爷你今年多大啦?我都给忘了。”
“别说你,我都记不清了。”夏爷爷想了半天,“八十三,对,八十三啦!”
夏予握着筷子将鸡蛋搅散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叮叮当当地搅拌。
陆清清记得清楚,夏爷爷享年84岁,照这样看来,他们此时处在夏爷爷去世前一年的地界。
她又问:“爷爷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性子软,每次来找小夏一起玩,总被隔壁的小胖墩欺负的事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夏爷爷不可置信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那是小予小时候总被小胖欺负,你不是把人家骂得哭着找娘的那个吗?他现在长大了,瘦了,也不欺负人了,是个好孩子。”
陆清清直说记错了,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更加确信夏爷爷不是拉来凑数的NPC 。
夏予听出陆清清话里话外试探的意思,将搅得均匀橙黄的鸡蛋放在灶台边,没找到接下来能干的活儿,可还是杵在原地不走,眼睛恨不得黏在夏爷爷身上。
夏爷爷拿出擀面杖准备擀饼,“行了,没啥要你们帮忙的了,快出去坐着,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
夏予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还是和陆清清一起被赶出了厨房。
夏爷爷虽然上了年纪,但手脚麻利,人逢喜事精气神也好,没多久就端着稀粥和鸡蛋饼摆在几人眼前,夏予给大家分发碗筷,脸上藏不住笑,“快尝尝,这个鸡蛋饼我想了好多……”
她话说到一半,表情又落寞下去,“好久没吃到了,趁热吃。”
陆清清拿起汤勺给大家填粥,夏爷爷吃过饭了,便坐在角落的藤椅上笑呵呵地看着几个孩子,身上黑雾缓慢上腾,眼睛乐得只剩一条血色。
有夏爷爷在,几人不方便交流,陆清清和夏予去过厨房监工,大家确信不管这餐饭味道如何,食物一定是可以入口的,便沉默地喝粥啃饼,时不时称赞夏爷爷的手艺。
饭吃到一半,杨万雪举起碗快速喝光了碗里剩下的粥,忽然站起身对夏予说:“小夏,你跟我出去一趟。”
夏予愣了愣神,奇怪地问:“怎么了?”
陆清清已经能从杨万雪清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判断出许多情绪,譬如现在杨万雪的神色就较平时严肃了些,像是有什么急事,她顺着杨万雪的话说:“你忘了,魏津和胖子还在外面呢,爷爷烙的饼这么好吃,拿去给他俩也尝尝吧。”
夏予一拍脑门,赶忙去厨房翻出两个塑料袋回来装饼,然后跟着杨万雪一起往门外走。
陆清清装作专心吃饭,无意间瞟了夏予一眼,饶是再强的心理素质,拿筷子的手都是一抖。
夏予今天穿了条牛仔裤,裤腿与运动鞋中间露出一截脚踝,她迈出门的那只脚并无异样,可收回去的右脚踝正向外冒着黑雾,颜色比夏爷爷身上的浅淡许多,像是初现端倪,所以不易察觉。
夏予刚才坐在她右边,是比她先下车的,所以陆清清确认那时夏予一定还没有出现异常, 那就是在进门之后才出现的变化。
发生了什么?
陆清清悄悄看了眼桌下自己的脚,并没有发生变化, 她也触碰了屋里的东西, 和夏予同进同出厨房, 还与夏爷爷有过肢体接触,等等外在条件她几乎和夏予并无区别。
是夏予自身发生了变化。
“我吃饱了,爷爷。”陆清清站起身,将碗向桌子里面推了推, “我朋友刷碗特别厉害,等下让他收拾,我去看看小夏怎么送个饼这么久还没回来。”
唯心领神会,放下筷子忙不叠点头,“对, 我特别会刷碗!”
陆清清推门出去,没看见夏予和杨万雪的身影, 走到院外上了魏津的车, 发现她俩原来也坐在车上。
夏予已经脱掉了右脚的鞋袜,呆呆地垂头看着脚面出神,她整个脚掌的血肉都变成半透明状,能够透过皮肉看见漆黑的雾凝实,代替本该森白的骨骼。
“小夏。”陆清清担忧地钻进车里,本和夏予并排坐着的杨万雪换到后排落座,将位置腾给陆清清。
“我怎么了?”夏予神色并不慌张,只是透着迷茫, “清清,我快要变成黑雾人了吗?”
陆清清回答得快速又坚定:“不可能。”
夏予眨眨眼,语声轻飘飘的:“变成黑雾人是不是就能一直和爷爷在一起了?”
“立刻停止你危险的想法。”陆清清对夏予的想法早有预料,“那不是夏爷爷,是鬼怪。”
夏予摇摇头,“是爷爷,我认得出来。”
不知是不是陆清清的错觉,夏予赤着的那只脚上血肉似乎又淡了些,取而代之是愈发肆意翻涌的黑雾。
“夏予。”陆清清极少连名带姓地叫她,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里是副本,是游戏,夏爷爷早在两年前就过世了。物业的目的是让你,让我,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你现在已经着了他们的道。”
夏予被她说得怔住,陆清清却不肯罢休,“我们冒死下副本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认个鬼怪当爷爷,为了让你被同化,放弃人类的身份去当鬼怪?”
“我知道,清清,但你肯定也清楚。”夏予被逼红了眼眶,咬着下唇,“那就是爷爷,真的是爷爷……”
“是或不是没有区别。”陆清清沉声道,“你难不成还想留副本里,放弃人类的身份,给真挺好添砖加瓦?”
夏予吸了吸鼻子,“我明白。”
“你光明白不够。”陆清清指向夏予那只愈发没有人样的脚,“你必须自己想清楚,这个变化来的不仅突然,变化速度也很快,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种变化可不可逆。”
刚吃完整张鸡蛋饼的魏津抽出张纸巾擦擦嘴,回头看了眼夏予,插嘴道:“倒不是我们冷血,你别犯糊涂,我们离开或者都死在副本之后,这个副本还运不运转,这方世界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真想和死者相见,不如现在就抹脖子自杀,没准还能去个真的阴曹地府,没必要留在这种由物业创造出来的地方。”
孙胖子坐在副驾已经偷眼瞧了夏予好几眼,眼神惊恐得像是活见鬼,一番话听下来才猜出个七七八八,终于壮着胆子问:“小夏是因为爷爷,想留在副本里,脚才变成这样的吗?”
陆清清长舒了一口气,“我猜差不多是这样,这只是个开始。”
孙胖子问:“你是说小夏的身体还会继续黑雾化?”
“不止是小夏的开始。”陆清清扭头看向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是我们所有人的开始,这个副本上来就弄个大招,直戳人肺管子,小夏是与过世的爷爷重逢,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
孙胖子缩了缩脖子,“我父母健在,跟隔辈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不亲……总不会把我初恋整出来吧?”
陆清清翻了个白眼,“谁知道还会碰上什么事,最坏的发展就是即使我们闭门不出,光是留在这个世界也会被日益同化。”
魏津总是不乏乐观,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挺好,刚来第一天就知道了副本是怎么弄死我们的。”
杨万雪坐在后排冷不丁说:“清清说的有道理,如果不出门可以避免接触副本捏造出的人或事,肯定还存在其他我们会被黑雾化的条件,最直接的就是玩家在副本中停留的天数。”
“两位姐姐,求你们别说了。”孙胖子哭丧着脸直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到现在就通关过个四级副本,还是有个老玩家带队才通关的,你们高级副本这么吓人吗,上来就开杀啊?”
陆清清正色,“如果不尽快找出通关办法,这会是我们面临的最难副本。此前所有的副本,哪怕是七级副本,即使我们面对诸多死亡威胁,也有一个离开副本的最后期限,知晓通关方式。”
“清清。”夏予慢吞吞地穿好鞋袜,将裤腿往下扯了扯,“我再去看眼爷爷,然后再不来这边了,可以吗?”
陆清清想阻止,可最后还是陪夏予一起折回小院与夏爷爷作别,借口要和远道而来的同学们在周边玩几天。
夏爷爷听完转身走进卧室,从枕头下面掏出个红色小布包往夏予怀里塞,无外乎是嘱咐些让她玩得开心,注意安全等等翻来覆去的话。
几人再次坐回车里时心情沉重,夏予捏着小布包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掉,竭力克制着声音,还是不免发出细碎的抽泣声。
魏津单手握着方向盘,下意识偏过头选择问陆清清:“我们还在外面晃吗?”
陆清清略显犹豫,这个副本像是个开放地图,需要玩家自行探索、找出主线,可现在他们手上的线索少得可怜,下一步该做什么,已经出现黑雾化的小夏该怎么办,陆清清毫无头绪。
他们如果继续在外面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又有人出现问题该怎么办?但不在外面大海捞针似的寻找线索,他们又别无他法,总不能在家坐以待毙。
陆清清两只手在腿上交叠,摩挲着拇指陷入沉思。
一旁的夏予时不时弯腰将裤腿向下扯,像是从爷爷的事中缓过来一点儿,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体正在发生多么可怕的变化。
陆清清顺着她的动作瞥了一眼,不忍地收回目光,忽然想到什么。
“魏津,你车上有没有镜子?”
魏津打开遮光板,从里面取下片巴掌大小的镜子递向后座,“这么大够吗?”
“够了,帮我开个灯。”陆清清接过镜子,头顶橘黄色的小灯亮起,她离开座位蹲在过道上,抬手就去抓夏予的裤腿。
夏予被吓了一跳,短暂地从哀伤又夹杂着恐慌的情绪中抽离,“清清你干嘛?”
陆清清没有回答,用镜子照向夏予的脚踝,探头去看镜子。
镜子呈现出那段露出来的皮肤毫无异样,好端端地裹着血肉与外踝骨,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脚踝。
陆清清默默移开镜子,夏予哭了半天,肉眼所见脚踝的模样更加惨烈,几乎完全黑雾化,不知道已经向上蔓延到哪里。
黑雾化的部分,在镜子里反倒会照出正常的样子?
陆清清坐回座位若有所思,半晌问魏津:“你后视镜里能不能看见黑雾人照出来是什么样?”
魏津不假思索地回答:“看过了,跟肉眼看见的一样,都是黑乎乎的。”
“小夏的脚在镜子里是正常人类的样子。”陆清清说出这一发现,几人都没急着发表看法,还有像孙胖子一样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杨万雪抛出问题:“镜子代表什么?”
“真实、本质?”曾雨辰猜测,“或者媒介?”
陆清清:“唯说他的认知中人本来就拥有黑雾与实体两种形态,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黑雾人,真挺好当时派来回收BOSS的那个人也是黑雾状的。 ”
“还有笼罩我们现实世界的黑雾。”夏予补充道,鼻音浓重。
陆清清点点头,“如果把这些黑雾归为一类,它更像是……真挺好物业本来的面目,可能有点抽象,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杨万雪:“明白,你继续说。”
“但我们去过的其他副本里,没有任何NPC或BOSS以这种形态存在。”陆清清说完抿着唇,皱起眉头。
四下无人,魏津降下车窗点了根烟,“这不更能说明这个副本的特殊性?”
“不是特殊性。”陆清清眉头拧得更紧,硬生生挤出个川字纹,“是真实性。按唯说的,游戏与物业的诞生是因为两个世界重合在一起,这个副本的地图无限接近于我们的现实世界,NPC又接近于真挺好原本所在世界里的本来面目。”
车上几人都静候着陆清清余下的话,可她迟迟没再开口,像卡带了一样。
夏予小声提醒:“清清?”
过了一会儿,陆清清瘫在舒适的座椅上,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我不知道,我感觉我快要想通了,但其实又差很多线索来支撑剩余部分的推论。”
“急不来。”杨万雪语声平淡,“事态越紧迫越要保持冷静。”
陆清清暗自苦笑,当务之急就是夏予的状况,她无法估算黑雾化的速度,更不清楚被彻底同化成黑雾人的玩家,除去外形又会有什么其他方面的改变。
有深色车模掩护,陆清清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停在他们车旁边也在等红灯的白色轿车,开车的男性黑雾人身材魁梧,坐在副驾的是个小黑雾人,因为年龄太小身量不高,分辨不出性别。
看车里男人有些暴躁的动作,和仰着头嚎啕大哭的孩子,陆清清猜测是父亲正在训斥教育孩子,魏津这辆车的隔音效果绝佳,她现在也没闲心去听别人家的鸡毛蒜皮,刚收回目光,脑子里灵光乍现。
“魏津, 哪儿也不去了!”陆清清忽然说,“咱们先回你家。”
魏津有些奇怪, 跟她确认:“现在就回家?”
“对!”陆清清解释道, “我想到每个副本的NPC之间都有上下级关系,这种关系多与玩家需要通关的主线有关,最直观最常见的就是BOSS和普通NPC之间的关系!”
孙胖子听得云里雾里,“是这样没错, 但咱们现在连主线都没找到呢。”
“不找主线了。”陆清清说, “去找比普通NPC更重要的存在, 找到这种重要NPC也就找到主线了!”
夏予扯了扯陆清清的袖口,“清清,我怎么没听懂啊?”
陆清清进一步解释:“就拿上个副本举例,我们去找像船长、大副这样的重要NPC ,主线自然也就找到了,像现在这样满地图瞎晃找主线,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不如把重要NPC当藤,摸出主线这颗瓜!”
魏津问:“重要NPC不跟主线一样难找?”
“有个地方或许可以找到。”陆清清说完看了眼座位后面,相信杨万雪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杨万雪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吐出两个字:“物业。”
“没错!”陆清清点点头,“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小区物业,会是群什么东西?”
魏津单手离开方向盘拍了把孙胖子的大腿,“有道理啊!”
“有道理你拍我腿干嘛?!”孙胖子疼得龇牙咧嘴,“魏哥你看前面看前面!别分神看我啊!”
黑色商务车风驰电掣,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掀起一片车笛声。
回程魏津只花了十几分钟,直接将车开到如梦苑中间一栋仿徽式建筑的楼前,白墙黑瓦,大门正上方有块六字牌匾,写着“物业服务中心” 。
几人跳下车没有过多犹豫,直接迈步跨过门槛往里面走,门边有个黑雾人站着迎接,见到有人进来后立即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尊敬的业主您好,我是小助理真不赖,请问有什么可以帮……”
黑雾人的话在看见走在后面的陆清清后戛然而止。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飘荡,随着越来越久的沉默,空气中的尴尬到达了巅峰。
“咳。”陆清清清了清嗓子,她把魏津往前推了推,“看我干嘛?这位才是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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