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敢多心,真就比活禽兽还不如呢。”
大家一时喷笑,好一阵乐活。见这丫头病里也娇憨可人,老祖母连连说:“瞧,我就知道没疼错人的。”笑罢,拿出一个金黄的小福包来,珍之重之地放入她的手心。
“这个是一大早去‘玄女娘娘庙’求的护身符,你要好好戴着。但是睡觉时、如厕时,就要放在高处清净的地方,不可亵渎了。”
“祖母……”雪砚愕然。
二嫂这时开口道:“老祖母八十岁的年纪,一大早去‘玄女娘娘’像前为你磕大头。一百零八个大头磕下来,用了整一个时辰。为了你这最小的孙媳妇呀,一把老骨头都不要了。”
雪砚“啊”了一声,巨大的震惊凝在脸上。
话也讲不出了。
磕大头有多累她是有数的。祖母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为了她一场小病去五体投地地拜神......
祖母笑说:“莫听二嫂的。我这骨头健得很呢。磕几个头哪里就坏了。这玄女娘娘啊是五圣之师,兵道之祖。咱们家靠刀兵起家的,该多求玄女娘娘保佑才对。消灾解厄的。”
雪砚紧紧抿住嘴,眼里鼓起了两大包泪水。
三嫂一屁股坐到旁边,趁机把美人儿摸一摸、揉一揉:“莫哭了嘛,你这娇气包小样子,以后祖母有个小磨小难的,你乖乖地磕一千个头还恩吧。哈哈哈......”
说了,又别有深意似的强调一句:“要一千个头哦,少了可不行。”
老祖母驱苍蝇似的对她一挥手,笑道:“别听你三嫂的。我们老四二十好几了才娶上这么一个花骨朵儿似的小媳妇,祖母不疼谁疼?快不哭,你病刚好些。”
雪砚浑身发抖地点头,“是,祖母。我是何等的福分,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她隔着泪眼望这几张笑脸。
想到梦里开春后不久,祖母无端被人勒死在床上,三嫂也落了一个尸首不全,心里疼得直抽搐,气也上不来了。
那噩梦也太可怕了,千万不能是真的!
为了不惹大家担心,雪砚生生地忍了泪水。
等她们走了,才攥着那小福包“啪嗒、啪嗒”地落泪。周魁一进来,见她又成了梨花带雨的泪美人,无奈极了。
“你莫哭了,没出息的丫头。”他笨拙地摸她的脑袋,“家都要被你的泪冲垮了。”
雪砚尽力地平复自己,不让自己的泪惹了他烦。拿帕子拭了脸,才幽幽地说:“四哥说那一场梦是假的。我也想信这话。可是,想到祖母怎么死的,我就......”
“祖母?”
“嗯。在你出征前,她毫无预兆地被人害了。是勒死在床上的。”
周魁皱眉望着她,脸上有了掩不住的煞气。见他这般当真,雪砚的心里立马亮堂堂的:昨夜果然是喂了她一颗定心丸。皇帝必然就是长那样的。
她的心像擂战鼓一般,一阵密集的狂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猛地拉住他的手说:“四哥,我是被人敲晕后带入宫中。当时,余光瞥见那人袖子,是咱府里的丫鬟衣裳。”
周魁点一点头,森黑的眼睛定在她脸上。
雪砚觑他脸色,轻声犹豫道,“我冒昧问一句不知轻重的话,说错了别见怪。”
“嗯。”
“咱这府里,会不会不太......干净?”
周魁没说话。
他眯眼凝视妻子良久。不确定是否要透露这些秘密。她才十七岁,嫩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忧惧,担惊受怕。于她又有何益?
可是,望着这张冰雪灵秀的脸,又想到昨晚那些能让他回味一辈子的痴心话,他实在不愿拿她当一个无知的内宅妇人。
至于当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过一会儿,周魁极慢地开腔了。慢得有一种阴沉的效果。“其实,这京中所有的大官,府里都不干净。”
“诶,为何?”
他坐到榻上,用轻得只有夫妻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就是德裕皇帝的驭下之术。早在潜龙时期,他就有了一支神出鬼没的队伍,专门干些间子、细作的勾当。搜集各路情报。这帮人大多出自江湖秘教,善于伪装潜伏,人称‘鬼卫’。”
“啊......”
“他们像鬼一样藏在臣子家中。所以,皇帝总是能在几时辰内,事无巨细地了知臣子家中发生的一切。”
雪砚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怖,“啊,大家都知道么?”
“当然。”周魁瞥她一眼,“为夫大概也知道府里那些人有问题。可是,就是查不到他们是以何等手段传讯的。一点证据都没有。”
“久而久之,事情便传得神了,说是有真的鬼神在帮皇帝做事。”
“啊......”雪砚不免打了一个寒噤,没法相信似的瞪着眼,“所以,他一边和你表演情深意笃,一边又往咱府里塞细作?”
”这就叫雷霆和雨露齐下。一面叫你享受天大恩宠,另一面又叫你感到震慑,拿他毫无法子。”他的眸中戾气一闪而过,声音发紧地说,“你四哥无能,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建府两年多了,都没能拔出他的钉子。想我纵横沙场,也算有定国之功,回家倒要吃这哑巴亏,受这鸟气......”
他意识到自己讲了粗话,不自在地避开了眼。可是,雪砚一点不在意。听了这样的话,对这人高马大的丈夫心疼得不得了。
几乎生起怜爱,被他激发了深沉的母性。
他用兵如神,从没吃过败仗,怎么可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只是皇帝那厮玩得太诡谲,太阴森了。竟跟秘教穿一条裤子。
就不怕动摇了他的江山社稷。
“四哥,秘教就是摩尼秘教么?”雪砚问。
“嗯。你知道?”
“小的时候,常有一些走街窜巷的百戏人上家门口演幻戏。我倒现在还记得一种提线傀儡的骷髅幻戏,怪吓人的。”雪砚徐徐说道,“我娘常叮嘱我,不能好奇跟在这些江湖人后头。他们相中谁家小孩,会用幻术把人拍走的。”
“嗯。这个教是从古波斯传进来的。没少兴风作浪。”
皇上不取缔就罢了,还借着他们装鬼弄妖。真是没前途啊。想到梦里种种,雪砚这一口恶气实在咽不下。虽是胆小鬼,也生起了冲天的血性。把病气都吓退了几分。
雪砚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四哥,你是一身正气的英雄好汉,当然比不上小人的诡诈和龌龊。这种事,非得一个更厉害的小人来玩呢。”
“谁?”
“我。”她一脸骄傲,“我帮你找出他们的传讯方式。”
“又瞎说八道了。”他啼笑皆非地皱眉,伸手刮一刮她的鼻子。
雪砚把头依偎在他肩上,一点不开玩笑地说:“承蒙四哥爱重,把这个家交给了我管。既然这样,这个二百多亩的府邸就是我的世界、我的地盘了。我不允许别人的鬼爪子伸进来。”
周魁无比震惊,不敢置信地冲着她看。这大逆不道的狂言壮语,让他几乎要怀疑妻子换了个人。这还是平生头一次,他听见一个闺中妇人胆敢拿“鬼爪子”形容皇帝的!
这人还是他家一捏就碎的妻子。娇弱,爱哭,胆小得要命。
他忽然感到一阵怕。想到这人虽胆小,却经常敢于妄为,连忙严厉喝她一句:“不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对你说,只是想让你警惕言行。”
“这府里的所有事都是我的份内事。”她这件事上难得的不乖,简直顽固了,“更何况,此事还关系到祖母的性命......你就信了我吧。”
“开玩笑!”
“没开玩笑。”她歪过脑袋,又拿那种温柔又耀眼的目光瞅着他,不,应该说蛊惑他,“你都不知道你家的爱妻有多聪明,四哥,你不想知道吗?”
周魁瞅着她,又失足跌进去了。
他知道她聪明,可是,绝不相信她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毕竟,他这惯于用兵、擅长用计的老手也揪不出那人来,这样一个入世未深的小毛丫头......
可是,他张嘴时语气仍是松动了。“一旦打草惊蛇,你可能有危险。”
“我绝不会打草惊蛇。有任何发现,我立刻向上面汇报。”
“上面是谁?”
“就是你。”
他又忍不住“肉笑皮不笑”了。心头有万千滋味。
等他终于被她磨没了脾气,脱口说出一个“好”字,后悔得肠子都发了青:你就这样纵着她?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周四星,你要废了!
他板着脸注视她一会,千叮万嘱道:“切记此事不可莽撞。万一惹了别人狗急跳墙......”
她说:“你放一百个心。我胆子这么小,能惹着谁?”
“你狗胆包天的时候可不少呢。”
他的目光从睫毛里瞥下来,既嫌弃又疼爱似的瞅了她好一会。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划过了她打算盘时放光的模样......灵秀得摄人心魄。
沉默一会,他淡淡地说:“哼,也行。你若真有本事拔了这根刺,为夫也送你一面锦旗。”
她一笑,满眼期待:“锦旗上写什么?”
“天下第一贤妻。”他斜睨着她一笑。
“应该的,应该的。”她喜欢得直笑,又羞又甜地靠在了他身上......求来这样一桩麻烦事,她好像彻底激发了阳气,一点没有病歪歪的样子了。
周魁无奈地冷着脸。真懊悔自己的心性软了。就为昨晚几句甜言蜜语,不知不觉就让这家伙骑到脖子上来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对妻子低估得如此严重,如此离谱。
她仅用了不到几天的时间,就弄清了鬼卫的传讯方式,替他在皇帝的龙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不仅如此,她甚至以一己之力重创“秘教”。
叫皇帝吃了这哑巴大亏,吐掉了三升龙血也不止。
而这在她一生的光辉传奇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罢了。
雪砚是一个很爱搞脑子的人。
她打小孤单怯弱,没一个正经的玩伴。到王家后又努力地学乖,一直活得缩手缩脚的。天性夙慧里的一束灵泉就无处可去,全灌溉到一些孤独的小把戏上了。
拆字,猜谜,七巧图,华容道,双陆棋,她十岁前就玩得贼了。
后来接触了算盘,一拍即合,仿佛寻到了本命。她在“数算”这条孤道儿上绝尘而去。独自一人,开疆辟土。
习练“袖底藏金”的心算术时,脑子里能同时分布几十、上百个数,宛如星图列阵一般。慧光如电地一闪,刹那就得正果了。
这个脑子,都被她练成了一个无限档的活算盘了。但她也没认为是啥绝活儿。这不过是她一人的秘密游戏。纯属好玩,玩成了精。
如此而已。
这个下午,揽到了一桩“趣味”差事,精神就进入了久违的亢奋。连用兵如神的丈夫也解决不了的谜题——让她严重的充血了。
脑子就像从休眠中苏醒的“小灵兽”,焕发得生机勃勃。
病气退得特别快。到了腊月十八,基本上已好全了。
肆虐了几日的雪和雨也终于消停。下午,太阳还露了一会脸。
将晚,他的几个老友来府相聚。前厅设了宴,把哥哥们也请来了一起吃酒。男人们在一起时豪情万丈,不时就爆发出一阵野性的笑和骂。
朗朗地传进后院,带来了烟火气的热闹,给这一屋的奢华笼上了清寂。
雪砚爱极这样的清寂了。洗漱过后,独自在灯下做了一会针线。脚底踩个暖烘烘的炭盆。窗外是漫天的寒星,像打翻了宝箱一样......
这滋味,是一份最完美的“岁月静好”了。
她一针一线密密地缝,脑子里却想着“鬼卫”的事。漂亮的针脚绗在他的寝衣上,漂亮的思路也在脑中成了形,罗织得宛如星图。
不知不觉,就缝好了一件寝衣。
又取了丝线,准备描鸾刺绣。她揉一揉微酸的脖颈时,才猛地发现他倚在门边。好像已站了很久,目光里温暖而又阑珊。
好像透过此刻,瞧见了二人几十年后一起老去的样子。
雪砚亭亭起身,“四哥。”
那目光便一收,藏起来不给她瞧了。他酷着脸步入房内,袍子一撩端坐下来。这撩袍子的凛凛风仪能撩她一辈子。
雪砚的脸又不争气地热了。两人无话可说似的,各自有点呆滞。片刻,她打岔倒了一杯山楂橘皮茶,“来,解一解酒吧。”
“嗯。”周魁接过去喝几口。既解了酒,也解了臊。
“病才刚好,你又费力做什么针线?”他语气是硬的,心却是软的。
这是给他做的寝衣。上头的针脚精巧细密——出自爱妻之手。这让他感到一种销魂的亲密,竟一丝也不亚于床笫之乐。
暖到心窝深处了。
这就是有心爱之人的感觉么?
雪砚对丈夫此刻的幸福心思一无所知。
只是回答:“不费力。我习惯了一边做针线,一边想事情。”
“哦,想什么事?”
她的眼波脉脉一转,凝视着他笑道:“我呀,想了七八条妙计、诡计和毒计。”
周魁一听,知道是“鬼卫”的事了。对这孩子气的大话并不买账。她再聪明,也不过是足不出户的闺中弱质,心能有几尺深?
还七八条妙计、诡计和毒计呢。这皮丫头!
不过先前既已许了她,他也不介意奉陪这场儿戏了。嘴角微勾道,“是么,那你还不跟‘上面’汇报、汇报?”
雪砚卖关子地冲他一笑:“在策略成熟前,容我先按下不表。”
他乜斜着眼,激将道:“不表就不表。我料想你一个女人家也没多大名堂。”
这时,倘若她不是一朵蕙心兰质的解语花,就要针锋相对地顶一顶嘴了:你不是熟读兵法、用兵如神吗?不也没整出大名堂么?
雪砚绝不拿这话伤丈夫的心——他的自尊被皇帝伤得够重了。她也毫不怀疑丈夫的才智和手段。她只认为,每个人的眼睛都有盲点。
雪砚倒杯水喝了几口,问道:“四哥,明日可有空?”
当然是有的。可他酒意醺然,故意要刁难妻子,“不知道,得看。”
她一顿,又拿出那种乖甜的小模样:“好吧,你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若是输了,明日就陪我逛一逛园子去,如何?”
“哼,比什么?”他淡淡地问。她大眼眨巴几下,脸慢慢地凑到了他的面前。光是瞧这作怪的表情,他就想冷笑了。
雪砚不大好意思地一笑,挑个自己的强项说:“......嘻嘻,就比明日谁更能睡懒觉吧!”
他的冷笑爽快地砸落了。“不敢。这个为夫甘拜下风。”
“那你陪我不陪?”
“没空。”
她脑袋一耷,很乖地放弃了争取,“哦,那好吧。我让李嬷嬷陪也一样的。”她太懂以柔克刚了,失落的可怜样让他的心里造孽死。
周魁轻哼一声,伸手一捞把妻子搁在了腿上。
她立刻伏到他宽厚的肩上,得逞地“嘻嘻”发了笑。
笑着笑着,两人都一言不发地静了下来。一动也不动,身体却在秘密地对答了。两张脸都红醺醺的。可是,一想到她病体刚愈,他熊熊腾起的火又熄了。
板着脸叹了一口浊气。
她也夫唱妇随地一叹。
他说:“就会卖乖讨巧,你叹个什么气?”
“觉得我四哥可怜呗。”
“可怜什么?”
“好歹也算娶了个美人,艳福没享到两次,倒被冠上一个‘禽兽’的骂名。哈哈......”她没心没肺乐出声来,笑得眼里两团小月亮。
他哼哼恶笑两声。猛一站起,土匪似的把人往肩上一扛,甩着膀子蹓跶起来。像草原汉子摔跤一样大幅度地一颠一晃,直吓得她又叫又笑,“诶呀,饶了我吧!”
“没良心的臭丫头,还敢不敢对你男人耍嘴子......”
“我还敢,不敢是小狗!”她一边造反,一边求饶,“诶呀,救命!”
屋里欢声四溢。
漫天寒星也仿佛笑盈盈的了。
次日是一个明晃晃的大晴天。
万里晴光普照,雪上袅着一层蓝烟。整座府邸美仑美奂。两口子早就用过了午饭。等到阳气最盛的午时,雪砚穿上了厚暖的大氅、皮靴,随丈夫逛府园子去了......
昨夜躺在枕上时,两人已咬着耳朵交流了一番。
她认为,“鬼卫”几乎每天都要向皇宫报告,肯定有一个极易操作的简单方式。
没有风险,就在手边。
玩多少次也不易被人发现。
他哼一声说:你说的当然没错。你四哥这一年多来为这事儿扒了层皮。眼睛不放过空中每一只鸟,水里每一条鱼,墙边的每一只瓮,地上每一根竹子。
就连水井下面也派人暗探过了。
一切所能想到的,包括“地道”、“风筝”,“水漂”,“秘影”,“瓮听”,“烽火”,“信鸽”,“阴符”,“兽传”古往今来近二十种“间子”手段,全都一一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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