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季书瑜被接入兰泽待嫁时,久病初愈的闻人策为表不能亲迎的歉意, 特意送来书信慰问, 还请了妹妹闻人雅也入住二府中, 同她作伴消遣。
闻人雅性格开朗,如今正值豆蔻年华, 已是晓得爱美的年纪。因歆羡未来嫂嫂的美姿仪,对于南陵京畿时兴的妆容服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二人话语投机, 多日相处下来, 倒真愈发像是一对亲姊妹。
于马车中寒暄几句, 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今日的赏花宴。
此宴乃是东宣王妃所设,赴宴宾客也多为本地高官的女眷。
兰泽归属于东宣,而闻人氏族为当地贵族,自是少不了与王府的人来往走动。
对于东宣王的女眷, 闻人雅很有一番八卦可聊。
“也不知嫂嫂与那位王女是否熟悉, 她名唤季芝华,意为芝兰芬芳, 倩采风华。她自幼便得太后娘娘的疼爱, 亦是东宣王最为宠爱的小女儿。诶, 我幼时曾与她做过一阵子的玩伴, 娘还特地嘱咐我, 要同她搞好关系。只是那翁主性子矜贵冷傲,爱挑剔人不说,不论是何场合都决不肯与庶族同席, 连带着我也得瞧她脸色,我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后来索性减少出门的次数,见着她就绕道走。 ”
闻人雅啧啧轻叹,道:“她素来喜爱奢靡华贵,曳纨绣珥金翠,府中丝竹尽当下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就连出游时也要着人布置几里地的锦步障,那阵仗当真叫一个高调。待日后嫂嫂亲自见过,便知道此言绝对不虚。”
她接连说了好一番话,正觉着口舌干燥之时,身旁之人十分体贴地递来一盏晾了许久的茶盏。
闻人雅顿时喜笑颜开,忙道了谢,接过茶盏饮尽。
以帕子擦拭唇角,但见一旁的美人于马车内也维持着端庄仪态,听她好一番闲话面上也无任何不耐之色,忍不住叹道:“嫂嫂贵为公主,尚且若此谦和温柔,与谁都是这般和气。那季芝华不过只是一介翁主,竟摆出这般大的架子,若叫天家知晓,那当真是要贻笑大方。”
季书瑜轻抿唇,对此话不置可否。
于身份而言,天子之女自然是大过王女的。
可东宣翁主能有这般高调的资本,却不为外人肆意指点,何尝不是其背景殷实的体现。
她自南陵京畿而来,对于南陵的现况比世人所知晓的更为深些。
如今南陵不过虚假繁荣,天子痴迷长生道,只问鬼神不问朝事;士族干政擅权,却不愿涉身实务,在优越奢靡中渐渐走向腐朽衰落。
朝堂斗争纷乱,财权与军事能力皆被折腾的大不如前,国库入不敷出,一直是靠原本的积蓄与诸侯国缴纳贡赋勉强维持体面。
然而,祸不单行,与此同时,诸侯国的野心又随实力与日俱增。
内忧外患下,感受到威胁的南陵皇室为稳定人心,匆匆将所有适婚公主
送往四处联姻,连带着尚于襁褓中养育的公主也早早许下了人家,只待及笄后便可成婚。
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闻人世家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根深树大,于东宣很有分量。因此她方才被皇室认回,连宫中兄弟姊妹都尚未认全,便又被人马不停蹄地送往兰泽。
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或许是为了防止她被退货,皇室还多添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矿山令作为嫁妆。
可讽刺的是,认亲时皇室甚至尚未仔细盘查她的过往,只因着她的容貌肖似先皇后,便十分爽快地敲章定论了。
倒还真是巴不得能拥有更多的筹码可以送去联姻。
若此,她这个公主身份,又能有几许分量呢……
马车于王府府门处缓缓停落。
两人于车内互相检查了一番着装,待整理好了仪容,方才踩着轿梯下到地面。
管事自远处便眼尖地识出了闻人府的马车,未待其中的贵人露面,便早早领着几个小厮前来相迎。
恭敬躬身作一揖,又着人于一旁车夫手中接过帖子,转身亲自领着两人往府内走去。
赏花宴设于后园。几人绕过几条抄手长廊,一路上观得诸多假山妙水,真可谓是十步一景,叫人目不暇接。
进到园中,入眼又是一片截然不同的缤纷绚丽之景。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芳香,诸多不同种类的花朵竞相绽放,争奇斗艳。有紫薇淡雅出尘,又有月季艳丽若火,色彩斑斓,互相交织,形成一副生机勃勃的画卷。
而其中,又以兰花开的最为灿烂。寒兰、墨兰、莲瓣兰……品类繁多,花色多样,香气极为馥郁。
待走近细观,但见茂密绿叶之下,有人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枝之上。
闻人雅面露不解,适时出声问道:“花枝系红绳,却是何故?”
管事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解释道:“花系金铃,乃是翁主惜花巧思。每有鸟鹊翔集,园吏便会以铃锁惊之,惊吓鸟雀。”
闻人雅面上露出几分异色,转开了目光。
季书瑜笑着接话,道:“原是如此,翁主当真是玲珑心思。”
管事笑了笑,正想要说话,但见前方又迎面走来一个身着蓝衣的婢女,同两位贵女见礼,神情很是恭敬。
“王妃有请,请两位随婢子来。”
因着时辰尚早,席面还未开,众宾客围坐于亭间赏花品茗,闲话说笑。
但见王妃的贴身婢女亲自领了人往园中花厅而去,皆是不约而同的止住了闲谈,神色各异地打量起来人。
美人眸似秋水,朱唇红润,肌肤细腻如玉,于日光下寻不见一丝瑕疵。身上穿的是百金一匹的浮光锦绫裙,发间缀饰的珠钗亦为有价无市的珍物。通身气质沉静柔和,端庄又温婉。
形貌昳丽,身段曼妙,瞧着格外面生,倒不像是兰州本土之人。
“她是何人……”
“从南陵京畿来的那位啊,果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殊色,难怪……”
“据说是与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呢……”
“觅得如此好的郎婿,当真是好命……”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闲言碎语,闻人雅冷下面容,抬眸朝人群淡淡地瞥去一眼,挽着季书瑜加快了步伐。
绕过花圃,婢女领着二人进到花厅。
撩开悬垂的紫竹帘,放眼望去,但见屋中四处皆布置着各式的稀奇珍品。
小兽以金玉制成,趴在八宝架上吐着千金一饼的银松香;名家书画绝迹不作为私藏,悬于壁上供客观赏;就连价值不菲的古董瓶也拿来栽种绿植,点缀各处空旷角落。
装点富丽堂皇、繁复奢靡,当真是毫不吝啬地向人展示着东宣王府的华贵气派。
“可算是将公主盼来了。”
一位服饰华丽的美妇人绕出插屏,满面含笑地上前相迎。她眉如新月,细长而优雅,眉尾微微上挑,透露出几分威严。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繁复的发髻,饰以金翠珠宝,华光四射,更显其身份尊贵。
季书瑜含笑福身,声音泠泠如玉击:“王妃金安。”
两人互相行礼,十分简单地客套了几句。
崔氏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公主很有兴趣,热情地拉着二人落了座,又亲自挽袖斟茶,三人从南陵皇室一直聊到了鹤阴山的道人。
季书瑜神色从容,言辞清晰顺畅地为她解答疑惑,全程未有一丝卡顿。
闻人雅则在一旁听得聚精会神,一边用着糕点,一边不住地点头。
“原是如此,鹤阴山冬暖夏凉,倒真是个调养弱体的风水宝地。”崔氏面露感慨,又关切地问道:“不知公主玉体可大好了?正巧妾身本家送来了几株灵芝,于女子最为有益,待会儿便让下人为您取来带回兰泽吧。”
闻言,季书瑜连忙摇头,回道:“多谢王妃好意,可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妾身同公主一见如故,就全当是予公主的见面礼了,还望您莫要推拒妾身的心意才是。”
崔氏笑容和蔼,未待她再度拒绝,扬声唤来婢女,着人往库房走一趟。
“瞧,不过才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眼下竟到了开宴的时候了。”看了看天色,崔氏起身领着两人出了花厅,往园中心走去。
诸位宾客已悉数落了座,独留最东面的主座与下方的两个专席尚且空缺着。
待三人入了座,宴会方才正式开启。
乐师隐于四周支起的屏风之后,奏起悠扬宴乐。
数十名婢女身着青衣,端着梨木案鱼贯而入,姿态优美地为宾客布膳。
菜肴琳琅满目,一席之间,水陆珍馐,多至二十品。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摆盘精致的佳肴,每道菜都经过精心烹制,色香味俱全,又添了诸多鲜花的点饰,别有一番巧思。
第27章 橘柚垂芳 “嫂嫂,我去出恭。”……
萧管丝竹之声悠扬, 和着女客的谈笑声,随风入耳。
席间是一片鬓影衣香,四处皆摆放着插有花枝的玉缸与宝瓶, 姚红魏紫,锦衣接踵。而娇娘们坐于花间茗赏, 人花相映, 当真是花如仙人风中舞, 人比花娇颜色浓。
位于主座的崔氏托起手中杯盏,向季书瑜举起, 莞尔一笑,道:“贵客光临, 真是不胜欣喜。府上如有招待不周之处, 敬请公主包涵。”
季书瑜连忙起身回礼, 陪着饮下一盏。
接着,美妇人侧首望向下座,含笑颔首,唤道:“芝华, 还不快来向贵客敬茶。”
季书瑜微垂眼睫, 循着她的目光向对侧专席望去。
一位肤色白皙,面若银盘的姑娘于席间起身, 一双瑞凤眼明亮有神, 含笑时弯成一道浅浅的月牙儿, 显得格外讨喜。
“是。”
季芝华行至她跟前福身行了一礼, 端起杯盏, 娇声道:“芝华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季书瑜面露笑意,受了她敬来的茶, 回望崔氏,笑道:“方才于园中见到花枝上系有金铃,正感叹究竟是何种才情的姑娘才能有这般惜花巧思,如今一见,芝华表妹果真是位花容月貌的妙人。”
季芝华垂下头来,羞赧地答道:“只是些小玩意罢了,表姐过誉。”
崔氏面上满是宠溺之色,笑道:“这孩子,平日里最宝贝她的花,却是叫公主见笑了。”
席间氛围正好,众女客们一边品茗赏景,一边默默观察着东席的动静。
只见淑女面上始终含带着温婉笑意,虽是于鹤阴山中长大,然通身气质沉静,礼节谈吐俱无差池,即使是面对布膳的婢女亦是全无骄矜之态,举手投足间尽显贵女之优雅仪态。
内谦外敬而不失皇室风范,将二者美好品质中和于一身却不显得生硬割裂,实是难得。
待贵人敬过了茶,宴中又有诸多高官女眷依次来同季书瑜见礼。无一例外,皆受到了公主的温柔礼待。
一名年轻女客方才敬完茶水,转身正准备往自己的位置走去。却见
身边女伴以袖掩唇,神情难掩兴奋。
“姐姐可曾听闻过闻人郎君娶亲时作的那首却扇诗没有?全诗只字未提新娘貌美,却句句是美。今日近身细观,公主果真生的昳丽绝色,诗言不虚。”
虽说已是刻意收了音量,但季书瑜耳力灵敏,仍是于一旁猝不及防的听了一耳朵。
“却扇诗已传遍了整个兰州,我若是没听过才真叫奇怪了。”女客笑道。
“‘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啧啧,清新出奇,妙趣横生,当真叫一个出彩,长公子才华横溢若此,实在叫人钦慕。”
女客面色古怪,回首看了一眼东席,连忙将女伴拉远。
“打住打住,你这说的是倾慕还是钦慕?策郎君如今已是有主的人了,你身为家中嫡女,可千万别想岔了。”
女伴瞪她一眼,道:“你,真是的!谁说我想过些什么了……闻人公子温柔疏离不似凡间客,完美的没有烟火气,若真要选,我还是更中意闻人珏公子些。年前我曾于兰泽城楼下亲眼见过他策马疾驰,那一身红衣迎风猎猎,真是英姿飒爽……自此再难忘怀。”
听着女客对闻人珏止不住的夸赞,季书瑜低头饮茶,以瓷盏掩饰面上的诡异神情。
耳力太好,果真不是一件令人多么愉快的事。
闻人珏玉面兽心,实在不堪为姑娘良配呐。
推杯换盏间,宴会已是进行到一半。
一名青衣侍女于席间走动,将一只盛着珍珠米糕的银碟放至闻人雅身前的案上,又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闻人雅目光落于桌案之上,神情一怔,略不自然地垂下头。
犹豫半晌,侧首同季书瑜附耳,小声道:“嫂嫂……我去出恭。”
得了回应,她方才动作轻巧地离了专席,领着贴身婢女往外头走去。
季书瑜起初并不以为意,接了崔氏递来的话茬继续交谈。
然而视线于席间一撇而过,却见对侧的季芝华亦是侧过首,目光正望着小姑子离去的方向。
她薄唇轻撇,面上有蔑色一闪而过,之后又恢复至之前讨喜的笑容,与一旁的女客说起话来。
联想到小姑方才的异样,以及她今日不同以往的华丽装扮,季书瑜蓦然就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一刻钟后也未见人回来,她隐隐感到不安,思忖片刻,索性寻了个借口离席,循着闻人雅离开的方向寻去。
后园占地极大,园内清溪萦回,环绕穿流于高低错落的楼榭亭阁之间。
鸟鸣幽树,水声潺潺,景色格外宜人。
然而季书瑜眼下全无观景兴致。
她于园中四处逛了一遭,仍是未寻见闻人雅的踪迹。
西风挟着凉意而过,园后方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她脚步一顿,心生疑惑,转了方向循着声源而去。
待走近了看,原是竹林内悬挂着的玉片子被风吹动,从而发出的泠泠声响。
东宣王府竟是用玉片作为占风铎,此般手笔,果真阔气。
她若有所思地垂首望去,但见密林之下有林道隐隐若若,绵延的伸展向前方,却不知是通往何处。
闻人雅既不在园中,还当真有可能是入到林中去了。
望着幽暗的竹林,她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大妙的预感。
思忖片刻,季书瑜抬手摘下身上会发出声响的首饰,尽数收入囊中。一边提起裙摆,脚步轻巧地朝林道走去。
簇叶于微风中摇曳,带动玉片旋转碰撞。清脆击玉之音在竹林间回荡,如若一支韵律奇特的古乐,悦耳动听,也完美的盖过了她细小的足音。
未走出多远,林道间隐约传来两道人声,似是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辨认出闻人雅的声线,季书瑜顿住了动作,一时也有些踌躇自己是否要上前。
小姑虽然性子开朗,可到底也才不过是豆蔻年华,面皮薄的很,若她真于此刻现身,怕是会叫女孩感到难堪。
既然眼下已经确定了她的安危,季书瑜于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暂时先避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去之时,林道前方却传来声响。
“谁在那。”
男音清冷如霜,仿佛不带丝毫温度。
第28章 红炉点雪 “夫人,归家了。”
那声线听着莫名有些熟悉, 季书瑜顿住了动作,一时也不知是该走该留。但闻耳畔那道脚步声渐近,她思忖片刻, 索性抬步直接绕过掩体走了出来。
却不想,下一刻, 对上的竟是一双熟悉的眼眸。
“嫂嫂……”
闻人雅嘴唇嗫嚅, 双手紧攥着袖角, 呆愣地立在原地,身旁却是空无一人。
“方才说话的人在何处?”季书瑜往四周扫视一圈, 并没发现那人的身影,不由得出声询问。
闻人雅愣愣地回道:“他……他走了。”
闻言, 季书瑜上前几步, 越过她的身形抬目向前方林道处望去。
视野中那身量纤瘦削长的人已经走远, 身影隐没于远处幽暗竹林的阴影之中,只有一角青色袍角尚且在风中飘摇,异常醒目。
“嫂嫂,我同他没有什么, 求你, 求你千万别告诉我娘。如若被她知晓了我今日擅自见了外男的事,一定会罚我关禁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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