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陪我坐一会儿吧。”……
待忙完眼下的事情, 叶秋水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她经验不足,但胜在读的书多, 且刘大夫又是医术极为精湛的大夫,他的手札, 就算是不懂医的人看了,也会颇有感悟, 叶秋水按照学过的知识救人,对症下药, 凡事被送到后堂的病人, 除了那种已经拖得太严重的, 基本都能渐渐改善。
等病人醒了, 叶秋水起身,江泠还站在那里等着,她走上前, 说:“哥哥, 城内的药怕是不太够了,你让人拿着我的帖子快马加鞭去曲州,我在钱庄存着不少钱,叫他都取出来,能买多少是多少, 如今疫病应当是控制住了, 对了,还有。”
她拿出一张纸, 递给江泠,“我列了张单子,你叫人张贴起来, 这上面写了用以预防疫病的方法。”
叶秋水说话条理清晰,这几日,她看病救人,日夜不怠,发髻也是歪歪扭扭地梳着,顾不得讲究,随身带着的手札记了厚厚一沓,笔记满满当当,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说着玩玩,做香料生意的叶当家怎么可能还会医术,就连江泠,也以为她只是懂些皮毛。
不知不觉间,她已成长得令人刮目相看,飘渺药香中,一袭白衣,柔弱的身躯内凝结着坚定不移,又让人动容的力量,
江泠回神,接过,轻声道:“好。”
叶秋水适才想起,他突然过来找自己,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对了,哥哥,你刚刚要同我说什么来着?”
江泠摇头,“没事,我就过来看看你,别太累着自己。”
叶秋水抿唇一笑,“好,哥哥也是。”
“嗯。”
江泠将纸收好,让下属找书局连日刊印,分发给各个民户。
因为救治及时,疫病没有扩散,病区也限制在城北这一块区域,往年都要死许多人,今年还好,大家病了有大夫医治,还有汤药喝,渐渐的大家病情开始转好,原先四肢无力,起不来身的病人也能自己下地走路,吃东西了。
知县带人挖通了沟渠,活水引入,凡是坍塌的民居都重新修缮了,那些病愈的平民跪在衙门后堂,“咚咚咚”地给叶秋水磕头,“娘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伺候娘子。”
“哎呀不用不用。”叶秋水吓坏了,扶起这个,另一个又跪下来,急得她团团转,“快起来快起来。”
以前城北贫民生病了,吃不起药,药铺也不肯赊账,只能等死,官府一向不理会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今年夏汛得了湿热病,上吐下泻,都以为死定了,谁知知县大人给他们修房子,叶娘子出钱为他们治病,兄妹俩都是活神仙呀,是他们儋州百姓的福气。
叶秋水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叮嘱他们一些病后的事宜,目送他们一步三回头,千恩万谢地离开。
回到堂中,叶秋水在药炉前看了会儿火候,她数日连轴转,人都消瘦了一大圈,煎药的一会儿功夫,竟闭着眼睛睡着,手中的蒲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江晖躺了几日,近来终于可以下地,就是人还有些虚浮,听到声音,循声看了眼,药炉已经烧开,叶秋水歪着身子昏睡,手险些被火燎到。
江晖立刻跑过去,拍醒她,“叶妹妹。”
她睡得沉,喊了好几声才醒,叶秋水睁开眼,眼底迷茫,“五哥……”
江晖说:“你太累了,去歇会儿吧。”
“没事。”
叶秋水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些,捡起掉在地上的蒲扇,“药还没煎好呢。”
她脸色苍白,眼下乌黑,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实在是累到极点了,江晖拉她起来,“这怎么行,快去休息,这里我看一会儿,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不能累倒了。”
这里的人都指望叶秋水,她会治病救人,有本事,大家都听她的安排。
叶秋水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是,她得给大家看病,要是累倒,还得别人照顾她,那其他生病的人怎么办。
现在疫病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叶秋水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去眯一会儿,五哥,你帮我把这药煎了,分给屋里的人喝。”
江晖摆手催她,“行,快去吧。”
叶秋水站起身,走到过道里临时搭建的小榻上躺下。
她裹紧衣袍,靠着墙,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就起来看看。
江晖摇着蒲扇,药煎好了,倒好分给众人喝下,叶秋水给的方子效果很好,病人喝几天情况都有所好转,呕吐也止住了。
傍晚,林伯做好饭,穿过回廊去喊叶秋水过来吃饭,她一睡睡了半日,他们都知道姑娘近来很辛苦,难得见她能躺下睡会儿,大家都放低声音,轻手轻脚的,希望她能趁此机会多休息片刻,直到要吃饭了,林伯才靠近去喊她。
“姑娘,姑娘,用膳了。”
林伯喊了几声,叶秋水都没有应答,他弯下腰,又唤道:“姑……哎呀!”
“怎么了?”
江晖扬声问道。
小榻上,叶秋水蜷缩着,一身冷汗,额发被打湿,嘴唇发白,衣襟下,隐隐约约露出几个红点。
林伯脸色一变,“完了完了。”
因夏汛大水被毁坏的房屋已经悉数登记完,城内许多富商被知县兄妹的仁义打动,也纷纷将名下的宅院用来收留流民,沟渠通后,还有几处被压塌的堤坝也在紧急修复加固。
江泠连日奔波,腿伤复发,只能拄着拐走路,下属不忍,要他休息,他也充耳不闻,城内的事情没处理完,流民没安顿全,他没有心思休息,也放不下心。
夜里,江泠才从河道上忙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衙门看望病人,一进来,看到林伯慌里慌张的,他巡视四周,没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衣,江泠皱了皱眉,穿过回廊,推开门,几人围着床榻,都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听到声音,林伯转过头,“大人……”
江泠越过人群,看到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叶秋水。
有病好后自发留在这里照顾其他人的妇人说:“叶大夫一身汗,民妇给她换衣服时,看到她后背都是红疹,四肢冰凉,脸却烧得滚烫,怕是……怕是叶大夫也被传染了。”
她日日待在病人堆中,不仅要给他们看病,还要喂药,处理秽物,人都累虚脱了,一旦病倒,情况比其他人要严重许多,林伯尝试着给她喂药,但是喂不进去,喝一碗吐一碗。
叶秋水病了,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去告诉江泠,都知道江泠忙,怕他知道了要担心。
哪知犹豫的时候,江泠已经过来了。
他走到榻边,弯腰,用手背探了探叶秋水的体温,神情变得凝重。
“药喂了吗?”
江晖回答,“喂了,叶妹妹的症状很严重,吐得厉害,晚膳的时候林伯喂过一碗,但刚刚全都吐出来了。”
江泠低声道:“芃芃。”
叶秋水双目紧闭,人没什么意识,像是很难受,昏睡时眉心都微微地拧着。
外面其他病人传来咳嗽声,江泠说:“你们先去照顾其他人,吃的什么药,再煎一碗过来。”
屋里点上艾草熏蒸,有些闷热,江泠让人将窗户打开。
知县刚从外面过来,衣摆沾着泥泞,他神色透着疲倦,刚刚进门的时候,一瘸一拐,看到叶秋水病倒时,步伐略急几分,险些摔倒。
“三哥。”江晖担忧道:“你腿疾是不是犯了,你休息去吧,这让我们来就行。”
江泠摇头,目光落在榻上昏睡的女子身上,他将帘子拉严实了,转头对江晖说:“五郎,你回一趟宅子,将我的药都拿来,如今城里的疫病已经控制住,只要守过这一阵子就行,你先前也病过,好不容易才养好,不要掉以轻心。”
“行,我这就去。”
江晖立刻推门离开,马不停蹄去拿药,三哥的腿一逢阴雪天便钝痛,这半个月来连日大雨,他又常在水里跑着,前几日还好,这两天已经疼得没法走路了,必须吃药才能缓解。
林伯出去煎药,叶秋水倒下后,剩下的病人只能交由其他人照顾,万幸的是他们跟着叶秋水打过下手,知道该怎么做,林伯抓了药,坐在廊下,蒲扇都快要扇冒烟。
江泠先喝了一碗,这种湿热病极容易传染,就算没病也要预防着。
另一碗放凉些,江泠坐在榻边,伸手将叶秋水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叶秋水浑身都是汗,隔着几层衣物也能感受到体温的滚烫。
他端起药,吹凉,垂下头,声音低沉,“芃芃,喝药。”
叶秋水烧得意识模糊,不知身在何处,胃里翻江倒海,哪哪都不舒服。
江泠不厌其烦地哄,喂一口,哄几句,她双眸紧闭,昏昏沉沉,近在耳边的说话声,也好像天外来音,叶秋水微张开嘴,意识回笼一些,知道吞咽,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喝完药,江泠没有将她放下,而是扶着叶秋水转过身,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面对面抱着,顺着背轻拍。
叶秋水这病不是突发,她是已经病好几日,一直拖着没有休息,这才病成这样,意识全无,烧得神志不清。
生病的人,本就肠胃不适,严重的上吐下泻,喝完药,胃部蠕动,这个时候若再将人放平,更加容易呕吐,秽物还会反流,若是呛进肺里,堵住喉咙,很容易窒息而死。
江泠让她靠着自己睡,抚着背,有时叶秋水难受得呓语,咳嗽,他就轻轻拍一拍。
一个时辰过去,药都没有吐出来。
江泠白天要出去处理事务,晚上回来还要照顾叶秋水,常常是抱着她,一手轻拍,另一手拿着公文翻阅。
他自己一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叶秋水的病夜里最是难受,半夜咳醒,江泠浅眠一会儿,又被咳嗽声惊醒,人还没睁开眼,手已经惯性地拍起来。
叶秋水趴在他怀里,恶心得难受,昏沉之间掀起眸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声音沙哑,“哥哥……”
江泠抱着她,就像双生子抵足而眠,相拥着依靠在母体里那样。
“哥哥在。”
江泠哄她,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鼻尖闻到的,是清苦的药味,还有独属于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像是雪地里的苍松,沉默、威严,还有一点几不可察的温柔。
烧得最迷糊时,江泠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芃芃,别睡。”
“芃芃。”
叶秋水总能被这声音喊回来,趴在他怀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她知道一直在照顾她的是江泠,夜深时,冷得浑身发颤,也是这一双大手,将她捞进怀中。
叶秋水嘴唇干涩,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江泠……”
叶秋水喃喃道。
她很少这么叫他,都是哥哥、兄长,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江泠微微愣了一下,心头异动,同样的两个字,由她念出,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叶秋水叫一声,人又睡过去了。
江泠平静下来,拿起桌上的公文翻阅。
第四日,叶秋水终于不再呕吐,药可以喝下,还能喝一点粥。
她依旧没什么力气,江泠白天忙完公务过来照顾她,叶秋水意识稍微清醒些,问道:“哥哥,外面怎么样了?”
“没事了,你做得很好,不要再担心,病人也越来越少了。”
江泠轻声宽慰,叶秋水放心下来。
等她睡着,江泠将她放下,起身出门。
病愈的人越来越多,衙门这里不再横七竖八地躺满病人,无处下脚。
“大人,休息会儿吧。”
先前买回来的药已经用完,若是江泠这个时候生病,他们甚至没有余药再为他医治。
衙门前堂还有公务要处理,江泠一刻都走不开,他回到房中,掀开帘子。
叶秋水喝完药,婆子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身上的红疹已经快要消退,这几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以自己喝药,江泠也将她留给其他人照顾。
他坐在榻边,看着她,叶秋水脸颊微红,恢复了一些气色,她睡着,呼吸清浅绵长。
江泠垂眸看了许久,抬手,拂去她脸颊边微湿的发。
随后起身又出去了。
叶秋水醒来时,已是傍晚,金光透过窗棂,在屋中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身上很难受,四肢无力,叶秋水咳了几声,当即便有人推门进来,看到叶秋水半坐着,试图伸手够床边的茶壶,婆子一愣,喜笑颜开,惊喜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她冲上前,“姑娘想喝水?”
叶秋水点了点头。
婆子给她倒好,扶她坐起,叶秋水抱着杯子,喝得很急。
接着,好几人冲了进来,大家都过来看她,小小的屋子,几乎站不下。
林伯去前面知会江泠,周围七嘴八舌地询
问,叶秋水一一答过,声音像是被刀磨过,一开口就哑得疼。
江晖问:“叶妹妹,你现在还有哪里难受吗?”
叶秋水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说:“好多了。”
大家都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叶大夫终于好了!”
“我家有只鸡,我这就回去杀了拿给叶大夫补补。”
“我家也有,我也去弄。”
“去去去,我先说的。”
“那今日你杀鸡,明日我杀鸡,咱们轮着来。”
榻前,几个受过叶秋水医治的病人争论起来,叶秋水无奈地笑了笑,说:“不用了,大家自己留着。”
鸡鸭鹅都是平民百姓养着卖钱的,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就指望鸡生蛋,能拿去卖钱。
可是他们都不愿,就要送给叶秋水。
她只好说:“大病初愈的人,不能滋补太过,尤其是肠胃受过伤的,得清淡饮食。”
这么说了,众人才作罢,想着回家该弄些什么合适的带来给叶大夫吃。
紧闭的门又被推开,众人闻声回头,江泠跑得有些急,衣襟微乱,他一听到消息,放下公务赶过来,推开门,叶秋水抬起头,与他视线交汇。
她坐着,乌发衬得脸很白,杏眸微微怔愣,眼底如水般流动。
江泠抿了抿唇,缓缓走进。
周围的嘈杂声停下,又或许没停,总之隔绝在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江泠走到榻边,低头凝视着她。
“还难受吗?”
叶秋水声音很轻,“有一些,但是好很多了。”
“好。”
江泠又问,“饿不饿?”
叶秋水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她知道,她病了这许多日,大家都很担心她,迷迷糊糊间,叶秋水恍惚记得,江泠抱着她,喂她喝药,吃粥,她常常吐他一身,江泠有时候很着急,叶秋水能感受到他的害怕,担忧,手忙脚乱地照顾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叶秋水听到的呼唤,句句带着颤音。
她于是说道:“饿。”
江泠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沉了下去,他嘴角微微牵起,淡淡地笑了一下。
回过头,问:“有粥吗?”
林伯忙道:“有有有!”
“盛一碗过来。”江泠顿了顿,说:“放些白糖。”
林伯出去了,大家也反应过来,说:“咱们散了散了,让叶大夫好好休息,别吵着她。”
“对对对……”
大家又关心几句后散开。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林伯端了一碗热粥过来,上面撒了白糖,叶秋水没什么胃口,她靠着床榻坐着,江泠端着碗,一勺一勺喂她。
粥温热,带着丝丝的甜,喝了几口,她觉得好像真的有些饿了,胃口渐渐起来。
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将一碗白粥喝完,四肢生热。
叶秋水后背靠着枕头,安静地看着江泠。
他将空碗放到一旁,叶秋水注意到,他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发,江泠从来没有这么憔悴过,他瘦了许多,几乎形销骨立,眼睛很红,下颌瘦削,长出一圈青色的胡茬。
他太忙了,很少休息,又要处理公事,又要照顾她。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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