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点头,带他们往里进,屋子外面看着大,其实也就分了两间,左边用来做饭和储存粮食,右边便是个大炕,前面铺着席,一家人正围坐一圈,此时都站起来。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脸庞黝黑的中年男子呲牙笑着:“公子,女郎,快坐下,刚好顺便吃些东西,暖和身子。”
又吩咐那少女,“侯丫,快去盛饭,别发愣啊。”
旁边妇人温顺地让位子,对面则是个精壮的年轻人,腼腆地抿着被酒湿润的嘴唇。
丰臣施礼,“在下欧阳臣,这位是我的妻子桃姜,今夜打扰了。”
年纪轻轻居然已娶亲,对面稍微愣了下,转而笑道:“不打扰,不打扰,都是缘分。”伸手拉两人坐下,侃侃而谈,“这里名叫山河里,你可以叫我们侯大叔,侯大娘,盛饭的是我女儿侯丫。”说着又拽旁边憨憨笑的男子,“我儿子侯苗。”
姒夭一乐,名字起得真有趣。
听对面大爷继续讲:“千万别客气,村里虽然穷,成年累月很少来你们这样的人,但也懂得好客之道,往年啊,王室也会下来公子,最喜欢喝一口菜汤,浑身暖和。”
侯丫将热粥端上,陶碗口宽大,足足能放下姒夭的脸,看那绿绿黄黄的东西,饥肠辘辘,管不了太多,伸手拿起木勺,“我先用了,你们继续说你们的。”
直接往里灌,一股带着土气的苦味立刻在唇舌打转,不觉蹙起眉,又不好吐出来,最后只得强忍咽下,被旁边的侯丫瞧见,小丫头笑眯眯,“没事,吃不惯不要紧,其实刚喝的时候苦,尝尝就出滋味了,我们安国人嗜苦,姐姐肯定不是本地人。”
她怎么给忘了,安国酒也是苦的,连羊肉炖都没任何调料,还能指望贫穷人家做出美味,抬头对上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抿唇一笑,“我知道,不用多尝,你看,第二口就觉得好吃。”
又舀起一勺放嘴里,装作津津有味地喝下去。
侯丫的眼睛更亮了,“真的呀,姐姐喜欢,那我再给你弄一碗。”
姒夭想拦已是来不及,对方嗖地跑到灶台边,真像只小鸭子。
好人难做啊,她只是想显得承情一些。
丰臣余光瞧着,实在想笑,一边接过侯大叔递来的酒,轻声问:“刚才说安国王室的公子们也会游历,大叔见过?”
对方摆摆手,“不是,他们不是游学,是下放山林,算做惩罚吧,安国公室的贵族历来有个祖训,庆氏子孙犯族规,必要流放。”
丰臣笑,“真是流放!想必也没多久的日子,大概几个月便召回去了吧。”
“哎,这位客人,不要小瞧我们安国人,从上到下都是硬骨头,既然放出来的话,怎可随意收回,实话告诉你,我这里就住过如今的三公子,他当年由于公田私田的事,说白了,不过就是族与族之间私自械斗,才被连累,当时他年纪小,十二三岁吧,直接被赶出王庭,前后住了七八年呐,要不是先王年事已高,恐怕还住着呐。”
“三公子——”丰臣顿了顿,“大叔说的是同泽君。”
“对,就是同泽公子。”
他不觉露出钦佩之色,“三公子竟能在这里住如此久,想必大叔是个极为可信之人,真是三生有幸。”
被风度翩翩之人夸奖,侯大叔的脸也红起来,只是肤色太黑,那红显得油光发亮的,直接端起酒,与对方推杯换盏。
“我就是个穷苦人,吃的也不好,但酒管饱,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别急着走。”
交谈甚欢,夜渐渐深了。
等到休息时,侯大妈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床新被褥,上面花花绿绿,补丁各色齐全,但蓬蓬得十分棉软,可见为他们特意找来。
“别嫌弃啊,我们都是整个一家人,不分男女兄弟姐妹睡同张床,想来你们不习惯,就住旁边那个灶房吧,粮食旁边铺上席,挺好的。”
丰臣答谢,“客随主便。”
姒夭怔住,昨夜已经稀里糊涂睡了一夜,今天总不能照旧,那从今以后,还不知对方要游历多久,难道都这样,快步向前,“哦,今日与侯丫一见如故,要不我们去那边睡吧。”
小丫头高兴,正想说愿意,一把被柳大妈拉到旁边,“不好,你们是夫妻,不能分开,分开不吉利。”
百口莫辩,姒夭尴尬地笑了两声,伸手接过被褥,狠狠地瞪了丰臣一眼。
人家视若无睹,端盏油灯往灶房走,先将席子铺好,又把褥子放上,钻进去暖和舒服,总比靠在山洞的石头边强啊,既来之则安之,姒夭将被子往身上拽,“上卿,咱们也算难兄难弟了,啊不对,难姐难弟。”
瞧对方把身上挂的玉佩和香袋取下,十分小心地放到边上,心里又开始翻腾,人家既然已经猜出香袋是甘棠为自己所绣,为什么还挂着,真有点看不懂。
丰臣回头,见姒夭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若有所思,满脸精神,他往后一靠,闭上眼,“殿下还不睡,我可累得不行。”
“只有你一个人累嘛,我比你还累。”说着翻个身,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菜汤喝太多,肚子难受。”
“公主还嫌多啊,第二碗都是我帮你喝的。”
第104章 既见君子(六)
对方不吭声,身子扭来扭去,连斗嘴的劲都没,想来真难受,已经熄了灯,不好再找人点上,丰臣低声问:“殿下如何不舒服?我身上有药。”
“药就不用了,太苦,已经满肚子苦粥,还要再吃药,只会更难过,揉一揉就好。”
丰臣躺回去,又等半晌,却听旁边动静越来越大,始终未睡熟。
抹黑找到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副消食贴,悄悄递过去,“不用吃,只管敷上就好,药效可能慢一点,总比忍着强。”
姒夭哼哼唧唧,伸手拽来,“有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早说,看着我难受。”
埋怨里又全是娇嗔,让丰臣听着心生怜惜,“公主会不会贴啊?要放在肚脐下三寸,刚刚好。
“放心,我摸得准,自己的身体还不晓得啊。”
一边解开束腰,将消食贴往下挪,找的肚脐倒不难,但恰巧下三寸,不上不下,黑夜里又看不清楚,稀里糊涂,寻思弄个大概就行。
翻个身,不知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似乎觉得好些,昏沉沉睡着,哪知后半夜又胀得厉害,忍不住埋怨,“什么贴嘛,根本没用,哎呀——”
丰臣压根没睡,瞧她双手捂住腹部坐着,也从席上起来,“公主再忍忍,我去点灯。”
说着要走,被姒夭一把抓住,“别了,人家都睡了,闹出去不好,显得我娇气。”
她本来不就是娇生惯养嘛,一个公主,众星捧月又有什么不对!丰臣觉得有趣,不过瞧对方正受罪,却是笑不出来,“那殿下要如何?给你弄点水。”
“省省吧,吵醒人还不都一样。”用手撑住席子,挺直腰杆,似乎觉得好些,“我跟你说,咱们初来乍到,还不知对方什么人呐,千万别让看出短处。”
原来在乱操心,好像住进黑店,再说吃得不合适,算哪门子短处。
有时胆大妄为,有时谨小慎微,言行举止与身份极不相符,他突然想起那个梦,好像得到某种隐喻似的,将被子边角掖紧,好让对方暖和些,轻声问:“殿下以前是不是受过不少苦。”
姒夭抿唇回:“对啊,早跟你说过不信,天天讲我养尊处优,你看我哪像养尊处优的人。”
“我看哪里都像,本来就应娇养着长大。”
他说得真心话,虽然粗布麻衣在身,依旧掩不住婀娜多姿,细腰如柳,银白皮肤还有那红艳艳的唇,花朵般香味扑鼻,难道不该被人捧在手心。
“上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拿你的经验看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天下之大,境遇各不相同,以后你就会明白。”
突然深奥起来,可见舒服不少,丰臣将手垫在头下,慢条斯理地回:“是啊,这世上的道理太多,我又算什么。”
“你看你,要么自信过头,要么妄自菲薄,真得年纪太小,没定性。”
他被忒得无语,这辈子最恨别人说年纪,尤其从对方嘴中出来,年纪怎么了,年纪小耽误做事吗!耽误他变法吗!耽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怎么到她口中,小与有罪似的。
“看来殿下十分钟意那些老谋深算之人呐,既是如此,更不该跟来,我本意安排段瑞安带你去见安国太师,那位太师年事已高,七八十岁了吧,想必你待在他身边会安心,省得与我一处,忐忑不安。”
姒夭睁双大眼睛瞧过来,月色明亮,光华落了满屋,眼睛适应夜光,也能看明白,晓得对方不乐意,总无缘无故闹脾气,还说不小呐。
院子里鸦雀无声,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鸭或是鸡乱叫着,很快又陷入寂静中。
姒夭素来不会迎难而上,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上卿,你觉得乡下好不好呀?苦是苦了,却有种说不出的自在,对不对。”
人家故意换话题,丰臣也不好继续,寻思自己也够幼稚,扭头迎着对方乌黑的眼睛,这会瞧着更大了,好似看不尽的幽湖,可里面又有璀璨星光,如萤火虫的倒影。
“我也觉得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朝堂纷争。”
“你骗人——”姒夭凑过去,笑道:“又骗人,绝不是你的想法。”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根本没人懂。”
“谁说我不懂,明白得很。”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又开始长篇大论,“上卿是个有抱负之人,能专门跑到乡下来受苦,不是自己都说了嘛,要做个好官,让百姓过好日子,安国这样穷,普通平民的日子肯定不容易,咱们觉得好,那是尝新鲜,肚子吃饱,衣服穿暖,躺在这里居高临下说话,若是日日苦菜苦酒,说不定还要挨饿,谁都受不住,所以说啊,那些富贵乡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真体恤下人的辛劳呐。”
说得有道理,藏着见识,虽没朝堂上的锦绣言语,但字字见真。
丰臣颔首,“殿下说的话,常常让我大吃一惊。”
“吃惊,不过是你们男人素来小瞧我们罢了。”
越发得意,靠在麦堆上,被子顺势而落,露出娇小身体裹在衣裙下,仿佛一捏就要断似的,丰臣默默给他盖上,笑道:“聆听公主教诲。”
“本来就是嘛,你们仗着从小能读书识字,满口大道理,把别人不当回事,只想女子美貌讨你们欢心,温柔贤德让你们欢心,最好像个街上摆的玩偶,完全没主意,不是我说,你们何尝把我们当同等人对待呐,若女子一出生也可读书识字,难道机会比你们差,莫非少一条胳膊,还是少一根汗毛呐,只顾嫌我们无见识,无本事,真到亡国之时又都推到身上,一天到晚妖妃惑国,女子突然又有本事了,所有道理都由你们讲了算。”
丰臣连着应声,“我也认为若女子可以自小读书,定会出现许多比男子还有本领之人,绝非玩笑。”
“你倒会说——”姒夭不依不饶,哼了声,“之前一直对我讲公主吃不了苦,公主应该回都城与太师在一起,什么意思啊!还不是嫌我没自主的能力,非要你看看,我——行不行!”
原来人家心里也有气,黑发垂下,发丝如墨,洗涤在月光中,他笑了笑,“怎么如此想,难道我也如那些让殿下讨厌的男人般,只看女子美貌,也许那样说是出于——”
顿了顿,把疼爱两个字压下去,改口道:“对殿下的担心呐,但凡在乎一个人,好像父母对子女,兄长对妹妹,虽然知道对方已是成人,仍旧止不住忧心。”
一番话又把两人位置颠倒了去,怎么她到变成孩儿,姒夭捂嘴乐,“唉,所以说上卿本事啊,谁和你吵架都赢不了。”
“我从没吵过公主的时候,总是公主压我一头才对。”
目光相触,两人都笑出来,在那些纷纷扰扰的日子里,或多或少的猜忌与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姒夭暗忖无论如何,人家总救过自己,又何必斤斤计较。
又忽地往前靠,桃花香惹得丰臣后退,瞧对方抿唇,“看在你对我不错,那就继续还你个人情吧,一定了结上卿的心愿。”
丰臣愣住,立刻又想到人家要替自己做媒,连忙制止,“在下没任何心愿,公主千万别——”
“真没有!”姒夭眨着眼,满脸机灵,“故意带我一同入安,难道不想让我给你做幌子,天下第一谋士被妖妃迷惑,总不会被人诟病了吧,以后你要在安国大展拳脚,也有个由头。”
一句话正中下怀,只是不完全,即便没有做掩护这一说,天涯海角他也不能放手,可又如何宣之于口。
清清嗓子,撩被钻进去,“既然公主晓得,我就先谢吧。”
他背对着她,宽大肩膀挡住半面的光,青麟髓香味悠然,弥漫在整间窄小的灶房中,她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似剪了春光的暖,荡悠悠地飘着,明明大冬天呀,也不知自己情丝万种个什么劲。
“哎呀。”忽地叫出声,惹丰臣转过身,“怎么,可是胃又疼。”
姒夭咬嘴唇,“明明好了,又不舒服,该不会那个药贴过了效力。”
“亏你还与挚舍人学过药,起码也要管整夜,怎会过了,想必贴的地方不对,让我来看一看。”
他一时情急,伸手碰上她的裙带,摸着火似地又收回,心里扑腾半天,自己都晓得自己的脸色,只怕煞白。
“什么有意没意啊——”
姒夭不舒服得滚来滚去,顾不得太多,“实在不行,就揭开看看吧,是不是地方不对啊,快受不住了。”
她从小到大最怕疼,一点不舒服就要跳脚,绝非故意在撒娇,哪怕上辈子自尽,也是先喝毒药再吊白绫,还不是怕疼。
丰臣的脸由白转红,手蜷好又伸开,不知该如何。
直到姒夭捂着肚子坐起来,怔怔在夜色里找他的眼睛,“唉,你傻了,不懂什么叫救急?”
顿了顿,寻思以对方从小读的那些规矩,肯定认为唐突,又忍着不舒服,断断续续道:“上卿,这是我自愿的,与你没关系,再说到处黑洞洞,能看到什么呀!我只把衣服拉开点,你就借着月色重新拿一副贴上,行不行?”
她急得额头冒汗,嘴唇都快贴到对方鼻尖,倒是大大方方,让丰臣发现自己的别扭,人家光明磊落,但他心里生了暗鬼。
那鬼张牙舞爪,血盆大口,一点点从心口蚕食,只怕要将整个人生吞活剥了去。
不由得缓缓神,“殿下稍等,我很快弄好。”
姒夭长出口气,真怕对方蚀骨不化,就让自己白白难受,想来也不会,丰臣什么人呐,总与那些读腐书的不一样。
但人家素日里端得清风明月,肯定不会伸手,她也清楚,先躺下,自己将束带松开,中单与里衣都扯掉,又把被子盖好,看对方早背过身,虽是疼着也想笑,“好了,过来吧,要是我留的地不够大,就稍微拽拽,不要紧。”
丰臣似乎回了句好,听不太清楚,转过来,正如姒夭所说,四周黑咚咚,实在看不真切,只得硬着头皮靠近,隐约瞧见被上露出一段皮肤,月色下闪着清幽的光,也不知苍白还是红润,他低下头,想仔细分辨位置,半晌却是徒劳,若不摸一下,肯定不成。
犹豫着伸出指尖,轻声道:“公主别怕,我找找地方,很快就好。”
姒夭不舒服得心烦,只一声声催促,“快点,求你了。”
话音未落,一阵寒意从腹部传来,又有手心温热缓缓拂过,想那凉的是对方指尖,热的便是他的手,默默从肚脐往下滑,她腾地一下浑身发紧,也不知是不是由于突如其来的紧张,反而觉得肚子不似之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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