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两人间犯下这等事儿她连哭都不敢哭大声了,唯恐叫外头人听见了去。她二人如今一言一行都像是那等奸夫□□,要偷偷摸摸避着人了。
“错在谁已经不重要了,被人知晓了错一定都会全落在我头上,要是被人知晓…呜呜,我就完了……”
盈时虽然害怕的声音都在颤抖,可如今吹着凉风,受到惊吓,方才的燥热倒是散去了不少,她只能哽咽着与他说:“今日之事反正也……你我只当作没发生过,谁都不许说出去!”
盈时边说着边重新盘发,又将衣裙一遍遍整理齐整,狠狠的擦着脸庞想将他留下的恶心气味擦掉。她将眼泪都擦干净,努力将自己一应都恢复到先前进门时的模样。
若是盈时痛哭流涕,大骂起自己,梁昀心里许还会好受些。
可她偏偏这般吞声饮泣独自舔舐伤口的模样。
明明是她受了委屈,甚至贞洁有损,她却还要说出这等委曲求全的话。梁昀听了只觉心中痛不可忍,呼吸间胸口都细细密密疼了起来。
他想要她别哭,他想要朝着她请罪,道歉,给她应有的偿还。
可是梁昀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根本就没有立场,他又能偿还她什么?
她说的对,她被牵连到这里来,犯下过错的是自己,可若是出了事,受伤最多的只能是她。
世人悠悠众口,不会放过她。
倘若她还未曾成婚,出了这等事为保名节只能委屈她与自己订下婚约,日后如何暂且不提,至少能堵住悠悠众口。
可如今呢……
她早有了丈夫,她的丈夫是自己的亲兄弟。
可他们之间如今却发生这种关系,便是罔顾礼法,为人不耻。
梁昀没办法朝她许下任何承诺。
她……想必也不会想要自己的任何承诺。
连日大雨,窗外不知何时飞来的一双鸟儿,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只能立在窗沿上啼鸣。
清脆之声此时却如利刃般割着二人的心,愈发使梁昀无地自容。
一切美妙的风景,今朝全都染上了罪孽之色。
盈时重新盘好头发,又将衣裙整理齐整,一应都恢复到先前的模样,她再未看身后的梁昀一眼,匆匆跑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他视野中。
梁昀自她走后,失神半晌,静坐了许久。直到他察觉唇上疼痛的厉害,他走到铜盆边低头一照——顿时浑身失力,险些不稳跌倒去了地上。
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被重新捡起,梁昀只觉脑血翻涌,眸底几番色变。
他手指轻轻覆过唇角的伤口,那般真切的感受,反复提醒起自己方才所做一切。
一时间,天都塌了。
规正,伦理,纲常,全都坍塌殆尽。
是了,是了。
他早该知晓自己的丑陋心思……
曾经屡屡尝试着去躲避,却克制,去遗忘。以为自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会很快将杂念摒弃。
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贪婪早就像无根却蓬勃而发的野草,肆意的没有理智。不需要阳光和雨水的浇灌,就那般在阴暗处蓬勃生长。
火烧不尽。
可是……她是弟弟所珍爱的妻子。
自己怎能……怎能对她生出旁的情愫……
他可真是,禽兽啊。
第42章 伤口
老夫人晌午时命人熬了药膳, 吩咐手下的陈嬷嬷给梁昀送过来,又语重心长叮嘱身侧的嬷嬷:“顺道去瞧瞧那两个婢子。”
她孙子是什么秉性她清楚,若是那般容易就能叫他同意, 也不可能这么些年了房里都没一个女人。
只怕要费一番波折, 不过她也不急,慢慢来便是。
陈嬷嬷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冒着雨往主院里赶过去。
她辈分高, 原是随着老夫人一同嫁进梁府的陪嫁丫鬟。在这穆国公府伺候了四十多年, 更是陪着老夫人一路从孙媳妇儿做到儿媳妇儿,再当上当家主母、老夫人。
莫说是梁府的孙媳妇儿辈的,便是韦夫人与萧夫人对着陈嬷嬷都要客气尊称一声嬷嬷。
雨幕如织, 陈嬷嬷一行人来了主院外,大老远依稀瞧见一个素白的身影撑伞跑过来, 那娘子见到她们却是避了一道弯,往另一侧角门走了出去。
陈嬷嬷老眼昏花并未看清来人,反倒是身后的婢女眼尖瞧见了,朝陈嬷嬷道:“好像是三少夫人……”
三夫人?
三夫人怎么来了公爷院子里?
见到她们又为何要避开?
这般一句话,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陈嬷嬷眼皮打颤,心里暗道不妙。她去主院里寻来几个小厮打听,都说三少夫人是随着婢女来送汤药的,没一会儿功夫就走了。
没一会儿功夫就走了?那方才她们看见的是谁?陈嬷嬷心又是重新提了起来。
她又寻上午自己亲自送来的那两个婢女问话, 盘问起二人今日进程来:“可有近身伺候公爷?”
谁料那两个婢女一听到这番问话却都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摇着头说还没见到公爷的面就惹恼了公爷。
“公爷叫我们出去候着, 不准我们进屋子去,主院里的管事也来骂我们,说要将我们送回去……”
本就是未经人事的丫头, 哪里见过今日这番架势?一个个委屈的不行,哽咽着哭着,只哭的陈嬷嬷额头突突的跳。
她何尝不知这是强人所难?
可怜自己主子精明一世,如今轮到孙子这处却是犯起糊涂来。哪有趁着孙子犯病便着急塞女人抱重孙的道理?
说出去只怕要叫旁人笑话了……
可是又怎能怪,老夫人唯一儿子的骨血,如今唯留公爷一人了。老夫人如今是走进了死胡同,满心满眼只想着要重孙,旁人说什么劝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盼着公爷体谅一回老夫人的苦心才是。
“公爷如今还在里头歇息?”陈嬷嬷只着急追问。
“公爷不在屋里,也不知去了何处,管事不准我们跟着……”
陈嬷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盈时撑着伞,冒着风雨宛如身后有恶狼追赶着一般,一口气也不带停歇的快步走回了昼锦园。
院子里如今又多了四个丫头仆妇,人多了也没以往那般僻静。
当略显面生的脸孔朝着盈时请安时,盈时微微颔首,连忙侧着脸避过她们,一溜烟回了自己屋子里头。
“娘子方才是去了哪儿?我与香姚转身就寻不见您……”
盈时惊魂未定,隔着胸腔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扑通扑通——
她缓缓朝着软榻坐下来,惶恐不已。
盈时唯恐自己面上哪处不自然叫她们瞧见了心中怀疑。更觉得自己衣裙上沾满了他的气息,时时有一种那人如影随形的错觉。
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面色故作轻松地笑:“去甬道旁边看风景多看了一会儿,回来时就见你们走的没影。好了别说了,我身上沾了好些雨水,赶紧备水我要沐浴……”
盈时身体娇弱,众人可是有目共睹。
一听她沾了雨水,唯恐又像上回那般染了风寒,再没人敢再耽搁下去。
等两个婢女走了,盈时像是整个人被抽干了所有精气。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走去铜镜前,颤抖的手拔去发髻上一根又一根的玛瑙珠簪,银簪头,海棠细钗。
她唯恐那几个发现自己发髻同去时不一样,到时真是解释不清。
失去了满头簪子的固定,少女乌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铜镜中的少女青丝如瀑,五官精致,双腮嫣红,唇瓣更是娇艳欲滴,唇肉饱满鲜红的像是吸饱了水分一般。
盈时见了不由得惊出一口气,连忙拿着手边的瓷杯冰镇着滚烫的唇瓣。
好在,好在上面没用伤痕……
上面没有,可是舌肉上疼的厉害。
盈时又想起他将自己抵在门框上,她连忙一点点拨开脖颈上的头发,就着铜镜微微偏头打量起自己后颈,盈时顿时两眼一黑。
果不其然,她后颈处早已遮掩不住的,成片的红痕。
盈时眼泪一下子就蔓了上来,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控制住情绪,重新用头发掩盖住脖颈,一时半会儿着急的不知该怎么办的好……
这几日……自己该怎么见人?
躲着说也病了会不会太奇怪?
盈时糊弄过去要给自己搓背洗头的桂娘,自己仓促洗完澡,连晚饭也没吃钻去幔帐里将自己浑身裹的严严实实。
可接下来一整晚却都是左翻右滚,折腾了一整夜都安睡不了。
翌日一早,她顶着一对黑眼圈才起床,便听闻院子里闹腾一片。
桂娘面带羡慕走进来,声音却是隐藏不住的心酸,“方才前院传来消息,二少夫人好福气,昨儿夜半说是不舒坦请了郎中过去,这么一诊治就诊治出有了身孕。天还没亮墨宝园里那些丫头们就四处传,整个府邸都知晓了。”
盈时早就知晓萧琼玉有孕的事儿了,是以她并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奈何在瞧见桂娘神情失落时,她却是不受控制的心中一酸。
她知晓桂娘心酸什么,无非是在心酸自己罢了。
可不是么,自己一辈子也没能有孩子,日后即使能成功过继,那也终归不是自己亲生的。前世不显,那是因为前世府邸没人有孩子,都是老鳖望蛋……如今呢?这般成日杵在眼前的,盈时心态依旧能维持平静,那是因为她知晓未来的事儿,所以她事不关己罢了。
可桂娘呢?
盈时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桂娘常常在耳畔的话。她说盈时太孤单了,没有亲兄弟,没有亲姐妹,像她这般血缘无靠的人就应该多生些孩子,越多越好。
孩子多了,丢失的亲情自然就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以往桂娘每回去寺庙上香总要给盈时算一卦,算她往后婚姻子嗣。
只是说来也好笑,每个庙里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不准的,且相差甚远。
桂娘每回都捡着最好的签文说事儿,将不好的签文偷偷忘了。
是以,盈时记忆中,属于自己的签文永远都是上上签。
她的未来,算的永远都是万事如意,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可偏偏如今,现实像是一个笑话……
甚至桂娘连盈时以后孩子的小袄子小靴子都准备了,却只能看着旁的娘子怀孕生子,心里能欢喜才怪呢。
盈时朝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蛋。
她总想要叫桂娘过上好日子,过上舒心的日子。可自己却从不明白真正叫桂娘欢喜舒心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盈时原本想要告病躲躲人的,如今萧琼玉的喜事,她倒是不好告病了。
她走去容寿堂的一路上回忆着前世的具体时段,萧琼玉到底有没有平安熬过她前世小产的时段,盈时并不知晓……
总之,就走一步看一步罢。
梁直若是个聪明的,如今关头上也知晓要怎么做了。
如今她该担心的是自己才是。
萧琼玉有身孕的事儿府中格外重视。
老夫人连日紧绷的心情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之时,也是忍不住欢喜起来。
甚至她亲自差人去萧琼玉院里免了她日后请安,又给她院子里拨了两个精通医术的嬷嬷过去。
可萧琼玉素来规矩的人,并未因为才怀孕就恃宠而骄,仍是来给老夫人请安,不过这回却多了一个梁直陪着她。
年轻力壮的男人恢复总是很快,前日满脸还肿的不成样子,今日已经消肿的差不多了,只面上还留些红痕,不过瞧着也算清朗。
老夫人看见梁直,格外叮嘱他:“知晓你往日脾气,如今可不准惹你媳妇儿生气。”
梁直心里隐隐升起对这段时日疏离妻子的愧疚,他承诺的尤为认真:“祖母放心,孙子如今哪里还敢惹她生气。”
盈时特意挑了一身雪青对襟立领的晕锦春衫前去请安。
她踏入的那一刹,总觉得老夫人眸光往自己身上打了个转。
盈时眼皮一跳,心道果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才这般如履如临,看谁都不像是好人,谁看自己都觉得她是在怀疑……
盈时跟在韦夫人身后先去恭喜了一番萧琼玉梁直夫妻。
老夫人想来是欢喜的,连气色都比往日瞧着红润了些。她叫萧琼玉往身边坐着,叹道:“老太爷去得早没来得及瞧见重孙辈,你这胎可一定要好好保重。无拘男女,生出来祖母都重重有赏。”
萧琼玉不怎么会说讨巧的话,她心中虽有些感动,却也更加忧虑。
想来这便是她最怕面对的一种场景吧。
上一回亦是如此,满府都是隆重,长辈的欢喜,如流水一般的补品,结果却是叫众人失望不已。若是再来一次,她们会不会对自己心生怨言……
萧琼玉想的越多,手心都生出一层薄汗来。
若说得到这个消息最欢喜的自然是萧夫人。
萧夫人红光满面地道:“果真是隔辈亲,媳妇儿当年怀了大姐儿老二老四三个,可没一回有这等待遇!”
老夫人被她哄的心里欢畅,一挥手便道:“等你媳妇儿生了,你也有好处。”
萧夫人哎了一声,笑着应下:“那媳妇儿可就记着了,到时候朝母亲讨要好东西!”
老夫人继续朝萧琼玉道:“若是不舒坦便不要来我这了,多卧床静养有什么事都交给你母亲。膳食上更要讲究的,寒凉之物一应用不得了,还有虾蟹河鲜,牛羊肉,兔肉、鲤鱼都是吃不得的……”
老夫人这般慈爱,言语滔滔不绝的模样,可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要说面色最难看的,自然非韦夫人莫属。
瞧她面色苍白,紧咬牙根却还强装欢喜的模样,盈时瞧着都觉好笑。
陈嬷嬷适时端来汤盅,笑眯眯朝着萧琼玉道:“老夫人得了消息便吩咐厨房熬煮阿胶汤,有孕妇人多是气血空虚,再没比阿胶更滋补气血的。”
萧夫人故意问:“把我们一群媳妇儿叫来,难道只有她一人的份?那儿媳妇可是不依!”
老夫人笑说:“除了直儿,其余的都有份。”
往日众人来容寿堂里请安多是喝口茶,早膳要么是自己院子里用过了再来,要么便是请安完再各回各房里去吃。
果然萧琼玉有孕,连带着她们一群人待遇都不一样了。
盈时早上赶得着急压根没吃早饭,昨晚也没吃。两顿没吃饭了她早就饿的受不了。
陈嬷嬷似乎是知晓盈时如今正饿着,给旁人都只盛了小半盏,给盈时盛的满满一盏。
红褐色的阿胶汤熬的黏稠,碗口飘着红枣枸杞,凑进能闻到淡淡的黄酒香味,闻着倒是香的紧。阿胶味盈时并不十分喜欢,可如今已经不是她喜不喜欢的了。
她饿的头晕眼花,端过来杯盏,便执着调羹勺满了一勺,吞进嘴里。
“嘶——”一时间盈时蹙眉,神情痛苦。
她这声可是不小,众人都朝她看过来,盈时连忙收敛了面上神色,抿着唇小声解释:“这汤好烫。”
何止是有点烫,她舌上本就受了伤,这一口下去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韦夫人撇开眼不想看她,约莫是觉得她丢人现眼。众人又都在一旁说了许久的话。
等到了时辰,老夫人精力显然差了些,众人见状也都识趣,纷纷出言退下。
时值入秋,树叶被风吹的轻晃,蝉声隐匿。
老夫人倚着榻围,长远的闭目养神。
陈嬷嬷也不知从外边打听什么,好一会儿功夫才走了过来。
她深锁着眉头,朝着老夫人耳畔低声几句。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片刻过后,才缓缓睁开眼。
自打得了这消息, 老夫人额头便是一整夜突突的跳。
偏偏早上她还得了另一个消息,梁昀昨夜自请跪祠堂去了,据说是跪了一整夜, 支撑不住才离开了。
好端端的, 还病着,他跪什么祠堂?
这一桩桩凑巧的事儿叫她不得不往最坏处想。若是二人间真……可该如何是好?
若昀儿只是同婢女闹在了一处,出事后纳了便是, 自己只有欢喜的份。
阮氏却不是婢女啊……
阮氏是清白干净的世家娘子。
更是冀儿媳妇儿, 他的弟妇!
这种干系,如何能见得了人?
老夫人放下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早上时就迫不及待想将盈时留下来亲口问她。
可盈时到底不姓梁, 这事儿若是真是也错不在她,自己有什么脸去责问?
至于去问梁昀?
那孩子秉性高洁, 若当真犯下此等丑事,他只怕心中正是熬煎,她还要前去质问这等事,这是要逼他又生出心魔不成!
老夫人只能按捺下焦急的心情,知晓这事儿决计不可传出去一点消息——否则便是辱门败户了去。
她只能暗暗隐忍着不发,心里想着甚至一直装聋作哑算了,不问便是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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