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池之水。”杜崇明说。
同洲市的真实位置出现了转移，教堂内一直流淌的圣池之水没有了，装满圣池之水的水库也不在这里，但……
过去杜崇明会假借手术的名义，把那些要退休的异能者泡进圣池之水里净化，因此医院里恰好储存了不少的圣池之水。
现在这水刚好能派上用场。
虽然被圣池之水净化，杜崇明的实力不能像手术一样维持在A级巅峰，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现在就去！”
秘书拔腿就跑，冲锋一样驰过走廊，亲自去取水了。
嘭一声闷响，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杜崇明暂时退回了手术室，等待秘书把圣池之水送过来。
“已经晚了。”手术刀抬起眼帘说。
她浑身上下现在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脸上其他区域动弹不得，表情显得极为怪异。
“你留下的备用水，已经没有了。”手术刀说。
小灰脸色唰一下又变了，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道：“你个败家玩意儿，你给倒了？！”
杜崇明脸上倒没有任何惊讶的地方，她看了眼现在的时间。
同洲市里备用的圣池之水不仅储存在医院一个地方，其他地方也有备份，比如消防局的救火车。
手术刀可以提前处理掉医院里的水，可她处理不了其他地方……眼下的时间还来得及，杜崇明可以用【操控】赶去另一个地方，净化体内的污染。
“你要去另一个地方，也没用。”像是读懂杜崇明心里在想什么，手术刀低声说。
“被选中的不止我和收藏家两个人。”手术刀说，“贪婪神国内的子民，都是祂的信徒，都可以成为祂的眷者。”
她说话的语气既像是某种讽刺，又像是某种提醒。
贪婪神国内的每一个人，都诵念过贪婪的尊名，聆听过祂的事迹，向往成为祂的眷者。
在黑山白鸟出现之前，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就连杜崇明本人，也曾经是贪婪的信徒。
正准备离开的杜崇明顿了一下。
她语气微妙且复杂地问：“假如你所说的是真实的，为什么祂没有选中我呢？”
不管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还是那位教宗阁下。
如果教会为了针对黑山白鸟，在同洲市内疯狂扩展贪婪的眷属，那么，最应该被选中的不应该是她杜崇明吗？
杜崇明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她摇了摇头。
“信不信由你。”手术刀恹恹地说。
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说的话，下一刻，杜崇明的智脑上叮叮当当地弹出了数条最新消息。
这些消息的内容各不相同，可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同洲市内出现了更多的神眷者。
一条条信息映在杜崇明眼底，她目光沉冷得可怕，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就算出现了更多的神眷者，也不一定就处理了所有的圣池之水吧。”小灰吞了口唾沫，无力地催促道，“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加快行动，赶在那些神眷者之前……”
她没说完的话语消失在杜崇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
杜崇明捏了捏眉心，结果在自己脸上摸到了坚硬的鳞片。
她无奈地放下手，在心里对林傲说：“如果等到最后两分钟，我都没能恢复正常的话，你就吸干我体内的能量吧。”
药剂生效的时间只剩下了十几分钟。
一旦药剂失效，杜崇明就会失去理智，一个失去了理智的S级堕落者比神眷者更加可怕。
两分钟，恰好是林傲能够吸干她的能量，杀死她的时间。
起码，在死之前不要对同洲市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吧……杜崇明在心里想。
她抬了抬手，准备通过智脑喊秘书回来，交待一些必要的交接事宜。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林傲说话了。
“老杜，我刚刚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误。”
林傲注视着自己手边的水晶球。
这枚水晶球承载不了她的力量，又因为窥视到了不该窥视的东西，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可在破碎之前，林傲还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
她看到教宗痛哭流涕地跪在教堂，对着神明忏悔自己的无能与罪过，祈求祂的宽恕。
她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异能者在吟唱声里成为了贪婪的眷者。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成为神眷者吗？”林傲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为什么？”杜崇明温声问。
“因为你早在五年之前，在时间之神的见证下，改变了你的信仰。”林傲笑了笑，说，“所以你不再是贪婪的信徒。”
“你是我的信徒。”
“我不会让你死的。”
足足好几秒杜崇明都没有说话，少顷，她苦涩地笑了笑，劝道：“不要做冲动的事情，林傲。”
林傲此时此刻当然可以救她，但这样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为了一个A级的异能者，不值得。
“我刚刚说我犯了一个错误。”林傲说，她抬手将缠绕着龚洚的藤茧送到了自己面前。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明之外，实力最强的是教宗，其次是龚洚，接着是我。”林傲说，“我之前定下目标，我以为我吞没了龚洚的能力，就能够和教宗抗衡。”
“但这是一个错误。”
一个巨大的错误。
教宗最大的依仗并不是异能，而是她背后的神明。
教宗和龚洚、林傲之间的实力差距是断层的，无法用异能弥补。
“即使吞掉龚洚所有的异能，我也不是教宗的对手。”林傲站在拥有神明力量的宝石伞下，注视着不断降下白光的天空说。
“而且死去一个教宗，就会有下一个教宗顶上。”
只要贪婪还在，教会就是杀不死的。
不仅如此，林傲手下的异能者也会一个接一个地背叛她，加入教会，投入贪婪的怀抱。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杜崇明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要叹气。”林傲微笑着说。
“事态还没有到只能叹气的地步，还可以赌一把。”
缠绕在龚洚身上的菟丝子骤然变得粗壮，它开始疯狂地汲取龚洚身上的养分，让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林傲剥离了龚洚的异能【工匠】。
在这个异能被剥离的一瞬间，林傲接管了龚洚制作出的神学物品。
龚洚与伪神神像失去了关联，一瞬间，无数被她排出体外的低级异能重新涌入她的身体。
三秒，龚洚的本体在林傲面前轰然炸开了。
紧接着，同洲市上空，不断降下的白光停止了。
林傲接管了龚洚制作出的所有神学物品。
可控的核聚变系统也包含在内。
接管了白光的一瞬间，林傲不再犹豫，立刻将藏在另一片空间的同洲市【替换】回了原来的位置。
杜崇明眼前一花，还没看清眼前出现了什么东西，就感觉自己浸在了温暖的水流里。
一丝一缕的污染从她体内排出，她皮肤上的鳞片自动剥离，长出利爪的手也恢复了正常，暗红色的眼睛重新变成了黑色。
如果她身上还连接着异能检测仪的话，一定能看到。
她原本高达百分之八十七的污染指数正在飞快回落，回到百分之五十。
林傲一手【操控】着圣池之水，洗刷着杜崇明身上的污染。
另一只手张开，数不尽的藤蔓从同洲市的地下钻出。
菟丝子爬上了人来人往的路面，爬上了高高的建筑，爬上了异能者的身体，爬上了神眷者的身体，也爬上了普通人的身体。
“短暂地沉眠吧。”她说。
一旁逃过一劫的小灰瞠目结舌地看着转瞬沦陷在绿色里的同洲市。
“老、老大？”她舌头打结，震撼地说。
林傲轻轻瞥了她一眼。
小灰当即举起自己的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我肯定不是神眷者！我也不会成为神眷者！我从来没有向往过贪婪！！”
“我知道。”林傲淡漠地点了点头。
她再次抬手，撕开了一道空间裂缝。
这道空间裂缝通往黑暗，黑暗的另一边，是前去探索黑暗的霍珠。
教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那么林傲也是。
从现在起，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寄生的对象。
黑暗的深处, 亮着一抹萤火般渺小的烛光。
霍珠借着自身的烛光朝前看去，看到一步之外，竖立着一堵黑色的墙壁。
这堵墙向上看不到尽头, 向下似乎也无尽延伸，向左向右也都是一样，无论霍珠从哪一个角度看，它都是没有边际的，无限大。
不仅如此，这堵墙壁不知是什么材质建造的，以霍珠S级的眼力，都无法从这堵黑墙上找出一丝缝隙。
它无边无际, 浑然一体, 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就连霍珠身上散发出的烛光也无法照亮这堵黑色的墙壁，光线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就被吞没了。
霍珠凝望着面前这堵黑色的墙壁, 心里隐约明白, 或许，这并不是一堵墙。
“这会是传说中黑暗的边界吗？”霍珠喃喃道。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黑暗里, 没有任何回应。
霍珠在这堵墙面前站立许久，不敢贸然伸手触碰这堵奇怪的墙壁, 便顺着自己的感知朝一旁走去。
她和这堵墙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既不过分靠近，也不远离, 就这样贴着它走了一段路程。
随着点燃的头发逐渐燃尽, 在某一个瞬间，霍珠身上散发出的烛光熄灭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熟练地盘腿坐下，等待自己的头发恢复成原来的长度, 然后再次燃烧。
这是她探索黑暗多年养成的习惯。
燃烧身体的不同部位能够带来不同的效果，燃烧头发是成本最低的，却能驱散黑暗中不详的事物与污染，且异能作用下头发的恢复速度极快，是最合适的开荒选择。
黑暗中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霍珠面前的黑暗里亮起了一点点淡金色的光芒。
淡金色的光芒勾勒成线条，线条组成了一串玄奥的符文。
“咦？”霍珠重新点燃自己的头发，往前凑了凑脑袋，“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熟悉……”
但是熟悉的感觉只有一点点，似乎是她在哪里瞥到过类似的符文，当时并没有费心去记忆，也有可能是年代久远，记忆产生了模糊。
霍珠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把面前的符文拆成三个部分，分别记录到了纸上。
在不了解符文作用的时候，这是最保险的方式。
霍珠叠好这张纸，郑重地将它与另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封放在一起，妥善地收了起来。
她继续在黑暗中沿着黑色的墙面行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这时，一道无形的波动在她面前展开，一条空间裂缝拦住了她的去路。
“回城。”
这个念头直接出现在霍珠心底。
霍珠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动作，空间裂缝中就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犹如海底危险的漩涡般将她径直吸入了裂缝。
霍珠骤然脱离黑暗，眼前变得无比明亮。
她先是看到了两个面孔十分陌生的人，接着看到她们身后被藤蔓包裹的绿色之城。
一两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上居然缠满了密密麻麻的丝藤，连接在半空中的悬浮桥，和桥上的公共轨道车也被丝藤紧紧缠绕，没有留下任何的缝隙。
而往下方看去，能看到铺着绿色藤蔓的人行道上不规则地分布着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茧。
那里面该不会是人吧？！
霍珠震惊地张大嘴巴，眼睛几乎不知道往哪里看，没有目的地朝着一旁偏移了些许……然后她的目光忽然凝固了。
这座城市虽然被绿色的丝藤完全缠绕，可从这些建筑群的分布来看，这里大概、也许、似乎……是同洲市。
同洲市！
谁把同洲市变成这样了？！
霍珠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经验让她条件反射地进入了战斗状态，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开始不顾一切地燃烧。
“啪。”
林傲打了个响指阻止了霍珠的自燃。
这么强？这是谁？
霍珠看着完全陌生的林傲和杜崇明绝望地思索着。
“别激动，是我。”林傲也在上下观察着霍珠的反应和状况。
霍珠回到了同洲市，她依然能够使用异能，说明她还没有成为神眷者……目前还是安全的。
林傲的五官开始发生变化，当着霍珠的面，恢复成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黑发、黑瞳、黑眼圈。
霍珠又愣了愣，有些犹豫有些迟疑地说：“黑山？”
“也是白鸟。”林傲说。
霍珠的瞳孔里再次出现了版本落后的震惊。
在黑暗中的某些特殊区域霍珠是没有办法接收到外界信息的，林傲回归同洲市的时间太短了，因此霍珠还没来得及接到消息。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霍珠有种接触现代社会的原始人的目不暇接。
“黑山……白鸟……林傲……是同一个人，然后你也没死。”霍珠说。
这件事让她略感意外，但她的心里没有产生不相信的情绪。
因为林傲在同洲市里展现了不止一种异能，这只有她能做到，一定是本人无疑。
“那、那同洲市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教会做的吗？”霍珠咬牙切齿地问，内心有了一定的猜测。
同洲市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危难关头，林傲终于赶了回来，可一切都太迟了，也不知道同洲市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霍珠内心浮现出了深深的感动和自责，感动于林傲对同洲市一直不变的挂念，自责于自己五年后依然没能帮上什么忙。
“同洲市……”一旁的杜崇明缓慢地开口。
她一开口，听到熟悉的声音，霍珠又是一个大震惊，“杜老？”
这怎么长得完全不一样了！她离开同洲市也没多久吧，怎么什么都变了……等等，林傲回来了的话，这倒也正常。
“这不是你该关注的重点。”杜崇明说，接着她挑了些重点，替林傲简略地说了说同洲市内最近发生的事。
霍珠的表情随着杜崇明的讲述，从震惊到理解，再从理解到紧张，紧张猛然变成了愤怒。
“收藏家和手术刀背叛了黑山白鸟？”
“不，这不能算是一种背叛。”杜崇明沉稳地说，“她们只是无力反抗。”
收藏家和手术刀成为神眷者没有任何的征兆。
同洲市还没有转移位置的时候，她们还在正常地使用着异能，说明她们成为神眷者的时间很短很短。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大量的异能者背叛黑山白鸟，因为对贪婪无比虔诚而成为了神眷者……如此的恰到好处，这绝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被某种力量强行改变了，被迫成为了神眷者。
也就是说，那些举动并不是属于收藏家和手术刀真实的想法。
“成为了神眷者后，对思想的改变是悄无声息的。”杜崇明说，“看起来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可内里的思想却完全不一样了，这很可怕，也很悲哀。”
霍珠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问：“有没有方法可以规避这种情况？”
只要有向往过教会的黑历史，只要诵念过贪婪的尊名，就有成为神眷者的可能的话，那她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暂时还没有。"杜崇明没有说实话。
一来，她没有被选中成为神眷者的原因只是她和林傲单方面的猜测，并没有获得考证。
二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向时间之神起誓，对林傲永远忠诚的……这太困难了。
至于小灰小白那种在实验室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贪婪信仰的极端情况，不提也罢。
霍珠不可能回到过去，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提了只能徒增不甘。
“所以，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霍珠语气艰涩地问，她看着被菟丝子层层包裹的同洲市，无法想象这么短的时间里，情况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会，或许不会。”林傲说。
就是因为她把同洲市转移到了另一片空间，教宗才会让同洲市内部出现这么多神眷者。
否则，正常情况下，这些异能者就算变成了神眷者也没用，她们在同洲市里用不了异能，没办法给林傲带来麻烦。
想到这件事，林傲的眉毛皱了一下。
一直观察着她情绪的杜崇明立刻说：“你做的选择一直都没有错，你只不过是让矛盾提前爆发了。”
教会的杀手锏一直存在，就算林傲没有转移同洲市的位置，同洲市上方也会在某一个时刻，忽然降下无数的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