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晒的,那个门卫人很好,他说我可以开车进去。”阮父说,“你在哪栋教学楼啊?”
 “树德楼。”阮雾说,“大门进来,直行就是了。”
 “好,爸爸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
 前面是陈疆册那辆高调的黑武士跑车。
 阮雾心里有鬼,害怕一转身就看见她爸爸的车,然后,她爸爸就会看见她身边的陈疆册。
 耳边好像听到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阮雾没有任何犹豫,快步走到陈疆册的车边,打开副驾驶车门,一把把陈疆册推进车里。
 随即,她也坐了进去。
 车门关闭的同时,她头往右转,宽敞的路面,一辆白色的轿车驶过。
 不是她爸的车。
 过了约半分钟。
 熟悉的黑色宝马缓慢地行驶在校园内道上。
 阮雾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
 好在那辆车没有任何停留,往前方驶去。
 阮雾松了口气。
 警报接触,她收回视线,后知后觉意识到,宽敞的副驾驶,因为两个成年人的容纳,而显得逼仄。她腰后是车厢内的冷气,滋啦啦地往她腰脊处喷,但她身上的温度居高不下。
 甚至呈持续升温的趋势。
 躲避的匆忙,她没有进行思考,陈疆册是安然坐在副驾驶上的。可她不是。
 她双膝区开,跪坐在陈疆册腿边。
 紧密又亲密的距离,暧昧又调情般的坐姿。
 阮雾眼睫轻颤,她仰起细白的,骄傲的天鹅颈,说:“我爸爸还在等我。”
 她伸至半空,要打开车锁的手,手腕被他握在掌心里。
 陈疆册眼梢下压,透着危险的笑:“其实我骗了你。”
 阮雾茫然:“什么?”
 他说:“我读书时候不喜欢看校园剧,就喜欢看些,道德底线低下的剧。”
 “比如——”
 “在这种场合里的。”他眼睛里满是笑意,在她耳边,黯声说了一个词。
 “——要试试吗?宝宝。”
 添加了许多冰块的奶茶,杯壁沁着细密的水珠。
 手心捧着奶茶杯,沁凉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掌心。
 阮雾低头,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冰凉湿润着她的喉管,身上的体温好像降了一点儿,视线飘落在教学楼楼下停着的黑色跑车,副驾驶正对着她,脑海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蝉,叫嚣着燥热。
 手机叮咚一响。
 阮雾掏出手机。
 是陈疆册:【前老丈人还挺帅的,怪不得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透明吸管滚过好几颗黑色珍珠,阮雾咬在嘴里,黑糖珍珠迸发出甜腻的味道。
 她低垂着的眼里,满是夏日热浪的燥热,打字速度很快:【别乱叫。】
 陈疆册回得也很快:【这怎么是乱叫?】
 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阮雾索性熄屏。
 过了会儿,她解锁手机,又把他的消息免打扰了。
 和他聊天,没一次不是心烦意乱的。想她情绪如此稳定的人,每每都被他气的胸口起伏,然后……心猿意马。
 手机安静了。
 工作人员们喝完奶茶,进入状态开始拍摄。
 阮雾并没有看过周靖阳的作品,在此之前,她仍对签周靖阳一事惴惴不安。好在他演技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功底不错,台词念的也不僵硬,想来大学专业课是有好好上的。
 教室闷热,即便开了空调也无济于事。阮雾不喜欢夏天的主要原因,还是她一到夏天,必经历中暑和高烧,稍稍犹豫了会儿,她拉过涵涵,说:“我去音乐厅等你们过来。”
 涵涵朝她比划了个“ok”的手势。
 租借学校的场地拍摄,阮雾每天都给一大笔场地费。
 学校的负责人方才通话时和她说过,这么热的天,他早上到学校就把音乐厅的中央空调给开了。音乐厅太大,得提早开空调才行。
 下楼后,阮雾左右张望,她不知道音乐厅在哪个方向。
 视线往外一瞥,就这样,看见了不远处的陈疆册。
 他身边站着学校的负责人,与她猜想一致,有钱人钱多到没地方花,跑回母校献爱心捐楼来了。
 阮雾想起他们在一起时,她问过他国外大学是不是真的捐楼就能上?
 陈疆册说:“类似哈佛大学,它是私立学校。给学校捐献一百万美元,就能加入哈佛大学资源委员会,当这些委员捐款金额累积超过所有成员的三分之一,那么他们的子女被哈佛大学录取的概率就接近百分之百。”
 “那成绩不合格怎么办?”
 “怎么会不合格?”他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像他们这种,也不止他们,许多留学生都不会去听课的,他们会找人代课、代写论文,最后顺利毕业。”
 她以前也曾是个对万事万物好奇的人,但他好像什么都懂,逐字逐句地、颇有耐心地告诉她一切她想知道的内容。
 至于后来怎么就不好奇了?
 因为没有人给她答疑解惑了。
 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有耐心,解答的时候,脸上没有上位者的冷嘲热讽,没有任何看轻她的姿态。
 像他们这样的富二代,其实是不懂得尊重这个词的,或许和她这样家境不匹配的女人在一起,他们也不觉得是在谈恋爱,是自己纡尊降贵和她玩玩而已。
 可阮雾和陈疆册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陈疆册给她的感受,并非是玩物,也不是女伴,而是宠爱至极的女友。
 思绪游荡之际,陈疆册和那人告别,他直直往这边走来。
 “要回家了?”他问。
 “没,外面太热,我去音乐厅吹空调。”她说。
 “知道音乐厅在哪儿吗?”他大老远就看见了她,左右张望,清冷出尘的漂亮脸蛋,写着茫然无措。
 阮雾神色有些不自然,唇线拉直:“……不知道。”
 陈疆册勾了勾唇角:“我带你过去。”
 顿了顿,她说:“谢谢。”
 “还挺客气。”他提步往前走,步调悠闲,骨相优越的脸,侧脸线条笑得漫不经心,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幽幽道,“怎么每次用完我的时候,不说声‘谢谢’呢?”
 阮雾淡声道:“我不会和导航说‘谢谢’,也不会和按。摩。棒说‘你辛苦了’。”
 “……”
 “……”
 原来他在她眼里就是个人型。按。摩。棒。
 一路到音乐厅。
 阮雾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余光瞥见他跟了进来。
 阮雾:“你进来干什么?”
 陈疆册:“吹空调。”
 阮雾说:“你可以回车里吹空调,而且你不是谈完事了吗?谈完事不应该走吗?”
 陈疆册哼笑出声,像个无赖:“哦,我不想走。”
 学校也不是她的,她没法赶他走。
 索性她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音乐厅的座椅有些软,恰是下午,昏昏欲睡的时分。阮雾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阖上眼,睡了过去。她察觉到陈疆册离开,但她没有睁开眼看他。
 到底是在外面,她没睡多久。
 醒来的时候,陈疆册也已经回来了,坐在隔她一个位置的地方。
 中间空着的位置上,放着一盒东西,很眼熟。
 她还没看清,就听见他阖着眼,冷冷淡淡地说:“藿香正气水,待会喝一瓶。”
 阮雾胃里好像有了藿香正气水的味道,顿时感到恶心,想吐。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陈疆册说:“听话绵绵,你也不想中暑的对不对?”
 他也没有任何犹豫,说出这句话来。近乎宠溺的语气,在哄她。
 其实他们只有过一个夏天,阮雾也只生过一次病,她没奢想过他会记住。陈疆册也没特意去记,只是忘不了。
 忘不了而已。
 或许世间最难的不是刻骨铭心,而是无法遗忘。
 阮雾勉力笑一笑,接过来,拆了一瓶喝。
 她嘟囔着:“真的很难喝。”
 陈疆册无奈,也拆了一瓶,像喝酒似的,说:“我跟一瓶。”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真情实意。
 气氛好了许多,没多久,剧组的人结束教室部分,来音乐厅。
 人很多很热闹,有人看见了陈疆册的存在。
 工作室的人早就传遍了,阮雾在“追”一位富少。只是被追的这位富少,人还挺好的,能从南城跑到这儿来,方便老板“追”他。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并没有多问,只是望向他们的眼神,夹带三分不怀好意的促狭。
 阮雾都收于眼底,她无奈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南城?”
 陈疆册说:“有点工作在这边,可能要在这儿待一个礼拜。”
 她目光沉灼:“真的有工作?”
 陈疆册掏出手机,调出工作计划表给她看:“自己看——”
 计划表满满当当,阮雾轻扫了眼,隐约看见国土局、工商局的字样。
 她对他的工作内容不太了解,也不清楚怎么银行会和这些牵扯到一处。但总归,他是有正经工作要忙的,不是特意,来找她的。
 “别给我看这些,我看不懂。”阮雾别过脸,说。
 “今天会比较闲,之后几天会比较忙,没时间陪你。”
 “我没要你陪。”
 “但我晚上十点之后应该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我很忙。”
 “嗯,你不喜欢打电话,亲不到摸不着的,我来你家找你?”他笑意很深,呢喃着说,“放心,我不把车停在你家门口,停的稍微远些,这样你爸妈就不会发现了。”
 “……我不会出来。”
 “那我只好去你家找你了,登门拜访一下我的前丈母娘。”
 “陈疆册——!”
 “终于舍得正眼看我了?”陈疆册脸上的笑褪去恶劣,他淡声落嗓,“我这段时间会很忙,如果没有及时回你消息,不是跟你一样,搞什么免打扰,而是因为真的没时间回你。”
 “……”阮雾眼睫轻颤,小声骂他,“我免打扰是因为你太吵了。”
 骂人的力度还是和以前一样,软又绵,跟挠痒痒似的。
 陈疆册说:“要是想我了,跟我说一声,我看到了,就会来找你。”
 阮雾说:“我不会想你的。”
 陈疆册默了几秒,声音很轻,近乎叹息:“但我会想你的,很想你,绵绵。”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
 傍晚六点,夕阳斜挂枝头,浅橙色的光晕染满城。
 所有人收工,叫网约车来接他们回酒店。
 太阳快要落山,气温仍居高不下,地面冒着热气,所有人约好明天的开工时间:“不能下午来拍了,太他妈热了,你们起的来吗?要不明天起,咱们早上七。八点就来拍吧。”
 大部分人都能起来,就怕主演早起脸肿,影响上镜。
 女主表示:“我每天都是六点醒的,完全没问题。”
 男主周靖阳也说:“我也能起,放心。”
 阮雾才不放心他,“最近消停点,别喝酒,别去酒吧,老老实实在酒店待着。”
 周靖阳说:“放心雾姐,我就算想去酒吧,也没法去。”
 签约工作室之后,阮雾要求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别叫她“绵绵姐”,要真把她当姐,就叫她“雾姐”。周靖阳乖得很,照做。
 阮雾:“为什么?”
 他挠挠头,语气干巴巴:“……没钱。”
 阮雾一愣:“周家小少爷,怎么会没钱?”她想到某种可能性,“你又离家出走了?”
 之所以用“又”这个字,是因为多年前,阮雾在街边捡到了离家出走的周家小少爷。
 那时候周靖阳才上初中,阮雾和季司音在ktv唱歌到半夜,结束后,二人回家。
 深更半夜的街道,阒寂萧瑟。
 阮雾一下就看见了逆着车道走的周靖阳,小少年长得实在惹眼,身上的校服也不正经穿着,领带松松垮垮地,染着头黄毛。
 阮雾和周靖阳只见过一面,但还是将车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喊他:“周靖阳?”
 他一个抬头。
 阮雾看见了他满是伤疤的脸。
 周靖阳挤了个笑:“……嫂子。”
 阮雾自己也是从周靖阳这个年纪过来的,见过太多不良少年了,尤其是这种染着一头黄毛的不良少年,成天就知道打架。
 她没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而是轻轻地问了他一声:“晚饭吃了吗?”
 “……”周靖阳脸上的笑霎时退了下去,他那时已经有一米八了,却很瘦,低着头,说,“还没。”
 “想吃什么?姐姐请你吃。”她笑着说。
 只是大半夜,还开门的,只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周靖阳拿了两桶泡面,滋啦滋啦地吃着面。
 等他吃完面,阮雾问他:“我待会送你回家?”
 周靖阳摇头:“不要。”
 阮雾笑:“和家里闹矛盾了?”
 他点头。
 她说:“那我送你去酒店?”
 他迟疑了几秒,极难为情地说:“……我没带钱。”
 阮雾逗他:“怎么不带钱就离家出走了?凡事得做好规划才行呀。”
 周靖阳羞的脸通红:“……绵绵姐,你别说我了。”
 他不再叫她嫂子,而叫她绵绵姐。
 阮雾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五岁的小男生,眼里满是温柔的慈爱,“我表弟也和你一样大,他也经常闹离家出走,可是他每次都会在自己的兜里塞几百块钱,你可得学着点儿。”
 “……”周靖阳猛地反应过来,“离家出走是值得夸奖的事吗,你怎么不骂他?”也不骂我。
 后面那四个字,他没说出来。
 “青春叛逆期嘛,能理解。”阮雾说,“情绪得释放出来才行,不能憋着。”
 “我都说了我不开心,让他们别说了,但他们就知道骂我。”
 “他们说你什么?说你染的这头黄毛吗?”
 “嗯,多帅啊。”
 阮雾赞同:“很帅。”
 周靖阳像是找到同道中人,眼睛很亮:“绵绵姐,你也觉得这样很帅,对吧?”
 阮雾说:“帅是因为你的脸,就你这张脸,就算是光头也很帅。”
 周靖阳:“有种被夸了,也被骂了的感觉。”
 阮雾笑呵呵的,话锋一转,说:“走吧,姐姐给你找个地方睡觉,明天是周五,睡醒了你记得去上学。”
 周靖阳踢着地面的小石子,不语。
 阮雾见状,问他:“不想去上学吗?”
 他摇头:“不是。”
 “就是……绵绵姐,我带了手机。”
 “嗯?”
 “挺好笑的,我手机话费充足,没有拉黑屏蔽任何人。”
 “嗯。”
 “但是我离家出走快八个小时了,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
 “……”
 “姐,你要不别当我嫂子了,当我姐吧。”
 “……”阮雾轻嗤了声,笑着骂他,“我才不要一个叛逆的染黄毛的弟弟。”
 其实阮雾多少能猜到,大抵豪门家族,过于看重权势地位,疏忽淡漠亲情,所以对周靖阳这种缺爱缺关心的小朋友而言,阮雾无意的举手之劳,却在他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哪怕她和周淮安分手,周靖阳仍念念不忘她,并且愿意舍弃更好的公司,来她的小工作室。
 但她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又离家出走。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闹离家出走?”她皱眉。
 周靖阳说:“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阮雾问他:“这次也没带钱吗?”
 周靖阳说:“带是带了,就是没带很多。”
 阮雾:“吃饭的钱有吗?”
 他点点头。
 阮雾还是担忧:“要不我先预支点工资给你?”
 周靖阳摇头:“不用,有钱就多用,没钱就少用,而且我现在也不喜欢出门了,就待在酒店房间里,有钱也花不出去。”
 “那行。”
 “绵绵姐。”
 “嗯?”
 “我请你吃顿饭吧。”
 “今天吗?”
 “嗯。”
 话音落下,阮雾的手机震动。
 是她爸爸发来的消息,她抬头,看见了她爸的车,“今天不行,我有个相亲,我爸爸过来接我去相亲了。”她急匆匆地说,“我先走了,哪天晚上没相亲,我们再一块儿吃饭。我请剧组所有人吃饭。”
 周靖阳眨眨眼,一脸不可思议又茫然。
 哪天晚上没相亲?
 这是天天晚上都相亲的意思?
 那陈疆册呢?
 你不是在“追”他吗?
 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年轻却迟钝生锈的大脑,运转了好久,都没想明白。
 坐网约车回酒店的路上,他都皱着眉头。他拒绝其他人一起吃晚餐的邀请,“我拍戏一般不吃晚饭,怕影响上镜效果。”然后,惶惶惑惑地进了酒店电梯。
 电梯门渐渐合上,门外突然多了个身影,按下上行按钮,金属梯门再度打开。
 进来的,是意料之外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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