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知道她说的是敖凤和叶希木,回答说:“早就走了,两个人跟猪似的,把你做的那么多酒糟粑粑都吃光了,摘的果子也都吃没了。哦对——”季辞无耻嫁祸,“还打碎了你一个酒坛子。”
家婆很满意自己亲手做的食物被人喜欢,乐呵呵笑道:“喜欢吃就吃呗,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吃完了就再做。酒坛子本来就不想要了,打碎了还给我腾地方。”
季辞恐吓说:“把你吃穷!”
家婆说:“又不是那个时候了,吃不穷。”
季辞拿出手机,把叶希木的微信推给家婆,“家婆,我把叶希木的微信发给你了,你以后要发小狗的照片,就直接给他发,我不当中间人了!”
家婆喜滋滋道:“好,我吃完去加上。”
吃完饭收拾干净,家婆去洗澡看电视,季辞回了自己的工作室。
李佳苗发了漫画的修改意见过来。她在季辞初稿的基础上,增添了更多魔王大肆破坏琥珀川、伤害无辜原住民的内容。
季辞觉得李佳苗一定去看过龙王庙。今天她开车从敖小女太太那里回来,送叶希木回家的路上,就经过了龙王庙。那边的江滩已经变了颜色,昔日生机勃勃的村落如今凋敝、破败,乡间公路上偶尔见到几个佝偻的老人蹒跚行走。江边的山丘被大片大片地劈开,黄的红的泥土裸露出来,很像血肉发脓的创面。机器依然在轰隆作响,运输江白砂的大卡车来来往往。她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敖凤看向车窗外的目光,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
李佳苗说:「姐姐,难怪我觉得你画得那么好,画出来的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样子。你之前早就看出来我想表达什么了吧?」
季辞:「是」
李佳苗发来一个叹气小猫的表情,「有时候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Truman Show(注:《楚门的世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懂」
季辞:「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季辞:「不懂的时候更快乐」
李佳苗:「可是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
季辞:「乔布斯说,stay hungry,stay foolish」(注:直译为“保持饥饿,保持愚蠢”。意译: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李佳苗:「我知道Jobs的这句话!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它成为我新的座右铭!」
季辞:「如果叶希木的爸爸回来了,你还要继续画吗?」
过了好一会儿,李佳苗发了一段语音过来:「姐姐!其实我也不光是为了叶希木啦!我就是不懂,政治课上不是说要坚持科学发展观吗?要以人为本,实现经济与人口、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走可持续发展之路吗?为什么现在环境被破坏成那样?都说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现在不是正在杀死母亲吗!」
李佳苗言辞激烈,愤世嫉俗,季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她。
李佳苗可能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发一条过来:「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好烦,不想继续画下去了呀?」
季辞:「不会,既然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完」
李佳苗发来一个感激的小鸡表情。
一件小事,季辞心想,如果能满足一个少女的美好心愿,为什么不去做呢。
她画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去洗了个澡去卧室床上躺下,看到李佳苗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不会又要修改吧?季辞心想,有些不大情愿地打开微信。
是一张照片。照片中心是一个穿着实验二中高三校服的男生,正在和一个年轻女子喝交杯酒。女子的脸和身体都被严严实实打了马赛克。男生稍稍低着头,能看到三分之一张侧脸。
这个角度,像极了叶希木。
李佳苗发语音,语气急切:「姐姐,我实在找不到人可以说了,只能跟你说!你说这个人真的是叶希木吗?好多人都说是他!」
季辞:「不是」
季辞:「你别着急,照片哪里来的?」
李佳苗:「我们学校的百度贴吧里发的。」
李佳苗:「那怎么这么像啊!贴吧里都说叶希木爸爸被抓了之后没有钱,就去陪别人喝酒!」
季辞:「我认得这个人,不是叶希木,只是这个角度像」
季辞在电脑上打开了实验二中的百度贴吧,这个帖子就飘在最顶端,刚发出一刻钟,已经建起一百多层的高楼。楼主是个新号,贴子里就发了这样一张照片,没有其他文字。照片像素不高,明显是在三更酒吧里的偷拍。季辞很清楚里面的男生就是敖凤。
李佳苗像是舒了一口气,说:「不是就好,我也觉得叶希木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季辞:「嗯,快去睡吧」
李佳苗发来一个甜甜的晚安表情。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脑屏幕闪着莹莹的光,但季辞已经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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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江白砂的设定,是一种江城里普遍存在的矿物,既可以直接作为建筑原材料,也能够通过深加工作为钢铁炼制必备的化学反应材料。
现实中与江白砂设定最接近的是石灰岩。
但出于戏剧冲突的需要,开采江白砂对环境的破坏程度、加工江白砂造成的污染程度,都被大幅加强。
现实中并不存在江白砂这种矿物。
看守所前面,叶成林跟陪他一同出来的黄律师道别。
“我这个事能顺利解决,真是全靠您了,黄律师。”叶成林握住黄鹤升的双手,“要不是这段时间您一直帮我到处跑,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出来。”叶成林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双手有力而粗糙,一看就是长年在野外奔走的人。他的道谢和他的外貌一样直率而有力量。
黄鹤升同样坦诚道:“我只是尽了我的绵薄之力。说实话,这个事情能解决,很可能未必是我的功劳。不过你能出来就好,目前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对方肋骨断了两根,鉴定轻伤二级。最终达成一致的结果是赔偿两万五千块钱,签订谅解书。
叶成林只当他说的话是谦虚,道:“过两天,等我把事情理顺,就请您吃饭,您一定要来。”
黄鹤升道:“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他笑道,“您要是请我吃饭,一定把希木带上,这孩子我很喜欢,我小孩马上就要上高中了,我要取取经。”
叶成林爽朗笑道:“那肯定,那肯定!这段时间劳慰您帮忙照顾他,到时候让他好好感谢您。”
袁礼旺和他妻子刘芹开了车过来,在一旁等叶成林。黄鹤升也向袁礼旺他们道了别,坐上的士走了。袁礼旺上周上山摔折了腿,这两天正在休假,车是刘芹开过来的。
两口子拿了两根松毛拍打叶成林,给他去晦气。
叶成林道:“嗐,又不是坐牢,讲究这些?”
刘芹之前没来探视过,开玩笑说:“伙食还蛮好啊?好像胖了。”
叶成林说:“说真的,比我们队里伙食还好些。里头有认得的弟兄,蛮照顾我。”
袁礼旺对妻子说:“你就不消操得心,对这家伙,他在哪里都跟在自己屋里一样。这就叫‘心定’。”
叶成林上了车,坐在后排。刘芹开车,袁礼旺撑着拐到后排陪着叶成林坐下。
袁礼旺说:“队领导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队里还是都支持你的,但是你要去跟领导道个歉,领导觉得你老是这么搞,影响很不好。”
叶成林绷着脸点点头:“知道,谢谢了,老袁。”
袁礼旺说:“还是要为希木多想一些。”
看守所距离城区挺远,刘芹开车不算熟练,比较谨慎,基本上是四五十码的速度。叶成林一边跟袁礼旺聊天,一边打开了刚拿到手的手机。
袁礼旺笑道:“还有电啊?”
叶成林道:“就是想着肯定有蛮多事要处理,提前让看守所认识的弟兄帮忙充了一下。”
打开微信,未读消息成堆地涌进来。他看了一眼叶希木的微信,没给他发消息,也没发朋友圈。“这小子。”他不满地念叨了一声。
袁礼旺道:“这咋了?希木当时给你打电话发现打不通,就直接打电话来问我了,他蛮机灵的。”
车开上环城公路,见刘芹要拐进江滨大道准备回单位小区,叶成林突然叫住了她,说:“麻烦弟妹把我送去人民医院。”
袁礼旺不解:“你去医院搞么事?身体不舒服?”
叶成林说:“我没得事,我去找个人。”
“什么事这么着急?不先回去一下?”
刘芹也说:“大哥这段时间也蛮辛苦吧,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希木等会就要下课了,我们之前已经跟他和他老师都说了,让他中午回家看看你。”
袁礼旺说:“是啊,这段时间希木可是为你操了大心。”扭头一看,发现叶成林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甚至浮现了怒火。“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叶成林怒道:“就是因为他!”
他把手机递给袁礼旺,“你看看,我被拘留才几天,就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袁礼旺一看,是张有点糊的照片,照片里穿着实二高三校服的男生正在和一个打了马赛克的女生喝交杯酒,这个男生乍一看,不管是脸型还是身材,真就和叶希木一模一样。
照片上还耸人听闻地打着几个大红字:实二学霸做三陪?!只因亲爹打人坐牢!
袁礼旺大惊失色:“这是希木?不可能吧!”
刘芹见丈夫如此惊讶,伸手过来:“给我看看。”袁礼旺见是红灯,把手机递给她。
刘芹看了一眼:“这肯定不是希木!希木不是这种人!”但忍不住说,“但真的像,这是哪个啊?”
叶成林说:“我晓得不是他,所以我才要去医院找人!”
袁礼旺道:“你哪里看到的照片?”
叶成林说:“网上刷到的。”他骂了句脏话,“照片里这个肯定是我的内侄儿子。我大舅子跟敖丽是双胞胎,他儿子跟希木也像。”他越想越是生气,“搞出这种事来,没得一点廉耻!”
袁礼旺知道叶成林这个习惯。自从叶成林的妻子敖丽去世后,叶希木就没以前那么爱说话了。学校里发生什么,他也不大爱讲。叶成林着急,又不敢逼问,生怕把儿子逼出什么心理问题出来。
慢慢的叶成林就养成了逛叶希木学校有关的论坛和贴吧的习惯。
2007年那会儿,网络在江城这种小县城已经流行开来。虽然家用电脑还不是人人都有,但所有机关单位都已经实现办公自动化,公职人员使用电脑办公,大大小小的网吧在江城里也风靡起来。百度贴吧、BBS网络论坛红极一时,像叶希木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人在学校贴吧和论坛里头发出来,本地的关注量很大。
叶成林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正义感极强。他看到论坛贴吧里有什么不良风气,都会去纠正,有什么不良导向的帖子,也会去举报。简直就是当森林警察还当到了网上。不过这个事也就他们熟悉的几个朋友晓得,叶希木都不知道。
袁礼旺道:“去跟版主说一下吧,这种造谣生事的帖子,不能不管。”
叶成林说:“已经说了,现在这些搞互联网的人都没得底线,为了几个点击,硬是要拖到不能再拖才得删!”他愤怒不已,“他们赚广告钱的,都是吃人血馒头!”
季辞急匆匆地走进医院,手里给敖凤打着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
敖凤跟她说他父亲刚刚从ICU出来,他正在把父亲连同病床一同推回普通病房里面去。
季辞问了病房房号,很快找了过去。
敖凤的父亲是食道癌晚期,半个月前因为手术并发症感染,进了ICU,到现在已经在里头住了十七天。他还有一个患有严重类风湿的母亲,三年前失去了劳动能力,这段时间因为疼痛加剧,引发肾病,也住进了病房。
敖凤请不起护工,只能自己照顾父母。医院体谅他们一家,把他父亲母亲安排在了同一个病房,方便相互照应。病房里的窗帘都拉着,阴暗压抑,季辞只进病房看了一眼就出去了,死神徘徊的房间,在里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感觉正在向地狱堕去。
她站在病房走廊外的窗户边上,望着窗外跳跃的阳光,感到这座住院部大楼是阳光穿不透的地方。
过了十来分钟,敖凤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新的酷派千元机,脸上带着意外且惊喜的神情,说:“姐,我刚听人说张其方被抓了?”
张其方就是那天在桥上打敖凤的那个年轻男的,把敖凤赶得无家可归的人。
季辞点了下头,道:“但其实我报警报的是李奋强,他偷了我摩托车,送去改装,我之前看了修车铺子的监控视频,不晓得是哪个,那天晚上在桥上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季辞猜测,李奋强跟在徐晓斌身边,早就对徐晓斌送母亲的这辆车感兴趣。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找了个机会把车偷走。
敖凤惊讶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李奋强找了张其方顶罪?”
季辞说:“有可能吧。也好,张其方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敖凤脸上尽是感激神色,他说:“姐,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才好。”
病房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季辞看了看来往的路人,问敖凤:“你爸妈现在怎么样?”
敖凤说:“医生刚给他们打了吗啡,现在都睡了。希望他们能多睡会吧,之前都疼得睡不着。”
季辞说:“那我们换个地方说。”
她跟敖凤一起走到这一层的消防通道外面的天台上,那里没有人。
季辞一直走到天台边缘才停下来,敖凤也跟着她。她没忍住又摸出一支烟来。敖凤找她讨了一支。
季辞没绕弯子:“那天晚上你穿实二的校服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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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疾苦
敖凤不意外,他昨天下午去买了手机,一整夜没睡,在爸妈两边两头跑。熬着的时候就玩手机,也刷到了那张惹是生非的照片。
敖凤说:“好赚钱呗。”
季辞问:“别人点的?”
敖凤说:“最开始一次是,给了蛮多钱。然后就发觉可能有的人就是好这一口。我不要脸的,怎么赚钱怎么来。不过有的人蛮过分,我也受不了,翻过几回脸。”
季辞问:“跟叶希木有关系吗?”
敖凤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地说:“那我怎么知道?”
设身处地,季辞能体会敖凤的心理。他对叶希木的敌意,也许并不仅仅来自家族的冲突,还来自于他和叶希木两个人命运走向的可憎分别。
季辞问:“你欠了多少钱?”
敖凤想了下说:“我这次回去把家里能卖的都卖干净了,还差十万块钱吧。”
季辞拿出一张银行卡,背面贴着开户行和密码,插进敖凤面前的口袋里,轻轻拍了一下。
她的动作挺轻佻的,敖凤低头看了一眼,说:“怎么着,你也要点我穿校服?”
季辞说:“我点你不穿校服。这里面有十二万,够你以后都不去三更了吗?”
敖凤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他问。
季辞望着天台下方,双手轻轻一拍水泥围栏,“我把摩托车卖了。这玩意儿还挺保值。”她转身看着敖凤说,“这车是徐晓斌送给我妈的,你就当是徐晓斌赔给你的钱吧。当然比你家受到的损失,这点钱只是九牛一毛。”
她话没说完,敖凤已经扑了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她手中的烟头烫穿了他的T恤衫,直抵他的皮肤和血肉,他也没有在意,只是发狠地把她压在胸前。
敖凤的眼睛红了,声音里带着哽咽。他说:“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
季辞一动不动,等他慢慢平静下来。
待他放开她,季辞看了下表,说:“我还约了一个人见面,得走了。你也回去照顾你爸妈吧。”
敖凤点了下头,他把季辞送去电梯口,季辞让他别送了,自己走进电梯。
敖凤按着胸口那张硬硬的银行卡,心中说不出是轻快还是沉重,只觉得满溢着,胀痛着,又酸又涩。他过去都觉得快要窒息了,在父亲进ICU的时候,在母亲嚎哭着说我受不了了让我死的时候,在田矮子把一套他进不去的学校的校服丢给他的时候,在他发现身上唯一值钱的一个手机怎么都找不到的时候,在张其方把他家最后一只鸡掐死的时候,在他收拾家里还没卖完的物件,发现污水已经渗进床下,连衣柜底子都已经霉烂发臭的时候。
每次他都觉得只要再来一次他就可以去死,但他还是苟活着。
现在他终于觉得他可以呼吸了。
敖凤向病房走去,经过护士站,护士好多天没有见到他,立即把他拉住不放:“你是不是敖堂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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