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怕冷,原先进这书斋还算规矩,第二日便直接窝进了软榻,裴钰也就由着她。
此刻她将软榻堆得甚是温软,再放上一个汤婆子,因温度适宜,小脸亦红扑扑的。
但她人虽懒气,手里的活却没停过。好些书信因她在途中没能送达,这下全都到了,帝京的消息和江淮产业的处置,都等着她。
案几旁,裴钰将送往燕城的书信拟好,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软榻。
阿笙整个人窝在里面,从他这个角度连个脑袋都看不到,只能偶尔看到翻动文册的手,玉指纤纤,时不时拿起置于一旁的墨笔勾画着,笔迹虽还算清晰,但与周正是搭不上边了。
阿笙这人的脾性就是会顺杆爬,裴钰由着她,园子里的嬷嬷惯着她,这不过三日的功夫,懒劲儿便上来了。
裴钰见她这幅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得闻这叹气声,阿笙遂才抬头往他这看过来。
裴钰就见她露出一双珠玉般的双瞳,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失笑。
“你再这般懒下去,也不怕骨头被懒化了。”
听闻他这话,阿笙知他无事,遂又窝了回去,声音闷闷的。
“不怕。”
正说着,屋外便听到侍从前来报。
“公子,谢、庄二位姑娘来了。”
裴钰扫了阿笙一眼,遂对外面的人道:
“将人请到华荣院……”
“九哥哥跟我客气那么多做什么?”
裴钰话音未落,便见谢琳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刚走进来便见到阿笙人还懒在软榻上,她心下一惊,正要回头将来人堵住,却已经晚了。
遂后进来的谢长珩与庄翎月踏入屋门便见裴氏的书斋内,那个以圣贤之礼要求自身的九公子身旁,竟有一名姿态毫无章法的陌生女娘。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来客
春水庭内日照正好,一队侍女手捧青瓷食器在廊上早已候着了,本该是午膳的时候了,却来了外客。
嬷嬷看了看内里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遂向下吩咐道,多添三双碗筷。
这两日,嬷嬷见阿笙胃口不甚好,今日刻意吩咐后厨加了一道酸笋鸡丝汤给她开胃,后厨的人来道,这第一道菜经不得过老的火候,得传菜了。
嬷嬷见此,思虑了片刻遂抬步走进了书斋,低首道:
“公子、姑娘,可要传膳?”
听得这话,裴钰扫了一眼阿笙,她早已经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此刻听闻嬷嬷的话,方将手里的文册放下。
裴钰见她手里的事暂歇了,才对谢长珩等人道。
“一同用膳吧。”
谢长珩满眼都是对阿笙的好奇,自然不肯这般简单离开,得了裴钰这话,巴不得多留些时候,连连点头。
阿笙将手里的笔放下,她此前与三人略微打过招呼后,也没有被人撞见的窘态,顾自继续低头坐自己的事,只是这回姿态倒是端正了。
饶是她低头书写,依旧能感受到旁人打探的目光,但裴钰却神色如常,连多的话也没有。
裴钰的脾性阿笙是了解的,他骨子里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但此刻他三缄其口,也不知是不愿与那谢家公子多言,还是避忌着那庄家大姑娘。
嬷嬷此时来道,食器已经备齐,可以移步了。
众人遂才往春水庭走去。
谢琳琅起身便往阿笙身旁靠,她自以为自家兄长没功夫理她,便拉着阿笙往前快走了几步,正准备与她低语,便听见谢长珩在身后沉声道:
“琳琅,不可无礼。”
谢琳琅听闻这话瞬间泄了气,颇为刻意地朝阿笙欠了欠身,礼数全了,却没那股子劲,语气木然道:“可能随我前行几步?”
她这敷衍的态度让谢长珩眉目微跳,正准备教训一二,却见阿笙学着谢琳琅的模样,也颇为刻意地欠了欠身。
“可以。”
听得这话,谢琳琅瞬间笑开了,挑衅地朝谢长珩看了一眼,拉着阿笙便快步先行离开了书斋。
谢长珩根本来不及将人叫住,复叹了口气。
“她二人年纪相仿,正是跳脱的时候,不必过于约束。”
裴钰这话带着浅笑,遂抬步往外走。
谢、庄二人赶紧跟了上去。
庄翎月听得裴钰这语气,倒似长兄在讲自家族妹,不由浅笑着问道:“阿笙可是老夫人新认下的那名孙女?”
裴钰点了点头,倒也未多言了。
得了裴钰承认,谢长珩一副了然的模样,裴氏重礼,既得了兄妹的名声,便该无其它关系了。这般一想,谢长珩倒觉得有些无趣。
早听闻裴老夫人甚是喜爱窦家这二姑娘,今日见一向持重的裴钰能纵容她至此,当也是爱屋及乌了。
廊道上,谢琳琅拉着阿笙问了好多,得知她还得在江淮待一段时间,甚是开心,直道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过听闻你在帝京甚是繁忙,怎么会来江淮待那么长时间?”
阿笙闻此微微叹了口气,合德既然要让她来做说客,就得“尽心”,即便是做样子也不能三两日便回了帝京,总的“费功夫、费时间”才行。
“此事说来话长。”
今日还有旁人在,阿笙不便讲太多。
这一顿午膳吃得冷清,席面之礼讲究餐食之间,少言寡语。
阿笙浅抿着碗中不多的汤水,也不见进别的,今日这席间的东西,她就指着那酸笋汤多吃了几口。
只是现下无人放筷,她便装模作样还在那吃着,实则也没进几口。
侍女不断为几人布食,挡在阿笙与旁人之间,也为她挡去了一些探究的目光。
阿笙低敛着眉目,将眼中略微不耐的神色敛了回去。
她每每低头之时便有目光朝她这里扫来,这股子琢磨般的打量,让她不甚舒服,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更是食不下咽。
她作势又准备低首却忽而抬眼,便与那目光的主人撞个正着。
庄翎月果断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阿笙倒是端起了谦和的笑,直言道:
“不知我脸上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得了庄姐姐的眼?”
庄翎月是未想到阿笙是个胆大的,丝毫不给自己半分颜面。
她故作镇定,如常般回道:“我只是见妹妹那飞角连珠的发饰甚是少见,便多看了几眼,倒是让你见笑了。”
阿笙听闻这话,嘴角的笑意却融不进眼底。
“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庄姐姐若喜欢,改明儿我让庄子上新做几幅给姐姐送去。”
她这话说得妥帖,倒也给了庄翎月一个台阶下,二人也就将这话头给揭过去了。
但自这之后,让阿笙不舒服的打量便再也没有了,虽有些不客气,但至少现在她感觉舒坦了。
一旁的谢长珩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筷箸差点没捏住。
他倒是没想到,阿笙居然连庄氏大姑娘的面子也不给,更未想到庄翎月今日会这般失仪。
庄家大姑娘端庄得体,到哪不得人一句赞,今日却在席间频频打量一个初次相见的女娘,甚是不该。
他转头正欲说什么,却见裴钰放下了筷箸,眼中的神色也淡了三分。
见裴钰放了筷箸,阿笙便顺势也放下了碗筷。
“你今日倒未进些什么,让后厨再给你温些汤水,饿了便直接在书斋传膳吧,省得你手里的事做不完。”
裴钰这话便是欲放阿笙先行离开了,她倒也不拒绝,顺着话头便起身与众人见礼,而后先行一步回去了书斋。
斋内的炭火未断过,阿笙回去时还温热着,她便又窝进了软榻,继续看她的文册,只是这下端正了姿态,笔下功夫也周正了许多。
下笔未几行,便闻外屋棉门掀起的声音,未久便见本该在待客的裴钰走了进来。
他往火盆那走了几步,趁着热气暖了暖有些凉的手。
“你不待客?”
阿笙停下了手里的事,疑惑地看着他。
裴钰闻此清浅地应了一声,他以事务繁忙为由,将几人打发了。
裴钰见阿笙神色如常,此前在席间的小意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觉得庄翎月有些古怪?”
阿笙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又问起这个,倒也不瞒着,毕竟席间她都开口了,也算是将不喜挂在了脸上。
“她看人的眼神仿似要将人从骨子里搜刮一遍,让人不太舒服。”
阿笙至今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不少的人,如庄翎月这般的倒是没见过,她也算盛名在外,可为何阿笙总觉得外面传言之人与自己今日所见的,不太像是同一个人。
裴钰见阿笙在那琢磨着,遂又招来了文仆为二人烹一盏香茗,也好让她再垫垫肚子。
“你可听过这世上有人天生便是个凉薄的性子。”
裴钰持礼,少论人是非,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便多了几分不偏不倚的论调。
“庄翎月就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 假意
寒城南郊本是一片青草地,城内的人爱在春时来这里踏青,但如今却满是安置用的棚屋。
秋来的那场水患让寒城东南受灾严重,许多人家的宅子、铺子全都毁了,如今尚在重建当中,大量的百姓便被迁置到了这里暂居。
所幸,寒城的世族向来慷慨,以庄氏为首的世族人家多往这里运送吃食和衣物,因而,这里的百姓虽是暂居陋舍,却还算温饱不缺。
阿笙刚下车马便拢了拢厚绒的袍子,城郊此时还是有些冷的。
她会出现在这,还是源于昨日寒城府主府的拜访。
江淮受灾至今,帝京的援助甚少,甚至有人传出流言,道河道决堤与帝京有关,再加之此前又有军队欲进驻,各种言论纷飞,闹得人心不安。
寒城府见百姓心神难稳,得知阿笙到了,几番打听才从谢家问道,阿笙人如今在晓生园,遂亲自上了门。
寒城主府的意思是,阿笙身上好歹挂了一个天家郡主的名号,若能出面安抚一二,也能定一定人心。
阿笙是未想到,她这个挂名郡主还能用在这上面,但念在此前寒城主府在她置业之时多有帮助,所以也就应承了下来。
此刻,寒城府的吏官亲自陪同她到了南城郊,她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些粮食与御寒之物。
吏官看着那片低矮的棚屋,就连天光都渗不进去几分,正欲规劝阿笙在外看看就好,不必亲自踏足,转身便见她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仿似毫不介意一般走了进去。
这里的棚屋都是临时搭建,用的多是茅草铺顶,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风寒雨露,但江淮本就雨水多,用久了茅草便有腐坏的现象,气味并不好闻。
阿笙抬眼便能看到一群匠人正在挨家给棚屋换顶。
她这一眼便看到人群之外的另一个方向,刚从车马上走下来的淑丽女娘,正是庄翎月。
此刻,庄翎月正与旁人吩咐着什么,整个人显得清冷如霜。
阿笙不由想起了前日里,裴钰的话。
从前庄氏送去裴氏的女儿并非只有庄翎月一人,还有庄氏小女庄翎菲,二女与谢氏、文氏等世族的女儿共同在裴氏生活了一年有余。
二女在彼时性子上就不太一样,与庄翎月的定静相比,庄翎菲性子更加活泼、好动,在课业上也更得先生赞赏,彼时就连阮氏都更喜欢那孩子。
但在一个夏夜,庄翎菲欲观那夜鸣虫,失足跌入池塘,就此殒命。
彼时阮氏始终觉得此事奇怪,一个小女半夜不在屋内休息,却忽而跑去看什么虫子,随即招来了看护园子的暗卫,询问当夜的情形。
暗卫道当夜是有两人一同去了那花塘,另一个便是庄翎月。
庄翎菲跌落的事是庄翎月报与园子的管事,因此她也在现场并不奇怪,但暗卫却道了另外一件事,那便是庄翎月离开花塘后,并未第一时间前去求援,而是走到了婆罗花下等着那花夜半盛放,待花开后,她才不缓不急地去寻了管事。
但此时早已晚了,管事到的时候,小人儿的身子就这般飘在塘上,已是死物。
因花塘偏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暗卫并未直接在那里戍守,因此无法下定论,庄翎菲的失足是否与庄翎月有关,但她的行为怪异,因此裴氏招来了庄氏家主询问。
这才得知,庄翎月生来便是个冷淡的性子,自三岁之后就连随身服侍的嬷嬷都未见她哭过。
她自小便难以体会他人的苦,也难以分享他人的乐,再加之彼时年幼,恐不知轻重缓急。
裴钰本就不认同裴氏这般挑选主母的做法,彼时得知了此事之后,亲自与阮氏相商,将这些人都送回家中,未免再生事端。
但自被裴氏送回家中,庄翎月便开始以裴氏礼法约束自身,但凡先生说对的,她便去做,先生驳斥的,她分毫不沾,一本《谦德》倒背如流。
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十年如一日,才最终改变了裴氏对她的看法。
如今众人看到的庄翎月便是她多年来“努力的成果”。
正是得见她十数年来的努力,裴氏不少族伯都道庄大姑娘便是教化向善的典范,是圣贤智慧的垂赐,因此如今亦有不少族伯提起她便满是夸赞。
阿笙倒是第一次听说还能有这样的人,裴钰却是笑了笑,道世家大族之内不乏子女因缺乏父母关爱而养成了生硬的性子,但如庄翎月这种自小性子就冷的却少。
她听完这些,倒是问了裴钰一句,他如何看庄翎月。
彼时,裴钰勾了勾唇,垂眼看了阿笙一眼,浅笑道:“装的。”
裴钰道,凡夫之所以为凡夫,在于其心难以降伏,庄翎月的温婉持礼是因为她不假思索将裴氏的礼教文法当成了唯一正确的框架,生搬硬套、刻意营造。
庄翎月骨子里定然是好胜的,否则一个资质平庸之辈如何才能博得她今日的名声。
如今她更是将裴氏主母之位当成了评判她是否足够优秀的标准。
阿笙看着远处清冷淑丽的女娘,她虚扶了一把前来问安的老妪,老妪神情感激了说了许多,她也只是带着谦和的笑,耐心地听着。
这番模样,倒与裴钰听旁人闲话时的神情有几分相似,但她如今却不是在听人闲话,而是在听着他人真诚的谢意,这样的场景之下依旧丝毫不得动容,就连老妪几番拜谢,她也依旧是虚扶着,双手不肯沾老妪那带泥的衣衫。
但从某些方面而言,阿笙是佩服她的,这般刻板的生活她一过便是十数年如一日。
“郡主站在这做什么?”
吏官见阿笙久未归来,还是提着衣衫往内里走来,见她站在这,顺着她的目光便看到了庄氏的人。
“这边的棚屋都是庄氏修建的,这里的人都十分感激庄大姑娘。”
闻此,阿笙收回了神色,看向那吏官。
“既然庄氏做了这许多,这里一应用度也不缺什么,我便不去夺他人的成果了。”
“如今除了南郊可还有别的地方需要帮助?”
吏官思索了片刻,“这附近倒是没了,不过出城再往西去一点有一处地方倒也符合郡主所说。”
“那里没有受灾之人,只有一群不得身份的低贱之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无名区
残枝枯叶在泥土当中腐败的味道四溢,山口处,勉强可称之为道路的一旁有一条水沟,里面混杂着各种不堪的腌臜之物,即便在冬季依旧恶臭难挡。
几名孩童穿着破布的衣裳正追逐着一颗起了毛边的鞠球,其中一个孩子一个飞扑,直接滚到了那泥水沟旁,他起身扯了扯身上早不成形了的衣衫,又继续跑向同伴。
他们身后的山坳便是“无名区”,这里原本是用来收留那些离乡背井或者就连祖籍都难寻之人,久了便成了一个藏污纳垢之地。
“这里早个十年还有人来救济,现在就只有府衙定期的救助,平日里都没人来看。”
吏官看着满目的腌臜,不由皱了皱眉。
阿笙抬眼看向那山坳,天光之下残破的布顶粗浅地遮挡着,此时倒是见不得几个人影。
吏官顺着阿笙的方向看过去,嗤笑道,这里的人很是懒惰,从不早起,也不耕耘。
阿笙闻此,复问他们凭何而活。
却原来江淮几城都有援救的惯例,亦如寒城府,每年联合城内世族都有一定的拨款用于济贫救苦。
这些物资无法保证他们富足的生活,但图个温饱足以,而同时,寒城府还会派遣吏官来引导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学工做活,直到他们能赚得一份工钱。
但如今还在这里的人是自己不愿意学会任何活计,毕竟只要还没能赚到钱财,便能领到府衙的救济物资。
“这里的人都是甘愿以身乞讨,盼着救济物资图喘一口气罢了。”
吏官说到这里罢了罢手,“都是些吸血的蛀虫,郡主看个新鲜也就罢了,真要救助他们,那就是无底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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