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下毒的人就是想要将其置于死地,却又不想阿岁死得痛快,定要践踏其尊严,予他生的希望,却要他在绝望中死去。
毕竟,以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即使对这样一个又聋又瞎的少年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敢让家中平添一张白白吃饭的嘴。说白了,不过是平添累赘而已。
还好自己把他捡了回来。
阿岁看到叶鸢眼中流露出的心疼,心中不合时宜地有些欢喜,也有些愧疚。
自己不是喜欢诉苦的人。只是方才练剑的那种舒畅感,恍如隔世,宛若新生,许是那种重获未来的感觉,让他在那一刻突然想对叶姐姐说些什么,说些什么都好,让她可怜可怜自己,疼疼自己。
他似乎在这半年来的无声与黑暗中,搓平了少年勇往直前的锐气,全凭着这边陲小城的此间院落的暖意浑浑噩噩地苟活于世。
他贪婪地从叶姐姐流露出的在意中汲取着好好面对未来的勇气。即使叶姐姐对自己已经太好太好,可是在双目复明之后阿岁却产生了新的危机感。
自己其实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叶姐姐身边了。
叶鸢认真而又端正地在纸上写道:“都过去了。以后都是新的生活。”
阿岁笑着应了:“叶姐姐说得是。”
叶鸢拍了拍阿岁的肩膀,转回身去练剑。
她没有注意到,阿岁在她练剑时,从她扎好的纸册里面拆出了两张,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那是少年擅自留给自己的礼物。
恭喜自己重获新生。
好似练剑后两个人之间那种因为阿岁眼睛好起来而产生的尴尬似乎在这一清晨消弭,甚至比之前更加亲近了些。
叶鸢看着帮忙做饭的阿岁动作麻利地烧火,心中不免惊讶,对于自己之前的判断犹疑了几分。哪家的小少爷还需要学着烧火做饭啊?只是手上动作没停,把前一夜泡好的米倒入锅中煮上。
叶鸢把热了馒头,在锅中煮了蛋,转过身来便发现阿岁在认真地注视着她。
叶鸢莫名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地对着阿岁投去疑问的目光。阿岁会意,摸了摸鼻子,温和地回答:“我从未做过饭,想学学看叶姐姐是怎样做的,以后也能帮得上忙。”
叶鸢在心中暗暗点头,这般说来也就合理了许多。叶鸢在纸上写道:“君子远庖厨嘛,这种琐事一般女人做就好了。”
阿岁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没说出口。
两个人坐下吃饭的时候,阿岁一直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馒头都抵在了下巴上自己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往嘴里送。
叶鸢伸手在阿岁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叶鸢看着阿岁茫然地看向自己,在纸上写道:“想什么呢?”
阿岁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些许粉色,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说道:“做饭不是一定就该女人做的事。”
叶鸢没想到都过去了好半天了阿岁居然还在想这件事,她挑了挑眉,示意阿岁继续。
阿岁看着叶鸢没什么反应反而有些着急:“民以食为天,做饭不是男人不可触碰的事。不能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些小事就是女人才该做的。”
叶鸢有些诧异,阿岁不是女孩,也不会做饭,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这么纠结。
“我有一个认识的阿婆,她在军营的伙房工作。虽然只是做着普通的饭菜,但是战时伙房的饭菜供给对于军队来讲十分重要。听她说军营的伙房师傅有男有女,大家都是分工做着同样的事。叶姐姐,在这种差事上是不分男女的。”
叶鸢甚至没听明白阿岁想说什么。
自己不过是随口应和,会做饭的当然不是只有女人,宫里的御厨,自己居安楼的掌勺,不都是些男人。
阿岁对上叶鸢那种“你在干嘛”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说地有些混乱,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讲述道:“阿婆的夫君是个酒鬼,每月都会拿走阿婆手中的月例。阿婆有时得了伙房剩下的饭菜拿回家给两个孩子,可通常两个孩子一口都吃不到。后来酒鬼的胃口和胆量都被撑大,找阿婆要银钱甚至都要到军营去了,在军营伙房闹得不可开交。”
阿岁顿了顿,叶鸢写道:“后来呢?”
阿岁面无表情地说:“阿婆的酒鬼夫君喝酒时,要女儿打水。可那姑娘打来的洗脚水不够烫,直接被酒鬼扔出去的酒坛子砸死了。事情闹得大了,甚至惊动了将军。将军问罪时,那男人哭着嚎着说自己的婆娘就是个做饭的,在军营做饭挣下来的银两本就该是自己的。这是他的家事,做饭和上交钱财本就是阿婆该做的。”
叶鸢从认识阿岁开始,还从未见过阿岁这样冷漠的神情。叶鸢心神一动,好似想通了什么,但是仔细捕捉却又抓不住头绪。只好继续问道:“将军怎么说?”
“将军并未理睬他,”阿岁的神情逐渐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和神情不那么相配,“将军找人去阿婆家查清这些事全都属实,直接按照军法把那酒鬼砍了。”
“那阿婆会怨怪将军吗?”
“阿婆知道那酒鬼失手杀了自己女儿的时候,就已经恨毒了他。将军也问了阿婆的打算,听到阿婆不想再与那酒鬼过下去了,才下了令。阿婆又哪里会怨怪将军。”
军营……这般行事听起来倒像是传说中自己那位师叔,镇南大将军白明烁的作风。
叶鸢心中思量着,也就在纸上问了出来,“阿岁原来还认识军营的人。可若是在军营做工,阿婆该是生活在边境才对,怎会与阿岁相识?”
阿岁的手心偷偷出了一层薄汗。
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说:“阿婆还有一个儿子。孤儿寡母也不好在军营继续生活,只好投奔表亲,我刚好与她表亲家中相识,才知道这些故事的。”
阿岁不想骗叶鸢。
可有些事说得太细,叫叶姐姐了解得太多,被有心人利用,不仅是自己会有麻烦,更重要的是叶姐姐的处境会变得危险。
阿岁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叶姐姐,我讲阿婆的事情是想说,叶姐姐你不能认为像这些琐事就是女人理所应当该做的。阿婆若是能明白自己在家做饭,在军营做饭挣钱是在为全家能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该为她酒鬼夫君做的,也许她就能早一点反抗,或许她的女儿就能活下来。”
叶鸢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不知道阿岁这些想法是怎么产生怎么扎根的。这些好像都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阿岁眼中仿若化不开的认真与担忧让叶鸢心神震动,一时间心跳也似落了半拍。
是的,担忧。
即使阿岁说得委婉,叶鸢也还是理解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你不要做一个无条件付出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你放弃自己。
她能感受到阿岁在担心,担心自己怀揣着和那位阿婆一样的念头,落得和阿婆一样的下场。
阿婆虽然不幸,却也是幸运的,恰好有将军为她做主,背靠大树,得以获取更多生机。可更多落得这样境遇的人只能苦涩地度过这些困境,熬过无奈的一生。
其实叶鸢同阿岁担忧的那样相去甚远。
她从来不是规规矩矩地遵循着世俗礼法,学习女红,四艺,持家的少女。更不可能未来寻觅夫君,囿于后宅,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白明酌不允许叶鸢看《女戒》《女德》,他说那些东西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容易把人脑子教坏。
是近三年叶鸢和云格琼开始筹备居安楼的时候,两个姑娘才一起翻出了这两本书。女孩子出门在外闯荡做生意本就格外艰难了,若是因为和世俗礼法不合而给自己带来麻烦,那这生意就更加难做了。
这书是看明白了,也学会了在人前有些话要怎么说,也终于明白了白明酌说的话。
“那些东西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容易把人脑子教坏。”
学会了吗?学会了。
我装的。
叶鸢常常迎合着这些观念讲话惯了,习惯性地就把这种观念带到了阿岁的谈话中。可她想不通,自己是在山里长大,还有一个随性潇洒的师父,除了被要求学些贵族礼仪装装样子,着实没什么约束。
可是阿岁看着就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培养的小少爷,怎么会有这些有悖世俗的想法?
只是阿岁的这种担忧又真的很让人受用。他那样认真恳切地讲故事,讲道理,不过是想同眼前的人说明白,要好好保护自己,爱自己。世俗规矩礼法,大家眼中该有的模样,全都不如你自己来得珍重。
叶鸢轻轻笑了一下,也认真地在纸上写道:“我明白的,你放心。”
我不仅背靠大树。
我自己也正在长成参天大树。
第12章 我借的势越少,我的未来就越自由。
叶鸢同阿岁交代了一声就出了门。阿岁也知叶鸢时常有事要做,早已习惯了一人在家的日子。
叶鸢去容绮萦的药铺坐了坐,看了几个容绮萦要她改进的药方,随后去了福华街转角处的一个铁匠铺。
叶鸢本打算在谢风临去剿匪的调令下来之前,给自己打一个趁手的枪头。今日阿岁练剑提醒了她,如今阿岁复明,应该给阿岁打一把趁手的剑。
参考阿岁的身量,叶鸢略微思索,写了大概的尺寸给铁匠。
铁匠打量着叶鸢,问道:“小姑娘不是给自己打的剑吧?”
叶鸢点点头,铁匠打量她的同时叶鸢也在打量这一屋子的铁器。在这个边陲小城,一个小铁匠铺的铁器能做到如此精致,倒是让人大感意外。墙上挂着一把刀两把剑,粗粗看去便不是凡品。
那把刀青光凛冽,满是肃杀之气,定是在刀光剑影中淬过血的。即使单论材质虽说可能比不上自己的配剑,但是也绝不会输太多。
叶鸢指着墙上挂着的刀问道:“师傅,这把刀是您打出来的吗?”
铁匠头也不抬地忙活着手中的东西,嘴上说道:“这把是我师父做的。不过你放心,我手艺不会比老爷子当年的手艺差,这是我师父已经认定的。只不过,”铁匠抬头看了一眼叶鸢,“我这现在没这么好的材料。若是普通的的生铁,也用不上这样精细。”叶鸢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铁匠继续说:“我这手里倒是还有几把剑,是之前给军营做工时随手做的。若是不挑,你选一把带走也一样。不过也就几把,多了没有。你也知道规矩,私下里谁也不敢囤积兵器。”
叶鸢应和着,“原来师傅您是给军营做事的。”
“嗐,算不上。”铁匠师傅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不过是有时候军需供不上,里面相熟的老伙计介绍我去帮忙罢了。”
叶鸢定下了一只枪头和一把剑,并嘱咐铁匠打这把剑时要用些好材料。
付定金时铁匠多看了叶鸢两眼,叶鸢只做没有察觉。既然是送给阿岁的,叶鸢愿意多花些心思。
日头升高,叶鸢转过头去了居安楼。自己做饭那点手艺,与徐叔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人都已经在福华街了,哪能过居安楼而不入呢。
未到用饭的时间,酒楼人不多。叶鸢刚进酒楼的门,就和云格琼撞了个正着,云格琼揶揄道:“怎么,咱家大掌柜的又来楼里要饭了?”
叶鸢不以为耻反而得意地笑着回答:“格格总是这么了解我。我做的那两口猫食,哪能比得上徐叔一点半点嘛。那肯定是更想吃徐叔的饭啊。”
云格琼“啧”了一声,“你现在哪里有个大小姐的样子啊,整个就是一小无赖。也是你今天赶得巧,徐叔今日休沐,我给他放了一天假,我让花生去后厨给你看看有什么,直接包点你拿走。”
叶鸢应了声,从柜台里拽了个椅子坐下,问云格琼:“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没有,何甘平告假,送何婉仪出嫁,一家子都不在京城。”云格琼笑着说,“山大王不在,其他妖魔鬼怪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云格琼想了想接着说,“今天早上送来的消息,大概过两日京城那边就会送上谢风临的调令,谢军师剿匪领兵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叶鸢听到这句话笑出了声:“何甘平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手里的人领兵剿匪已成定局,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家去了晋西,怕是还在庆祝一切顺利呢。”
云格琼深深地看了叶鸢一眼:“这不都是你算好的吗?”
叶鸢摇摇头:“话可不能乱说,我哪里能算到他要把何婉仪嫁给晋西王,更想不到他居然能专程离京送何婉仪出嫁。”
说到这,叶鸢皱了皱眉:“可能是有要事要与晋西王面谈吧。”
云格琼会意;“之前你提过,早就派人盯着了。水三前几日传信过来,何婉仪的陪嫁丫鬟有我们的人,但旁的事务我们在晋西还插不上手。”
叶鸢点点头,“你安排就好。”
叶鸢和云格琼之间一直都是这样,叶鸢负责在幕后筹划,需要出面的事多是云格琼来做。手里的可用之人大多都以为云格琼就是最大的主子,殊不知背后统筹谋划另有其人。
“交代水三再养些人手吧,可堪重任的人还是太少了些,也不能总是只用师父给的人。”
云格琼撇撇嘴,“咱们做的事不都是为了那位吗?况且你是他亲女儿,让白小将军向他要点人怎么了?”
叶鸢摇摇头:“白明酌给的我敢要,那位的我不能要。”
云格琼叹了口气,叶鸢接着说:“你明白的,我借的势越少,我的未来就越自由。否则我不如一开始便放弃,这辈子都不回去就是了。”
“知道啦大小姐,”云格琼在嘴里小声咕哝,“什么公主殿下,还不如我这个野丫头来得舒服。”
叶鸢耳朵尖,一字不漏地捕捉到了这句话,抬手给了云格琼一个脑瓜崩,笑着小声凶她,“知道人家是公主还不放尊重些!”
叶鸢晚上躺在床上还在思索着云格琼问她的话:“待谢军师领兵剿匪的调令下来,你就要去军营上任了,那你家里那个小公子怎么办?”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若是军营不忙就回家来住,离得也不算太远。如果事务繁忙也不打紧,他的眼睛已经复明,起居生活该是没问题的。”
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止不住阵阵担忧。自己去军营上任,阿岁在家真的没问题吗?
云格琼笑叶鸢这么上心,不像是养了个弟弟,倒像是养了个童养媳……叶鸢思及此,在黑暗中笑了笑,要真有这么个漂亮听话的童养媳也算是自己占便宜了。
想着想着叶鸢脸上有些发烧,好歹自己也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怎么什么都敢想啊。
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被遗忘在脑后的要事,突然把将要入睡的自己唤醒,吓得叶鸢出了一身冷汗。
一直以来都没能知悉阿岁的身份,仿佛这件事已经被自己下意识地忽略。如今半年过去了,阿岁重见光明,早就该让云格琼打听一下京城有没有谁家小公子丢了。
叶鸢长出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把自己从睡觉的边缘拉了回来。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此刻便也没那么着急。下次去再说也是一样的。
该做的事都做了,日子变得规律起来。叶鸢每日练剑,做饭,而大部分时候阿岁都会揽下给自己熬药的活计。平日里再蹭蹭居安楼的饭,日子过得惬意。
叶鸢演武场回来那日就意识到,除去剑这类近战搏斗的兵器,她总该有个趁手的远程武器。若论单打独斗,叶鸢自然是更偏爱软剑,可软剑在战场上占不到便宜。
所以叶鸢在铁匠的铺子里定了枪头,自己坐在小院门口磨着枪杆。
榆城这座边陲小城,比京城更悠然,比山上更热闹,自己坐在门框遮挡的阴凉处低头磨着枪杆,门口时不时地有人经过,扭过头去能够看见阿岁在厨房的药炉前看着火,微微抬头能瞧见透过门沿铺在地面上的阳光。
有脚步声在门前停下,叶鸢也没有在意。门口的光亮被遮住些许,叶鸢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到谢风临站在小院的门口。叶鸢手中动作顿住,随即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谢军师来了。”
谢风临对着叶鸢拱了拱手,“是啊,来找你道个别。”
叶鸢早就知道谢风临的调令这几天就会到达榆城,并不觉得诧异。“谢军师进来坐吧。”
“我就不进去了。”谢风临笑了笑,眼角微微向上翘,“还是别叫我军师了,马上你就是军师了。”
叶鸢故作思考地长出了一口气,“那该叫军师什么?谢公子?您可是我的前辈啊。”
“不敢当不敢当,”谢风临笑着摇摇头,“叫我名字就好,不必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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