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华顿时抓住一些似乎很重要的信息。
“三年前?陛下派人护送出宫回乡?那这位原判现在还在吗?还是成为院使了?”
张全顿了一下,不解赵晏华怎么这么跳脱,刚才还在问董文彦的事情,现在就在问原判的事情。不过张全也如实回答。
“那位原判祭祖归来之后,说是年纪大了,加上舟车劳顿,感染恶疾,病重不治去世了。”
楚瑶光看着赵晏华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楚瑶光觉得赵晏华有些不对劲。
“所以董文彦受排斥,是因为他出生江湖,那些医家子弟看不起他?”
张全摇头:“倒也不是,毕竟太医院又不是只有董大夫一个江湖大夫考进来,是因为他仗着自己医术卓绝,也可能是太年轻,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有几分傲气。早些时候,总是看不上医术比他差的大夫,还整日说自己被前任院判看重这种话,导致有人觉得董大夫是靠关系才成为御医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加上为后宫娘娘诊脉之时......唉——说话也是有些直来直去,不知变通,然后从御医贬成了医官。”
楚瑶光听完,单手抵在唇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想到太医院还有这样的愣头青,没掉脑袋可真是命大。
“我今日见他,已经全然没有傲气,想来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如此说来,请他来为你治眼睛,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赵晏华住在了云水阁,但是皇子身份还在,众人私底下再怎么欺辱,但是明面儿上的面子功夫还是得做。
请御医来云水阁看诊,不是什么需要向陛下皇后申请的大事,甚至只需要告诉管理这片区域的掌事公公或者姑姑就行。
当然,品阶高的御医是请不到的,甚至低品阶的医官都不一定愿意来,毕竟没好处,还和陛下都不喜的皇子有来往,往后高升可能更是小。
楚瑶光说完看着赵晏华,赵晏华深呼吸一口气,朝着张全方向道:“你能把他请来云水阁吗?”
张全听后没有马上答应,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奴才试试吧。”
又是几日过去,空气中的暑热逐渐散去,甚至起了凉意。
赵晏华没有不薄不厚的秋衣,穿冬衣又还有些热,只能把原本的两件夏衣穿起来,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很凉。
至于楚瑶光给他缝好的新衣服,他是完全舍不得穿。
楚瑶光得知后把衣服找出来,命令他必须穿上,否则就把衣服丢了,以后也不会给他做新的衣服了。
赵晏华怕楚瑶光真的丢衣服,只能全部套上。
等待张全带董文彦来云水阁的期间,下了几场秋雨。院子里的蔬菜活了不少,都让楚瑶光用来给赵晏华加餐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进补,赵晏华瘦弱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也不似之前瘦弱,身上的淤青也在逐渐散去,模样正是一个俊朗的少年。
但楚瑶光觉得还不够,赵晏华身体需要锻炼,于是楚瑶光学了一些养生功教给赵晏华,比如八段锦、金刚功、太极拳之类的,让他没事儿就多多练习。
终于这一日,张全带来了好消息,他把董文彦给请来了。
进入云水阁,董文彦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台阶之上的少年,但是眉眼之中闪过一丝疑惑。
前几日张全就来找过他了,对于来云水阁这偏远之处,给一个陛下不受宠的皇子看诊,董文彦内心是有些不想的。毕竟现在他在太医院本就不受待见,来了这儿,没准儿更加受排挤。
但是想到今日所有御医回家的回家,参加宴会的参加宴会,太医院和他一起值守之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冷冷清清,索性也无事,便答应了张全,走一趟云水阁。
看着这白净俊美的少年,董文彦又觉得,这五皇子在云水阁的生活似乎也不差,否则不会有这样的气色。虽然和其他受宠的皇子比起来差很多。
再看看院子里长势喜人的蔬菜,他没想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此处竟还过得如此悠闲,有时间种植这些东西。
赵晏华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董文彦方向,他看不清,但是知道,董文彦一定在打量他。
直到张全行礼,赵晏华道了免礼,董文彦才开始行礼。
“臣太医院医官董文彦,见过五皇子殿下。”
赵晏华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正式的拜见他了,但却并不觉得生疏和不自在。
“董医官免礼,此处简陋,还请董医官别嫌弃,能为我诊治。”
“臣自当尽力。”
董文彦看着赵晏华丝毫没有聚焦的双眼,缓步走进,抬手在赵晏华眼前轻轻晃了晃。
赵晏华立刻抬眼朝着董文彦看去,他也不隐瞒。
“董医官,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帮我治眼睛。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只能看清楚一些基本轮廓,不知董医官可有办法?”
董文彦再次近距离观察他的眼睛,又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听到赵晏华说是某日醒来眼睛就这样了,不是逐渐这样,于是嘴里发出嘶的一声,而后也一起坐在了赵晏华身旁的台阶之上,拿起赵晏华的手开始诊脉。
四下再次沉默,就连虫鸣之声也听不见,只有屋内偶尔传来隐约的咕噜声,空气之中似乎有一股勾人的香味儿。
张全抱着董文彦的箱子,眼神朝着屋子里看了看,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这些时日跟着赵晏华用膳,他也长胖了好几斤,也是现在天冷了,衣服逐渐加厚,旁人才没怎么看出来。
片刻后,董文彦放下赵晏华的手,发出长长的叹息,随后就陷入了沉默,双手撑在大腿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晏华倒是平静,开口道:“我的眼睛是什么原因导致,还请董医官告知。”
董文彦起身,在院子来回踱步,面色满是为难。
“五殿下,我就是个小小的医官,没有靠山,品阶也不高,不想蹚太深的水。”
张全疑惑不解,怎么诊脉就成了蹚浑水了?
赵晏华收回手,面色一如往常,他语气平静道:“我的眼睛,是中毒所致是吗?”
董文彦不语,进太医院三年,他也看透宫里面的尔虞我诈,现在只想混吃等死在拿点儿月奉,然后就辞官出宫去。
一个被贬到云水阁的皇子,何必再给他下毒,他要是给他治好了,不就得罪了要害赵晏华的背后之人。
董文彦可不想死。
院子里一时之间再次沉默,秋日的天黑的更早,楚瑶光从屋内出来,看着沉默的三人,她道:“饭菜已经做好了,要不你们边吃边说。”
赵晏华微微回头,于是开口请董文彦进屋用餐。
董文彦这才察觉,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香味儿。
今日所见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一个冷宫皇子,竟然吃这么好,四菜一汤,甚至还有酒。
看不见也听不见楚瑶光的董文彦面色大惊,有些犹豫该不该坐下。
见赵晏华开口,董文彦还是犹豫,张全一把将人按在座位上,为二人倒酒,替赵晏华说话。
“董医官,殿下说今日是中秋,小的这个做奴才的,今日能和二位共饮,简直是天大的福分,董医官在盛京也无依无靠,所以殿下便请您一同进餐,您不会嫌弃吧?”
搞得董文彦有些拘谨了:“怎么会,怎么会!”
赵晏华抬起酒杯,对着董文彦敬酒。
“我现在身份如此,董医官不敢为我诊治也能理解。不过董医官可以反过来想想,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暗地里为何有这样的待遇?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董文彦举起酒杯愣住了,他扫眼看了看张全,又看了看赵晏华。
楚瑶光看着三人的样子,不觉得失笑,她对着赵晏华说:“你可真会狐假虎威,让董文彦以为明面儿上再云水阁受苦,实际暗地里又有强大靠山在帮衬你。”
赵晏华听后不语,只是勾起嘴角笑了,但是在董文彦看来,这就是上位者胜券在握的表示。
若当真如此,那他替赵晏华诊治,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想到这里,董文彦当即表示会尝试一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听到这句话,楚瑶光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
一边吃饭,董文彦一边说着赵晏华中毒情况。
此毒名叫日月晦,意思就是从此日月昏暗无光。
这种毒药民间倒是没听说过,但是董文彦成为医官之后,事少没事儿就翻书看书,便看到了这种毒药。
此毒不难解,加上赵晏华服下不多,而且只影响眼睛,没什么并发症。不过毕竟在体内三年,想一朝一夕就解除是不行了,估计得花上好几个月。
听完董文彦说的,楚瑶光和赵晏华都忍不住高兴,于是又喝了几杯。
一旁的楚瑶光连忙阻拦:“你才多大,一个小孩儿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赶紧放下,你看张全都没喝了。”
张全确实也不敢多喝,若是回去之后被住在一起的太监发现他喝酒了,喝的还是春梨酿这种好久,肯定又是一波麻烦。
赵晏华不敢不听,只能作罢,而董文彦是丝毫不客气,将一壶酒完全饮下了。
这酒并没有很大的后劲儿,所以董文彦并没有醉,毕竟楚瑶光也怕出事。
张全背着箱子跟着董文彦到了宫门口,董文华回头对着赵晏华道:“明日我把药送来,再替你扎针治疗,殿下早些休息,臣告退了。”
云水阁再次剩下赵晏华和楚瑶光,楚瑶光不自觉走到屋外台阶上伸了个懒腰,看着天上明月,回头道:“今天的月亮好圆,在过不久,你又能看见了。”
赵晏华走上前来,神情有几分不自然。
“谢谢姐姐,之前三年的中秋,我都是一个人过,今年中秋,我有了姐姐的陪伴。”
楚瑶光抬手摸摸赵晏华的头,却被赵晏华躲开,而后连忙道:“姐姐,我准备了个礼物,希望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根雕着荷花莲蓬的木头簪子,他不知道楚瑶光是不会挽发还是如何,每次见她,都是披散着长发。
赵晏华问过张全,云水阁有什么树,张全说有棵桃树,不过长势不好,从来没有开花结果。
赵晏华突然想起以前学过的诗经。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其家。
他选了好久,也雕刻了好久,才雕刻出这样一根簪子。
他知道肯定不够精美,但他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了。
似乎生怕楚瑶光嫌弃,赵晏华问道:“姐姐,你——喜欢吗?”
楚瑶光大为惊叹:“厉害啊,我很喜欢,你一定雕刻了很久吧,谢谢啦!”
得到楚瑶光的肯定,这比任何的外在物都珍贵,赵晏华忍不住呼吸都有些急促。
“姐姐喜欢就好,姐姐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以后我都给你。”
看着赵晏华如此期待的样子,楚瑶光也不想扫兴,于是道:“我喜欢的东西啊?那可多了,漂亮的衣服,花不完的钱,金光闪闪的首饰,还有自由自在吃不完的美食。”
说罢,楚瑶光期待的捧着自己的脸:“啊——这日子,想想都美好。”
说着说着,她又捧着脸转过头来看着赵晏华:“我就是个俗人,可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仙女哦!”
赵晏华听着楚瑶光所言,脸上尽是坚毅,双手不自觉紧紧拽住的衣摆。
他朝着楚瑶光道:“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这些东西,我以后一定都会给你!”
这话逗得楚瑶光笑了起来,但她还是拍拍赵晏华的肩膀道:“好,有志气,那我下半辈子能不能丰衣足食,混吃等死,就看你啦!”
话是这么说,但是楚瑶光也知道,这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醒来之后,她还是一个苦逼的社畜,还是一个正在实习,工资微薄的社畜。
一想到一会儿就要醒了,激动的心瞬间就熄灭。
这一个中秋赵晏华很难忘,因为他不再是孤苦一人,有了陪伴的人,有了思念的人。
第二日一早,董文彦就来到了云水阁给赵晏华诊治。
该扎针扎针,该喝药喝药,该泡澡泡澡,再是疼痛,即便满头大汗,赵晏华也一声不吭。
他不怕痛,就怕眼睛好的太慢。
但最让他痛苦的是眼睛也要敷药。
他本来还可以看见一些东西,湿厚的药膏敷在眼上,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无法确定楚瑶光的身影,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练完几遍八段锦,赵晏华额头微微出汗,他站在庭院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楚瑶光走上前来替他擦了擦汗。
现在的赵晏华个子长高了不少,气色也健康,拉着他坐在台阶的垫子上,楚瑶光道:“你若实在担心,就抓住我的衣服吧。”
说罢将衣摆放在了赵晏华的手上,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继续给赵晏华缝制新的冬衣。
捏住楚瑶光的衣服,只觉得衣服毛茸茸的,像是抓住了一只小猫小兔,他真好奇,楚瑶光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背一背上次我跟你念过的《大学》。”
赵晏华身体逐渐强壮了,个子也长高了,眼睛也有希望康复了,现在就是学习方面需要加强,他不能永远停留在三年前的学识。
楚瑶光发现睡觉抱着书一起睡,来到这里,书也可以带来,便把之前在网上买了没看放着吃灰的那些四书五经带来了,于是给赵晏华念里面的内容,让赵晏华自己记下来,又给他讲解书上的注释。
楚瑶光不是学汉语言专业的,又不是老师,不怎么会教,只能把书上的内容照着念。
好在赵晏华自己有慧根,渐渐地,自己也能透过内容去思考。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赵晏华的眼睛有所好转,他的视线逐渐清晰,不必每天扎针,但是喝药喝敷药却不能隔日。
眼睛好转,使得赵晏华心情也好,又穿着楚瑶光做的新冬衣,他真是快活的不得了。直到盛京开始下雪。
云水阁本就是皇宫最偏远出,这里没有地龙,还挨着水池,自然更冷。
即便早早存下的柴火,因为每日做饭也在减少,现在想取暖也只能等晚上,白日就靠赵晏华自己活动。
之前赵晏华让张全想办法去找那位王承福公公,但张全毕竟也只是个没品阶的小太监,说实话这个任务有些为难他。但是冬日来临,王公公和往年一样,派人来云水阁了。
为了不被人看出来,赵晏华还是把脏兮兮的冬衣穿在最外面。和往年的冬天一样,坐在台阶上。
院子里被清理出来一条小路,但人走在上面,还是会有轻微的声音。
每年的第一次送炭,都会是王公公亲自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来,他看了赵晏华的情况,后面就是那个小太监单独来,这三年都是这样。
往年赵晏华可以看着王公公模糊的身影靠近,但是今年不行,他眼睛敷着药,只能听院子的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踩着雪过来了,而楚瑶光也在一旁出声提醒他。
“有个面容和蔼,身形微胖的公公来了,是那位王公公吗?”
听到楚瑶光的描述,赵晏华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看到赵晏华的眼睛,王公公和小太监脸上都闪过一丝疑惑,提着篮子的小太监更是回头看了看王公公,似乎再说,五殿下为何在眼睛上蒙块布。
王公公摆了摆手,是以小太监别说话,也别好奇,把东西留下就行了。
小太监只能照做,他走上前,把篮子放在赵晏华的脚边,重新回到王公公身边。
王公公再次看了看赵晏华,朝着身边的徒弟示意可以走了,却不想大门突然跑进来一个脸颊通红,估摸十二三岁的小太监。
“殿下,奴才在外面的长街上捡到两只小麻雀,可以烤着吃.....”
话还没说完,就直愣愣的迎面撞上王公公和他的徒弟。
往年从没被发现过,今年就被人撞个正着,虽然这个小太监也不能那他怎么样。
王公公细细打量了张全一番,发现他不是之前伺候赵晏华的人,正疑惑什么时候换人了,就听张全主动开口道:“小的是伺候五皇子的太监小全子,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突然来此,所谓何事?”
张全说完,王公公有些不自在的抬手遮了遮嘴,他的徒弟刚想说话,赵晏华先一步开口。
“小全子,你在和说话?这里除了你,还会有其他人来吗?”
张全立刻描述起来:“有啊,来了一位模样很和蔼的公公,但奴才不知道是谁。”
听到张全的说辞,王公公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赵晏华沉思片刻后开始自言自语:“模样和蔼的公公?我的记忆里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不过不可能吧,他会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