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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伏菽)


他拖长了音调卖关子,时暮下意识觉得宣珩不靠谱,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去听。
“叫空巢老人。”
泥炉的火忽而沸腾,转瞬之间,茶水蒸发了个干净。
宣珩十分心疼:“怎么回事?我还没渴着呢。”
“钟山的雪很多。”青年的声音凉飕飕的,令宣珩莫名打了个寒颤,“你随意接一捧,便能解渴了。”
他复又拾起建木的枝干,握着匕首一点一点刻了下去。
任宣珩如何闹,直到暮色迟迟,直到时暮赶他回司命殿,他也没再得到一壶新茶了。

第261章 落花时节(14)
天星如水,落满寂寂的钟山,宣珩吵嚷的声音也消失了,这座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山岳重新只有他一个人。
泥炉的火仍烧着,他重新煮茶,看着青叶又在雪水里舒展开,湿润的水汽向上升腾起来。
活了几万年的人难得有些茫然。
真如宣珩所说吗?
自己一个人太久,以至于乍然多了个晚辈,她一走,就立刻不习惯了。
茶汤里映着他有些模糊的面容,时暮垂眼,发觉自己的神情,确实是有些寂寞的。
宣珩,可能真是对的。
忽有水花溅起的声音响起。
时暮一怔,目光看了过去。
一尾鲤从九重天掉进了赤水里,又很快跳了出来。
它摆着尾巴,在灵力的驱使下游到了他的面前。
“上神!”
她的声音在这阒静的夜色里响起,说话时刻意压低了些,时暮几乎可以想见,她凝成这尾鲤书时的神情。
秀丽的长眉微扬,眼睛也带上小小的弧度,也许是单手凝出的鲤书,另一只手或许会撑在下颌,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规矩森严的九重天里,她的性情中却依然有一种漫不经心的从容。
活了几万年的神明未曾动过情,自也分不出此夜里的牵肠挂肚出于何种初衷,他仅仅能清晰地辨明那份想念,也就意识不到,自己眼中的笑意未免太深了些。
若宣珩这会儿还在,一定会神情严肃地分析半天,再塞给时暮一堆他写的话本子,诸如《无情道师尊他火葬场了》《穿成反派徒弟的师尊后》之类的,最后深沉地告诉他:“我的好友啊,多读读书总没坏处。”
然后再次被时暮赶回司命殿。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玄衣白发的青年下意识地接话,又后知后觉鲤书只是带了一段她的声音过来。
可仿佛巧合一般,鲤书晃了晃尾巴,她的声音说道:“今日练了一天的舞,月升时才停歇。”
“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木匣里装着的是神兽白泽死后的化生灵,白泽晓言语,通万物,曾陪他一道游历过人间,看过那些朝笙所向往的景象。
九重天的白日漫长,通晓万物的白泽能同她说话,打发闲暇的时光。
至于小白这个名字——
时暮失笑,大道至简,也算个好名。
“练完舞后,又试了试昨日新学的术法。”
时暮重新斟了一碗茶,坐在廊下静静地听着。
万籁俱寂的夜里,唯有她的声音格外清晰,遥远,又仿佛就在耳畔。
“比之昨日,熟练了许多。之后我便又自己学了几道新的,先前便很眼馋‘浮银’之术,可惜练了几次,都未成功。”
浮银之术需要借月摘星,其间运转的法则复杂而广博,他听着朝笙言说自己的方法与不解,知道她自己已经掌握了些许窍门。
作为学生,她实在勤勉得有些过分。
时暮忽而有些遗憾,若她生于赤水,又能长于钟山,这些她所渴求的知识,在过去的五千年里,是否,他便早已经都教给了她?
但命运环环相扣,五千年前的自己若不曾沉于水下养伤,也就无从得见,还未羽化的她飞向朝阳了。
已往不可追,好在神明的寿数永无尽,这些术法,以后尽数能授予她。
他掬水在手,凝出一尾鲤,一一回答了朝笙的话——
“白泽——小白沉睡了许多年,也许话会比宣珩还多。”
“浮银术适合在月满星稠的时候练习,今夜是缺月,故而不易成功。”
“它的符文与结霜之术正好相反……”
风吹过,拂落高枝上的白雪,簌簌的声音与他的话语相合。
鲤书鱼鳍微动,正欲向九天而去,时暮抬手,拢住了它。
“若她睡下了,明日你再传音给她。”
鲤书甩了甩尾巴,溅落几滴水珠,复又重新离去。
鲤书的身影渐渐不见,而那困惑他的寂寞,却在越发阒静的夜中,被填满了。
空巢老人便空巢老人吧。
时暮忽而有些自嘲地想,做长辈的牵挂晚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尽管有隐秘的不甘转瞬即逝。
他没察觉。
弯钩似的月亮在乌蓝的天穹中越发的明亮。
玄衣白发的青年坐在廊下,传信的鲤没有再来。
“果然是睡了。”
时暮抬手,炭火终于熄灭。
他饮罢最后一盏茶,起身往内室走去。
“我又来啦!”
翌日,钟山再度响起宣珩快活的声音。
时暮推开窗,便见浑身湿漉的司命星君站在外头,头上顶着水草,手里提着一条硕大的鲈鱼。
时暮把窗关上了。
宣珩:“嘎?”
他正要抗议,但没一会儿,换好衣衫的时暮走了出来。
“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宣珩摁着活蹦乱跳的鲈鱼,道:“先前一直想吃鱼,故而今天赶了个大早,跑到蜀州的青峡江捉了两条新鲜的鱼。”
——那天晚上看到淌着水的烛阴上神,宣珩还以为他与朝笙背着自己去捉鱼吃了。
尽管是误会一场,司命星君想吃鱼的念头却挥之不去了。
“你手艺比我好。”宣珩言辞恳切。
虽说自个儿馋鱼,但真要动手做起来,他选择责任转移。
时暮不为所动。
宣珩又道:“上次,小朝笙也好奇人间川渝的吃食,你瞧瞧,我这两条鱼忒大。”
他扬了扬手中的草绳,鲈鱼翻了个白眼,甩了他一脸带着腥味的水。
“做好了,正好给她也送一份去,练舞想必穷极无聊。”
“把鱼先养在缸里。”时暮看了眼浑身狼狈的友人,而后点了点院中的瓷缸。
冰封了的水立刻化开,原本沉眠了的莲藕醒来,探出了几支荷叶,一朵荷花亭亭的开在雪中。
“你到赤水里头洗洗。”
宣珩见自己得偿所愿,乐呵呵地去了。
还不忘扔下一句:“咱们做长辈的,这样才招晚辈喜欢。”
长廊上流下一地的水痕,时暮陡然发觉,自己修身养性两万年,也不过是看起来从容淡然。
因为,他竟又想将好友赶回司命殿了。
青年叹了口气。
没多久,抱着碗的宣珩如愿以偿,吃到了椒麻口味的鲈鱼。
“都在人间待过,你做饭的手艺却比我好上许多。”
滚烫的汤里,雪白的鲈鱼肉上浮,盖着几点花椒,宣珩夹了满满一箸,吃得心满意足。
“你不吃么?”司命星君难得内疚,又想起自个儿这好友其实并不擅吃辣,遂又心安理得起来。
鲈鱼被分作两份,另用一个青花瓷的碗盛着,时暮又以荷叶封口,最后放入一个玉匣中。
“哎呀,这是昆仑山的缇玉吧?闻说触之生暖,若火烧灼,广寒宫的兔仙用它温养身子,你倒好,用来装一碗鱼。”
“暴殄天物。”
时暮不以为意,声音温淡:“横竖她用得上便好。”
宣珩猛吃一口鲈鱼,点头称是。
“好长辈,本星君当向你学习。”
他想了想,交出了自己在蜀州买的麻辣兔头钵钵鸡和过桥抄手。
“一块儿给小朝笙送去吧。”两万岁的宣珩神情恳切。
负重颇多的鲤书便在“长辈们”的目光里飞向九重天了。
彼时,朝笙正听完时暮寄来的第一尾鲤书。
小白蹲在她肩上,软着声音道:“椒麻鱼,我在人间也吃过,好久好久以前了。”
朝笙闻声,看向这小小的化生灵:“你也去过?”
小白晃了晃它青色的长尾:“别不信。我在上古战场上时,便见过很大的世面啦。去人间岂不是小事一桩?”
朝笙乐得不行,连连称是。
花椒的香味在丹若殿里蔓延开来,仙娥们也不催促,她们知道三殿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按照天后的意思去练习祭舞。
因此,耽误这一会儿,也没关系。
她们陪着朝笙长大,关爱之中总掺杂着不得已的图谋,但无论其中杂质几何,那份关爱,其实是真的。
九重天里,尽是长生不死的仙人神君。
可森严的等级里,谁又真的能随心所欲呢?
待到朝笙停箸,才有仙娥走上前来。
不一会儿,乐声再起,小白飞离朝笙的肩膀,坐在某个仙娥的长琴上,看到朝笙舒展开绯色的水袖。
云海翻涌飘散,整日的光阴便这样走过,乐声渐渐平息,仙娥们抱着琴筝琵琶,看着朝笙跳完最后一次。
这时,融金浮光的暮色早已经落满整座九重天,仙娥们击掌赞叹,而后看到朝笙露出个昳丽的笑脸。
丹若殿外,人人皆说三殿下的性情恣睢,堪比凤燃,唯有她们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活得远没有那么痛快。
因此后来光阴倒转,斯人魂飞魄散,九重天的永夜里,丹若殿的仙娥们总是忍不住垂泪,怀念这样的时候。
纵然不痛快,可也算好的时候。

此后,鲤书日日往返于九重天与赤水。
某一日,宣珩照常蹭吃蹭喝,握着筷子感慨:“这些好吃的是我独有,还是大家都有?”
时暮将新做的吃食并几样小玩意一块放在了鲤书上,闻言温声道:“那你别吃。”
宣珩蔫了下来,老实巴交地又吃了三碗饭。
总觉得时暮待他,近来似乎越发严苛了。
宣珩不解。
宣珩添了碗饭。
朝笙的鲤书很快游了过来,司命星君在膳厅埋头干饭时,洗净了双手的青年便坐在廊下听她的来信。
她回信时向来天马行空,想到哪便是哪,很多时候,都给时暮一种两人在当面交谈的错觉。
小半月未曾再见,又仿佛日日都见。
“今日跳舞,小白在一旁闹我,我跳错了三个步子。”
“小白说它确实通晓万物,不过都是从前了,如今忘了许多事情。”
“椒麻鱼好吃好吃好吃。”
“红糖糍粑有些弹牙。”
“上神,你吃过炸蚕蛹么?小白说是鸡肉味的,嘎嘣脆。”
“我的舞如今跳得很好。”
“母后还有七日便寿宴了。”
“上神,你会来么?”
清澈的日光照在丹若殿里,黄花梨木的长廊上,绯衣的少女看着掌心的鲤书,声音难得少了几分恣意。
“日日如此,其实有些无聊……”
时暮微怔,而后,少年朗若金玉的声音响起。
“知你无聊,我忙完寿宴的事情,便立刻过来了。”
“兄长。”
鲤书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朝笙回过头来,望向面带笑意的长晏。
鲤书化作水珠,滴滴答答,落进雪中。
扶着肚子的宣珩踱了出来,问道:“方才似乎听到了长晏的声音?”
然而廊下唯有时暮一人,宣珩很快反应了过来。
“想必是他去看朝笙了。”
“他们是兄妹。”时暮说。
这句话其实有些没头没脑。
宣珩以为是在向他解释,点点头:“自然。兄妹么,日日相见,鲤书记下他的声音也不奇怪。”
“没准你做的椒麻鱼,长晏也尝过呢。不晓得合不合太子的口味。”宣珩摸起一杯茶,“反正,我一个人便能吃完两条。”
他的话是调侃的意味,落在时暮的耳中,却没法让他生出半分笑意。
若往常,他应当轻描淡写地回几句话,两人便去聊其他的闲事。
可内心之中,烧灼的那份感觉是什么?
他沉默得太久,以至于宣珩都轻咦了声,时暮回过神来,温声道了句“抱歉。”
“方才走神了。”
宣珩摆摆手,表示自己很大度:“本星君不同你计较。”
“只是,你方才在想什么?”
八卦的宣珩素来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舌尖压着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无暇去思索心中的烧灼,时暮从长廊上站了起来。
“忽而想起,有事要与天帝相商。”
“公事啊。”宣珩百无聊赖,他对九重天上的大事一贯没什么兴趣,只是看时暮起身,忍不住问道,“现在便去?”
“现在。”
宣珩坐直了些:“这么突然。”
时暮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脸,声音淡静:“你在钟山随意吧。”
“能去你的藏宝阁转转么?”宣珩比划了下,“上次那颗夜明珠,挂在娑罗树下,煞是好看。”
上神烛阴是一条很慷慨的龙,闻言并无意见,只叮嘱了句:“三层的东西不要动。”
他某日细细点选了下囤积万年的珍宝,将其中的一些,都单独拎了出来。
宣珩不明所以,仍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对于时暮而言,从钟山去到九重天,其实很快。
只是觉得没有理由。
朝笙在丹若殿里练舞,是她母后的要求。
两仪学宫里,他还有许多个学生。
独独见她,似乎总有几分难言的意味。
宣珩写得那些话本子,他都读过,起初看过便忘,后来再想起,便平添了几分心惊肉跳之感。
他年长朝笙六万五千岁,实打实是一个长辈。
正如她也会向他行礼,恭称一声“上神”。
时暮感觉得到,她确确实实是把他看作了亲近的师长。
多的,时暮不去深想。
只这一次。
他还未从云头下来,接引的仙使立刻迎了过来。
——只这一次,他忽然就很想见一见她。
想亲口问一句,除却椒麻鱼,可还有其他喜欢吃的。
跳舞若无聊,可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若她有所愿——
做长辈的,什么都能成全。
“陛下接到了您的消息,便立刻派下仙过来等着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天帝最为信重的一个仙君,从先帝还是太子时便陪伴左右了。
时暮与他有过几面之交,见他寒暄,一一都应了,这个仙使有些受宠若惊,态度越发敬重热络。
帝后敬重的上神烛阴,和朝笙的老师时暮,其实是有很多不同的。
沿途有鹤飞过云间,九重天从来都是这样仙气缭绕的做派,云海中,金楼玉阙,数不胜数,其间最为煊赫的两座宫殿,莫过于一前一后的胤乾、玉坤。
前者是天帝的殿宇,后者则属于天后。
时暮上一回来胤乾宫,还是几个月前。
天帝同天后一道设了小宴,与他叙五千年未见的旧情,而他自称不胜酒力,很快便走了。
而后,天湖边上,他才终于知道了朝笙的姓名。
走过金碧辉煌的宫门,途经白玉铺作的前坪,红墙金瓦在长长地宫道上蔓延。
胤乾宫引天湖之水,其间另有一顷湖水,曰“金明”。
金明池上,横跨着二十四孔的白桥,倒映水中,一如明月。
“陛下在繁英阁等您。”仙使的手向前伸去,道了声“请”。
繁英阁依山而建,精巧而华美,俯瞰着金明池,远胜过人间王朝那座试图摘星的楼阁,唯有这座白桥可以通往其中。
时暮微微颔首,向前走去。
尽管是扯了个幌子来见朝笙,确实他与天帝也有事要商议。
他苏醒本就是为了邕巳封印之事,几个月前已去查看过一次封印,虽无损毁动摇,却也需要加固。
如何加固,也不能操之过急,故而天帝想在祭祀时把这件事情彻底定下来。
既如此,挑个时候,再与他商讨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时暮分辨着自己的私心,一面回了那仙使的攀谈。
忽有琴声传来,泠然清越,在金明池上荡开如水的涟漪。
仙使见时暮驻足,笑道:“这琴声,是咱们太子殿下所奏。”
“上神有所不知,三殿下近来在练习祭舞,太子作为长兄,以乐相合。”
“兄妹和乐,已是九重天的佳话。”
仙使的语气与有荣焉,凤燃大抵人缘确实不如何好。
日光晴朗,绯衣灼灼,旋舞如焰。
高高的白桥之上,银发玄衣的青年望向重叠的飞檐,而后,看见他漫长年岁中惊鸿般的一眼。

第263章 落花时节(16)
仙使在一旁道:“都说鸟族善音律,其中又以凤凰为甚,可九重天里,其实最善抚琴的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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