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思夷窝在卡座里笑,看着刚刚还说不多喝的朝笙这会儿已有点上头。
“就知道她酒来疯。”辛思夷说。
霍昀开了一堆酒,也不管喝不喝得完。却让老唐给他单独拿的冰水。
“转了性了?”辛思夷挑眉。
霍昀撇撇嘴:“把你们带来这,不还得给送回去吗?”
在这俩发小跟前,他就是个劳碌命。
“觉悟很高嘛。”辛思夷随意抿了一口酒,声音闲闲,“朝朝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江岛?”
霍昀看向她:“你知道?”
“你哥和我说的。”辛思夷比霍昀还大两岁,小时候更爱粘着霍暄。
“家丑不外扬。”霍昀啧了一声。
“知道也没事啊。你们这关系。”辛思夷道。
“没什么好说的。”霍昀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啊,什么都不说,以后可别后悔。”
“你又知道了,还是我哥说的?”
辛思夷笑着默认了。
霍昀服了,辛思夷那会儿还说是给他“饯行”来着的。
“都要走了,还不和她说?”辛思夷看向被人簇拥着的朝笙。
她个子高挑,一眼就能望到。明艳的少女挥着半透明的酒瓶,身体跟着音乐晃,毛绒绒的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臂在蓝紫的灯光下格外雪白。
霍昀的眼中映着那道遥远的影子,脑海中却浮现的,是等待辛思夷下飞机时,朝笙笑着给江暮白回消息的模样。
又想起那对兄妹虚伪的表情。
半晌,霍昀垂下头来,冰水在玻璃杯里晃了个圈,明明灭灭的灯光也碎在水中。
“没办法去说了。”他回答辛思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辛思夷哼笑了声,不再理他。
她随意抄起一瓶酒,也晃到了舞池去。
“思夷姐!”文姗姗扯着嗓子喊她。
辛思夷亲亲热热地抱住了文姗姗,捏了捏她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
“姗姗呀!”辛思夷也认识朝笙玩得好的小姑娘们。文姗姗当属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小小一只,洋娃娃一样。
她笑眯眯地打了招呼,酒瓶在拥挤的舞池里发出碰撞的轻响。
气氛太热烈,某个快乐的二五仔跳到了台上,从DJ手里接过了麦。
辛思夷推了推朝笙。
“哎,你怎么不上去?”
朝笙睇她一眼,潋滟的眼睛里都是烁烁的光:“我今天不想喝醉。”
也不想发酒疯。
辛思夷哼哼一笑,她都特地回国了,绝不会轻易放过闻朝笙!
台上的二五仔拍了拍麦克风,而后深吸一口气,呐喊:“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我们——”
“昀哥!”
一群人醉意方生,答得很快,声音此起彼伏,格外吵嚷。
朝笙笑骂:“霍昀这家伙,排场真大。”
“可不是。”辛思夷将空了的酒瓶递给酒保,又换了三盏新酒。
文姗姗正打算继续喝,来晚了的李旸把她揪了出来。
“干嘛?”她瞪李旸。
“就你这酒量还和朝姐她俩喝。”李旸语带嫌弃,把文姗姗提溜到了卡座上。
“昀哥,递一下水。”
李旸拉着十分不情愿的文姗姗坐了下来,然后给她倒了杯冰水。
“歇会儿再去玩吧,姑奶奶。”
文姗姗猛地打了个酒嗝,只好从善如流的捧着冰水小口地喝。
她和霍昀不太熟,一杯水喝完才想起要打招呼。
然后发现这大少爷好像——一滴酒都没喝?
哎呀,场子还是他组的呢。
文姗姗觉得奇怪,注意力又很快被舞池那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二五仔端起酒杯:“昀哥下周就要留学深造!”
“让我们祝他——”
“一路——”
台下的人接:“顺风!”
“学有——”
“所!成!”
朝笙绷不住了,笑得肚子疼。
“干杯!”
变幻的灯光下,年轻的人们齐齐举杯。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霍昀熟识,却都沉浸在这样热闹到顶点的气氛里。
朝笙和辛思夷靠在一块,手中的酒杯晃悠悠出几点莹莹的水光。
陌生的人各自碰杯,发出铛啷的脆响。
酒水不断,晃得人犯醉。
辛思夷嚷嚷着霍昀今天没义气,一口酒也不喝,全然忘记了是为了到时候能送她和朝笙回家。
她拉着朝笙,又哭又笑。
一会儿大骂霍昀无聊,谁要和他在那喝冰水,朝朝,你不是没有义气的人,对吧?
——朝笙认命地陪她喝了一杯。
一会儿哭诉米兰无聊,找不到人陪她喝酒蹦迪——朝笙咬牙切齿,只好招呼酒保续酒。
酒过三巡,又睁着迷蒙的醉眼,指责今天霍暄居然没来接她,平时就说忙,可明明人如今在高川。
朝笙眨了眨眼,霍暄?是霍昀那个在江岛的哥哥吧?
辛思夷的少女心藏得可真深。
没等她回想起辛思夷平时提及霍暄时是否有反常,辛大小姐已经又给她满了一杯酒。
朝笙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只好继续和她喝下去了。
醉意似乎还没涌上来。那边,重振旗鼓的文姗姗斗志昂扬地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更能喝的李旸。
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举杯痛饮。音乐声调动着亢奋的情绪,酒和思绪一同晃荡在杯中。
没有比享乐更重要的事情。
辛思夷像个八爪鱼一样扒拉着朝笙,哭哭闹闹,总能找到理由让她再喝一杯。
她昏昏沉沉地拖着她回了卡座的时候,霍昀正在和人玩牌。
辛思夷抱着她不撒手,呜呜咽咽,说要霍暄来接她。
然后睡过去了。
朝笙头痛得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来喝酒的缘故,她被辛思夷搂着,困意和醉意一道翻涌。
她任辛思夷把她当抱枕,从包里摸出了手机。
定个闹钟。
她眼皮直打架,好不容易编辑完了闹钟的备注,才和辛思夷一道蜷在了卡座中。
霍昀没喝酒,脑子清醒得不得了。一边算牌,一边抽空掀起眼皮撩了她们一眼。
啧,两个酒鬼。
他叫老唐拿了毯子来,把两个人一道儿盖住了。
喧嚣不断。
后半夜的时候,霍暄居然过来了。
酒吧里群魔乱舞,霍暄向来不拘着霍昀,对于他花钱如流水的性情没什么意见。
“哥,你也过来凑热闹啊?”
霍昀打了半宿的牌,终于有点儿犯困,“酒在边上,要喝自己拿。”
“我来接人。”
霍暄把辛思夷抱了起来,发现她拽着闻家的姑娘不肯撒手。
辛思夷半醉半醒,睁开眼,迷迷糊糊看清了眼前人是谁。
她松开了朝笙,扶着背靠坐了起来。
“我送你回家?”霍暄声音温和,一如和霍昀说话时一样。
辛思夷土拨鼠似的点头。
霍昀困意没了。
“中午前回家,好好补个觉,我们是明天上午的飞机。”他叮嘱霍昀,“等闻朝笙醒了,你记得送回去,我和她家里打过招呼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霍昀对于他哥哥仍把他当小孩的语气很不满意。
霍暄交待清楚了,也不拖泥带水。
大半个夜晚就在这样长久的喧嚣里过去,霍昀看着搂着毯子继续睡的朝笙,忽然觉得打牌也没什么意思。
“不玩了。”他把牌一撂。
其余人嚷嚷:“我裤子都输掉了!不行啊昀哥,再来!”
“我又不要你的裤子,好好穿着吧。”霍昀勾了勾嘴角。
二五仔们见此,笑嘻嘻地又勾肩搭背着去喝酒了。
卡座里只剩下他和朝笙。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
早上六点了。
难怪她睡得那么沉。
他坐在卡座的另一头,有些出神的望向她的睡脸。
灯光忽明忽暗,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弯弯的小扇,扇影落在她柔软的眼下。
“以前不是挺能喝的嘛。”他嘟哝,“那会儿还和老唐说不多喝。”
他靠着卡座,隔着几步的距离,安静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感到自己试图冷硬的心肠因此更加的柔软。
没人感觉到夜里时间的流逝,老唐在吧台直打呵欠,瞪着眼睛看向四周,霍昀招来的这群醉鬼睡得七零八落。
看来今天晚上他再不用继续做生意了。老唐苦哈哈地想。
白色的阳光斜斜照进酒吧的玻璃门,在昏暗的地上落下长而浅的光。
霍昀一夜没睡,眼下泛着青。
他把毯子还给了老唐。
“送闻大小姐回去啊?”老唐揉着眼睛问。
霍昀“唔”了一声。
他又回到了卡座,犹豫是把朝笙叫醒,还是把她直接拽车上去。
——这家伙有起床气。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喜欢这么个恶劣的混蛋。霍少爷咬牙切齿,看着她沉沉的睡脸。
他探手,认命地打算叫醒她然后挨一顿打。
手机的闹钟响了。
是某支乐队的歌,鼓点声清晰,一下一下,奇异的和心脏跳动的频率吻合。
霍昀一怔,他低头看去,朝笙的手机随意地搁在了卡座里头。
白色的闹钟图标在屏幕中间不停地跳动。
“起床!找江暮白去。”备注这样写,带着他所在意的亲昵。
霍昀的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
这是他和朝笙在高川的最后一天。
明天之后,天高路远,她闻朝笙和谁在一块,都不会和他有关联。
朝笙隐约听到了声音,迷迷糊糊地抬手去找手机。
他一惊,摁掉了顽强不屈的闹钟。
酒吧里安安静静,霍昀听到了自己沉闷而慌乱的心跳声。
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
江暮白看着和朝笙的聊天页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在她说火锅最想吃麻辣牛肉。
今日小雪,十月初十。
他的生日。
第162章 校霸和学霸(68)
这一天是周日,江暮白照常起得很早,他向来自律,没有哪一天会例外。
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常。
但今天总还是有点不一样,今天是他的生日。
失去了至亲之后,生日从此只用以计算年龄的增长,和庆祝毫无关系。
如果没有人在乎,那庆生就会变成很孤独的事。
父母生前的好友,乌樟巷的四邻,每逢年节,总是会妥帖而热络的关心着江暮白,但生日这样更为私密的事情,确实没有人想起。
江暮白很能接受孤独。
因为习惯。
因为无可改变。
所以当意识到朝笙或许不会来的时候,江暮白居然生出了一种“那便算了”得心情。
没关系的——
他看向客厅里的餐桌,平静地告诉自己。
十月的国庆假期,朝笙第一次来了他家里。
她站在餐桌旁,比着那张小小的椅子,然后仰脸,笑着和他说话。
他已十七,比之同龄人个子要高大许多,朝笙也同样高挑,因此这张椅子谁都用不上。
所以他把这张椅子收拾了一下,用以陈放一部分火锅食材。
朝笙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江暮白已经很能适应她的性格,因此那些放满了辣椒红油的高川菜,他都一一学会了。
又去问邻居家善于烹饪的阿姨如何做火锅。
张阿姨还以为是他想吃,觉得意外——因为关照着江暮白的四邻都知道,这孩子并不太能吃辣。
起先,叫这个孤零零的少年来吃饭时,他们还会特地少放些辣子。
后来江暮白说太麻烦他们了,于是没多久,尚还年少的他就自己学会了如何去做饭。
张阿姨知道自己家的陈渝隔三差五还会去找江暮白蹭饭。
所以被江暮白的请教如何做火锅的时候,张阿姨摆了摆手:“想吃的话来阿姨家吃就是了,一个人做起来多麻烦?”
要备菜、洗菜、准备繁多的蘸料、碗碟。
但江暮白笑着谢过了她,温声解释:“是朋友想过来一起吃。”
张阿姨这才作罢,仔仔细细地和他说要准备些什么。
末了,又找出了丈夫特制的火锅底料。
“正宗的麻辣牛油,你朋友要是会吃辣,肯定喜欢。”
朝笙是很会吃辣,但他无法知道她是否喜欢了。
火锅沸腾,溅起滚烫的红汤。热气在清寒的十一月里凝出水来,满桌的菜也都笼在水汽里,放眼望去,都是朝笙报菜名似要求的那些。
隔着飘飘摇晃的白雾,那把高大的椅子空荡荡,答应好要来的人,没坐在这里。
所以,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垂着眼,感到心里现在格外的空荡。
已过正午,微信里静悄悄,电话也没能打通。
在某个上午和江暮白打过招呼后,那个叫文姗姗的女孩发来了好友申请。
她的朋友圈里,酒吧的灯光混乱暧昧,高挑明艳的少女在夜里举杯痛饮,卡座上仰靠着的是霍昀漫不经心的剪影。
“又被放鸽子了啊。”江暮白淡淡的想。
思绪很浅,他惯常冷静。
但是那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感觉为什么在心里升起,来回的磋磨。
火锅沸腾到快要烧干,江暮白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站起身,按照张阿姨所叮嘱的,将凉好的的开水倒了进去——
“别光顾着烫菜聊天了,水烧少了就要再加。”张阿姨事无巨细地叮嘱。
还什么都没吃,菜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他拿起筷子,犹豫了一瞬,选择先吃没放辣椒的清炒茼蒿。
茼蒿有特殊的香味,有的人喜欢,有的人嫌弃。
朝笙恰好属于前者,他试着去适应她对于食物的口味。
那些高川所特有的菜也都不能浪费。
江暮白很聪明,做饭也很有天分。
对着菜谱仔仔细细地学,明明是个完全吃不了辣的人,做出来的水煮肉片麻辣牛肉却都色香味俱全。
他一样一样地、吃得很慢。
胃里泛酸,眼眶发热。
江暮白想,他果然不擅长吃辣。
其实,他从不会在读书之外的事上勉强自己。
因为就算能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他的生活本身依然是一道很难的命题。
所以从不吃辣,所以强迫症、洁癖,所以用温和平静的皮囊对抗躁动的青春期,所以和其余人保持着礼貌却不疏远的距离。
无所依靠的人必须保证能够全权掌握住自己的生活,才不会落到尘泥里。
他年少的心是沉静的湖水,再多的暗流漩涡都在如镜的水面之后,谁也不会看到。
但某一天,有人惊动了这寂静的湖泊,把月光似的影子倒映在水中。
然后,江暮白看到了那盏月亮,发觉那就是他所向往的一切。
所以不断地破例,不断地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这个认知让江暮白强自平静的心绪直接跌落谷底。
火锅很快又咕噜咕噜冒着泡,干椒在红汤上面翻滚漂浮。
江暮白夹起一筷子肉放了进去。
羔羊卷切得很薄,颜色很快就在沸水中变浅。
蘸料打的是油碟,他几乎不吃这样辛辣的食物,却也知道高川火锅的特色之一就是油碟。
舌头已经被辣得有些没感觉了,可今天这样特殊,江暮白不想完全的浪费掉。
他越吃越慢,筷子却没停过。
但江暮白吃不出好吃与否。
他忽然觉得可惜了陈叔叔独家秘制的火锅底料。
思绪游移之际,虎口上忽然传来了灼热的痛意。
江暮白低头看去,是沸腾着的汤水溅到了手上,燎出了一块红色的圆痕。
他这才想起来要把火关小些。
约定好吃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他一个人吃着过于丰盛的食物,耗费了大半个中午。
饶是如此,还有不少菜剩了下来。
都凉透了,也没有刚出锅时那样好吃。
江暮白又夹起一块水煮肉片,菜放了太久,所以肉片上都带了点凝固的油脂。
花椒、干椒、豆瓣酱的味道辛辣而浓郁,刺得他清俊的长眉都微微皱起。
江暮白认命般地将筷子搁在了碗上,胃里翻江倒海,半晌,他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现在难受得不行。
兜里翻找,摸出了一粒糖。
是牛奶味的,香气甜且馥郁,却一点儿也压不住舌尖的痛意。
那天,是她拉过他的手,玩笑般的说“这才是礼物”。
某个暮色深重的傍晚,她的面容在火光前明晰而温柔。
一字一句,她许愿,要他立刻开心起来。
江暮白慢慢咬碎了那颗糖。
“可是,闻朝笙,我现在……并不开心。”
他的声音浅而淡,薄得像是一句呓语。
月亮没在约定好的白昼降临,愿望失灵了。
四目相对,霍昀看到朝笙的眼睛微微睁大,神色渐渐清明起来。
“……完了。”朝笙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脑袋还带着宿醉的痛,不等霍昀开口说什么,朝笙从卡座上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