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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晏闲)


奇怪的是,谢澜安的心情分明已经沉至谷底,听着胤奚还有力气耍嘴,也未再发火。
医士处理完伤口,告退离开,静静燃烧的槃枝灯在内室笼了层橘雾色的光。
谢澜安与榻上扮乖的人对视几息,抚了下被他咬痛的唇角,回身吩咐束梦,叫厨房做鸡肉粥端来,特意叮嘱别用白粳米,用襄樊的蝉鸣稻,一定煮得软烂,肉糜也要做得碎碎的。
她说完又想到,他失了那么多血,也不知能不能见些油星……发物,什么东西算发物呢?索性又将才走的郎中召回来,拟出一张详细的宜忌食单,让厨司每日照着做就是。
胤奚看着她忙,就是不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无奈地呻出一声,抬起胳膊够着女子飘飘的袂影。
“好人,你看一看我。不用这么忙活,我吃进的东西是不会从肚子里漏出来的。总得……洁净体面地留在你身边哪。”
“少贫嘴!”谢澜安果然回头乜他。胤奚虚弱地笑了声,拿右手够她,谢澜安板着脸走上脚踏,伸手给他牵。
胤奚说:“一会儿陪我吃些。”
经历一场生死战,他眼观六路的本事见长,进门后那么干柴烈火,也没忽略谢澜安食案上一口没动的晚膳。
谢澜安自然不承认她是为他胡思乱想,寝食难安,她俯身凑近胤奚,瞳仁里映出一张英俊的脸,淌出冷靡的嗓音:“方才还没吃够?”
她明亮的星眸瞪起来实在很漂亮,就像两块纤尘不染的琥珀,而且她自己不知道,她的耳尖上还晕着一抹没消下去的绯红。说起这个,胤奚可就来了精神,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住谢澜安的后颈压向自己。
才要含住她的唇,被一根白皙的手指挡住了。
“先吃饭,再喝药。”谢澜安说。
胤奚低叹:“噢。”
他仰躺着,脸白着,腰被纱布绑着,依然有一种惫懒的强势,懒得松手,索性用鼻尖来回蹭女郎的脸,问:“是不是没睡好?”
谢澜安不可能留萎靡的黑眼圈在脸上,被人窥见她的内心,却瞒不过胤奚。
他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那是一种情绪上的感应。
半个时辰前,胤奚绕至朱雀门回城,是戏小青护送他回乌衣巷的。简短的几句询问,胤奚已知晓他走后谢澜安立即起事,逼宫登顶,临阙摄政的事迹。可进门看见人的第一眼,胤奚就发觉这女子的心境如古井饮雪,澹然无情。
从前好不容易被他哄出来点的眉间暖意,全不见了。
因为今日之局面,并不是谢澜安设想过的最完美的一条路。
胤奚几乎能想象到,她在登顶的路上目睹了多少性命丧于脚下,又受了荀祭酒何等的质问之语。
有本不该死的忠士,只为保护愚蠢的皇帝死在她眼前;有本不该生乱的府镇,就因这一变分崩离析;本该因新法中兴的大玄,也由于这一平添的枝节,不得不暂停指鞭向北的宏业,先图恢复社稷安宁。
对骄傲的谢澜安来说,这不啻于一种挫败。
“女郎,和我说话。”半晌没得她的回应,胤奚用指尖勾她耳垂。
谢澜安也懒得拿开胤奚烦人的手,留心避开他的伤口,倚身枕在他的胸上,听了会儿有力的心跳声,才说:“我做噩梦。”
胤奚只听这四个字,心就像闷了张湿油皮,铺天盖地的窒痛与自责瞬间涌出。
该陪着她走上那座孤高的凤阙之人,是他才对。他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为她在马前挡血挡污,挡住最亲之人对她的诛心,令她的前路只有风光不见风雨。
他为何不能分身两顾,一个在外替她杀敌,一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是我的错,今后我哪也不去了。”胤奚亲吻谢澜安的发心,伤口疼得他眼眶发红,直到此时才生出他万一回不来的后怕。
谢澜安身边倘若没了胤衰奴,当然还是风华绝代的谢澜安。可她很可能从此孤心薄性,成为无所谓开怀也无所谓孤独的铁血帝王。
那他就是罪该万死。
谢含灵怎么可以不快乐。
“我回来了,你别做孤家寡人。”
谢澜安头次与人坦诚,正觉得滋味古怪,仿佛一道愈合中的伤口泛着细痒,说不清是踏实还是不踏实,没想到反应这样大的是胤奚。
她诧异地抬头,对他眼睛观察片刻,迟疑地问:“又要哭呀?”
有这样一位在外杀伐狠决,在家却动不动撒娇红眼睛的少爷闹她,谢澜安想做孤家寡人,恐怕也有些难。
胤奚瞥睫掩住那无端让人伤心的联想,矜矜地说了声“疼”,真安心将自己当成娇小姐了。糜肉粥做好送过来,胤奚就柔弱不能自理地瞧着谢澜安,意思是:我自己喝不了。
谢澜安知道他打的小九九,念他坐起不便,一只手确实拿不稳碗匙,便起身端来瓷碗。
她侧坐在榻边,衣袖垂堆在软褥间,露出素雪般的皓腕,动作有些生疏舀粥喂他。
胤奚美滋滋受用两口,目光落在那张芙蓉清减的雪靥上,心中忽道该死,怎可让她伺候自己?又反了悔,抬臂托住她手腕:“女郎也去用些。我自己吃……不然叫个小厮来就是。”
瓷勺在碗沿碰出“珰”地一声,谢澜安给了他一个消停点的眼神。
“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我屋的。”
除了前世为老师侍奉汤药,这是谢澜安第一次喂人喝粥。她方才掐喉令胤奚呛咳牵动伤口,已觉后悔,只是谢含灵平生从不言此二字,所以面上也不见什么温柔旖旎,只是小心吹温,徐徐就口,免得胤奚吃呛。
胤奚却已恍如坠入了蓬莱仙境,又一勺吹温的粥送到嘴边,他咽下去,浑身舒坦坦热烘烘,连身上剧痛也如荡然无存,不去理会了。
谢澜安忽然道:“姓胤的,你脑子里要是敢想,你以命搏杀换得今夕这一刻也是值得,我就把你扔出去。”
姓胤的目光微动,不敢想不敢想,老老实实吃粥。
受伤的人食不能过饱,胤奚吃完,又催了谢澜安一回,谢澜安方草草吃了些。撤膳不多时,厨下给胤郎君煎的药也好了。
束梦捧着托盘端进来,没听见女君用她伺候,又目不斜视地出去。
胤奚不像谢澜安怕苦喜甜却掩藏喜恶,许是从前吃的苦太多,他一口气闷了那碗苦汤药,表情变也没变。
夜阑风静,吃饱喝足,暖香在卧,人就要思些旁的东西了。
胤奚歪头瞧那红烛烧得心长焰短,转脸向负手望着床榻,显然也意识到同一件事的谢澜安问:“怎么办呀,医士叮嘱我不能走动,今晚,怎么睡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余的半张榻。

谢澜安有法子治他, 道:“我找人用软辇抬你回东屋。”
胤奚躲避视线望着帐子顶,好像那里有朵花,“突然觉得四肢无力, 好困, 好想睡。”
谢澜安嘴角不自觉轻弯, “那我去侧厦睡。”
胤奚严肃地打断她:“女郎体分尊贵, 怎能不爱惜自身, 侧室是给家主住的吗?这床榻么, 宽得很,女郎平日睡觉旷不旷?不如你上来,试试看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男人胡说一气后,平摊一只手,无辜地叫她看:“你瞧,我现下什么也做不了……”
昔日被谢澜安判为“男手如绵,一世好命”的手掌,如今已有了握枪磨出的薄茧,显露出筋骨强劲的棱角。
可是轻轻勾一勾, 依然比猫爪还软地搔在人的心坎上。
谢澜安不怕胤奚敢做什么,就是怕他像这么着得意忘形, 与她同榻不免动手动脚, 不利养伤。
此前, 她与胤奚两人无论胡闹到多晚, 都不曾同床共枕过, 都是各自回屋安置的。
但一想到今日他再晚回来一步,她都决心要去找他了,谢澜安心里的那点原则又消散了。
不像在迁就他,反似想放纵一回忍不住靠近他体温的自己。
“说好了, ”谢澜安眸中有明月,“我过去,你不许动。”
胤奚笑了,似捕完食的野兽回到巢穴泄出慵懒的惬意,气音低酥:“我抱不了你,你来抱我。”
谢澜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疑似在说某人不要脸皮。她没召侍婢进来,自去熄掉多余灯盏,又从纱橱中取出一只枕头。
玉雪色的襕裾擦过放下的帘帐,纱缕飘动如雾,模糊了两具身体间的楚河汉界。
谢澜安弯身将那只棉丝枕搁在胤奚枕头的外侧,没发觉某人被子下的足尖晃了晃,像极一只得意狐狸在翘尾巴。
胤奚偏过来的目光灼灼。
谢澜安不是扭捏女子,面不改色地在他注视下脱了外衣,又褪去短靴,只余一件月白单衣在身上,躺上榻。
胤奚只觉帐子里更香了。
女子脑子里却走着神,勾织出不合时宜的画面,是以前有几回胤奚为她脱衣——与其说脱,不如说剥,剥掉后猴急地用手指和唇齿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那烘出来的热气,氤氲濡热,让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体温原来可以这么烫。
此时,胳膊外隔着一层衣布传来的体温,和从前那熟悉的热度一般无二。
谢澜安为了让自己显得光明磊落,往榻边上挪了挪,在昏沉浮动着药气的帐子里问:“表兄如何?”
“过来,要掉下去了。”胤奚一开始就破戒,右手指头走小人来到女子柔软的手心,又越过手臂,勾住那一抹兰柳腰,往自己身边拨了拨。再拿起她的手摆在自己肩上,做出谢澜安依偎着他的姿势,才道,“表兄和姓褚的过招都是碰硬碰,暗伤也不少,幸未伤在要害。”
他顿了顿,眉眼静在夜色里,“没有他,我回不来。”
“表兄让我给女郎带句话,‘我在青州听表妹之命,金陵有不敬者,我持斩马刀还。’”
谢澜安沉默一阵,心中感激表兄,赞他勇武。
胤奚也不嫌脖子酸,保持着平卧却侧头看她的姿势,问:“皇帝如何?”
“还能如何,居紫宸宫‘养病’而已。”谢澜安侧过身对着胤奚的脸,能看见他眼里闪着星星的碎光。
这样临睡前与人脸对脸说小话的光景,谢澜安很陌生,她儿时没有被母亲拍抚哄睡过,也没有机会与姊妹同床共眠过,不想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分享着心事的安谧在静昧的空间滋生,伴随眼皮发沉的踏实。
宫破的那个黎明,皇帝被她逼到无路,激生出跳台殉国的决然。
只是陈勍勇又勇不彻底,跳到一半反悔了,摔下两级台阶被贺宝姿一把捞住衣领,却是崴断了脚踝,这下假养病也成真养伤了。
“有禁军守着紫宸宫,太后便不敢妄动,外臣也不敢冒进。”
谢澜安挠了挠胤奚的下巴,让他的手别不老实解她小衣系带。
“女郎心软。”
胤奚眼神冷了一瞬,不耽误他手底下窸窸窣窣的动作。换做是他,断不会留着这昏君的命。
“那姓楚的……黄门侍郎如何?”
“嗯?”酥山在滚热的掌下软绵如波,谢澜安低呻了一声,捞出他姿势别扭偏这么有瘾的手,打了一下。走神想一会儿,才想起被她忘在脑后的楚清鸢。
忘了三天还是四天前,肖浪向她回报,禁军接掌宫城后为防藏匿隐患,在前宫后苑仔细巡查了一番,于内司监的净事房中发现了楚清鸢。
找到他时,人还被绑在长凳上半昏不醒,下身血色淋漓,已经去势。
“是陛下做的?”走下宫阶的谢澜安听后意外片刻,捻散飘落在掌间的浮絮,也不过淡应一句知道了。
既然楚清鸢以为陈勍是他的青云梯,这一世她便放任楚清鸢投靠皇帝。她冷眼看着这一对不成熟的君王与太心机的臣子互相刃靡,既不插手也不援手。
她只是旁观着楚清鸢的命运,连一丝心情波动都欠奉。
因为那个人,早已不是玄武湖畔值得她一眼青睐的青衫郎了。
胤奚嫌她想的时间太久,眉心幽幽团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想他做什么?我在你身边,你便不肯分些想念给我了。”
哪怕话题明明是他挑起来的,胤奚心头也不痛快。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单对这个人耿耿于怀,就像是前生宿敌,楚清鸢的存在本身就令他憎恶。
谢澜安拍拍那张细嫩的脸,容忍了受伤之人的无理取闹,改回平躺的卧姿。“京中诸事尚安,没有值得你操心的了,要问什么明天再说,睡了吧。”
“我打败褚啸崖,还没听你夸我。”
“啊,衰奴好棒,睡。”
“那有没有……”
“睡!”
胤奚叹了口气,他不想睡。他想看月亮,看白白圆圆的月亮。
不过看到了又怎样呢,老天捉弄他,在他生龙活虎的时候不给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同躺一张榻上,他又不好动作。难不成让女郎像喂粥一样,主动俯身喂到……不能想下去了,想来想去遭罪的还是他。
谢澜安忽然发觉身边的胴体热得异常。
她一惊,立刻想起医士的话,莫不是胤奚的伤口发炎烧起来了?
她支臂起身,披散着的长发如凉滑的水藻滑到前襟,她伸手探进胤奚衣下。
原本胤奚在包扎完伤口后,因穿衣不方便,上身的衣服只是浮遮在身上。谢澜安的手毫无阻碍,摸摸他脖颈,再探一探胸膛,不大确定,又从一粒粉樱摸到另一粒,让怀疑她借机谋私的胤奚难受得上不去下不来,无奈轻叹:“再摸,真睡不了了。”
发紧的音色,是七弦琴中最粗的宫弦拨出的余韵,低沉而隽永。谢澜安根据过往经验,很快了悟,放下心的同时着恼道:“那你随便热什么?”
胤奚:“……”
胤奚自认理亏地闭上嘴。
本以为这一夜会睡不习惯,不想谢澜安一枕黑甜。
翌日卯时三刻醒来,她都回想不出昨夜是如何睡着的。
一个梦都没有做。
乌黑云鬓凌而不乱地堆在枕上,衬着女子精巧雪白的脸,一片均匀的鼻息在颊边扑出茸茸暖气,谢澜安偏过头。
只见榻侧多出的人,微微侧躺对着她,自帐外透进的浅熹天光落在他阖着的睡睫上,比睁眼时更为浓密鸦黑,也更为乖巧。
凭着这副精致绝俗的五官,胤奚的睡相也极是好看,鼻梁笔直而挺拔,血色薄淡的唇角微微上弯,仿佛画中的云官雨师舒然假寐,看不出丝毫伤病的痛苦。
他睡得很熟。
泗水边枕戈待旦的那些夜晚,胤奚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这份强悍的精力在回到最信任的人身边后化为乌有,归巢的头雁在窝里卸下了全部心防。
谢澜安用目光静静描摹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转掀被角去看他的伤口。
这一低头,鬓边的头皮微微扯紧。
谢澜安眉梢轻动,才讶然发现胤奚压在两人枕间的那只手里,蜷握着她的一缕发丝。
而且在睡梦中亦握得牢,谢澜安试着移动,竟抽不出来。
一时间,谢澜安的心也如同被几缕青丝缠绊住,说不清是何滋味。
她不知道其他人情窦悸动是什么感觉,在她这里,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只要有胤奚在身边,她连骨头缝里都是放松的。
这自然有前世吟歌仙人的印象加成,再加上今生这鲜活小郎君的矫揉颦笑,带着天然的吸引力,予她灰蒙天地间唯一活泼的草绿。
更别说他惑主的手段、不尽的蜜语、舌尖的甜津,时常引得她七情上脸,都有些不像她自己。
可这个当下,谢澜安心头却又泛起一股奇异的怜爱——胤奚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不守着她气息便睡不安稳的孩子,他不再像昨晚把她抵在窗边那样,充满了强势和逸荡,而是如此无害,纯稚,美若琉璃,让她不忍抽离他缠指的青丝,吵醒他的美梦。
素来卯时即起,行程紧凑的谢氏女君,也不知搭错哪根筋,又挨枕躺了回去。
睁着眼无所事事地数着滴漏。
沾着晓露的迎春花在枝头昂首,丹顶白鹤从养鹤台扑棱着羽翅掠过飞檐,谢府的仆役与铛厨晓起,各院陆续都活动起来。束梦和青嫋晓得主君屋里是今日不同往日,多了一个人,所以女郎破天荒地晏起,二婢也不敢催促。
辰时正刻,金乌高起。来接谢澜安去内阁议事的贺宝姿跨步走进上院,看见束梦她们守在紧闭的门扉外,而屋里半分动静都没有,贺宝姿脚步微顿。
她下意识放低声音:“怎么,女君还未起吗?”
这些日子,谢澜安的出入行止皆是由贺宝姿贴身护卫,她知道女君每日卯时准时起身,卯时二刻盥洗用膳毕,三刻便动身入宫。若是前一日眠浅,多出来的时间便去文杏馆摆弄一阵沙盘,长身立在将明未明的黎明下,独自思量着什么,却从来也无耽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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