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讶异茆七微微笑着的表情,这是她入院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开心。这里面的物品,应该对她挺有意义的。
护士检查过输液管的流速,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茆七。
茆七低头闻了闻行李袋上面陈旧的味道,再拉开拉链,看到了以前的日记本。日记本密码锁有损毁痕迹,江宁转交的,也应该看过了,他知道江然最后对他说的话了吧。
放下日记本,茆七在行李中翻找着什么,最后在一件上衣的口袋里找到那张浅蓝布帕,刺绣的丝线已经褪色。
护士片刻后又进病房,柔声询问茆七,“茆小姐,有一位姓李的先生想见你,你要见吗?”
茆七从布帕上的名字抬眼,“是李亭甲吗?”
护士:“是的。”
茆七点点头,“见吧。”
病房在住院楼三层,李亭甲穿着常服,等在病房外。
护士出来打个收拾,李亭甲走进病房。
他还提了一个果篮,跟茆七摇手招呼:“哈啰,茆七。”
茆七冲他笑笑,“好久不见,李医生。”
李亭甲回以微笑,“嗯,真的是好久不见。”
茆七冲破心理防御,都记起来了。这是从十年前分开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同时,她要重新面对记忆里愈加凶猛的怪物。
果篮搁在病床柜柜面,李亭甲在陪床椅坐下,关心道:“你好些了吗?”
“嗯,”茆七挥动胳膊,说,“有力气了。”
“那就好。”谈话的间隙,李亭甲打量病房一眼。从一进来他就注意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向阳,相对安静。
在全市医疗资源最好的市医院,能弄到单人病房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需要动用人脉,应该出自那位警察的手笔,据说茆七也是他从卞水山里找到的。
就李亭甲观察以来,江宁算个好人。
“对了,挂水手凉吗?”李亭甲又问。
茆七说:“还好,只是营养液。”
李亭甲啊了声,颇惋惜地说:“吃东西是一件幸福的事,人在某些时刻,能在美食入口、味蕾接收的那瞬间,获得到满足的快乐。”
他稍倾了上身,眼神直直地跟茆七传达:“我们要去享受这个进食的过程,营业液对我们的人生真的太没有诚意,太敷衍了。”
茆七但笑不语。说是如此,但李亭甲送的果篮里都是容易剥皮的懒人水果,他也清楚她对吃一直很敷衍。
“说到这,我都饿了。”李亭甲自然地伸手扯开覆盖果篮的膜纸,自然地拿出一个释迦果,剥皮,自然地吃起来。
释迦果散发出一股甜蜜的清香,口感软糯似冰淇淋,李亭甲的表情实在享受,让茆七觉得,那个果子一定很好吃。
李亭甲边吃,闲聊着:“我今天没穿白大褂,你习惯吗?”
茆七:“还好。”
“还记得你在我的大褂褂角写的字吗?”
“一个‘七’?”
“嗯,那个调皮的小患者,就是你划的。”
茆七笑了笑。
李亭甲说:“你有行动力,创造力,我看过你的手作,神韵具足,可见用心。”
“是什么作品?”茆七好奇。
李亭甲形容:“一个40厘米高、肩畔有荆棘刺青的俏皮娃娃,肢体灵动,色彩自然,冷酷刺青与萝莉体态形成反差,十分有记忆点。”
“哦,那个啊。”茆七记起来了,那名买家是位资深收藏者,经营着几十万粉丝的自媒体号。
“你最近有出作品吗?”李亭甲问。
茆七:“没有。”
李亭甲:“住院无聊吧?可以捏捏娃打发时间。”
茆七:“我的材料在家,不在这里。”
李亭甲笑笑,说:“那你要赶快好起来呀,回家去,继续经营你热爱的手作。”
茆七真思考了一下,释迦果的甜香更诱人了。她输着液不方便,跟李亭甲说:“我想吃那个。”
“什么?”李亭甲站起身。
“香蕉。”
“哦好,……拿着。”
茆七接过香蕉剥皮,咬一口香蕉,脸颊鼓鼓的,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她说:“跟你聊天很舒服,我会不自觉顺着你的引导去思考,但是……我现在累了。”
“累了啊。”李亭甲不多问,拿着吃剩的释迦果道别。
“那小患者,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
门关上,茆七将香蕉吃完,皮扔进垃圾桶。她是累了,将行李袋拉上放好,那块布帕就放在枕头边,躺下休息。
“怪不得我会忘了他……”她呢喃着,安静的睡了过去。
出市医院大门,李亭甲撞见江宁,他站在地下停车场的闸口,视线追随。
说撞见也不贴切,江宁是故意在这等着他的。
远远目视李亭甲,等他走近,江宁说:“找个地方聊聊吧。”
“不用。”地下停车场闸口挺宽阔的,李亭甲觉得就这处说事挺好,“关于什么?”
江宁:“茆七的……病情。”
李亭甲:“那这个,真没什么好说的。”
江宁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话外意,“她病得很严重吗?”
“不是,”李亭甲说,“我无法判断她的状态,她拒绝我对她内心想法的侵入。”
用日常环境去让一名精神紧绷的病人落定到现实,去感受自然所属,是李亭甲对咨询者常用的疗愈方式。但茆七不似从前那样信任他,因为失败过一次,她下意识抵触他的任何入侵行为。所以他无法判断。
这方面江宁不是专家,“什么意思?”
李亭甲没立即回答,而是就地说起他和茆七的羁绊,“茆七初次就诊,挂的普通号,随机分在了我的诊室。我初次见她,她就像一只刺猬,浑身长着警惕。精神科医师只开药不作心理咨询,她拒绝用药就离开了,我当时察觉到她精神已抻到极点,就快要崩溃,预想到她的下一步动作,便脱岗去寻。最后在附近一座烂尾楼的楼顶发现了她,承诺让她忘记过去,她才肯跟随我回去治疗。”
江宁: “你那天无故离岗是因为这个?”
李亭甲:“是的。”
“为什么不跟院方领导说明,医生本就以救人为使命,你有正当理由,这样的好事也能为他们医院宣传。”李亭甲既有天赋,也一定聪明,江宁觉得他不应该不懂操作。
旧事蹉跎,李亭甲只是淡然,“茆七需要静养,如果因为此事暴露她的处境,外界的渲染会让她再次陷进极端,于她病情无益。”
江宁默了默,随后问:“值得吗?断送了你往后职业生涯的可能。”
“至今我也不清楚值不值得,但是现在我过得问心无愧,一条路不行,我还有无数条路可以践行自己人生的意义。但茆七她,只有最后一丁点可能了,没有人拉她一把的话,她真的会从此溺在黑暗里。她足足治疗了两年,才忘记掉过去的痛苦,开始新生活。”
茆七消失的那两年,在李亭甲的叙述中具象了。医者仁心,问心无愧,江宁以前不理解父亲的行为,现在也因这段纠葛而了解。
“那你还能再救她一次吗?”
“不能,或者说她不信我了。也才十年,她又重新经历了一遍痛苦,她不会再信我,她潜意识里的抵抗,我的治疗对她再起不了作用。”
李亭甲走了。
江宁没有问出那句: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李亭甲也想救茆七,不然不会在那时问江宁,是不是一名好警察。
其实江宁清楚,不破不立,事到如今,茆七只能自救。
又过两日。
茆七好好吃饭,主治医师批准出院。
在她办出院手续的那日,仲夏如带着仲翰如来看望她。
两人也许没什么看望病人的经验,不知道找地方坐,就干站在病床边。要不是穿着私人衣服,还以为是医生护士查房呢。
茆七好了许多了,盘腿坐在病床上,笑眼说:“怎么了?仲夏如,快坐啊。”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控制不住眼泪,仲夏如瘪了嘴,那种心疼的神色才显露出来,“小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茆七摸了自己的脸,“我怎么样了?”
“小七,你好憔悴……”仲夏如哭腔道。
“没有啊,我都要出院了,你别担心。”茆七安慰地拉拉她的手。
仲夏如看到床头收拾的行李,说:“你今天出院吗?刚好让我哥送你回去。”
茆七看向仲翰如,仲翰如也表示方便送。
茆七对他笑笑,“不用了,已经约好了出租车,不好退单。”
仲翰如点点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说到这个,”茆七转向仲夏如,“仲夏如,我想吃金桔,你去帮我洗两个行么?”
“好呀!金桔在哪?”
“在柜面,果篮里。”
“哦,看到了,你等会儿啊。”仲夏如欣然而去。
单人病房里就剩了茆七和仲翰如。
茆七坐着,他站着,她又笑笑,平常地说:“我能问你个事吗?”
“嗯,可以。”
“你那天说我怎么会叫你阿七,那你认识的阿七是谁?”
仲翰如:“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叫甘念琪。”
茆七:“你喜欢她是吗?”
被当面戳破,仲翰如难为情地承认,“是的。”
茆七低声道:“那有很久了,最少有二十年了。”
“是呀。”仲翰如几不可闻地叹息,二十年的关系一直原地踏步。
“好了,金桔洗好了。”仲夏如很快回来了。
话题没有继续的必要。
金桔皮脆,芯极甜,茆七吃着,对仲夏如说:“以前你说的对,是我魔怔了。”
仲夏如听不懂,“什么?”
“没什么啦!”茆七笑眯眯地从病床起身,“我得换衣服啰,要回家了。”
“哦好,那我们避一避。”
仲夏如和仲翰如出了病房。
茆七换下住院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心中已过千帆。
她发觉,记忆错的就是错的,她幻想出的感情,其实脆弱,一旦破灭,说平静就平静。
茆七换好衣服,抱住行李出病房。
仲夏如和仲翰如送她上出租车。
仲夏如交代了一些健康作息的话。
仲翰如则说:“好好养病,身体好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茆七只是点头。
车开走了。
奇怪,她一点也不期待。
回家后,夜晚做梦,是真实的做梦,没有危险,处于混沌中。茆七听到有人叫她阿七,她总是在找,在喊:你是谁?你在哪?
但是入眼也是混沌一片,看不清是谁,也看不清她自己的心情。
经常地梦,回家这一周的每天。话常有,日思夜梦,早知道是如此一别,茆七就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终止。
她后悔了,也忐忑。
那人是不是生气了?才不再来。
一个很平常的早上,门被敲响。
是703纠集了其他住户,上门来讨伐之前诡异的事。
事关小区安全,出警内容物业有必要了解,所以茆七生病的事就传了出去。越传越诡异,到不定时疯癫,到存在伤人的可能。
茆七开门与他们对峙。
对面的每一张脸都张着口,嚷着一致的言辞,大约是想驱赶她,因为她是个精神病,是个定时炸弹。
茆七觉得很吵,她关门穿过人群,无人敢阻拦。
坐电梯下楼,来到街上。
她漫无目的,只觉得不能再呆在那里,这样会窒息。道路四面车流,将她碾了又碾,不知道何处才能立足。
对茆七来说,这整个世界都是一座西北区精神病院,她往哪儿跑,都跑不出去。
日光照得人晕眩,记忆回来了,但却越混乱,茆七时常在现实,茆村,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处境中来回。
她甚至开始怀疑,种种经历,我还是我吗?
人生来是一副空壳,意识是如何得的?
我的思想为什么会在这副躯体?
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长相?这样的生长经历?
这个世界会不会是操控的假象?我的灵魂思想的递进,会否是另一个灵魂濒死的转移?
我难道是鬼吗?
虚实难分。
我还是意义上的我吗?
无处可去,只能回去。
翌日,由茗都小区所属街道办出面,将没有亲人的茆七送进医院治疗。
救护车上,随车医护见茆七安静,无伤人倾向,便没有给她使用束缚带和宝宝椅。
到目的地,茆七下车,医院大楼伫立在前,她抬眼望去。
医院楼高七层,顶层悬挂七个字:西北区精神病院。
第73章 (全文完)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茆七被送进西北区精神病院的第二天, 江宁就得知了消息。
去专科医院住院也好,茆七能得到规范系统的治疗,于她病情有利。
这天老许也跟江宁通气, 刘献金失踪案的传唤令下来了, 介于茆七的精神状态, 他和大国要亲自去医院问询,在此之前需要先跟茆七的主治医生沟通她的病况, 适不适合做问询。
江宁没多犹豫,决定和老许一同。茆七不愿意见他也没关系,他不露面就行, 只要能在问询第一现场。
西北区精神病院住院视病患病情轻重来划分可探视和全封闭的住院方式,茆七能正常和医护沟通,配合治疗,被分到了可探视区。
市公安局和江宁家去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路程差不多, 老许和江宁前后脚到达。
老许和大国先前往医生办公室, 江宁与他们错开来到住院病区。
探视需要办//证,到护士站办理好后,上三楼女病区。楼梯到三层就被一扇厚重的铁门拦住,门后有专门人员核对证件放行。
专门人员很冷待,几乎不多说一句话, 面目也麻木不仁。
在江宁进入病区后, 身后铁门匡当一声,落锁的声音十分沉重。能猜得到,是为防病人逃跑。
之后, 一种突兀的寂静,如山洪般没有预兆地袭来。江宁还未看到真正的病房,就已被这里的压抑影响了心情。
面前是一小段玄关, 玄关正对一间工作间,江宁走过玄关左转,真正的住院病区才铺展在眼前。
此时早上八点半,所有病患排队在走廊,队伍前头是两名护士和一辆装药的推车。
江宁看到茆七了,她排在队伍中段,齐耳短发有辨识度,跟周围病患一样,安安静静地排队等药。
护士核对住院手环,发药,给一杯水,病患吃完药后,张口给护士确认吞咽。
队伍秩序稳定,很快到茆七,她吃了药张口给护士检查,然后离开,走进310病房。
江宁在走廊另一边,目送茆七的背影。病号服穿在她身上,阔绰有余,仙风道骨的瘦姿,仿佛轻轻一攥,肉骨就能碎化一般。
随着护士发完药,越来越多的家属探视,病房才增了一丝人气。
江宁没有去找茆七,而是等着。
约莫半小时后,老许和大国姗姗来迟。
老许见到江宁并不意外,他竖手指点点江宁,警告其只能旁观,不能有多余想法。
值班护士已接到医生通知,和前来的老许交涉几句,清空310病房,只留下茆七。
从护士带走病房的其他两名病患,茆七就猜测到有事发生。在看见老许这名老警察时,她明白事跟她有关。
茆七本来坐在病患上喝水,想起来,却被老许制止。
“就坐着休息,别劳动了。”
茆七便还坐着,搁下水杯,问:“你们来做什么?要抓我吗?”
老许多看她一眼,公事公办的语气,“只是例行问询,耽误你一些时间。”
“怎么这样说呢?”江宁在门边的墙壁站着,嘀嘀咕咕,不满意茆七回话。
警察问询就代表有罪吗?这样臆测式回答,会让警方更警惕你在害怕什么。她不应该说这句破绽百出的话。
“那我就直接问了。”老许开始了。
茆七:“嗯。”
老许瞥了大国一眼,大国得令,在一旁开始记录。
老许:“刘献军你认识吗?”
名字耳熟,茆七回忆了一下,“是堂叔。”
“好,”老许说,“他到警局报案,声称他们各个亲戚从未见过你父亲刘献金的坟墓,你也没通知他们葬在哪,他怀疑身体一直健康的刘献金的死亡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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