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祖母铁了心也要从娘家选个表姑娘过来,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当晚回去,孟澜气得挥袖洒落边几上的香炉,摔得一地粉碎。
这樽褐彩云纹镂孔炉,还是老夫人从前送给他的生辰礼,孟澜日日摆在眼前,感念祖母对他的相护之恩。
到头来还是比不过兄长,便是他的婚事也都能拿来利用。
偌大的孟家,居然没有一个真心待他之人。
孟澜怅然若失,思及无辜被算计的表妹,心中亦是悲苦。
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不被养在膝下。二房那位姨娘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听说二婶不让她去见孩子,年纪轻轻,已经病得不成个人样了。
既然孟家是个火坑,那表妹还是尽早离开,另觅良人的好。
群玉那身换下来的衣物正要被春禾拿出去清洗,却叫她眼尖看见了。
“最上面那件外袍,不会是表哥的吧。”
缠枝纹的瓦青外袍,这哪里是小娘子爱穿的颜色,春禾替她管着放衣裳的箱笼,自是从未见过。
群玉接过这件外袍,瞧见上面隐隐约约透着点红,“这件你先别抱出去,被人看见。”
春禾点点头,疑惑问道:“那这件外袍是二郎的还是谢郎君的?”
瞧这颜色,不像是谢表哥常穿的,莫非是二表哥的?
昨日她精神不济,怎么回来的都有些浑浑噩噩,春禾就更是不必说了。
一见到她惨白着脸,虚弱地让人扶进来,哪还有空去关注两位郎君身上穿得是什么衣裳。
关键是这事也不好去问另外几个婢女,若是刻意去问,指不定又要多事。
想不起来这件外袍是谁的,群玉也就懒得想了,只吩咐春禾悄悄收着,便是要洗,也别在白日里晾着。
等她身子好些,能出门走动了,群玉亲手做了枣泥糕去飞白居。
却不成想松成支支吾吾地回绝她,说是二表哥在忙,这会不见客。
群玉瞧出了不对劲,却也只是让松成将枣泥糕帮忙代为转交,说是算作谢师礼。她那有几幅画,一直不得要领,还请表哥得闲去趟玉婵院亲自指点。
这话说的既有名目,也让人推拒不得,孟澜捻着酸枣糕吃了一块,尝了一口,感叹起来,“倒不像是从前那般滋味了。”
松成怔了怔,郎君哪里是觉得这枣糕变了味道,分明是觉得与老夫人离了心。
想当初大夫人生二郎时险些小产,后来侥幸将孩子生下来后,却因此不大待见他,是老夫人将二郎养在自己膝下,经常亲自下厨给他做酸枣糕。
后来松成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大郎爱吃酸枣糕,而大夫人将病弱的大郎养在跟前,看护得紧,外院送来的吃食,一率不许人给大郎吃。
老夫人做的酸枣糕送不过去,便只好给了二郎吃。
直到大郎病逝,老夫人便再也没做过酸枣糕了。
如今看来倒是凑巧,没想到表姑娘也会做这道糕点,倒是无端地让人勾起几分回忆来。
群玉倒是不晓得这小小一碟酸枣糕,里面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而是春禾在梧州待了几年,就只会做这一样的糕点,而她想着要谢谢两位表哥,又不好空着手去,便跟着春禾一道学着怎么做。
给孟澜送的那一碟,大多都是春禾做的,群玉只将自己做的几个比较好的放了上去。
至于送给谢望的那一碟,群玉想着他或许看不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吃食,所以将自己做的,不大好看的哪些,全都放进了食盒,也算是没有那么浪费。
谢望掀开食盒的时候,倒是没说自己看不上,只是面上不大好看,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好半晌,还是捻着奇怪的试探,来了句,“你先吃一块。”
什么意思?他难道以为,自己会在枣糕里面下药不成?
他像是听出了自己的腹诽之言,复又补充道,“毕竟你算是犯有前科。”
群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低着头去绞帕子,实在是有些心虚。
如果说她先前两回,递给他喝的茶水、亲手做的馎饦,还能同他分说一二。
后面她要离开玉佛寺的头一晚,亲手做的菱角糕,里面加了足量的蒙汗药,那便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当初群玉同德叔约好,等风头过了,城门盘查不严了,她便换回女装,和他一起扮作父女出城。
只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净看她的眼神太有压迫感,几乎是透着恨。
群玉心中诸多委屈,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能屈辱的由他折辱。
她到底是害怕,了净知道她要走,会不肯放手,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错事。
结果因为妙觉贪嘴,一口气吃了三块,顾不上喝口水,居然倒头就昏睡过去了。
在此之前,群玉从未见过他发怒是何模样。
可那天夜里,他连声音中都带着止不住的怒意,“都说蠢人有蠢计,可我也是头一回见得你这样蠢的。”
他似乎是怒极反笑,不顾趴在桌案上昏睡的妙觉,就压着她拥吻,被他抱到床上去。
佛帐低垂,薄衾翻飞,她不敢哭出声,死死咬着唇,却被人欺负地更加肆无忌惮,最后实在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起往事后,群玉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便拈了块酸枣糕,咬了一口,“你看,没骗你吧?”
谢望眼也懒得抬,倏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就着她的手,吃下那半块糕,“那可说不准。”
如此突兀的举动,群玉怔了片刻,耳尖也一点点变红,咬着唇小声道:“谢表哥,这是我吃过的。”
谢望抚过她的腰,狠狠捏了两下,“我知道啊。”
群玉实在是没见过他这样理直气壮的,“那你还吃……”
“我如何知道,面上这块是不是单独做的,其余的枣糕都加了东西。”
顾不上腰间一紧,群玉气得捶他,连忙推开他,“既然你不要,那我带回去就是了。”
眼见着要将人惹生气了,谢望这才语气和缓了些,转头提起另外一件事,“过几日崔家端午家宴,会邀请孟家,你不要去。”
这是什么话,能不能去也不是她一个表姑娘能做主的。
群玉疑惑问道,“既是家宴,怎么会邀请孟家。”
“孟崔两家自从结为姻亲后,两家之间的走动一直都很频繁。”谢望耐心地同她解释了一句,多的没有再说。
至于为何不肯让她去,除了不想群玉和孟澜成双成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外,更重要的是端午那天人多又杂,他有正事要办,没空顾得上她。
群玉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即便是崔家相邀,与她一个来孟府做客的表姑娘又有何干系。
这几日她难得清闲些,便忙着将先前落下来的好些功课赶上来。
像被夫子留堂补作业的学生似的,一连画了好几幅,让春禾拿着去二郎院里。
原本她以为这次照旧会吃个闭门羹,谁知二表哥居然跟着春禾一道过来了。
群玉看见他时,难掩眸中惊讶,却见孟澜又露出一幅笑模样,“看就我来,表妹很惊讶?”
听出他话里的打趣,群玉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担心二表哥贵人事忙,没空搭理我嘛。”
她是个惯会说俏皮话的,既能让人心中熨帖,也不会觉得被人献媚讨好。
孟澜只觉得压在心中那块巨石落了地,在春禾拿着画找他之前,这几日他就在心里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不想放手。
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因为他孟澜这个人,所以特意给他的。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为了与长兄“潮”之一字相称,就连妹妹五娘,也是不被父母寄予期望的孩子,而是为了以至亲之人的紫河车①入药,只是大哥病入膏肓,早就回天乏术。
母亲悲痛欲绝,当即生了迁怒之心,于是年纪还小的孟澜,抱着妹妹五娘,在老夫人膝下才能健康长大。
是以,在得知这些年的祖孙情谊,依旧是借着长兄维系时,孟澜觉得自己短暂的前半生,活得有些可笑。
长兄自幼聪慧好学,能诗善文,尤好琴瑟之音,每每与他比较,孟澜都觉得相形见绌,难以望其项背。
幼时孟澜与长兄关系还算好,直到长兄的身子每况愈下,母亲原本就不喜欢他,后面就更加变本加厉,各种恶毒的话充斥在他耳边,她满脸怒色,悲痛欲绝,“为什么生病的不能是你?”
至于父亲,因为他的冷漠,害得母亲变本加厉地在他身上发泄。
又因为他的多情,几房小妾和母亲斗得乌烟瘴气,你死我活,最终的报应却是落在无辜的长兄身上。
目睹了自家父母这对怨侣,在很早之前孟澜就想,他只会娶自己心爱之人为妻,直到祖母替他做主,安排了他日后娶梧州来的表姑娘。
起初孟澜并不喜欢她,但碍于祖母的吩咐,依旧给足了脸面,直到与她相处久了,孟澜觉得表妹是一个很好的小娘子,好到他甚至害怕自己会辜负她。
她会真正关切他喜欢什么,会了解他爱好什么,会与他有很多话讲。
一想到能和这样好的表妹成亲,绵延子嗣,到老了头发都白了,还能赌书泼茶,闲敲棋子,孟澜又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所以思来想去,他又舍不得和表妹分开了。
他想着未必就没有跳出火坑的法子,即便不靠孟家,他和表妹也能在一起。
孟澜想通之后,迫不及待地就来了玉婵院为她讲画。
群玉站在书案前执笔作画,他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站在她身后。
起先,孟澜还是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只是看着她落笔不太对,便伸手握住她的手亲自教她勾线。
两道颀长的身影落在窗棂上,远远望着,倒像是一对有情人,情意绵绵的亲密相拥。
隔壁弄玉堂书房。
谢望踩着梯子,在书架前找书,一本本地翻过去,终于找到了那本书册。
正要转过头下去时,冷不丁瞧见了隔壁书房那扇阖得严严实实的窗。
他看见有两道人影在晃动,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在她房中,那么定然是她才是,只是这人身形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在谢望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却看见那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渐渐分开。
他认出那道修长身影,是一位男子。
在孟府还会有谁,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入她的玉婵院。
除了孟澜,谢望想不到旁人。
瞧着俩人的影子十足依偎的样子,谢望的视线追着那俩道身影,差点没顾及脚下的路并非平地。
等他站在窗前,按住汹涌的心悸,盯着对面幽幽地看,面色彻底凝重下来。
片时,玉婵院那扇窗被推开,群玉撑着头,唇间漾着一丝笑意。
只是在抬头瞧见,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谢望时,她连忙向后退,险些摔在地上。
怕孟澜瞧见他,群玉连忙将窗牖关上,满脸都是做贼心虚的表情。
孟澜眼疾手快地去扶她,温声问道:“看到什么被吓着了?”
顾不上回答他的话,群玉脑子里乱哄哄的,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自己方才和二表哥做了什么。
甚至又惊又惧地猜测他到底看到了多少,若是同他解释,是否能和他说得通?
第9章 她的真心最是算不得数的。……
玉婵院的正房里,群玉和孟澜两相枯坐,气氛太过诡异,便是香茹都不敢同二郎说话,只顾着低头一心侍茶。
方才表妹着急地把他往外推,说是有些口渴了不如去喝茶。
孟澜虽不解,但也由着她动作,只是路过外间时,瞧见有个婢女在补衣裳,瓦青的颜色,不大像是女儿家爱用的。
仔细回想后,孟澜记起来那天表妹被谢望送回玉婵院的时候,身上似乎披着件外袍,是谢望的衣裳。
这都几日过去了,也不知她是忘了还,还是怎的。
他总怀疑谢望心思不纯,可若是说他对表妹好,也不见得。
可当表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比谁都积极。
孟澜眼含重惑,心头揣着沉甸甸的疑问,不由地试探开口,“上次借给表妹的那身衣裳,不知你打算何时还?”
先前她还苦恼那件外袍找不人,这会子二表哥就自来认领了。
春禾听到这话后,将那件外袍拿过来,“奴婢瞧着袖口破了,这才缝了几针。”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衣服破了便不会再穿,是不必补的。
孟澜在心中自去为她开脱一番,想着定是这件外袍破了,洗净后又需缝补,这才没能及时还给谢望。
接过这件外袍后,孟澜正欲离开,却听得桂枝引着宋嬷嬷进门,他便只好抱着衣服,好整以暇地等着宋嬷嬷过来。
“二郎也在啊,那正好,省得我还要过去递话了。”
早在外面还没进门时,就听说二郎过来了,宋嬷嬷心中喜不自胜,想着老夫人知晓了定然高兴,面上却是不显。
群玉起身迎她,“嬷嬷来可是有什么事。”
宋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着气色好多了,想来是病好了。
“大夫人的娘家崔家送来帖子,邀咱们家的郎君娘子端午那天在曲江池赴宴。”
群玉眉头轻蹙,觑了眼旁边端坐着的孟澜,小声同宋嬷嬷说了声,“大夫人娘家设宴,我去合适吗?”
若不是碍于孟澜在,她还会将话说得更明白些的。
大夫人不喜欢她,又哪里乐意她跟着一道去参加崔氏家宴。
“崔家新进门的大夫人递来的帖子,可是特意提到了要表姑娘也去呢。”
倒是让谢望说中,崔家端午家宴果真邀请了她。
宋嬷嬷难得这般耐心,同她解释原因,群玉点点头,却又想起谢望的话,他好像是说不许她去的。
只是宋嬷嬷亲自来,她也没有办法拒绝。
“表姑娘莫要担心,二郎那天也在的,你不熟悉这京中风貌,届时让二郎带你好好逛逛曲江池。”见她并未接话,宋嬷嬷连忙向二郎递了个眼色。
就听得孟澜笑了笑,“你来盛京这么久,我还未带你出游过,端午那天在金水河有赛龙舟。”
赛龙舟?群玉眼眸一亮,生出几分兴致来。
上回看赛龙舟,还是和几个堂弟堂妹一起端午出游,在金水河边给霍家包的那条龙舟加油呐喊。
每年端午,无论是高门世家还是普通百姓,都热衷于参与到赛龙舟这场盛事中,不同的是前者多是包一条龙舟,后者则是街坊邻居一起选支队伍参赛,若干支队伍开赛后锣鼓喧天,声势浩大,一艘艘龙舟如箭般划过,鼓声阵阵,如龙出海。每支队伍全力以赴,不光是为了得到主家的赏钱,更是因为圣上与民同乐,每年赛龙舟胜利的那支队伍,都会特赐玉牌,由着内侍省小黄门将众人信息记名,若是运气好些,还能选入禁军当差。
除去百舸争流摇旗呐喊,这赛龙舟最刺激的莫过于龙舟即将行至终点,划舟者翻身径入水中,抢夺彩标。
群玉先前看时觉得让人群情激昂,热血高涨,倒也很是让人怀念。
她点头答应下来,却又担心会叫谢望知道,惹了他不痛快,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就这么忧心忡忡地将宋嬷嬷送走后,群玉站在门口与孟澜又打听了几句,“既是崔家设宴,还会来哪些人呢?我怕人多出错……”
哪里就需要这般如临大敌,孟澜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紧张,“如今也说不准,只是想必不会太多。”
见群玉总算是松口气,孟澜又离她近些,伸手去刮她的鼻子,“崔氏之所以将这场家宴设在曲江,不仅是为了看端午龙舟赛,而是为了给足那位新进门的大夫人脸面。”
孟澜说得这么清楚,群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是新夫人头次操持宴会,想来不会出什么纰漏才是。
群玉倒也没有躲着他的动作,只是殷殷笑着,嗔怪似得睇他一眼,这还是在玉婵院门口呢,若是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臊得慌。
谢望自是在书房窗前,瞧了个清楚明白,却并未打算现身,而是准备迟些时候,新仇旧恨再与群玉一起算。
余光瞥见孟澜抱着的那件外袍,谢望定睛细看,这不是自己那件?怎会在他手上。
只是谢望也顾不上当面问他,孟澜说完话意犹未尽的离开,她站在门口远远目送。
能做戏到这个地步的,谢望只服群玉一个。
无论是不好相与的孟四,还是风光霁月的孟二,她游走于二人之间,绝非出于真心钦慕。
她的真心最是算不得数的,谢望深谙这点,故而只是作壁上观,乐得看笑话。
端午这天,群玉稍作打扮,梳妆得落落大方,她与五娘、七娘同乘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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