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了系统帮忙,干脆在二楼的两边空处也修上房间。
两边按照中间的规格,扩出四个房间,这下整个二楼一共就有十二个包厢了。
这十二个包厢里,沈荔将留了六个出来,其中两个是给会员预约用的,剩下四个就是专用的女客包厢了。
系统在包厢装修上最费工夫的就是隔音和安全,保证站在门口都听不见里面一星半点声音。
里面的布置则不用说,有圆桌有方桌,圆桌配了转盘、方桌则最多是四人位,免得客人夹不到菜。
房间是十分宽大的,无论四人八人十二人来聚会,只消添减桌子便是。
每间屋子的色彩不超过三种,亮度都不高,又有梅兰竹菊、松月风泉等主题,别有一番雅趣。
一楼的布局也略微调整了一下,主要就是把那几张四人桌跟正门之间用屏风做了个隔断。
一来,更有种从‘初极狭’,到‘豁然开朗’的柳暗花明之感;
二来,也让来就餐的女眷少一些被打量的困扰。
系统出品,工期短得令人不敢置信。
但以往所有装修工程都是沈荔去谈,上到芳姨下到宁宁,几人都对她有种迷之信赖,总觉得沈掌柜出马,招到这样神奇的工匠也不足为奇。
虽说又扩了店面,但沈记的经营时间依然没有变。这天傍晚刚过五点,门口排队的客人们便涌了进来。
临近年关,手里的余钱都多了,请客吃饭的机会也多了。每天中午和晚上,沈记门口都是大排长龙,为此沈荔专门又订做了不少长椅摆在门边。
“哎,高公子!您又来了?今天还有些荠菜,我记得您最爱吃了......”
“刘大人,这边请!包厢上楼左侧日字号房!”
“楼世子今儿个......用了会员权益预定,那就是天字号房,这边上楼!”
一眨眼就是人声鼎沸,每个进门的客人脸上都带着融融笑意,仿佛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且飞快的,就有热腾腾的茶水点心奉上。
客人们坐下吃起来,谈天说地,更是兴味勃勃。
即便看了无数次,宁宁依然忍不住叹气。
这样好的地方,这样好的日子,要是她的爹娘有福享用一天两天的,那就好了。
不过她的工作很繁重呢,譬如现在,立刻就要进厨房帮沈掌柜分担中午的单子。
需要提前处的肉和菜早就准备好了——宁宁也没少帮忙——只是有些炒菜要新鲜猛火才有味,沈掌柜对这一点又毫不退步,只能现切。
这样一来,又多了不少工序。
宁宁撩开厨房的帘子,迎面就是一股热气,扑在她被外院冷雪冻得微红的脸颊上。
后厨连着院子的那道门一贯是开着的,只用两片墨蓝布帘遮挡一二。宁宁走过帘子,在旁边温水里净了手,立刻就开始帮忙捞红豆。
“这一锅,约是八碗的量?”她问。
沈荔对她很是信任,并不回头:“对,楼上包厢来了八位女客,先送几份赤豆金粟甜汤上去。”
红豆已经被熬煮到一种软烂绵密的沙质,勺子轻轻一碾,尚有些形状的颗粒立刻就细细展开,将里头甜蜜润泽的红豆沙露出来。
宁宁取来八只红漆小碗,底下垫了足足的鲜牛乳,一大勺红豆沙搁进去,宛如一座小峰峦。
这之上再一勺鲜打发的奶油,颇有些‘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哲思辨。
最后撒上几粒秋天制好的桂花干,便大功告成。
她端着盘子上楼去,只觉得二楼一片寂静,比一楼热闹的大堂冷清不少,像是没客人似的。
“玄字号房......玄字号房......”
宁宁敲敲门,听见里头有铃铛被拉响,才推门进去。
一打开门,便是一阵香风扑面。
八位衣着各异的娇客,都笑盈盈扭头看向她。
“这手里端的是什么?”
“是、是免费赠给客人们品尝的甜汤......”
“是人人都有,还是只有我们有?”
宁宁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脸上立刻就是两团飞红。
好和气、好温柔的贵家小姐......有的灵巧、有的娴静,倒像一副百花图一样展开在玄字号包厢里。
她出身在高原山地,地势高日头足,即便是官家小姐,脸庞都是微黄的。
若不是豪富,能供得起女眷一辈子不出门、不下地,那恐怕手脸的皮肤也是粗糙的。
更不要说香粉、花露这些精致东西,家乡本地是不产的,只能从山外运。
运过来的价格高得让人咋舌,没几个人能买得起,宁宁便以为人人都是这样。
就算到了京城见了沈掌柜,也只觉得她比寻常人白些,手指上依然是厚厚的茧,这是劳动的痕迹。
“快进来快进来!”
几人中间,一个穿着海天蓝长裙的少女冲她招手。
见宁宁愣在原地没有动作,连声让自己的侍女过去把人接进来。
手指相触,宁宁才发现,这些侍女的指尖都是细嫩的。
“这是什么?是红豆沙么?”
“我还闻见了桂花香!”
“底下白色的是牛乳吧......?”
少女们声音清脆,即便同时开口也不觉得吵闹。
宁宁缓过劲了,一一解答她们的问题。
“红豆沙都是刚刚熬好的,不是昨天提前煮的。”
“可以单独吃,也可以和奶油混在一起——上面那一团雪白的就是奶油。”
“对,金黄的是桂花干。”
“不能放太多,否则会夺了红豆沙的味道......”
宁宁抬眼,发现一众小姐都捧着脸极认真地听讲,仿佛她在说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一般。
不知怎么,忽然脸蛋一红:“我、我下去端菜!”
人一跑,那海天蓝裙的少女就对身边石绿衣裳的姑娘抱怨起来:“依依!是你说沈记的小姑娘活泼可爱,我们才额外多说了几句,结果人家明明很害羞嘛!”
“就是就是,万一恼了我们,不肯再上楼,依依你去哄。”
薛依依告饶:“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这赤豆金粟甜汤可得趁热抓紧喝,别等它凉了!”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很有道,捏着勺子便是一口。
一口,又一口,仿佛停不下来似的。
甜汤材料简单易得,谁家冬天没用红豆煮些甜汤呢?
但沈记的红豆沙不像家里甜腻,沙质里又有些颗粒,牙齿咬开的瞬间,红豆天然的甜蜜滋味充斥口中......
皮渣滤了又滤,是一点没有的,才能叫红豆沙和底下热腾腾的牛乳浑然一体。
若是像刚刚那小姑娘介绍的一样,奶油和豆沙一起舀,仿佛天上的云落了下来一般。
豆沙香与奶香交织,恰到好处的甜味,如雨水滋润了少女们的唇齿。
桂花干只有几粒,且淡雅无味,香气却持久绵长。
小小一碗甜汤用完,拿旁边的茶水漱了口,桂花香却仍旧幽幽可闻。
“我家兄长定会喜欢这道甜汤的!”一旁有人懊恼,“早知道也叫他一起来了......”
薛依依瞥她一眼:“若是叫上公子,我们可就进不了玄字号包厢了。”
其他人无不点头:“是啊,要是和兄长爹爹一道,坐大堂倒也不是不行。”
“但有包厢,谁愿意坐大堂啊?”
“听说玄字号到宙字号,四间都是专给女客用的包厢?”
最后这一句问的是薛依依,因着她们今日聚会,全是薛依依一个人张罗起来的。
这位南州巡抚之女在京城贵女圈里,也算小有名气。
一则薛依依爹娘都是江南人,身上也有些江南美人的婉约气韵。
但她在塞外草原降生,随着薛旸四处宦游,天南地北都见过,又比京城闺阁小姐们多了眼界见识。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杂糅,令这些从出生就没踏出京城半步的小姑娘们很是好奇。
加上薛家从不限制薛依依读书,能读会写,偶尔聚会后写几句俏丽的小文,也让手帕交们赞叹不已。
若说京城诸位小姐,彼此之间毫无半点勾心斗角,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光是薛依依抢先一步知道沈记这个好地方,都难免叫人轻轻嫉妒一番。
但若说她们四处见不得人好,那更是荒谬。毕竟京中聊得上话的小姐,又能有几个?
这都不知道珍惜,莫不是喜欢跟大字不识的丫鬟鸡同鸭讲?
那海天蓝裙的郑小姐郑梦娇,家中有个做御史大夫的爹,严苛板正,家里女子即便识字,按规矩也只许读《女诫》《女训》之类的文章。
但这做爹的到底疼爱女儿,郑小姐看些情爱话本,或旁的不合礼数的东西,他也抬抬手就罢。
时间一长,养成郑梦娇直言直语,不受拘束的性子来。
一次聚会里,她偶然撞见薛依依写小诗讥讽一位不许外嫁女归家的老大人,顿觉投缘,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这时也轻快地打趣:“依依,我们可都是看了你的文章才被哄过来的。一会儿见了沈记掌柜,说什么也要长包一间,这里可比家里舒服多了!”
“少了那么多规矩,能不舒服吗?”
“要是让祖母知道我吃饭时还跟人说话,少说得罚我一个月没有新衣服穿!”
“就是,依依你都算好的,薛大人又不常在京里。我才倒霉呢......”
抱怨之际,门口又是一阵敲门声。
离摇铃最近的郑梦娇伸手拉了拉上头的绸绳,铃声一响,门被推开。
一名约摸不到二十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郑梦娇反应极快,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是沈掌柜?”
薛依依轻轻瞪她一眼:“是沈掌柜。”
沈荔冲着这群鲜妍多样的美丽小姐们微笑点头:“诸位好,我是沈记掌柜,沈荔。”
她动作迅速,和身后的宁宁、周全周安两兄弟一起上菜,很快就把这张圆桌铺满。
八位客人,即便都是女孩,每样菜品也至少有两份。
一道道介绍过来,沈荔又问了些包厢体验,准备日后改进。
“都很好!就是不能提前预约,叫人有些遗憾。”
“是啊,我下个月生辰,要是不能提前预约包厢,万一到时来了没有空位,又该如何?”
沈荔点点头:“诸位所言,我都记下来了。”
“包厢目前只有天地两间,开放给会员预约。入会预付二十两银子,除了预约包厢,大堂的位置也可以预约。”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犹豫太久,纷纷道:
“那我也要当这个会员!”
“我也要!”
“二十两银子在哪儿交?”
沈荔抿唇一笑,目光往桌上一扫,见这一大桌女客点了骨汤、辣味、清水三个锅子,便想起至今未见踪影的番茄,不免遗憾。
自己忙于沈记琐事,终究不如这些客人们有钱有闲、见多识广,倒不如......
“平日若是见到一些新奇的蔬菜水果,也可往沈记送信,”沈荔说,“若有新菜,会下帖子请会员来尝鲜,再决定要不要对外售卖。”
一众小姐面面相觑。
她们若也成了会员,岂不也能决定沈记的菜单?
自己的意见能这样被重视,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那我要好生留意了!我家有门姻亲,专做西域生意,每年送来不少新鲜玩意呢!”
“我也叫家里堂兄替我关照着!他在鸿胪寺当个小官,也算见多识广了!”
“有的海商常往我家送礼,可以探听一二......”
郑梦娇眼珠一转,拉着薛依依的手腕过来,走到沈荔面前:“沈掌柜恐怕还不知道,我这位手帕交是个极有学问的。”
“那天她在沈记吃了道玉腌鱼,回家挥毫成章,写了篇品鉴的感悟呢!”
“是吗?”沈荔眼睛微微睁大,微微笑着看向薛依依,“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拜读薛小姐的文章?”
她的态度,让郑梦娇自己都有些意外。
若要说正经严肃,那自然是没有的,毕竟沈掌柜生得和气亲切,含笑的模样令人忍不住心里熨帖。
但要说戏谑轻视......
那更是半点没有。
该如何形容呢?似乎在沈掌柜眼里,女子写文章既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是一桩荒诞逗趣的乐事,反而很、很......
——很稀松平常。
仿佛在她看来,女子写文章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只要是人,就要喝水;那么只要识字会写,就可以写文章,又何关男女呢?
沈荔平常的态度,让薛依依的紧张也少了些许。
不知怎的,她很害怕沈掌柜的反对。
若是沈掌柜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赞同,她可能都会立刻收回自己的话,日后再也不提笔了。
小姑娘微红着脸,将自己此前写的《评梧桐街沈记玉腌鱼》默了一遍。
不过三四百字的短文,从自己随父亲薛旸在江边钓鱼的儿时经历写起,引入沈记冬日主推的玉腌鱼,最后落脚在对无忧无虑孩童时光的怀念,言辞简练、情真意切、音律谐婉。
其中对玉腌鱼的描绘也就百来字,但生动宛然,光是读上一遍都口齿生津。
沈荔看完,若有所思地望向薛依依。
“怎、怎么了?沈掌柜?”薛依依攥紧了手里的宣纸。
沈荔只觉得这是老天给她辛勤挣钱的报酬,登时露出一个深意十足的笑容:“薛姑娘有没有想过,将这文章投到《大庆风物》上去?”
沈掌柜说的是她知道的那个《大庆风物》吗?
那个发行全京城,甚至在江南一带都可见踪迹的大庆第一刊?
郑梦娇拊掌:“正是如此!沈掌柜, 且要我说啊, 想找那些新奇的蔬菜水果,还得靠《大庆风物》这样的报刊, 才能广为天下知!”
沈荔不吝赞扬:“郑小姐思维敏捷, 若非提醒, 我还想不到这里呢。”
都是称赞,被沈掌柜称赞,可比被家里祖母称赞更让郑梦娇开心。
刚刚的大胆也不见了, 郑梦娇脸颊一红:“沈掌柜谬赞。”
沈荔发觉这世界的人似乎都很喜欢脸红。姑娘们就不说了, 楼满凤和乔裴这二位亦是, 还没说两句话, 就羞得不行。
还是说, 是她太直接豪爽,所以跟这世界格格不入?
薛依依没注意她的走神,解释道:“并非我不愿, 而是《大庆风物》名声在外, 对稿件甄选要求很高。我兄长曾试着向他们投稿,都没能被接收......”
沈荔问:“《大庆风物》须得实名投稿吗?”
薛依依摇头:“用笔名亦可。”
她又问:“薛小姐笔力与薛公子相比,何如?”
薛依依视线一缩, 偷偷挪到一边去, 求救地看向郑梦娇。
结果后者半点没领会精神, 反而很骄傲地说:“当然是我们依依写得更好!”
薛依依还没来得及反驳, 就听见沈掌柜惊喜的声音:“是吗?既然如此,总归都是用笔名投稿, 试一试也无妨吧?”
薛依依原本想拒绝的,她当然是应该要拒绝的。
不说文笔功夫,即便她写的文章比自家兄长好百倍,但女儿家的文墨怎么好流传到外头去?
更何况投递给《大庆风物》,闹得天下皆知,皆知......
皆知,她南州巡抚之女薛依依,是个有才情、有思想、有学问的人。
这很不好吗?
她一点都不想吗?
薛依依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或许,她心底其实是很想的......
《大庆风物》的主编由国子监博士兼任,稿件来源有国子监学生、有京城乃至全国各大书院学生,更有各处小官,为博文名,或是互相讥讽,专程投递文章。
大多稿件都以笔名投递,这样即便被拒绝,也不至于太丢人。
极少数大学问家是会拿着真名来投稿的,《大庆风物》也以刊登他们的文章为荣。
这日一早,秦悟秦录两兄弟到国子监上值,便见自己桌上摊着一份新稿。
“这期不是已经交付印刷了吗?怎么还有新稿?”
“哎唷,这是薛府送过来的,我们难道还敢不收吗?”一旁同僚笑道,“倒是好生看看,若是还过得去,便发了算了!”
“薛府?”秦家兄弟对视一眼,“南州巡抚薛旸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