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因为斗争的烈度不算高的缘故, 内阁里非杨门的阁老里面也没人针对贾璋。
所以他担任纂修会典的日子才会这么舒心,若非如此, 内阁天天给他挑毛病也够他吃一壶的了。
而在杨宗祯问他最近的纂修工作是否顺利时,他笑道:“两宫陛下都盯着会典书成, 徒孙心知此事之重,因此时刻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杨宗祯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有这个心思,很好。”
“但你也不要怕,若是有人给你使绊子,只管还击就是了。会典大事,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你发作了谁都没关系……”
贾璋心中一暖。
他能听明白杨宗祯的言外之意。
发作了谁都没关系,就等于不论他发作了谁,师祖都会给他兜着。
这样的回护,贾璋又怎能不感动呢?
有人诅咒他登高跌重,也有人盼望着他平步青云。
他当然会小心谨慎、用心纂修,做出一二成绩出来。
省得辜负了师祖的回护与杨门的投资,最后问心有愧。
转眼间,秋桂纷落,冬雪轻飘,贾璋他们已经修了三个月的书了。
眼下,他们已经完成了《大盛会典》典章部分的前两节。
在新年之前,贾璋打算带着纂修官们把第三节的草稿编纂出来。
除此之外,在新年前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那就是迎春的大婚。
荣国府和赵家约定的婚期快要到了,贾璋这个亲哥哥是要给迎春添妆,并且送她出嫁的。
因为婚期渐近,迎春心里也有一些恐慌。
赵夫人是一个很和蔼的夫人,赵家萍也是很好的夫婿人选。
但迎春担心的事情是,如果她没办法和他们好好相处的话,会不会影响哥哥和赵家萍的友谊,耽误了哥哥的事情?
迎春向来都把自己划分进笨嘴拙舌的那一群人里,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姐妹们那般讨人欢喜。
她自然会产生这些焦虑的情绪,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她双手合十,向菩萨祈求婚后家宅和睦。她不求自己的婆母能对她慈爱,只要不像二婶王氏磋磨珠大嫂子一样就行了。
她只求相安无事,不要给爱护她的兄长添麻烦。
因为迎春的焦虑情绪,众姐妹时常来迎春的院子里与她说话。
就连归家的黛玉都时常来荣府看她,司棋、绣橘等贴身丫鬟也时常开导迎春。
渐渐地,迎春的担忧也渐渐变淡了。
待到腊月初九,迎春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黛玉特意提前搬到荣国府送迎春出嫁。
凌晨时分,梳头的全福夫人与绞脸的嬷嬷都来了,在把迎春打扮得光艳亮丽起来后,司棋和绣橘两个侍奉着迎春换上了锦绣织成的大红嫁衣。
几位姐妹陪着迎春说话,没过多久,贾母和邢夫人带着后街贾家的内眷过来给迎春添妆,又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而在荣国府外面,大房的几个兄弟都侯在门口,等着为难新女婿。
赵家萍一过来,就发现自己完蛋了。
女方那边是妻兄贾璋找来的同年,不但有王良誉和吴庭生这两位一甲进士,还有一大帮学问扎实的庶吉士,真真儿是看着就让人觉着眼晕。
而他们这边虽然也有好些同年同窗,却是比不上对面这些翰林官的。
在贾璋的组织下,赵家萍他们这帮人做了大半个时辰的催妆诗,直到他们把脑袋里的存货全都挖空了后,新郎官才走进了荣国府大门,来到荣庆堂接新娘子。
司棋和绣橘一左一右,扶着盖着盖头的迎春来到荣庆堂拜别亲长。
贾母眼中含泪,握着迎春的手,叮嘱她好好过日子。
她虽然对迎春这个孙女不甚宠爱,但这女孩子乖乖巧巧的,又在她跟前儿长大,又怎能没有半分感情呢?
迎春一一拜别亲长,赵家萍也跟着她一起拜见妻族长辈。
待到礼仪结束后,贾璋亲自把妹妹背了起来:“走吧,哥哥送你上花轿。”
盖头下的迎春搂着贾璋的脖子,眼圈儿一红,强忍着泪水哽咽道:“辛苦哥哥了。”
贾璋轻声安慰道:“别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哭花了妆。”
迎春这才止住了泪水,她靠在哥哥身上,心里生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勇气出来。
她想,此时此刻,她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害怕的地方了。
贾璋把迎春送上了花轿,在赵家的车队离开前,贾璋拍了拍赵家萍的胳膊。
“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年兄多担待点儿。”
赵家萍白净的面皮红了起来:“兄长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贾璋点了点头,目送着车队后转身回府,招待他请来的客人去了。
其实他不算太过为难赵家萍,若真想阻拦,请那些舞刀弄枪的勋贵子弟过来岂不是更好?
只是催妆的目的只是为了表示荣国府对迎春的重视,又不是要真的拦截赵家萍。
所以完全没必要邀请他那些勋贵朋友过来和赵家萍比武。
三天后,还在放婚假的赵家萍带着妻子回门。
来到荣国府后,接待赵家萍的是在府学请假的贾琮。
贾琏和贾璋要去衙门当差,却是不能随便请假的。
小夫妻两个跟在弟弟身后,先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琥珀命人端了蒲团出来,赵家萍和迎春给贾母磕头,贾母看着迎春眉眼带笑,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和赵家萍说了几句话后,才让贾琮带着小夫妇两人去东大院给贾赦夫妇请安。
又拉着迎春的手道:“给你父亲、母亲请安后就回祖母这儿说话。”
迎春眼睛有些发烫,她连忙点头答应了贾母的话。
到了东大院,小夫妇两人对着贾赦夫妇磕头请安。
贾赦和邢夫人叫他们起来,又对他们说了几句祝福的场面话。
在这之后,贾赦和贾琮父子二人就带着赵家萍去前院说话去了,而邢夫人在和迎春拉了几句家常后,也吩咐媳妇史湘霓带迎春去荣庆堂见老太太。
她和迎春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强凑在一起也是双方都尴尬,倒是不如把人送去见老太太。
史湘霓带着迎春去荣庆堂的路上笑着问迎春:“你夫婿待你可好?你婆婆可好相处?”
迎春脸色绯红地道:“他待我很是照顾,婆婆也还算好说话。”
史湘霓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如此,老太太和我就都放心了。”
来到荣庆堂后,贾母自然也是这一套问话。
除此之外,她还问了史湘霓这个嫂子不方便问的事情。
比如说姑爷院子里有没有不老实的丫头,你家太太待你满意不满意,姑爷有没有把你们院子的管理权交给你云云。
迎春一一答了,贾母听着迎春的答案,心里也觉得高兴。
赵家萍身边的丫头都老实,赵夫人对迎春也很满意,赵家萍在他们新婚第二天就把院子交给迎春管了。
璋哥儿给迎春找的这个夫婿温和敦厚,倒是对迎春的脾气。
贾母摩挲着迎春的发顶,心想,二丫头她确实有福气。
璋哥儿在仕途上走得又快又稳,她婆婆但凡有些脑子,就不会待二丫头不好的。
毕竟,迎春可是贾璋亲自背出荣国府的大门,坐上赵家的花轿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璋哥儿心里在乎迎春这个嫡亲的妹妹。
待到夕阳残照之时,贾政、贾琏、贾璋全都下衙回家了。
贾赦见他们回来,让王善保吩咐厨房在外院摆好筵席和新姑爷吃酒。
在筵席结束后,贾璋带着赵家萍去他的书房说话。
一是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迎春在赵家过的怎么样,二是和赵家萍交换一些科道里的信息。
赵家萍任职给事中也有两年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在这之后,他又带着赵家萍去荣庆堂去看看迎春。
甫一走进荣庆堂,就见迎春身穿大红色织金裙袄,外面罩着苏绣褙子,戴着全套的赤金玛瑙首饰。
他这妹妹脸色红润,看着就喜气洋洋的。看来赵家萍所言非虚,迎春在赵家确实过得不错。
贾璋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些东西并非迎春嫁妆里的东西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真实了。
迎春见到他来,连忙给他斟茶。贾璋接过喝了,心里只觉迎春体贴,却不知迎春心中之事。
贾赦对迎春并不关心,在她心里,贾璋这个兄长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能在这里给哥哥磕头,那就给哥哥斟上一盏茶罢。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琥珀提醒贾母时辰到了,二姑娘和新姑爷再不回家就宵禁了,贾母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离开。
迎春她彻底摆脱了被警幻书就的命运。
至于那个中山狼孙绍祖,迎春原来的夫婿,如今已经被流放到了平安州。
原朴查处消极抵抗火耗改革的地方官员时,办了好几场杀鸡儆猴的反贪案。
时任地方武官的孙绍祖也牵涉其中,因此被审理此案的刑部侍郎判处了流放之刑。
而孙家那些备受孙绍祖折磨的丫鬟侍妾们,也终于得到了一丝生的曙光。
第136章 元旦看灯清芙雅梅,长史上门琪官事发
转眼间到了新年时节, 贾璋在新任纂修官后,来往的同僚更多了。
在元月里,他光是拜年请酒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待到正月十五时候, 贾璋换了一身秋香色白狐腋箭袖,外罩一件墨色松鹤延年鹤氅, 头戴白玉冠, 腰系白玉带, 很是打扮了一番。
他这么打扮,当然是因为他要和黛玉一起去看灯了。
当然,是在林如海和贾琏夫妇的陪伴下一起去看灯。
在没定亲之前, 一起出来看灯自是不合适;定亲之后, 在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一起看灯倒是很合适的了。
上元节这天, 朝廷解除了宵禁,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各种样式的花灯, 真可谓是火树星桥, 人流熙攘, 却是好一番太平气象。
待到太白楼下,林家的随侍连忙走进太白楼通报。
没过多久,林如海带着戴着幕篱的黛玉从太白楼的包厢里走了下来。
双方见过礼后,贾琏就把弟弟扔给了姑父,自己带着妻子乐自己的去了。
而贾璋和黛玉一左一右跟在林如海身边, 一路走过去,不知看了多少火树银灯, 元夕美景。
贾璋他亦是一路作诗猜谜,给黛玉赢来了不少漂亮彩灯。
尤其是一盏十二面花神的走马灯, 做工极其精致,黛玉很是喜欢, 一接过这花灯,就为这盏花灯做了一篇小品短赋。
林如海看着他们,恍惚间好像看见他和敏儿年轻时的样子。
他们当初也是这样好的,他当初也和贾茂行这小子一样爱表现。
像一只活生生的、正在开屏的孔雀。
待到月上柳梢之时,贾璋才把林如海父女送回家去。
在他离开前,黛玉对他微笑。贾璋只觉得她可爱,于是他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林如海挥了挥手,把抱着女儿手炉,和女儿对着笑的傻小子给撵走了。
怪不得黛玉对这个手炉上的花样子那么用心,原来是要送给贾茂行的。
老父亲酸溜溜地想,还是让贾茂行赶紧回家去吧,他现在可有点见不得那只手炉。
而贾璋捧着黛玉给他的手炉回到家后,瞧着手炉上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样,颇有些出神。
这样的笔触,一瞧就是黛玉的手笔。
除了黛玉,再没人能把芙蓉画得这般栩栩如生,这般有风骨,这般精妙雅致……
而黛玉在贾璋离开后,也把那盏走马灯挂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抚过梅花花神的雕刻,提笔把自己刚刚在街上写过的小品文临摹到雪浪纸上。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花神却是比其他的仙女清冷几分,又格外俊俏几分呢。
她也愈发喜欢梅花了。
在元宵节结束后,贾璋的年假也就结束了。
他又开始要去上衙了,每天不是去纂修厅纂修会典,就是去御前轮值当差。
家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在二月份,黛玉与迎春的生日过后,史湘霓又怀孕了,这又是荣国府的另一件大喜事。
贾琏每天都乐淘淘的,贾母和贾赦母子二人心里也觉得高兴。
毕竟,谁不希望家里能多子多孙呢?
不过,荣国府内喜悦且平静的气氛很快被打破了。
惹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贾宝玉。
因为王夫人被禁足,宝玉也曾奋发图强过一段时间。
而且这段时间并不短,足足持续了半年有余。以宝玉厌恶功名文章、又喜爱风流闲散的性子,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若非王夫人境遇凄惨,宝钗又时常劝诫,宝玉绝对做不到这般坚持不懈。
可惜的是,宝玉不是一个有恒心的人,读书科举又是最辛苦的事,所以宝玉没能坚持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过回了纨绔公子的生活。
如今二房的当家奶奶李纨不但不教训宝玉,反而对宝玉多有纵容。
她甚至帮着宝玉在贾政面前遮掩。
一来二去之下,宝玉就放纵得更厉害了。
忠言总是逆耳,他虽然不会因为“忠言”就厌恶宝钗和袭人,但也会因为不想听这些逆耳的话选择和秋纹、麝月她们玩儿。
有的时候,他还会出去参加那些风流的茶戏酒局。他相貌生得好,系荣府子弟,瞧着文质彬彬,又别有一番别人没有的温柔小意,因此在这些酒局里面很受欢迎,结交了不少好朋友。
而这正是宝玉招惹祸患的源头。
这个祸患的名字叫蒋玉菡,也可以称他为琪官。
且说这一日,贾政下衙回来后考教宝玉的文章。
正在贾政因为宝玉垂头丧气,嗫嚅着说不出答案的模样感到生气时,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忠顺王爷府里有人来,说是要见老爷。”
贾政心里有些奇怪,荣国府跟王府并没有什么往来,唯一的交际就是大房的贾璋做过忠顺王爷的随员。
按理来说,就算忠顺王府来人也应该是去找贾璋,而不是来找他这个二房的叔叔啊?
不过贾政只是区区五品文官,又不像原本的时间线里那样有一个皇妃女儿,自然是半点儿都不敢得罪忠顺王府的。
因此他暂时放过了宝玉,自己出去亲自迎接与忠顺王府的来客。
因为贾政提到了贾璋,被忠顺王派过来的曹长史露出了一个笑模样,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让贾政胆颤心惊。
因为他说:“下官此来,是为了找我们府里一个叫琪官的小旦。这琪官原是太上皇赐给我们王爷的,唱戏唱得极其精妙,王爷王妃都爱听他唱戏。若是别的戏子,便是一百个也不被我们王爷放在心上。只是这琪官是君父之恩赠,王爷怎能容忍他走失了,所以才让我来贵府寻他。”
贾政疑惑地试探道:“贾某并不认得这个琪官,也没见过他,不知长史怎么找到我们家里来了?”
难道是大哥色胆包天,私藏了王府的戏子?这不应该啊,他记得贾赦不爱南风啊!
而且这些年,贾赦为了儿子收敛了不少。
就算贪花好色,他这个好大哥做得也是钱货两讫的买卖,断然是不会沾染上琪官这样麻烦的人物的……
贾政哪里想得到做出这等事情的人是他的好大儿宝玉呢?
曹长史听到贾政如此说,冷笑道:“下官刚才和大人那般客气,看的是小贾大人的面子。可大人却这般推脱,真当我王府是好欺辱的吗?”
“不妨告诉大人,我这几日已经打听过了,这琪官和府上叫宝玉的哥儿相交甚厚。如今他不见了,不是令郎把他藏了起来还能是谁?”
贾政听闻此言,又惊又气,立即命人唤宝玉过来问话。
宝玉甫一进门,就听到贾政疾声厉色地道:“孽障,你怎么又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情出来!且说那忠顺王府的琪官是不是你引逗的?”
宝玉惊恐地跪下哭诉道:“儿子不知道琪官是谁,也绝不敢引逗王府的人?还请父亲明鉴!”
曹长史冷笑了一声:“公子何必这般狡辩?你有一条琪官送的红汗巾子,那东西乃是茜香国的贡品,皇爷不曾赐予给贵府。若是我在贵府搜到此物,公子又该如何解释?”
宝玉听到这话,知道他和蒋玉菡的私情已经败露,当即汗如出浆、心魂俱颤。他心想,这长史连蒋玉菡送他汗巾子这等事都知道了,又怎会不知对方在哪里置办了产业呢?
为了度过眼下的难关,宝玉最终还是招出了蒋玉菡私下里购置房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