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害怕?
他在害怕我?
他怎么可以……哦,我差点忘了,他原本不害怕我、视我为他的救世主是因为遇见我之后的一切都在育人兽给他编织的美好幻想里。
在他的幻想中,我是他们一族预言里能拯救他们的人,现在梦醒了,发现我是一只怪物,害怕我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您吗?”
我正那么想着,突然就听见他颤着声音询问道。
什么意思?
可能是一晚没睡的结果,我脑子反应有点慢,没懂他的意思。
我就看着他后退的身体渐渐往前,因双腿受伤不便,他便四肢着地慢慢地朝我爬过来,白皙的手按进浸泡着各种血污的泥地上,甚至能挤出滋滋的水声,但一向爱干净的他没管,就那么爬到我面前,抬着头仰视着我。
这个样子,倒映在他眼睛里我的丑陋模样更加清晰,但他没有害怕,而是又一次询问。
“是……您吗?”
这一次,明明是询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正常人类真好,可以轻松流露出各种情绪,就比如现在,亚兰那通红的眼睛里蓄着浓浓的哀伤和痛苦,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我,但在发现自己手上沾满血污过于肮脏时又缓缓放了下去。
低垂着脑袋,眼睫毛轻颤。
被酸涩刺激的喉咙发紧得厉害,好半天他才挣扎地说出几个字。
“我……我很抱歉。我对您……”
这下我多多少少反应过来了。
他在和我道歉,大概是在为昨天晚上做的事情而道歉。
之前就说过,育人兽作用下的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存在,一方面和常人无异,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甚至除去被育人兽喂下黑色液体成为狩猎工具这一点,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生存,所以在没彻底把育人兽暴露出来之前,就连我也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就算观察出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我也只会当做是他们窟卢塔族特有的气息。
亚兰向我道歉,说明他完完全全记得他对我做过什么以及在做什么……不,这么说也不对,他从未想过害我,但作为育人兽的工具,他的某些行为在他自己看来就和需要睡觉一样理所当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还以为是正常的行为。
他和我说的那些关于他们族人的遭遇都是真的,他从未骗我过任何一点,唯一被他下意识忽略而我也不曾注意的就是,他们一族早就被育人兽控制住了。
是完全被控制,而不是处于可解救的状态,包括亚兰。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救下的可能。
“我……很抱歉……还请您……杀了我吧。”
我确实是将控制亚兰的那育人兽杀了,亚兰也的确摆脱了育人兽的控制,这点从意识到我不是人而是一只怪物就可以看出。
但摆脱控制不代表摆脱影响。
早在很久之前,亚兰就只能靠着育人兽提供的黑色液体存活了。
关于这点我也早该发现的,亚兰会给我准备吃的,但他很少吃那些食物,有时候厌恶甚至很明显,我只当这些怪物的肉不在他们那种人类的食谱上,介于他还会吃一些野果子和喝一点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的水,我就从未怀疑过什么。
现在看来,他喝的那些就是育人兽提供的黑色液体。
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些已经赖以生活的附庸品来说,就和上瘾的毒药没什么区别,我掐断了他的供应源,他早晚也会因喝不到那种液体自我折磨发疯。
“……所以,请您杀了我吧。”
杀了他吗?
如果我是好人,我可能就帮这个忙了。
但我不是,前一刻还在玩虐杀的家伙哪里有这种好心肠,我自然拒绝了他的请求,并在他手上脚上都绑了镣铐,拽着他继续上路,我就是不给他轻松死去的机会,对,咱就是那么坏。
没了黑色液体之后,亚兰的变化很明显,他开始时常陷入癔症,时而癫狂时而痛苦,变化最大的就是他那副身体,他本来就在长身体,而且还很瘦弱,如今更加,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早就凹陷了下去,身体也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就和当初山洞里见的丑陋的星期五猿一样,瘦得让人看着就没任何食欲。
啊……星期五猿啊……曾经我还大言不惭过,说什么好歹他们也帮过我点忙,我勉强会保护它们一二,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洞窟里来了另一只凶猛的野兽,我为了保命逃了,那些星期五猿成了对方的储备粮。
当时我还安慰自己是太弱小,所以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东西,完全情有可原。
那现在呢?
我够强大了……吧?
这片大陆上几乎没什么生物是我的对手了吧?就算往路上一躺睡觉也没什么怪物能杀死我吧?
那为什么……我还是保护不了任何我想……
无论是小白、还是东、还是亚兰……
强大的尽头难道只是让我活下来吗?
我讨厌思考这种问题,只会让我烦躁到想到处破坏。
为了不去思考那种以我现在的脑容量完全思考不出来答案的事情,我开始专注亚兰的情况。
我尝试着给他找各种各样的食物,从常见的果子、普通动物的肉到有毒植物、魔兽的血与肉,他都吃不下,哪怕是烧熟了也不行。渐渐地我就开始逼着他吃,不顾他的意愿扣住他的喉咙就往他食道里强制塞食物,但所有的所有都会被他吐出来、咳出来,甚至还带出自己的血肉,整个人愈发痛苦。
这条路行不通之后我就开始思考如何从内部解决。
我想起东和我说过,这片大陆上大部分生物的能力都和‘气’有关,放在人类身上,虽然不是完全相同,但可以用‘念’概括,而放在稀奇古怪的生物上,就是一种特别的能力,如果能找到破解方法的话……
说得倒轻巧,但我依旧找不到解决办法,无论我怎么观察亚兰,甚至还创造出了、这样的能力,也依旧没有用,因为想要解决那黑色液体上瘾一事,必须先跨越另一道禁制——黑暗大陆对他们窟卢塔族人身上的禁制。只有跨过这个,才可能对其庇护下的东西下手。
然而这显然又是一道难题。
“放弃……我吧,我……不想连累……您。”
如果说一开始被我拒绝杀死时的亚兰还有精力继续照顾我的一切,那么在被折磨成只剩一骨架的他就成了被我照顾的存在,我帮他洗澡,帮他穿衣服,背着他一路前行。
他曾不止一次哀求我杀了他,我每照顾他一次,他就痛苦地弯下一次脊梁,被眼睛里的‘火’灼烧过的眼泪落在我身上时,不止一次让我觉得哪怕有鳞片护着,鳞片下的血肉依旧被刺得有些疼。
但我会如他所愿吗?他痛不痛苦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当好人满足他的愿望。
我依旧无视他的请求,按照他给出的方向往他族聚集地走去。
期间我多次阻止他企图想自剜双目的自尽方式,继续找着可能无解的答案。
而后,在不知道的某天,我抵达了一处花海。
和很久很久前看到的那片蓝色花海很像,不过不是蓝色夜光花,也没有什么安神的作用,但不知为何,看到那片花海时我却莫名感到了一阵安定,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我看向被我牵过来看花海的亚兰,开口道:“我想要你的眼睛。”
亚兰明显因为我陈述的语句愣了下,而后就露出了一个我很熟悉的表情——
一如当初某个人听到我愿意为他送葬时的样子,满怀轻松与解脱以及喜悦。
他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抵在他的额头上,虔诚地道:“我的一切都是您的。”
果然人类都一样,一样的讨厌。
对于讨厌的人,我下手痛快很多。
没多说什么,我就完整剜下了他的眼睛,将他的身体往花海里一丢,捧着那对仿佛有心跳声在用力鼓动的眼睛——吃了下去。
然后——
【鉴定 专属于嵌合蚁蚁王的能力,达成一定条件下,可以通过摄食或许新造物。】
开玩笑,本女王怎么可能一直被这些可恶的人类牵着走。
我没将其嚼碎,而是将其吞进腹部和我身体某一处的肉相连接。
窟卢塔族的人只要有眼睛就能存活,只不过光有眼睛的时候可能没有那个能力完全自己制造出一具身体出来,只能将眼睛嫁接到其他生物上,据亚兰和我说,他们族就有不少因意外没办法恢复人身的族人用嫁接的方式以另一种形式活下来。
既然我没办法解开那道禁制,那就让自己成为一道新的‘禁制’。
嵌合蚁蚁王的能力是什么?
——掌控自己的所有之物。
我将身体变大,蠕动着身体,抵抗某种规制带来的阻力,制造着已经描绘过无数次属于人类的肉体。
而后……伸手插进身体上一块蠕动的肉球里,将里面的一块初具人形的东西拽了出来,丢在地上。
连在那东西上面的红眼睛用力眨着眼,明明没有表情我依旧通过这眼睛看懂了他的惊讶。
那人形肉球慢慢蠕动着、变化着,当最外面那层血肉上显现出皮肤,脑袋上的头发开始快速生长,身体上的细细纹路开始勾勒……直至完全变成一个人的样子后。
“您……”
亚兰看着自己慢慢又恢复成人的样子,最后看向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玩笑,还真想死吗?真当我是专业送葬人了?
我伸出手,用爪上的尖刺抵在他的眼睛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
我赋予了他新的一切,包括名字。
他自然都是我的。
亚兰显然还有些呆愣:“我的姓氏里……”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那被赋予了黑暗大陆的印记也被我代替掉了,包括育人兽在他身上留下的影响。
于是,笑容就代替了惊讶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风一吹,吹起了他那半长的金发,琥铂色的眼睛因高兴而变成一团燃烧不尽的火焰,这一下,他再一次虔诚地跪在我面前双手握着我的手,低头唇抵在我的手上吻了吻。
他说:“我说过,我的一切都属于您。”
酷拉皮卡低头唇抵在缠绕在五指上的锁链,吻了吻。
他会找回族人流落在外的所有眼睛,他发誓。
这是他为之活着的一切。
当再次睁眼时,所有哀痛的情绪都藏在了无人触及的角落里,视线里只有冷静和理智。
酷拉皮卡抬眼看向眼前豪华的私人住宅,按下了门铃。
随着一道刺耳的门铃声响起,酷拉皮卡开口道:
“你好,我是酷拉皮卡,千耳会介绍来的雇佣保镖。”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窟卢塔族的部分还没结束,有两大部分,还是得穿插着来,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qwq真的太忙了。
这一章可能有一点点掉san值,之后大概率不会了(?)
“你好,这是您要的DNA鉴定结果。”
一家知名的做各种宝物鉴定的店里,工作人员小姐恭敬地递上鉴定书和鉴定之物。
“好的,谢谢。”
酷拉皮卡礼貌地朝工作人员点点头才接过自己的东西,他先看了看鉴定书,将大致内容扫了几眼后看最后的结果,确定无误后又打开盒子检查,完整的一缕发髻躺在里面。
这缕发髻是他这次雇佣保镖合格测试的最后一场考验的目标藏品,一位著名女星的头发,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拿到手。
确认东西都没有问题后,酷拉皮卡走出了店。
伴随门口风铃的一阵轻响,酷拉皮卡下意识驻足抬头看向夜空。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亮,带着丝丝压迫感悬挂在高空,唯一不足的是月亮还缺了一角,距离圆月还差一点,显得眼下这个月亮有点畸形的椭圆,不过繁星依旧明亮,看得出第二天会是个好天气。
以前酷拉皮卡总是如此仰望天空,和自己的好友躺在山坡顶上数着星星,伴随在他们周围的是和星星同样明亮的萤火虫,属于他们族人聚集的地方只有安宁和平和。虽然封闭式的族群生活让他们和科技发展愈发迅速的现代文明社会越来越脱节,但似乎没什么烦恼……
不,有的。
那时候的他一心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不想抬头时能看到的天空永远只有那一片。
为此,他学习外面世界的文化、语言,向长老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惜一切也要去看看那本冒险书上所展现的更大的世界。
关于这一点,他做到了。
在之后的人生中,他看到了数不胜数的风景,抬头仰望的天空不曾一刻相同过,他见到了更多的人、更有趣的事情,更美丽的风景。
如今最想看到的似乎还是那小小一方天地上空的夜景。
只可惜这成了奢望。
将心底那一抹会引起眼睛颜色变化的情绪波动压下去后,酷拉皮卡收回视线,将拿到手的收藏品放进衣服袋里,准备回雇主主宅复命。
一周多前,他通过一个专门给猎人介绍工作的中介得到了这份工作。
——成为人体收藏家的保镖。
他选择这份职业原因很简单,只有这样他才能通过这些猎奇收藏家顺藤摸瓜找到所有可能收集了‘火红眼’的买主。
回收所有族人流落在外的‘遗物’以及复仇是他现在唯一活着的理由。
想到这里,酷拉皮卡紧了紧右手,右手上拴在五指上的锁链因他的动作将他的指关节捏得发白。
这个动作同样也是他起警觉、意识情况不对自我防卫时的表现。
“你到底是谁?!”
进入到一条深巷子时,酷拉皮卡明显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危险气息,立马拽紧手上的锁链,时刻准备防守或进攻。
不怪他反应那么大,因为这道气息已经跟随了他将近一周,可以说几乎他这段时间做任务的全程,这股气息就一直似有若无地跟在他身边,但哪怕他用上无名指追魂链也始终找不到散发出这股气息的背后之人。
他很不喜欢这种一直处于被动的感觉,所以他才想着在去交付最终任务之前可以将这一直尾随他的家伙揪出来,以防那个背后之人对他接下来的行动产生影响,是以他今天选择这条前后只有一条路的死胡同小路。
无处躲藏的死胡同小路确实能很大程度暴露跟踪之人,这一次,酷拉皮卡终于用追魂链锁定到了敌人,没有任何犹豫,他抬手就甩出链条直直朝那道披了斗篷看不见模样的黑影甩过去。
不过能跟踪酷拉皮卡一周都没有被揪出来的人又怎会是什么弱者?
仅仅一个近乎快到出现残影的移动,就很轻松躲过了那条锁链的攻击,甚至那人还展开‘反攻’,伴随一道金属碰撞的轻响,仅一瞬就‘闪现’到酷拉皮卡面前。
完全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让酷拉皮卡根本就没有反攻的机会,只能堪堪避开对方可能的直面攻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似乎没打算下死手,在完全可以给他致命一击时只是抬起一只手腕上拴着断开的锁链的手在他腹部前划过,被手刀伤及到的地方只有一点被蛮力施重的微痛感。
后退到安全距离的酷拉皮卡原本打算反攻,但就在他打算发动食指掠夺之链的能力前,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猛地伸手往衣服口袋里探去。
果然,衣服口袋已被划烂,原本装在里面的任务藏品盒没了。
是同行?!还是目标人物的反击?!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酷拉皮卡否定了。
像这种奇奇怪怪的收藏品收集,只有一些人体收藏爱好者才会盯上,而在接受任务前他就确定过这个任务的情况,没有其他人对其有意,另外他这个任务还是中转过的,目标人物也不会盯上他。
最最重要的是,这人跟踪他的时间在这之前,显然冲着他本身来的概率更大。
不到一秒酷拉皮卡就想通了这个关键,心稍稍安下来了点,因为他明确了对方并不是他这次雇主的仇家。
这点事最重要的,倒不是说他还没应聘成功就开始担心雇主的安全,只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和后续寻找‘火红眼’的便捷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只要不是冲着雇主去的就行。
想到这里,酷拉皮卡看向盗走他的任务藏品坐到高墙上惬意欣赏起那样东西的黑袍人。
看样子和他体型差不多,偏瘦,穿着黑色的平底布鞋,外露的左右脚踝上都拴着拖着链条的镣铐,就和TA手腕上的手镣铐一样,在TA一晃一晃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