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您的厚爱,我与瑟里的婚后感情的确十分融洽。”
瑟洛里恩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是随英格丽王后一起回来的,无论作为国王还是丈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阿利斯特都应该先回应她,而他却忍不住先试探起了希瑟,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忌惮之心。
“哈哈,看看那张俏脸,谁会不满意呢?不过……”阿利斯特意味深长道, “我亲爱的希瑟,既然收了我的礼物,为什么还要气势汹汹地带着你的骑士团来见我呢?还是说,北境人就喜欢用这种粗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您很清楚我为何要这么做。”希瑟的声音沉了下来, “毒龙劫已经让我失去了父兄,我绝不会再让我的姐妹受到任何伤害——为此,无论要与谁为敌,我都不会有丝毫退让。”
看到希瑟把手放在剑柄上,阿利斯特就像一只被敲了脑袋的鹌鹑一样僵住了。他毕竟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国王,从未亲临过战场,这辈子见过最血腥的画面可能来自一只被弓箭射中的野兔。但愿阿利斯特起床后及时排空了膀胱,如果他在大庭广众下尿湿了裤子,瑟洛里恩恐怕很难控制自己不笑出来。
好在英格丽王后及时出来打了圆场:“阿利,我和希瑟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这段时间能住在王宫里,时常与我相伴。”
闻言,阿利斯特的脸色更苍白了,但面上依然故作冷厉:“王宫里可住不下那么多人。”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但英格丽王后假装没有察觉,依然笑脸盈盈:“只要希瑟留下来就好了,骑士们会另找地方落脚。”
这一次,阿利斯特很快就——或者说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生怕再晚一秒希瑟就会反悔:“那就在英王堡的西翼留一间客房好了,克丽丝多,你立刻就去准备。”
他似乎没发现这位宫廷侍女神情中的惊惶:“是,陛下……”
离开国王大厅后,瑟洛里恩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在北境的生活太过顺遂,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忍耐力,一见到阿利斯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他装模作样地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爱妻,如果你饿了的话,我在厨房里刚好有熟人。他会给我们端来最新鲜的黑面包和最呛口的干酪,还有老鼠尿一样的麦酒,你一定会爱上它们的。”
他的妻子低声笑了起来:“我还不饿。不过,我确实想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噢……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还是算了吧,大多是一些又脏又臭的地方。”
希瑟牵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掌宽而厚实,手指上有着粗糙的硬茧,但很温暖,给人以包容和安全感:“没关系。”
瑟洛里恩心中不禁感到一阵熨帖——话虽如此,可不能真的把北境公爵堂而皇之地带到王宫的厨房里去,连费昆达斯的国王都差一点在她面前尿裤子,只怕那些仆从会当场晕死过去,地窖和仓库也是同理。
思来想去,唯一不会引起骚乱的地方就只剩下了教会。幸好希瑟在这方面一向开明,并不介意去这种新教氛围浓厚的地方走一走。仔细一想也是,毕竟她还在白盔堡里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祈祷室……虽然那个房间后续被他们用来干别的事情了。
他们先是参观了教会的藏书室。瑟洛里恩向她展示了自己亲手抄录的典籍,还有他以前最喜欢的抄写台——靠近窗边,当清晨的阳光洒进室内时,抄写台上的光照恰到好处,既能看清书页,又不至于太过刺眼。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给自己起了'瑟洛里恩'这个名字。”他告诉她。
接着,他们又观赏了唱诗班的表演,品尝了教会酿制的葡萄酒和苹果酒,最后在静心花园里散了会儿步——虽然名为“花园”,但这里其实是教会的药圃,用来种植各种草药,不仅景色优美,空气中还有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
瑟洛里恩过去很喜欢来这里,打理草药是一件累活,因此负责这项工作的修士大多是平民出身。他们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暗中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
“我以前也来过教会,但基本只是在大主教面前走个过场,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宜人的景致。”希瑟在一尊雕像前停了下来,“这位女士是?”
“特丽莎·埃吉尔,先王的第三任王后。”他答道,“她是一名虔诚的教徒,生前一直过着朴素的生活,即使嫁给先王之后也没有改变。特丽莎王后的第二个孩子夭折后,为了让幼子的灵魂得以安息,她从镀翠堡一路赤脚走回王宫,并且向路边的每一座神龛跪下祈祷。她的苦行触动了当时的大主教,他以天父的名义赐予她'至福王后'之名,并在教会给她立了雕像。”
“原来是德西莫斯的母亲……幸好艾芬那边至今没有提到宗教相关的话题,否则就要露马脚了。”希瑟庆幸道,“回去以后得通知他一声才行。”
随后,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一尊铜像上:'这位屈膝等待加冕的国王是谁? '
“格奈乌斯·法比亚。”
“格奈乌斯王?”希瑟看起来有些惊讶,“对于一位堪称传奇的国王而言,这种形象会不会太过谦卑了?”
“这尊铜像是他死后才立的。”瑟洛里恩解释道,“据说格奈乌斯王晚年信奉了异教神,还留下了许多亵渎天父的手记。教会认为他误入歧途,为邪道所蛊惑,于是愤而摧毁了他原先立于教会的铜像。后来庸王奥卢斯为了挽回父亲的名誉,和大主教做了一笔交易,承诺会将那些手记悉数交与教会处理,教会才勉强同意重铸格奈乌斯王的铜像。至于这个动作……咳咳,算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真是心胸狭隘。”希瑟摇了摇头,“格奈乌斯王为费昆达斯带来的荣光比教会几百年来累积的还要多。”
话是这么说……谁叫他的儿子没能从父亲身上吸收半点养分呢。
离开教会后,瑟洛里恩又带希瑟逛了一会儿王都的集市,吃了烤花鳅、玉米饼和杏仁糖。他本来还想让希瑟体验一下打皮纳塔的游戏,但小摊的老板忌惮希瑟那强壮的手臂,怕她一下就把木牛打破,怎么也不肯收他们的钱。他们最终只好从老板那里买了一袋橘子糖回去,边走边吃。
临近傍晚,他们才心满意足地返回王宫。然而在穿过冬门时,瑟洛里恩的脚步不自觉地停留在了一棵枯黄的悬铃木前。
“瑟里?”希瑟询问道,“这棵树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这里是……我妈妈死去的地方……”他的声音愈来愈轻,“她在这里上吊自尽了……”
“噢,瑟里……”希瑟睁大了眼睛,“我很抱歉……”
“没关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如此回答,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他们都说妈妈是国王的妓女,但这完全是污蔑,她根本不是自愿的……先王是一个畜生,他强迫了妈妈……”
“瑟里……”她安慰他,“我知道这些经历对你而言很痛苦……如果你不想回忆的话,不用逼迫自己。”
“没什么,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瑟洛里恩深吸了一口气,“我七岁那年,妈妈带我去王宫外参加了一场婚礼——话虽如此,其实我们并没有收到邀请函,所以妈妈只是拉着我的手,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眺望婚礼现场。”
他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慢慢陷入了回忆:“新郎新娘亲吻了彼此之后,乐队开始演奏,杂耍演员玩起了喷火,所有的客人都在跳舞,享用宴席上的美食。我当时饿极了,想问妈妈能不能过去讨要几块馅饼……可当我抬起头时,却发现妈妈悄无声息地哭了。”
“我不明白妈妈当时为什么要哭,也没有去问,满脑子只想着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但妈妈说这不是难过,而是高兴。”
说到这里,瑟洛里恩不得不停了一会儿,将舌根分泌的苦涩咽回去。
“自那之后,我度过了童年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关爱我,每天都给我梳头,讲睡前故事,陪我一起看日出和日落。无论我讲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每天都有面包、熏肉和干酪可以吃。”
“突然有一天,妈妈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去集市里玩。于是我高高兴兴地逛了一个下午,等我回到王宫的时候,却没能像以前一样在厨房里看到妈妈。我到处找了很久,可整个王宫里都没有妈妈的踪影……最后,我在这里看到了她,吊在树上,双脚悬空,已经停止了呼吸。”
希瑟握住了他的手——就像之前一样,仿佛想要通过这个动作给他一些温暖与支持:“是因为那场婚礼吗?”
瑟洛里恩点了点头:“我是在妈妈死后很久才知道这件事的。她有喜欢的人,一个同村的小裁缝,对方也喜欢她,他们想攒钱在王都开一家裁缝铺……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妈妈不敢告诉他实情,但也不想欺骗他,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他们最后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说罢,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抱歉,希瑟,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晚了,但是……你能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她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会陪你去任何地方,瑟里。”
王都里有不下十家裁缝铺,但只有一家是他要找的。
在前台负责招呼客人的是裁缝铺的老板娘,一个棕色头发,有着很深双眼皮的中年女人,听到门口的铃铛作响,她甚至懒得抬头,只是不耐烦地冲他们甩了甩手:“太晚了,店铺要打烊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希瑟将一枚银币放在桌上:“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融的。”
看到那枚银币,对方就像是打盹时被雨淋到的野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当然!当然可以!”她的态度立刻热情起来,“不知道两位贵客想要定制什么呢?”
“我的同伴需要一件短披风,春夏季用,但布料不要太薄,他经常看书到很晚。”可能是不想多花时间解释“是的,我们是夫妻,我是妻子,他是丈夫,我知道我比我的丈夫长得高”之类的蠢问题,希瑟干脆模糊了称呼,“请把我们的订单列为第一优先,钱不是问题。”
听到她的话,老板娘舔了舔嘴唇:“既然您这么说的话……当然了,我们是不会随便乱加钱的,事先肯定会跟您说清楚。二位可以先去里面的房间,我丈夫会给您的同伴量尺寸的。”
他们顺着老板娘的指引走进了另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略微秃顶,鬓发有点发白,脖子上挂着一条长皮尺。瑟洛里恩不太记得对方年轻时的长相了,只记得他叫克莱辛尔。
房间的隔音很差,对方可能听到了他们在外面的对话,所以对于这个时间点还有客人进来并不意外:“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然而在抬头看见他的刹那,克莱辛尔似乎愣了一下。
“噢,实在不好意思……”对方有些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解释了他的发顶为何会日渐稀疏),先前那种客套又疏离的感觉霎时烟消云散,“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请问您认识奈拉吗?”
奈拉……瑟洛里恩的心跳停了一拍,那是他妈妈安奈拉的昵称。
有那么一会儿,他很想让对方知道妈妈当年的遭遇,想让他知道妈妈其实没有辜负他,她一直深爱着他,可惜命运对她太过残忍……
然后呢?
激起克莱辛尔对年轻时恋人的怀念,让他现在的妻子心生芥蒂……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让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出现裂痕?说到底,克莱辛尔并没有对不起妈妈,他等了她很多年才终于选择放弃。
“抱歉,是我多想了……二位一看就是贵族出身,怎么会认识一个平民姑娘呢。”克莱辛尔不由得苦笑,“请原谅我先前的冒犯。”
瑟洛里恩张了张嘴,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是希瑟开口问道:“我的同伴真的和那位女士长得很像吗?”
对方的语气颇为感慨:“是的,至少有七八分像,只有发色完全不同。”
“我和我的同伴经常四处游历。”她继续道,“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不妨告诉我们。若我们碰巧在路上遇见她,会代为转达的。”
“噢,这个……”克莱辛尔局促地问道,“可、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无妨,如果我的同伴和那位女士长得真有那么像,倒也是一种缘分。”
“那么,麻烦二位告诉她……”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嘿,奈拉,你还好吗?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在远方也能平安幸福。”
他必须竭尽全力才没有哽咽出声:“好……我会转告她的。”
然而,就在他们踏出裁缝铺大门的瞬间,瑟洛里恩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崩溃了,他感到脆弱、无助,感到痛苦,只能紧紧抓住希瑟的斗篷,将脸埋进她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希瑟仿佛也预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放任他用眼泪浸湿她的衣襟。
好一会儿过去,瑟洛里恩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但随着理智重新回归大脑,他心里又颇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大街上躲进妻子怀里哭鼻子很是丢人,所以虽然不再抽泣了,但脑袋还是羞怯地埋在希瑟胸口。
“真的不打算告知他实情吗?”希瑟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会不会有点遗憾?”
他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层布料而显得很沉闷,但语气很平静:“没关系……已经足够了。”
他们又回到了冬门前的悬铃木附近,并转达了克莱辛尔的祝福。
“别难过,妈妈,小裁缝并不恨你,他希望你能幸福……”也不用担心我,他在心里默默说道,我现在也很幸福。我爱我的妻子,她也爱我,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吧。
随后,瑟洛里恩又带希瑟去看了猫和狗下葬的地方,顺便给它们的坟墓换了块石头。
“天色也不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希瑟柔声道,“我们还会在王都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想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来这里。”
他幼稚地提出要求:“我要牵着手回去。”
闻言,他的妻子无奈地笑了笑:“好。”
可就在他们打算返回英王堡西翼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公爵大人!亲王殿下!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
希瑟回过头:“哈康爵士?发生什么事了?”
“是夏丽仙宫……”哈康爵士气喘吁吁地说道,“玛丽昂夫人她——她要生了!”
第76章
名义上,这场宴会是为了给抵达王都的凯洛公爵接风洗尘而举办的,但这场宴会真正要庆祝的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想到玛丽昂和他们的儿子只能孤苦伶仃地待在夏丽仙宫里, 无法及时享受这场为他们举办的盛宴,阿利斯特就心里就一阵烦躁,忍不住灌了一杯热酒下肚。
今晚的葡萄酒相比以往似乎更加醇厚……哼,蒙哈榭伯爵果然把最好的那批酒都私藏了起来。那个老东西大概以为德西莫斯今日必胜无疑,才会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酿向新王献媚, 但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自己不仅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纳尔逊·瓦里安特公爵走了过来,低声道:“您不应该喝那么多的,陛下。”
“你是我的军务大臣,纳尔逊。”他心中不悦,“你的职责是保卫我、玛丽昂和我们的孩子,而不是去细数你的国王今晚喝了几杯酒——还是说, 你想忏悔自己的警备工作做得不够严密?”
“国王大厅的警备力量自然是滴水不漏。”瓦里安特公爵说, “但希瑟·凯洛仍在厅内,以她的实力,想要在宴会现场伤到您并非难事,何况您还将一部分王家骑士拨给了那位女士……”
哈, 希瑟·凯洛,阿利斯特心中嗤笑一声, 今晚英格丽一直紧跟在她的姐妹身边,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她和她那老眼昏花的祖父一样错得可笑,不知当希瑟·凯洛被数十支长枪贯穿身体时,她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谈笑风生。
不过,他还是默默告诫自己不要着急,宴会的宾客——不,整个宫廷,整个王都如今都在看着他,这个夜晚注定将属于他。他的先祖格奈乌斯王曾在这里用龙血之剑斩杀了自己的舅舅辛那,而很快他就会更近一步,用这把剑杀死大名鼎鼎的屠龙者。希瑟·凯洛一死,北境必然再次内乱,他就可以趁此机肢解这个庞然大物,彻底解决法比亚王朝长期以来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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